江千这一小时内，先是被景栎直接忽视，后又发现宝贵的笔记本不见了，还来不及焦急就要继续工作，离崩溃边缘就差一小半步。
但是她就是不让自己迈过这半步。
不能认输，不能认输。
她憋了一肚子的内伤，笑着将夫妇领进破败小窟。
“女士先生，小心台阶。”
秋日翩跹的阳光从洞口淌入，铺在早被黄沙填满缝隙的断裂莲花砖上，一路往前，最后停在高台边缘。
黑暗中，古老的佛像带着满身的尘埃灰粒，手结佛印，高坐佛龛之上，像久久长眠于此的圣人，让人心生敬畏，直到看见它潦草的面容......这大粗眉和猴子屁股哪来的！
“扑哧”，带着大金链的男人没忍住。
江千敛眸，“35号窟是南窟现存最完整的北魏洞窟，正面开一佛龛，供奉彩塑的释迦牟尼坐佛。”
她照亮半毁的佛像，“在北魏武帝时期，就曾采取了大规模的灭佛运......”
“这就一破烂”，大金链抬起金光闪闪的手指，和女伴笑说：“我知道东窟也有一个北魏窟，人家那有三座佛，比这个气派多了，明儿我带你去。”
“先生，您说的是东窟254号北魏三世佛吧。”
大金链正把妹，没想到被打断，怔了下，望向前方。
“这两窟的主旨不一样，佛像数量没有可比性。此外，每一座佛窟都是建窟人的心血，没有高低之分的。”江千礼貌笑道。
女伴掩唇谑笑了声。
大金链有些挂不住面子，可见江千生得好看，也没有发作，只不耐烦打发道：“老子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我希望能解答先生的疑惑”，江千一脸认真。
“老子问你了吗！”
“我听出您有点疑惑。”
“娘的”，大金链突然暴喝，“老子给你脸了是吧？”大金链挥起拳头。
江千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赶忙说：“先生我......”
不料直接被啐了口，她慌得僵在原地。
“呸！少他妈装腔拿调的。”
江千有那么一瞬间害怕，却生按下。
“这玩意我拿脚画都比它好看，你们就是随便找个破洞窑子来坑钱的！”
“先生您先......”江千赶忙灭火，结果大金链用肥虫那么粗的手指戳过来。
江千躲避不及，又险些被戳中。
“少他妈给老子废话！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老子就去举报你！你们领导！还有你们佛窟！我都举报了！”
江千在大金链的滔天怒骂中艰难站定。
佛窟内剑拔弩张，佛窟外，一直望着佛窟的男人抬手勾下墨镜。
蔚蓝色眼睛缓缓暴露在阳光中，原本沉寂的瞳孔立马收缩，一片蔚蓝化作阴沉的海。
恰好有年迈的游客经过，看见这样的黑头发湛蓝色眼睛，吓得背过身去，“哎哟这人爹娘造孽啊。”
景栎准备进佛窟。
稍远处，老刘和高小婷变成风中的狗尾巴草，在彭胜利的斥责中，来回鞠躬。
“先生。”
佛窟里传来女人依旧努力维持局面的声音。
景栎有些意外。
身子停顿了两秒，还是收回。
大金链终于骂累了。
江千眼睛泛红，笑道：“先生。”
她略微停顿，以免大金链还要骂。
这次大金链只气冲冲啐了一声，女伴轻飘飘理着衣襟。
江千深吸一口气，忐忑开口：“这尊佛像面容奇特是因为它虽出自北魏，却在清代经过后人修补。”
轮到她发言。
江千脑子里飞快整理话术，她需要给这对夫妇讲清楚这座佛窟不同寻常的缘由，还要消减他们的火气，以免他们出去找麻烦。
“就像先生您所盛赞的东·北魏窟一样，这个时期的佛窟大多由拓跋族宫廷画工之手，特点是粗狂放达，又兼具汉画传统的细腻笔触，因此画作质朴庄严，生动而不粗莽，静穆而不冷漠......”
高小婷跟在老刘和彭胜利身后走到景栎跟前，听到这一段，脸色唰地白了。
匆匆望向景栎，他转身倚在佛窟外栏杆，微风不时吹起他的衣袂和额前黑发，一下一下，墨镜懒散挂在鼻梁上，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懒散纨绔姿态。
高小婷暗自松了口气，可想到窟子里的是江千，一颗心终究还是放不下来。
回到熟悉的领域里，江千很快找到状态，转过身，照亮佛祖。
“......正如我刚刚所说，北魏佛窟经历过灭佛浩劫，再加之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还有入侵者的偷盗与损坏。”
江千照亮坐佛空空如也的两旁。
“这两处本该还有佛祖的弟子阿难和迦叶的塑像，但已经被盗走。坐佛的莲花底座也受到严重破坏，可见当时入侵者也是觊觎这尊佛像，只是苦于无法搬动，才带走佛身身侧的菩萨。此外，侵略者虽然搬不动主佛，却把坐佛身上的金箔与矿石颜料刮下，所以这尊释迦牟尼真身已经没有颜色。”
“因此在研究所接管南窟以前，当地农民纷纷自发修补佛像，因为佛家相信修佛筑佛都是能够积攒功德，消除业障的幸事。只是平民百姓审美有限，不比宫廷画工，才会在着色与线条上显得庸俗。”
江千说罢稍作停顿，而后望向夫妇，“先生女士，我理解你们的失望，只是不论哪一座佛窟，每一尊佛像都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与无尽的浩荡才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或许破旧残缺，带着庸俗的面容，也希望先生能够尊重这一份历史以及百姓渴望和平安稳生活的恳切心情。”
说完，她举高手电。
破败灰暗的佛窟正中央，高坐在莲花台的佛像，左手下垂作与愿印，顺应众生祈愿，右手竖掌作施无畏印，安抚众生无所畏怖。
佛窟里久久无人说话，窟外景栎对着古河道举起相机，“咔擦，咔擦。”
彭胜利领着老刘等其他领导在旁边等着。
高小婷听见江千的回答，心里更加煎熬。
他会不会听出来了？
自己没能回答的问题被江千回答了，自己会不会被江千比下去了？
江千继续打着光，在夫妇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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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的角度里，眼睫颤抖，祈祷着大金链不要再闹。
电筒缓缓照过莲花座，照过袈裟，照过佛印。
身后没人说话。
危机解除。
江千终于松气，收下电筒，面朝夫妇粲然一笑。
“先生女士，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入迷的大金链冷不到被江千问起，有些尴尬地望向一旁，假装没听到。
江千这回识趣没再追问下去，望向女伴。
女人正补着口红，镜子里看见江千询问的目光。
女人施施然扬笑，“姑娘说的真好。”啪嗒一声阖上化妆镜，又说起大金链，“当着佛祖都口无遮拦，你小心被怪罪。”
大金表干咳，“我这不是有点怀疑吗？”
“这不打紧”，江千脸上笑意更甚，“您如果担心会结下业障，一会游窟结束，可以去我们的纪念品店逛逛，那有开过光的佛像、香囊、玉石，消灾避邪祈福祈寿是最好的。”
被你骂成这样，不凿你一笔怎么行。
江千的声音不大不小传出，在外拍着照的男人笑了声。
这微妙的回应逃不过高小婷的耳朵。
高小婷似乎预见自己会被江千取代，一时脑热，竟直接越过彭胜利和老刘，走到景栎身后，催促：“景先生，我们快点去下一个窟参观吧。”
景栎没有回答，大惊失色的彭胜利已经一把将高小婷拽到身后。
这下不光彭胜利，老刘、还有其他官员，都纷纷用眼神责备高小婷。
这不是一个小小讲解员能随便开口的场合。
景栎注意力放在身后佛窟。
默默了会，没听到别的声响。他收了相机，转身，“带路吧。”
众人这才都松了口气。
恰好这时洞窟里的人出来。
“先生女士，我们接下来去36号号洞窟，往前走就是，小心台阶。”江千站在窟口，侧身让夫妇过去，一抬头却看见正欲离开的男人。
江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是他！
江千赶紧疾步跟上景栎。
他似是听到脚步声，停下步伐，望过来。
对上他的目光，江千不由得欣喜。只是下一秒，她看见与景栎随行的人也停下脚步回望过来。
她猛地刹住笑容与脚步。
不对，她还在带领游客巡窟，景栎身边都是领导，这不是好的时机。
她需要一个和景栎单独说话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她自由发挥的场合，哪怕他不同意，她也有机会说服他。
电光火石间，江千已经想好说辞。
她跑到景栎身前，却恰好一阵流沙飞过。崖面都搭了简易小棚，哪怕流沙飞崖，巡窟的人却不会被流沙击中。
景栎不知道，拉过江千。
江千没刹住车，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棚顶的声响如雷鸣轰隆，男人的臂弯护过她。
她借机完全贴上景栎，匆匆抬头时，已是眼波涟涟。
“景先生，传达室有您的电话。”
她依偎着他的臂弯，我见犹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