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的梨花树后,林锦璨抬头,望了眼天空中青灰的月牙,心中已有了另种打算。
回到阁中时,红椿已经伺候谢如归歇下了,她踏入书房,见案上些许狼藉,宣纸被揉皱成好几团扔在地上,狼毫笔折成两段,石砚里的墨水洒得到处都是。
好好的彩绣缠枝莲纹坐垫上,也弄得黑乎乎一团。
林锦璨爱整洁,看了这些,心里总归不舒服,她蹲下把东西收好,却忽然瞥见椅子腿儿下,有块儿指甲盖儿大小的药丸。
“姑娘……你回来了?”
红椿抱着谢如归换下来的衣服,把林锦璨牵出门外,面露忧愁之色,嘘声道:“轻声些,公子他好不容易才睡下。”
夜风习习,林锦璨搓了搓胳膊:“公子方才又发脾气了?”
红椿叹道:“不是发脾气,是…发病了……”
林锦璨心里一愣,从方才那药丸的成分看来,那不是治咳疾的药,可不是治咳疾,是治什么?
难道谢如归还有什么她不晓得的病?
“大夫不是说在慢慢好转么?”
红椿心里头热的厉害,她安抚好怦砰直跳的心脏,贴着锦璨的耳旁说:“是药三分毒,公子…这是回光返照罢了,咳疾看似是好了,可牵出了别的病……”
她哆嗦着说完,直直在林锦璨面前跪下,哭哭啼啼的:“奴婢看姑娘面善,才敢同您说,这是秘密,要旁人晓得了,奴婢小命就不保了…”
后院静悄悄的,只有枝桠上栖息的乌鸦凄凉的叫了几句。
林锦璨倒吸一口凉气,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费尽心思嫁给谢如归,没过几天,就要当寡妇了?
“哟,这是怎么了?在新主子面前哭,也不怕主子嫌晦气?”婆子装扮的老夫人扭着胯,嘴里还嗑着瓜子儿。
红椿抽泣着:“是奴婢弄坏了姑娘的簪子,这才被教训了,是奴婢的不是……”
婆子不理会,只对着林锦璨哼笑道:“来吧,林姑娘,前厅来了些好东西,是专门送给你的。”
从花树间一条蜿蜒小径穿行,夜间雾气重,细长草叶上露珠滚滚,但闻花香隐隐,令人心神俱醉。
厅堂内,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桌下,桌上放着几只各式掐丝法郎香盒。
“这些是府里的主子夫人们,特意给你送的见面礼。”嬷嬷一面打开盒子,一面激动道:“这是二房送的八宝攥珠飞燕簪,这是莫姨娘的紫毫笔……”
东西琳琅满目,多的有些应接不暇。
“最后这个,三公子的。”
林锦璨被这些宝贝弄得晕头转向,听到谢鹤徵送的东西时,瞬间一个激灵。
她莞尔抚着嬷嬷的手,立刻阻止了对方开匣子:“好了,嬷嬷辛苦,自己挑几样喜欢的吧。”
嬷嬷等的就是林锦璨这句话,目的达到,她也不愿再这里多待,她谢道:“林姑娘果真贤惠大方。”
等人走了,偌大的厅堂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阴森森极了,林锦璨趴在桌上,望着洒下来的月光,叹了一口气。
娘亲和阿弟在天上过的怎么样?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什么是个头啊……
她看了眼谢鹤徵送来的东西,撇嘴哼了声,生怕他没羞没臊搞出什么有损她名誉的东西。
盒子打开,是一根崭新的琴弦。
银白的琴弦绕成了手链,上头缀着颗熠熠生辉的小夜明珠。
前朝宫中曾有一把独一无二的焦尾琴,与夏王宫中王后“绿绮”齐名,前者早已失踪许久,后者琴毁人亡。
他用心寻得这弦又有何用。
林锦璨眼眶烫的厉害,她吸了吸湿润的鼻腔,本想随手扔了,但这想到这夜明珠,若扔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罢了,这也算母亲的遗物,林锦璨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掳上了手腕。
赌气般戴上,盒子被不小心打翻,林锦璨捡起一看,丝绸下,还有一缕用红绳编着的头发。
“………”
头发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也不怕旁人在这上头下些巫蛊之术。
真是个傻子。
林锦璨小心翼翼把红绳放了回去,却看到盒子底下,有只林锦璨缩小版的画像。
她不禁扬唇一笑后,却皱起了眉毛。
画小巷上的她,脸肥嘟嘟的,正穿着谢鹤徵买的红裙子,捂脸大哭。
唉,这人好生幼稚。
林锦璨抹掉眼泪,把盒子里的东西掉包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
夜完全深了下去,屋瓦上覆盖着寒霜,一路上,雾气席卷而来,桐花台建得比别处建筑高。
这里常年无人踏足,荒草萋萋,蛛网四结,石板上已经长了层薄薄的青苔,不仅如此,窗户和门扉上贴满了各种黄色符纸。
林锦璨换了身利索的夜行衣,潜伏到屋顶上。
风幽幽呜咽,几只饿极了的老鼠四散逃窜,野猫儿把门扉外的石头砖蹬了下去。
即将交班之时,门外的侍卫打着盹,毕竟他们怎么会想到,守卫森严的侯府,会有人擅自闯入。
林锦璨微微张樱唇,小巧的空心竹枝在贝齿中咬着,随着气息往外一吐,一缕烟钻入屋檐下方。
几名侍卫应声倒地,林锦璨趁机迈着轻细的步履,从半开的小轩窗中滚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的,檐下的辟邪铃铛和八卦镜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月光把镂空窗纹投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偌大的空间充斥着阴暗潮湿的气味。
案上冰冷的饭菜完好无损,看来不曾用过。
林锦璨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碎瓷片,那上头的莲花纹,正是今日云浓手里拿的。
正要掀开珠帘,往屏风后走去,她背后忽然一沉,伴随着金属“哐啷”声,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脖子。
林锦璨很镇定,耳后根的热流让她确定,抱着她的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可会是谁呢?府里那位被放弃的姨娘么?
“你终于来看我了……半个月了,你又瘦了……”
林锦璨微微侧脸,余光所见之处,女人银发苍苍,脸庞虽然沾了污垢,但可以看的出是个出落得水灵的美妇人。
搂住她脖子的手腕上,还拴着两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
她的身体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能挣扎着贴在铜壁上。
女人把头发撩起,林锦璨在那一瞬间,居然看到了李美人那张脸?!
那次在夏国旧土分别后,谢鹤徵居然没有把这个疯女人处死,而是饶了她一命。
更让林锦璨意外的是,谢鹤徵没有把人押送到大理寺,而是私自关在侯府中。
他是要做什么?难道李美人说出了什么秘密?
林锦璨下意识后退,足踝却被女人抓住,她趔趄跌倒,放弃挣扎,干脆细心听起了女人口中说的话。
“不是阿娘不要你,是别人把你换走了啊……你同以前长的不一样了,本来这么小一团,现在长得这么高,脸也好俊俏,可是一点也不像你爹爹……”
林锦璨心中油然一涩,十几年过去,李美人还是念着那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啊。
“大梁的冬天这么冷,我知道你最讨厌冬天了,和我回夏国吧……”
李美人慢慢抚摸着林锦璨的脸,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她的脖侧。
月色中天,月光融融,林锦璨望着李美人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心脏愈来愈沉。
琥珀色的眸子是南僵人或番邦人独有的,她见过的,除了萧南衣外,在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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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似乎还有一个人。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的那张脸,让林锦璨的背脊瞬间浮上了一层冷汗。
“怎么不说话?知道你恨我,我不怪你,只要你能来这里找我,我愿用我的命去赎罪。”
好在林锦璨此番用了易容术,否则让李美人认出她是王后的女儿,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她方才的猜想是真的,那这个秘密足以置他于死地,大梁天子怎会让手握大梁兵权的人,流着外族人的血。
这番冒险本是想打探到“启蛰”的下落,可没想到,这下误打误撞,可能捏住了谢鹤徵的把柄。
锦璨正想着如何脱身,李美人忽然抱着脑袋,闭起双眼发抖:“别走,马上子时了,那里会有东西出来,我害怕……”
林锦璨一怔,这种诡异僻静的环境下,没由来的一句话,让人不禁汗毛直竖。
她四下环视一番,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荒废许久,妖魅传闻四起,弄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老侯爷当年请佛寺里的大师来此处作法,最终得到的劝告却是不得将此处拆除。
桐花台是禁地,无人打理,空气中却充斥着甜到让人脑袋发晕的香薰气,唯一一种可能,是在掩盖什么气味。
“啊!”
女人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喊声,让林锦璨心慌的厉害,苍白月色下,李美人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与那回在竹林时一般无二。
叫喊声很快惊动了台下迷晕的侍卫,楼梯脚步声“吱呀”叫着,林锦璨用力抽出自己脚踝,身子一压,朝后窗翻滚下去。
“谁在那里?!快!都去后面堵人!”
“你们几个看住这个女人,若她逃了,大人不会放过我们。”
侍卫不敢大声张扬,生怕惊扰了府里熟睡的主子们,领头那位功夫不错,瞥见轩窗暗影的刹那,便眼疾手快扔出了毒镖。
他很确定,对方已经中招了。
……
小径两旁难免有些荆棘,路上的鹅卵石又沾了露水,林锦璨捂着胀痛的肩膀,在交错复杂的胡同里迅速穿梭,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绛云阁已经熄了灯,暖炉烧的正旺,好在谢如归没有下人们守夜的习惯,林锦璨这才得以轻松回来。
她稳住呼吸,将外面的衣裳塞入床底下,待掀开纱帐,林锦璨一怔,榻上空空如也。
谢如归人呢?
林锦璨冷汗直冒,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若谢如归不在,她该如何掩饰。
她咽了咽喉咙,转身时,却对上了一双空洞如死尸般的眼神。
“如…如归?”
林锦璨试探着喊了几句,却无人应答。
她明白过来对方可能只是梦游,她抬掌,往谢如归脖子处一砍,将晕在怀里的人放到榻上,解开其内衫以及腰带。
院外脚步匆匆,屋内烛光摇曳。纱幔柔软垂在地下,她跨到榻内,解开小衫,把手搭在熟睡的人儿脖子上。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二公子好不容易歇下了呀!”红椿拽着谢鹤徵的衣摆,试图将人阻止。
谢鹤徵不耐烦地瞥着红椿,一旁的侍卫很有眼力,抽出佩刀横在她脖子上,怒斥道:“让开!府中有刺客,我谁敢耽搁!”
谢鹤徵撩开衣摆,门“碰”地一下打开。
他挑开纱帐,却见少女卧在榻内酣睡,脸颊红扑扑的,柔顺青丝铺在玉枕上,绕在脖子里,一只雪白藕臂裸露在空气中,而手臂下,是男人的胸膛。
某处几道暧昧红痕,异常刺眼。
榻内的人闻异响,蹙起两弯细长的眉,正欲睁开惺忪睡眼。
谢鹤徵有些恍惚,他转身对身后的人道:“站住,都转过身去,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