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周文之死
    “谭江主,公子,确定是毒发身亡。”

    “依我所知,这种毒物名叫瘤垠,终年生长在北邙河谷源头,可毒可药,全凭用量。服毒者会逐渐血流减慢、四肢发冷,尔后陷入昏迷,半个时辰内便会心脏停止而死。只要让毒素侵入后的尸体完好无损,就能杀人于无形。而江少侠或许在离世之后恰再被人划破脖颈,这才......”

    郝亮压低嗓音。逝者为重,不再多言。

    “柏松,带人去江家重新把各个角落仔细搜查,探听街坊邻里的消息,往来通讯、买卖交易、菜地院墙、甚至物件摆放都不得放过。”

    江周文之死若真有一前一后的掺和,那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或将超出想象。

    主椅上的女主人左手拿捏着太阳穴,有些疲惫,挥手示意众弟子退下,袁伍寒与郝亮却依旧留在殿前。

    “小寒,还有什么事?”

    袁伍寒顿了顿,直言道,“伍寒深知江湖自有江湖规矩,庙堂需自拿分寸。但,密卫近日,确也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名叫方皓,是密卫七令之一。方皓离世第二日,我的人截到了一张残存信封。”

    袁伍寒眼神示意,郝亮以左手呈上信物,右手掂着乳白色胶体。那长方信封已被烧去大半,只是无字空壳。

    “昔炳是一种无色无味之物,对纸张具有极强的吸附性。我右手之物,名唤虎蜡,能将昔炳润成银灰色。”

    郝亮以虎蜡在烬下封底上涂抹,果然显出字来。

    【悔离妻儿,此生永别。】

    “这一封是从方皓房内搜得的。”袁伍寒拿出同样一张无字空壳的完整信封,郝亮接过,以同样的方法让字迹呈现。

    【耀儿年仅八岁,尚需导教。宗显已过而立之年,恰时当迎淑德,某合商在外,经年薄利有累......】

    其中字与字之间排列凌乱,还有涂绘笔画浮于空白。

    “伍寒记得,敛余末徒,有一九岁小儿,名唤江耀。而‘宗显’,乃江周文、江少侠表字。”

    谭锦抬起头来,“不错,十年前,江母带周文来我敛余,看似落魄、家境简素却常有讲究。后未过半月,江母欲抚养一弃婴,我见其已难张罗生计,便要来收为敛余末徒,名唤江耀。”

    谭锦凝眉,对向袁伍寒,明白他心中所想,“可方皓是否真是江家父亲,还需要证据。而据我所知,一入密卫,实成太监之身......”

    袁伍寒的脸色也更加严肃。

    的确。

    密卫非男身,由皇上钦点,其统领叶迹名颇得圣主信任,权势正热。案发至如今已过数日,那方皓尸身的真伪也很难确定。

    所以他才想到赶来敛余江。

    袁伍寒作揖,“信使是漂泊浪子,咬舌自尽而亡,其家舍亦在临近时间被盗,所有路程地图均被撕得粉碎,此事绝非偶然。郝亮得到消息,周文之母现已住在敛余江,故伍寒想,以此为突破口。”

    谭锦皱紧眉头,“周文离世,江母悲怆难耐,现已半疯半傻。”

    她把手中的纸封碾得粉碎,“那孩子善良勤奋,单纯孝顺,与他母亲相依为命二十一年,却遭此人祸。若此事真与密卫有关......伍寒,或许密卫的势力不止朝堂所见那么简单。短时间内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在这江湖各处,说不定早有爪牙。”

    “另外,方皓尸首附近,还有一男子的尸体。”

    袁伍寒摇头,“我看过此人尸身,心脏处两枚暗器正中要害,当场毙命。但其五脏六腑蕴力处优于常人,任督二脉已被打通,该是个武林高手。仅凭目测,他与我的功力相较,或许难分高下。”

    所以很可能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谭锦摩挲着椅上纹路,沉思片刻,“你的武功在这后生辈已算佼佼,本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又受过路奕指点,这些年来周旋江湖,亦是精进不少。能与你的武艺相提并论,当今武林,或许——”

    “对,对不起。”

    蒋汐绕过长廊正视前方,却恰好撞见灵堂前三人的目光。

    “我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心里害怕,走出来却见不到人。冒、冒犯了。”

    蒋汐吞吞吐吐,没有以诚相交。

    她只是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不安,见门前无人把守,便探路而来。

    可谁知就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光瞬间闪过。

    凶猛的动静从背后传来,蒋汐来不及躲,老妇人手中的刀把就要向她砍去。

    “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我儿子!还我文儿!”

    袁伍寒轻功窜上,一招正中那妇人穴位,刀刃撞地,蒋汐惊魂未定。

    江母面容憔悴,眼窝深深下陷,衣物却干净整齐。

    她的薄唇上亦是龟裂起褶,头发微有些凌乱,握着刀柄的右手掌已然磨出了水泡。

    殿大门前的守卫把江母扶走。

    谭锦微有深意地朝袁伍寒看了看,不再多谈案件要事。

    *

    弟子把蒋汐引入敛余主殿,谭锦坐在阶上。

    “我敛余江有个规矩,不收恶人,不救闲人,不留懒人,不佘情分,有债必讨,有恩必报。姑娘得我敛余救助,不需要姑娘以钱财相赠,只需要在我敛余留作七日劳力,便算两不相欠。”

    蒋汐并未立刻答话。

    谭锦面不改色,“若姑娘不愿意,敛余江随时可以把姑娘这条命取回来。毕竟姑娘是敛余救回来的。”

    “不,您误会了。”蒋汐赶忙解释,“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求助地看向袁伍寒,“我什么都不记得,若可以,能否待我完成这七日劳力后,请吴公子为我寻找身世?或者,让我跟着你也行?”

    郝亮有些吃惊,姑娘还敢向公子提出这样的要求么?

    “吴某一介游士,行踪飘忽不定。姑娘与我萍水相逢,若是跟着我,恐怕对姑娘的名声不妥。”

    谭锦见袁伍寒推辞,也开口解围道,“若姑娘实在无处可去,敛余欢迎姑娘留在此处,以劳换食。”

    蒋汐认真地欠了欠身,“多谢江主,我虽不会武功,却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活着。”

    她看向袁伍寒,轻咬下嘴唇,“公子有要事在身,所以我的请求确实强人所难。但我怕七日之后,便再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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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踪迹,故而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在她的小说里,男主袁伍寒奉其父袁枭之命,要彻查方皓死因,报于宰相黄振,以给密卫统领、宦官叶迹名一个下马威。

    小说女主名叫宋芷微,是无魔山山主莫启手下四大护法之一,与同为护法的张业童赴申城做一笔交易。但在交易过程中,两人遇袭,张业童身死。

    而无魔山这次交易的对象,即是密卫方皓。

    但那突袭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也没有仔细想过。这情节只是为了让男女主产生牵扯,作出的背景设定。

    现在对蒋汐而言,要保命、或者说想办法回家,最好是让自己跟着男女主走主线,以防意外。

    毕竟他们俩是她在这里最熟悉的人。

    袁伍寒朝郝亮使了个眼色,男子随而上前,“这锦囊内的东西,姑娘随身携带即可。当有一日想找我家公子时,便打开。”

    蒋汐激动地接下,“谢谢!”

    七日一晃就过。

    蒋汐勤勤恳恳地洗衣做饭,双手却不知磨破了多少回。

    别的不说,倒真觉得这具身体的主人矜贵得紧,只是多干了些活,她就倍感疲倦。

    “姑娘可是我们救回来的那些富贵子女里,最老实的一个。”

    九湘笑盈盈走来,瞧见蒋汐青红相接的皮肤,有些担忧,“可用过膏药了?”

    “单女侠带了好几瓶药给我,多谢。”

    九湘上前,随她一起晾晒衣物,“当时我与一茗为你换药,发现你背后伤痕累累,蒋姑娘以前,可是吃了很多苦?”

    蒋汐的动作慢下来,轻叹口气,“我不记得了......或许,曾经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蒋汐?蒋汐。”

    单一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快别洗了,送茶水去右阁主殿吧。”

    蒋汐朝她点点头,与九湘对视,随后离去。

    但当她前脚刚踏入阁角楼梯,后脚还没悬空,背后就有人影闪过。

    蒋汐还没发问,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嘴。

    一阵晃动后,盘中的茶汁噌噌外泄,壶盖也窣窣作响。

    “别出声,否则我们都得死。”路无渊警告道。

    蒋汐轻轻点头,却还没来得及做反应,路无渊就夺过茶盘,朝她嘴里塞了布条,将人拽走。

    一路逃离,却没有追兵,畅行无阻。蒋汐“唔唔”地累了,路无渊才将她放开。

    林地之中,晶莹剔透的雾凇挂在枝头,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阳光洒落大地,温柔的暖风拂来水汽,枝叶的凉意开始褪去。

    “我们要去哪?你的伤好了吗?为什么要走?出了什么事?吴寒呢?”

    蒋汐不情不愿,奋力甩开他的手,奈何路无渊力气太大,根本没法反抗。

    路无渊脸色阴沉,“我杀了江周文,是你说的?”

    蒋汐后退半步,他、要报仇么?

    “你想让我死?”

    路无渊狠声,那眼里的幽微与杀意瘆得人心慌。

    蒋汐屏住呼吸,“不想......但你杀了人,要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