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琴帝走后,云舟就进了梦境空间,眼下正皱皱巴巴地坐在滑梯上。
“小鱼,白日你说母妃的腿多泡泡汤药就能好很多,现在加上乌楦草的事……”
云舟本来很高兴卢贵妃的腿疾能有好转的,但没想到出了药膳的事,他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即使妃母从来不跟他们聊过往,他也感受到了听到许老太医的证实时,妃母身上环绕着的那一瞬哀意。
在许老太医的调养下,妃母的身体肯定会好起来,但是眼下腿伤好治了,心病却难医啊。旧部与家人在妃母心中的分量一样重,那些亲信都是卢贵妃能交付后背的存在。
“舟舟,发现了药膳的问题后,卢贵妃的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卢贵妃可是能以一敌百、智谋无双的强将,你可不要小瞧她啦,我觉得比起黯然神伤,她肯定会更想早点好起来亲手整顿旧部。”
“对一位年少立志要让四海承平的将领来说,军中的毒瘤可比她的腿疾要严重迫切得多。”
小鱼安慰似的扑进了云舟的怀里,云舟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妃母这些年里虽然不怎么出翠微宫门,但他也曾见卢贵妃案牍上已经泛黄的兵书。
阿耶说过,若不是当年潜邸无人能照看兄姊,漠北那时还算安定,早在天授二十七年卢贵妃就想重返西州了。
云舟不愿探究妃母的过往,如果妃母想说,总有一天会告诉他们的。但眼下他也不是什么都帮不上忙,云舟脑袋瓜一转,原本瞧着有些蔫的呆毛竖了起来。
这几日他睡的时辰比醒着多,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深睡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既然不困,云舟便央着小鱼教他辨别药草。今夜他胡诌了本“古籍”出来,这书自然不能是假的,他一定会让这“古籍”现世。多发现一种毒的解药,边军就能少一份伤亡。
大楚现有的药典中的药草大多局限于中原,而小鱼脑中可是有着大楚植物大全。白日给卢贵妃拟一张药方花不了多少能量,但想要让除了云舟外的人都能看见这份植物大全,却需要耗费许多能量来换。
毕竟药方只有小小一张,而植物大全却是有着厚厚的数十本,药材并未单独成册,筛选罗列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小鱼的能量也没有很多,先前给他装修梦境空间就已经消耗大半,总不好一直霍霍小鱼的积蓄,他还没开始做任务呢,小鱼现在可是入不敷出。这植物大全还是他自己背下,再让人抄写后编成册吧。
与此同时,说是乏了的卢贵妃也在回忆着往昔。
天授二十八年冬,临近年关,玄英军中不少将领不可避免地放松了一丝警惕,几年来突厥只敢在边境骚扰,小型冲突不断,但突厥也不敢主动南下开战。
偏生那个冬日战事来得猝不及防,一个寻常的夜晚,战火迅速在西州边域蔓延。
消息传至盛京时,清河公主携驸马已经战死沙场,卢贵妃将孩子送进宫中让先帝照看,自己则是请命运送粮草去了西州前线。
即使途中遇袭,受了不少伤,她也硬是拖着伤势亲手了结了怀有异心的叛将后才陷入昏厥。
这些年里她没少顺着那些人的关系网继续探查真相,可她唯独没怀疑过云府医。
云府医是卢贵妃从校尉做起时的上级唯一的孩子。
那年她十三岁,刚上战场胆子也大,一拍脑袋就抓了个时机深入敌营,纵使谋者千虑,却百密一疏,险些马革裹尸,还是那位年近半百的将领带她杀出重围。
后来那位老将战死边疆,她念及旧恩将那人只比她小三岁的儿子接到了自己府中培养,也就是云府医云无忧。
云无忧年少习医,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小小年纪就常在军中为伤兵清疮包扎,名声相当不错。
她陷入昏迷后也是云无忧将她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保住了这条烂命,却没保住她的腿。
她不愿去想云无忧留她一命究竟是良心未泯还是想看她拖着残腿再也无法上阵杀敌,唯独不可能是他学艺不精。
云无忧既用了这份猛药,就不可能不知乌楦草后续的危害。她能容忍恩人的孩子对她有怨,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掺进清河遇袭一事。
云无忧在她伤势有所好转时就消失在了乱军里,收拾战场的士卒只找到了半块她送的令牌。如此蹊跷,这让她如何能信他与军情泄露一事无关?不见尸首?好一个不见尸首!
清河被埋伏那日,带的可都是燕然数十将领教养了十年有余才养出来的小将,他们那年本该回京入宫论功行赏受封了……那一场埋伏,损了不少日后能扛起玄英大旗的栋梁之材,这让她怎能不恨。
卢贵妃直到今日也从未忘记她回盛京待嫁时,那群小将言语中对盛京的向往。
他们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与云无忧的父亲可都是同僚,一同长大朝夕共处。对她下手,只能算她识人不清,但那些小将何其无辜,他们可是把云无忧当亲生兄弟!
既然并没有人真正见到了云无忧的尸首,那这人十有八九是改头换面入了敌营。卢贵妃以前希冀这人还活着,现在就是这人必须得活着。
她要亲手提着云无忧的头颅去当年清河遇袭之地给将士们祭旗,才对得起冻土之下的英魂。
卢贵妃恨不得现在就能找到云无忧,但这事急不得。藏起的鱼总有一日会浮出水面,而人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杳无踪迹。
这些年突厥汉化程度不轻,身为汉人的云无忧不可能完全改了自幼养成的汉俗。
且瞧着吧,这群人筹谋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会一直忍气吞声下去,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想到今日为她担忧的几个孩子,卢贵妃心下一暖,演了这么多年的病弱贵妃,趁着此次云舟送来的东风,也该亮亮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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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琴八年,除夕日。
近来在不良人的暗中操纵下,盛京城内传出不少淮王久病不愈的流言,为的就是顺着幕后推手的意搅上一搅浑浊的死水。
这些人选在年关对云舟动手,可不只是因为他中宫嫡子的身份。
刚从地方擢升的京官不信淮王生而不凡,但云舟这小福星的称号可是在盛京百姓心中落了个实处,这些年来大楚风调雨顺,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岁星入世的功劳。
若是云舟真的在小年夜里早夭,现下受控的流言就该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毕竟圣人两任皇后都早逝,坊间可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圣人克妻。
若不是云舟出生时的异象无法掩盖,早在鸣琴六年虞皇后薨逝时,就会有世家嚷着圣人不详,大楚要完了。
但偏偏那年从春耕到秋收竟奇迹般无一地有灾,稳住了大楚百姓的心。多年筹谋功亏一篑,这让那些人如何不恼云舟这个变数?
鸣琴帝把云舟看得很紧,每次离宫都把云舟养在翠微宫里,只今年才有了云舟独居一殿的空隙,又恰逢鸣琴帝摆驾泰和山祭天,那伙人就特地挑了小年日送云舟回天上去。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只要云舟一死,世家就可以引导舆论,往上天警示上扯,再将脏水朝薛卢两家头上一泼,何愁虞家代表的勋贵势力和这两个世家叛徒斗不起来?
裴氏当年不就是靠着装神弄鬼起家的嘛,也该尝尝他们所守护的贱民因为鬼神之事对皇族不满的滋味。
万般周密的一石三鸟之计注定不会随了他们的心意发展,说云舟是异端也好,大楚受国运庇护也罢。总归云舟还好生生活在世上。而今夜一过,那些淮王久病不愈的流言就能不攻自破。
他们只是想借着流言看看会不会有小虾米慌神站不稳跟脚,好继续顺藤摸瓜罢了。好戏还在夜里的宫宴上呢。
今日不单单是除夕,还是云舟的生辰。这两日云舟都是跟着裴云昭兄弟俩在长秋殿睡的,卯时初就被兴奋的兄长们薅了起来。
裴云曜亲自给他套上了卢贵妃亲手裁的新衣,还披了件有兔子耳朵和尾巴的白色斗篷。
这还是前几日裴云曜的奇思妙想,他见了翠微宫养的兔子,就非要给云舟也弄件兔子装,兔子很可爱,弟弟也很可爱,弟弟披上兔子斗篷简直是可爱翻倍~
卢贵妃只得依了他的请求画了图样出来,好在尚衣局的女官们心灵手巧,本来说是明日过年穿的,但女官们想着除夕就是云舟的生辰,昨夜亥时就送了过来。
云舟正发懵呢,又是裴云曜给他穿衣服,又是裴云昭替他濯面的,这么好生折腾一番也睡醒了。
刷过牙后兄弟三人就往主殿槐序殿去了。贵妃娘娘今日也起了个大早,这几日天气不错,又用了新药,也能站上片刻了。
她亲自给云舟下了碗长寿面,此刻正和裴云曦一起笑吟吟地等着他们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