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郑霖根据檀鬃香,一路找到山洞之前。
本想点燃火把,进洞查看,路无渊迅速冲出来。
五招之后,两人都认出彼此,不再出手。
“你竟易了容。”路无渊漠然道。
“你的功力竟然大增,还感觉不到内伤,痊愈了?”
郑霖悠着脸色,忽而察觉到什么,身体欲动,被路无渊拦下。
“她睡着了。”
郑霖神色骤变,拎起路无渊衣领,“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醒之后,你自己问,不就知道了?”
“路无渊你——”
“你确定要在这儿打?若她醒了,可别赖我。”
郑霖作罢,路无渊并不流连,转身要走。
郑霖右脚一滑,挡住他的路。
“你去哪?”
“你何时开始关心我了?”
郑霖挥拳就想揍他,念及动静,只得忍下,“若她问起你,我要怎么说?说你去送死?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不会再问了。”路无渊依旧冷漠地回答,随后抬起头,盯准郑霖,“你也不该让她问。”
闷响一声。
郑霖的拳头抡向路无渊的脸,男子吃痛后退,也没反抗,只是轻擦了擦两道鼻血,“西莎蔓是垣象苑之主给我吃的,但我不知他是谁。这些年,我只跟一个蒙面男人对接过,薛佳跟他们一伙。那个组织要我入无魔山,我去,只为接近孙鸿。关于那个组织,我只知道他们用人试药。垣象苑就是最后一次约定的接头地。我与蒋汐的相遇是偶然。我带走她,是因为那幅画。我想把她当人质,换取西莎蔓解药。”
“因为我早知道,若再不吃解药,我就会死。”
男子身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郑霖久久才平静下来。
他站到洞门口,抬头望天,伴着那轮明月,静候天明。
晨曦初现时,袁昶煜带人赶到。
“蒋姑娘在这儿?”
郑霖借着行礼的动作凑近他,“你失误了,少将军。”
“抱歉。”袁昶煜也不推搡,朝郑霖欠身。
郑霖看他深黑的眼窝,没有多说。
众人在外面等到白天彻底透亮,蒋汐才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路无渊真的走了。
“蒋姑娘。”
众人行礼。
蒋汐瞧见袁昶煜,立马问,“你可有受伤?”
“谢姑娘关心,我无碍。倒是昶煜不济,害姑娘受伤——”
“没事。我好着呢。”蒋汐微笑,将眼神锁向郑霖。
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熟悉,便就这样多看了他几眼。
郑霖倒是不紧不慢,俯下身,朝蒋汐行礼。
女孩也没再追问。
“那便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袁昶煜道。
蒋汐点头,临走前还是再四处看了看,袁昶煜顺势问:“在找人么?”
蒋汐回了个“嗯”,男子自然相询:“有朋友与你同在此处?”
“是。但他或许早就离开了。”
“是那位王霖少侠?”
袁昶煜从罗钏那儿得来的消息,这蒋汐姑娘自失忆醒来,身边除了三哥他们,便只有王霖、路无渊二人。
而这王霖,自离开袁府后,便不知所踪。
蒋汐摇摇头,不再犹豫,“何渺渺和传雪呢?”
“还没有消息。”袁昶煜看了看郑霖,再朝向蒋汐:“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你,唯今,我们得首先确保你的安全。”
郑霖稍稍拧眉,蒋汐顾自往前,并不多言。
马车行过山川,却在竹林前端停下。
袁昶煜抬手,“有埋伏。”
郑霖及众人作好战斗准备。
说时迟,数只黑影齐刷刷地躲入两途的灌木,一个冷厉的人影越赴越近。
蒋汐定睛。
只见哑红色的长袍轻盈浮动,巧士冠下的眉毛从中轴往两侧越变越浓,在眉锋处急转收束,那人眼神凌厉,鼻子高挺。
原本一眼看去,能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那人却在目光交汇之时,莫名带给蒋汐极强的压迫感。
“蒋汐,小煜——”
何渺渺雀跃的声音从侧边传来,那官样男子也停下了脚步。
“袁四公子,奴才奉圣主之命,接应公子入城。”
语毕,他的目光对向蒋汐,“想必这位就是蒋汐蒋姑娘,奴才叶迹名,圣主手下第一密卫之首,恭迎姑娘。”
叶迹名!
居然......皇帝竟让这个奸佞宦官至此。
蒋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袁昶煜身边靠了靠。
“叶大人长途跋涉,有劳了。”
原来,当日两路分逃,传雪与何渺渺渐渐甩开了黑衣人,再往回赶时,恰好遇到前来接应的密卫。
叶迹名行礼,“黄丞心腹高尧失踪,蒋姑娘又遭人追击,是奴才有负皇恩,未能早些出现。”
“如今密卫护送,诸位尽可放心。湘妃娘娘已在皇城等候多时,事不宜迟,随奴才走吧。”
*
有时候想象远不如现实精彩。
蒋汐随手胡写的小说朝代,竟多少有些相对先进的中央集权理念。
国号大夙,皇城位于版图中心,城宫布局有点像清朝的紫禁城,申城、尘州、阳郡、鄢省、洛都五大地方行政区,长官由开国元老级人物担任。为防止地方割据,皇帝另行组建了监察台,其成员各自分拨到五大区内督察治理。
地方兵权各有侧重,但总体却不比皇帝手中大半。皇帝每年轮换着军队至五大区协助治安......
“为何这里像是少了一张?”蒋汐摩挲着手中读物,前页的末尾俨然写着一个“北”字。
袁昶煜轻咳出声,叶迹名却不再回话,凝滞的空气让蒋汐顿时紧张无措。
“皇上,蒋姑娘性子直率、颇有胆识,再加上记忆全失,所以有些懵懂,不知礼节。昶煜未能——”
“无妨。”
龙袍男子绽开笑颜,眉间虽显疲态,目光却是炯炯的,他温柔地抚着身边人的皓腕,“意儿淑静内敛,不喜表达,朕却明白,她心里一直盼望你们能来。袁家为我大夙鞠躬尽瘁,如今又寻得南兮,朕必有重赏!”
这便是大夙国皇帝,赵世明。
赵世明起身,大步流星,言语中尽是天子风流气宇,“你姐姐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在朕面前,袁家人不必太过拘束。”
语毕,他示意叶迹名,“官道黑衣,胆大包天。南兮身份一事,仅袁家和黄振知悉,如今他的心腹失踪,朕要他尽快查清此事。必要时,密卫予以协助。下去吧。”
叶迹名行礼退开,袁意收回眼神,蒋汐却有些局促不安。
眼前站的,可是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的皇帝。
原本以为他们此行第一站只是袁意安排的住处,谁知皇帝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引他们至兴源殿。
何渺渺被传雪带走,先同几位兄长汇合。而她蒋汐,却在刚刚得见皇帝的第一眼,就被天子匆匆“证实”为南兮县主。
皇帝什么也没问,只说久别重逢,让她提要求,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蒋汐哪能不明就里地二两颜色开染坊,便只弱弱地请求识字。
本以为这种尴尬拘束的对话就此结束,皇帝一听却反倒更有些兴趣,还要刨根问底般问她为什么。
读书认字,好奇求知,这样回答当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谁知这皇帝更奇怪,愣是让叶迹名取得史书,名曰:女子好书,确也难得。读书首先读史。以古为鉴,知兴替,明得失。
于是这才开始了她指哪,叶迹名讲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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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场景。
可她不过只是多嘴问了句,这些人就像是触地雷一般,怎么就扯到了礼数上?
“朕与七哥一母同胞,手足情深。八年转瞬,每每午夜梦回,旧时光阴历历在目,朕心中总是郁郁难忍。”
赵世明欲言又止,掩过眼里的动容,“或许你已听到些过往浮事,朕不想对你有所隐瞒。这本史册,乃是由你的生父南安世子生前命人编撰而成。”
蒋汐惊而抬头。
“南卫军护我大夙北境三代有余,八年前,朝阳郡主原已奉旨嫁与洛都少主,却被人恶意诬陷。郡主承受不住谩骂攻击,终以自尽谢宗族。你与皇兄婚礼纳吉前日,南安世子追查谣言散布者至皇城,却最终害得福延楼周围百余老百姓死于非命。民愤难平,先皇亦是震怒,万伽将军却领三万士兵绕阳郡、越鄢省,直逼皇城。最终,南氏——”
赵世明轻轻叹了口气。
“七哥先是以圣旨护你,再为南氏求情,同样触怒龙颜,先皇罚他至鄢省监察台。最终,只保得你一人。”
蒋汐只拧了拧眉头。
仅从这皇帝的只言片语,她万不会相信独为平息民愤,唯一的办法即是把功臣武将全族抄斩。南氏因果,一定大有渊源。
“朕是天下的皇上,是非正误,当由证据说话。先皇驾崩当日,七哥带你从鄢省回宫,途中却遭遇山体石流。朕处理好先皇后事,再赶到现场时,却只有七哥......”
赵世明隐隐含泪,袁昶煜轻声安慰:“皇上节哀。”
“所以,皇上找了我,八年?”
蒋汐满腹皆是难以置信,却不敢轻易表现。
所谓的“谋逆反贼”后人,仅因皇室兄弟情深,便要如此费尽心力寻找八年?
“其实当年之事在朕心中,始终是个谜团,朕不愿相信南氏真有谋逆之心。朕很清楚,这些年来,朝堂中不少忠义之臣因南氏遭遇而心有余悸,皆是因为当年之事并无确凿证据服众。”
赵世明言辞慷慨,“千古王侯,谁不曾有过一时之误。虽昔人已去,但朕作为当今天子,理当为百姓做出表率。若南氏当真冤屈,朕定当替父拨乱,哪怕罪己,也要清明——”
袁氏姐弟即刻下跪行礼,蒋汐顿然跟随他们的动作。
“皇上为民操劳,浩然正气扬贯宇内,是百姓、社稷之福。”
敢于手撕君权神授、完美人设的标签,这皇帝......还真的让人肃然起敬。
蒋汐埋下头,说不定,这才是袁家宁以生死相托,也要扶助社稷之主的原因。
“你们都起来吧。”赵世明微微扬手,内侍总管宗业成授意靠近。
“传朕口谕,北境南氏之女南兮奉先皇旨意嫁与怀亲王赵烨,然六礼未成,亲王薨逝,南兮流落民间八年有余。现袁氏忠良不辱圣命将其寻回。但时过境迁,朕深念同胞亲情,亦顾及人伦常情,代太后收南兮为义女,封齐怀郡主,许其另觅良婿,安渡此生。另,朕许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至申城袁府,并减免申城百姓一季赋税。”
封她为郡主?!
这皇帝竟然有如此眼界,出身封建时代,竟都能这么关心女子名誉。
如此,她便不再是所谓已婚的王妃,而是单身的皇女了?
蒋汐不由得心花怒放,模仿着袁昶煜的样子,诚心诚意向赵世明表示赞赏。
不过,古代这种磕头下跪低人一等的方式,她真觉得有些膈应。
“你比朕年纪小,从此,可以兄长之名唤朕。”
赵世明亲手把蒋汐扶起,“明日恪儿满月宴,你与九哥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定,明日宴会相见,能使你想起过去的事。”
......九哥?那这皇上到底排行第几?
南兮还与燕王从小一起长大......
这个故事,到底还有多少是会让她大吃一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