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有五百之数的东辽精锐翻山越岭险些潜入河渠县, 此消息在当天夜里就在县城被传得沸沸扬扬。
高脚二人同南柏舍的护卫队一起将抓捕到的东辽士兵押送回城,人却没有关进县衙大牢,而是交接给驻守在河渠的北境军。
与此同时贾用也让侍卫携带书信快马加鞭回府城。
他还是小看了虞归晚, 虽是女子,却胆识过人,身手了得,能将南柏舍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今日之事她当居首功,若王爷能破例封她个军差,或在南柏舍设一卫所,也未尝不可。
一则虞归晚确实是个人才, 二则南柏舍有钱有粮有人, 设立卫所后都不必再派军过来,直接将南柏舍的护卫队纳进北境军的范畴,一举多得岂不好?
王爷手底下就缺像虞归晚这样能搂钱又能打的人,就算她是女子又何妨,南柏舍几千人都服她, 可见她有能服众的本领.
虞归晚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集结死士和护卫队在四周巡逻,还将狼群全部放出去, 重点搜寻悬崖那边是否要漏网之鱼, 以及继这五百人之后是否还有第二梯队, 忙得都没回家给幼儿看一眼, 只让廖姑回去报个平安, 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贾用算计到九王爷麾下。
两道围墙上隔几步就插一根火把,十人为一小队在墙头巡逻, 竹子做的弓箭和木制的长矛长刺都是守卫村庄的武器,不少村民家中也有, 发现可疑者就叉过去。
虞归晚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先回家了。
她身上这套衣服脏得不成样,干透的血迹结块在上头,味道不好闻,她怕熏着幼儿,就没进碧纱橱里找人,而是让婆子备热水,她要沐浴。
幼儿提心吊胆了一天,好容易才把人盼回来,却没见人进屋,一问才知道是在澡房。
脏掉的衣服已经让婆子拿下去了,屏风架子上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听到里头有水声。
幼儿放轻脚步转进去,就看到虞归晚趴在浴桶边,手垫在下巴处,闭眼像是睡着了,解下的肚兜随意挂在桶边。
“岁岁?洗好了就起来,别总是泡在水里,容易着凉。”幼儿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
“嗯?”她没睡着,早知道幼儿进来了,就是不想睁开眼。
幼儿借着烛光细细看她露在外面的身体,还拎起她胳膊翻来覆去,想知道她有无受伤。
廖姑虽回来报了平安,但没亲眼瞧见她安然无恙、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总归是不放心。
虞归晚也不挣,由着她看,等她看完了才道:“一点事都没有,你就是不信,能伤我的人还不知道在哪。”
幼儿将她的胳膊放回去,“五百东辽精锐,我哪能不担心,你又不是铁打的,还能刀枪不入啊。”
“现在可放下心了?”
幼儿顺着她披在背后的湿发,又轻轻按着她的额角以助于解乏,柔声道:“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知道你在外头吃了饭,家里就没留,现在可饿?我让余姐给你煮牛肉面。”
虞归晚摇头道:“不饿,倒是让婆子再抬两桶热水来,我想再泡一会,舒服了好睡觉。”
她平时没事最爱的就是泡热水澡,哪怕是热天也喜爱,在末世可没这条件,洗澡都要争分夺秒,时刻警惕周围环境,尤其在基地以外的地方,能不碰水源就别碰,谁也不知道水底下藏着什么,甚至水都可能是有毒的。
幼儿出去吩咐婆子抬热水来,看见被婆子收走但没来得及清理的脏衣服,那上头的血迹着实触目惊心,她都不敢想岁岁被五百人围攻时是何等凶险,若岁岁力不敌众,又或没有驭兽的本领,要如何抵挡这五百凶残的东辽士兵。
她伸手想要拿篮子上的衣物,婆子看见了就急忙制止道:“这上头都是血,姑娘仔细别染了手,带着一手的血腥味晚上如何能安睡。”
婆子们添了热水就出去了。
虞归晚见她眼尾微微泛红,便知道是哭过了,“你哭做什么,那上头又不是我的血。”
幼儿拿美眸瞪人,没好气道:“你啊你,总是把这些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那上头的血要是你的,我还活得成?”
“说我的话不吉利,你说的难不成就吉利了?”她将肚兜挂在指上转着玩,调侃道:“你近些日子愈发像个小老太太了,又婆婆妈妈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以前总不见你担心。”
“你说这话是为了戳我的心么?”幼儿瞪得越发狠,真想上前去拧几下她胳膊,让她知道疼,可到底舍不得下手,今日她已经够累的了,“从你头次出远门我就担心,茶饭不思,你个没心肝的哪里知道我守在家里的心焦。阎罗山那种地方,活人进去死人出来的,我就怕你遇上危险,天天求拜老天爷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你若不信可去问我娘,你头次去偏关那十日,我可是这样?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虞归晚还挺意外的,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头,再不回来。”
幼儿也奇,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做什么要盼你死在外面,从何说起。”
虞归晚将肚兜带子叼在嘴中,身体往下沉了沉,让热水没过肩膀,道:“那时候我都没想救你,你恨我也理所当然,换做是我也会恨,甚至会骂对方见死不救,然后再跳起来灭了对方,将对方的东西全部拿走,自己下山去。”
这事提起过不止一次了,幼儿回想那日的情景也颇为感慨,恨?有过吧,可她也能理解岁岁为何不愿意施救,大雪皑皑,又是无用之人,救两个累赘回去做什么。
“那你当时怎么又改主意让我上雪橇了?”她过来帮虞归晚捏肩。
热水浸润过的肌肤有不同于日常的滑嫩,就连昔日的旧伤疤也平整了许多似的。
虞归晚舒服的呼出一口气,肚兜漂浮在水面,艳色的带子却被她咬在嘴中,下巴微抬看幼儿时,后者都不敢与之对视,夹带着几分窘迫和慌乱避开她的视线。
她没回答幼儿的问题,而是在水里抓住不知何时停下来不动的手,一句话不说,只直勾勾看着。
明白过来她意思的幼儿挣了下手,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不说快着点洗好回房睡觉,还有心思闹,你属狗的?瞧见什么都叼在嘴里。”
哗啦一声,虞归晚跪坐起来,水线晃动,若隐若现,几缕黑发粘在肩头。
她将幼儿拉入浴桶。
“你!”幼儿身上的鹅黄水葱裙全湿了,勾出曼妙的身姿,好端端被拽入浴桶兜头弄一身水,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气得她想擂一拳,“你这个不消停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我就不该心疼你,巴巴过来看你有没有受伤,就该让你在浴桶睡过去,泡在水里一夜,看你明日要不要请医问药。”
虞归晚将肚兜拿来,木着脸一本正经道:“我没话说,我要做。”
今天打得痛快,消耗了不少体力,泡了一个热水澡她就不觉得疲了,且她对这种事的需求很大,以前是没表明心意,总不好强求幼儿,这样的事强来也没意思,总得是双方都乐意才有乐趣,不然她宁可自己动手。
不管多少次,幼儿都免不了被她的厚脸皮惊到,今天发生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换做别人怕是要彻夜难眠,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你真是……”幼儿无奈了,“说你是我祖宗都不为过,怎么就时时想着这些。”
虞归晚往后靠着浴桶,长腿随意交叠搭在桶边,“食色性也,书上说的,我有看到,你常让我多看些书多认些字。”
幼儿的目光在那双大长腿上溜过,额角突突直跳,“我让你看的又何止这些,你就只记得这句。”
“别的也记得,”她将幼儿拉过来圈在怀里,鹅颈相交,耳边的低语十分不正经,“我还会背诗词,我现在背与你听,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幼儿耳根红透,张嘴用贝齿咬上她肩膀,嗔怒道:“你这个冤家,就是存心让我不安生。”
虞归晚埋首在她颈间,低低笑出声,随即放下长腿缠住幼儿的柳腰,摆弄着换了个位置,指尖挑起幼儿的下巴,吮上朱唇,汲取芳芬。
“你先让我安生。”她就感觉自己体内有一团火,时时刻刻都在燃烧。
幼儿也只是挣了几下,很快就破开水的阻挡,去采摘红透的花蕊。
里头传来可疑的声响,守在外面的婆子们识趣站得远些。
每回只要主子和姑娘同在澡房,准是许久不喊人,等里头的声响歇了她们还要再等等才推门进去,看到的必定是浴桶里的水全洒在外面,一地狼藉,至于为何会这样,她们心照不宣,没人会多嘴。
她们当中也有在大户人家伺候过的,什么见过,像主子和姑娘这样天天黏糊在一起,朝夕相伴,同榻而眠的自是不少,还有比这更惊世骇俗的呢。
第072章 第 72 章
水声渐止, 喘息却未停。
屏风后面,虞归晚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抓着屏风边框的吉祥浮雕, 另一只手绕到身后抚着幼儿垂下来的乌发。
情到深处时她仰头往后靠枕着幼儿的肩膀,鲜艳的肚兜在她跟前晃来晃去,她很想松开紧咬的牙,尽情享受。
幼儿似有察觉,进出的手指轻轻往上一挑。
她的身体就即刻软下去,叼在嘴中的肚兜也险些掉了,耳垂落入朱唇中,被反复碾磨, 颜色从润白如玉变成红宝石那般耀眼夺目。
幼儿环住她的腰, 掌心覆在肚脐眼的位置,温柔似水道:“让你千方百计的勾我,如愿了?这肚兜你就老实叼着,若掉了下来,我可是要罚你的。”
她眉心紧蹙, 既痛苦也欢愉,屏风上透景纱的山水花鸟图在她眼前一会模糊一会清晰, 乱糟糟的, 混得她都不知道今昔是何年了。
鸡叫三遍, 守夜的婆子轮换了两班, 里面的动静才停歇。
虞归晚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 仰头一饮而尽。
她转过身去问:“要喝茶吗?”
折腾了这么久,幼儿已是精疲力竭, 拢着落霞色的软纱衣,里头一件银缎鸳鸯戏水的肚兜, 整个人倒伏在床上懒洋洋的,半瞌着一双秋水眸。
“我不渴。什么时辰了?”
虞归晚看了眼刻漏,道:“寅时一刻。”
也该睡了,她走到床边将懒着不动的幼儿往里挪了挪,自己再躺上来,吹灭灯烛,放下床帐,拉过薄被,两人共枕着一个暮山紫的软枕,两颗脑袋紧靠着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迟的只有幼儿,日上三竿了才悠悠转醒,旁边早没人了,问过进来伺候她梳妆的小金方才知道虞归晚已用过早饭出了门。
她戴镯子的动作一顿,昨晚也没听岁岁说今日要出门,“可说去了哪里?”
小金方拿着桃梳给她梳发,回道:“今日早早就有县城来的人将主子叫走了,许是为了昨日的事。”
“谁跟着的?”
“带了妙娘去,留廖姑在家中,这会正和六花在后院玩呢。村里管事的也来了,都在正厅,葛大娘让姑娘吃了饭就过去,他们有事要回姑娘。”
昨天事发突然,村市街和埠头这两处地方着实乱过一阵,不少商旅因为害怕,竟连货物都不要就急急忙忙跑了。
还有坐船来赶集的百姓,他们没来得及跑,又没地方躲,总不好叫他们在路上乱转,护卫队只得带他们进外村临时搭了帐篷安置,有那些与大人走丢的小孩昨晚上也都找到了。
商旅也没有跑多远,大多数都停在青林镇,今早听从南柏舍坐船回来人口中得知那边没事了,东辽人都被抓住了,他们又惦记着昨天付了钱但没拿走的货物,所以今天又掉头回来。
可扔掉的货物又上哪找去,埠头乌泱泱全是人,他们的货早不见了踪影,只得去寻村里的管事。
虞归晚要去县衙,不得空处理这些,管事的就先去找了春婶,后者也不好直接做主,这才早早来虞宅找幼儿,丫头说她还未起身。
“虞姑娘后半夜才回来,幼儿姑娘担心成那样,听守夜的婆子说天将亮了才睡下,今日自然就起得迟,你们就先喝口茶,在这略等等。”葛大娘也在正厅陪着,一群人抓了把瓜子在唠昨天的事。
“听人传偏关战事停了的时候我就觉着东辽人不能这么轻易消停,瞧,现在可不就应了我的话,咱们这离得近,这些狗贼还不得想尽办法摸进来,得亏虞姑娘有先见之明,都提前做了布置,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
“依我看以后这进进出出的人也得好好盘查,谁知道会不会打哪混进来几个奸细。”
“这个还用你说,你当虞姑娘之前的吩咐都是胡来的?建两道围墙又是为的什么?可不就是防着别人点。当初可有不少人背地里嘀咕防得严实,外人也就罢了,怎么村里人的亲戚来也要查,没* 村民来领还不能进。”
“那些人懂个什么,当个闲话听听就算了,你也犯得着跟他们计较。”
“我就是不爱听他们说这些,虞姑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他们不想着感恩,还埋怨,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同意他们迁居,全赶回他们自己老家去,好让他们自己比对比对,在咱们南柏舍过的什么日子,回去又过的什么日子,才知道好呢!”
“也就那几个家里没人得着好处、混不出个好来的闲嗑牙抱怨几句,也不是多大的事,高坐龙椅的皇帝也还有人骂的呢,何况咱们这地方。虞姑娘都懒得同那起人计较,你又干嘛去听这些,没得给自己添堵,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
“他们也得敢在虞姑娘面前说才行,见着虞姑娘躲还来不及,敢说?哼!活该混不出名堂来,嘴碎成那样,有个什么都爱嚼舌根,谁敢用他们做事。”
这些管事当中妇人最多,她们心细,大小事都记得清楚明白,处理起来也不拖泥带水,又不像汉子那样吃酒赌钱误事。
前些日就有个因吃醉了酒没将吩咐给他的事及时办好,误了生意,为此丢了差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人多凑在一起就免不了叽叽喳喳的说些听闻,整个正厅就像集市似的热闹,宅子里的仆从经过了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她们不是本地人,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被牙行带过来的,辗转了不知道多少地方,有些年纪小时就被卖入主人家干活的,早已不记得自己的老家在哪,父母亲人的名字也说不上来,连名字都是主人家起的,要是觉得不吉利了又换,谁还记得本名是什么。
她们来虞宅有些日子了,这宅院不算大,人口也简单,正经主子也就是正屋的两位。
至于住在东厢房的老夫人,平日里很少与人走动,也不管事,身边只跟着喜鹊一个小丫头。
西厢房住的小姑娘是主子的徒弟,父母不在了,如今就跟着主子,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可到底年纪小,又不管家,只跟主子出门忙活外头的事,其他也就没有了。
可若说这样人口简单的人家好拿捏,仆从都能嚣张跋扈充当起主子,却不是,她们可不敢小瞧这宅院的主人,能将一头那么大的雪狼养在家中,岂是好欺的?
她们还未见过这位主子生气打人骂人是个什么样,但看那气势也知是个不好惹的,冷眼瞧过来时,她们腿肚子都在抖,怕得很。
另一位身子孱弱,性子温和的姑娘倒是好说话些,只要老实做好分内之事,姑娘从不轻易罚人,也不会动则打骂,克扣月例银子,有好吃好玩的还时常赏她们呢,也准许她们无事了出门逛逛,她们也能去村市街买些新奇玩意儿。
葛大娘见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就出来逮她们,笑骂道:“你们这是在家里做贼呢,鬼鬼祟祟的,想听不知道进来听?活儿都干完了?就跑到前院来。”
她们不怎么怕这位管家大娘,全都笑嘻嘻吐着舌头搞怪道:“花儿浇了,雀儿喂了,衣服也都浆洗干净晾起来了,厨房的活用不上我们,余姐就让我们到前面来扫院子,偏生婆婆们已经扫了,我们就想来跟你老说一声,放我们出去玩一会子。”
平时只要她们干完了活,葛大娘也会让她们出去逛,可今日不行。
“昨天那么大的事还不够你们长记性的啊,今天还想着出去,不要命了?里村的村门今日不开,要有正经事办的人才能出去,你们能上哪逛?且今日虞姑娘不在家,也不知几时回来,你们就不要出去了,老实守宅院。”
今早来找虞归晚的是县衙的人,但不是高脚和柳东,对方带了县太爷的手令,让她去驻守在河渠县的北境军卫所营地走一趟。
抓回来的东辽士兵此时就关押在这里。
这些蛮狗嘴硬,连夜审到现在也没开口,经不住刑的已经死了,尸体还没抬出去,横七竖八吊在刑架上,这么热的天,里头的味道可不好闻。
从进了这座军营开始,虞归晚就敏锐察觉到有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并不友好,走进关押东辽人的屋子后这种不友好变得更加明显。
站在边上看样子是刑官的那壮汉一甩手中带倒刺的鞭子,冷哼一声,讥讽道:“贾用这个完蛋玩意儿,净给王爷出骚主意,叫个娘们儿来咱们的地盘干啥,别看了这血腥的场面回家抱着相公哭,还怪咱们故意吓她。”
其他人没说话,却都低头暗暗发笑,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陪同虞归晚来的几个衙差脸色不太好,借着高脚和柳东的关系,他们跟虞归晚也有几分交情,借着南柏舍的商队赚了不少钱,虞归晚有多大本事当初剿匪的时候他们就见识过,北境军这几个什么意思?仗着自己是九王爷的人就这么瞧不起人。
有个衙差看不过眼,也压不住脾气,当即回怼道:“得了吧,能抓住这些东辽蛮狗还多亏了我们虞里正,要不然摸到家门口了你们还不知道,怎好意思神气的,我要是你们就找条缝钻进去,再不见人了,因为实在丢脸!”
能干刑罚这行当的自然也是个火爆脾气,撸袖子就要跟衙差开打,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瘦得没二两肉的猴崽子,看爷爷今天不弄死你!说谁丢脸,啊!你说谁!站到你爷爷跟前来说!”
这人满嘴喷沫子,妙娘离得近些,嫌弃的抬手在鼻前挥了挥,让人瞧见了,鞭子立马冲着她的脸甩过来。
虞归晚冷眼一扫,伸手抓住鞭子,绕两圈,然后用力往前一拽,直接将那个壮成山的刑官拽得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起的腿踢中下巴。
噗!一口血喷溅,门牙也都飞出去了两颗。
第073章 第 73 章
砰!
刑官被踹飞到角落, 连带着刑具、盐水桶等物也都砸了个稀里哗啦,速度之快,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刑官带血的门牙像颗石子儿似的骨碌碌滚到同伴的脚下。
以为此事到这就能了结?并不。
绝不给敌人有反击之机已成了虞归晚的本能, 她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拔出三/棱/刺刀,刀柄在掌上转了个弯儿,整个人如同飓风,卷着就朝挣扎要起来的刑官袭去,试图阻拦她的两人也被撞翻。
反握在手中的刺刀眼瞅着就要刺入刑官的咽喉,后者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忍着下巴骨碎裂的疼痛, 往旁边一扑, 撞倒了烙铁的铁锅架,自己被溅一身火星子,刻着‘奸’字的烙铁还烙到他的屁股,幸而只是烫了一下,没怎么伤着皮肉, 不然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贾用比虞归晚早一步到河渠县卫所营地,才跟统领叙了会儿旧, 就有小兵来报虞归晚跟人打起来了。
统领一听就怒了, 拍桌站起来, 道:“这还了得, 在我的地盘敢如此嚣张, 当我们卫所是什么地方,去将人绑了来, 先抽十大鞭让她知道规矩!”
贾用虽不敢说十分了解虞归晚,但也能猜着几分, 急忙道:“且慢!蒙统领听我一句劝,虞归晚此人惹不得,千万惹不得啊!她为人是桀骜不驯了些,却也还算讲理,不会平白无故与人起冲突,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万不可冲动啊。”
蒙灰皱了下眉,他驻守县城,自然也是听过虞归晚的大名,当初她和县衙那些个衙差去黑子山剿匪,捣了好些匪寨,抓获匪首数人,还逮住了东辽的细作,曹知县还特意让人贴榜文嘉奖了她,后来她开镖局,组商队,开铺子,修埠头,硬是将一个小村子做大到如今这地步,那日还听曹知县提及,用于养军的税银多数来自南柏舍,就可见虞归晚的经商手段有多厉害了。
贾用作为王爷的心腹,为何会去南柏舍,蒙灰又岂能猜不到,若这种时候得罪虞归晚,怕是会坏了王爷的事,到时他也会被问责。
“行,我给你个面子,暂且看看再说,若是她先动的手,那就休怪我了!”蒙灰也事先把话说明。
两人火急火燎赶到关押东辽人的地方,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二三十个军汉在围攻虞归晚一个,妙娘和衙差都被拦在外围闯不进去。
妙娘气得破口大骂:“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还有脸说自己是九王爷麾下、击退东辽铁骑有功的北境军,呸!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小人!孬种!有胆子就拿出本事来一对一的打,姑奶奶还怕你们不成,你们这样车轮战的上,安的什么心!可是你们自己派人去请的我们里正,你们倒先给我们下马威,当真是没皮没脸,跟山匪有什么区别!”
战圈里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断胳膊断腿的军汉被踹出来,叠罗汉似的连带着倒了好几个,虞归晚握紧刺刀一跃而起,膝盖砸着对方的胸膛直接将人压制在地上,雪亮的刀尖扎向对方脖子。
不好!贾用瞳孔一缩,慌忙喊道:“虞里正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虞归晚的耳朵动了动,握刀的手青筋爆跳,戾气在眼底乍现,黑漆漆的吓人。
被她压制在底下的军汉双眼翻白,已经吐血晕厥,不知生死。
“虞里正,有话好说,千万别弄出人命啊,这这这……”贾用挤开其他人上前,又不敢太靠近,只停在几步之外着急。
虞归晚忍了又忍,后槽牙都快被她咬碎了。
“操!”
她站起来,罕见爆粗口,又一脚踹在军汉的肚子上,这下不死也残了。
她阴沉着脸冷冷扫过贾用及站在后面脸色也不好的蒙灰,很不爽的哼了一声,都没理人,直接走了。
贾用死命拉住要发怒的蒙灰,“你未必打得过她,别冲动,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把我的人打成这样就想走?!”蒙灰那张国字脸都气得扭曲了,铜铃似的眼睛瞪向贾用,像要喷出火来。
妙娘气不过,同衙差们一齐气道:“分明是你们的人先给我们下马威,若不是虞里正出手,那刑官手里的鞭子就要往我们身上抽了,平白无故的,我们又为什么要站着挨鞭子,拿我们当细作不成!再者说,这里押着的东辽兵还是昨天我们的功劳,你们不亲自登门道一声谢,反倒在这里跟我们逞起威风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些军汉仗着自己上阵杀过敌,有军功,向来是不怎么把旁的人放眼里,又觉得虞归晚能抓住这些东辽兵不过是巧合,当不得什么,所以他们才想今日在自己的场子里找回些颜面,哪知道虞归晚这么凶残,下手那么狠,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蒙灰也知道手底下的人是个什么德行,被人当面说出来,他脸上也挂不住,到底理亏,纵使心里有怒也不好发作,只得在贾用的劝说下勉强揭过去,绷着脸请虞归晚去正厅喝茶。
今日请虞归晚来是为了商议南柏舍后山该如何布防,蒙灰原不太乐意让她一个小小里正参与这样的大事,可她昨天能用手底下那些村妇村汉挡住五百东辽精锐,可见是有些本事,曹知县竟也先贾用一步大力举荐她,就由不得蒙灰不同意了。
虞归晚今日穿的一身雪青色短袖衣和笼裤,料子都很轻薄,正是夏日穿的,凉快轻盈,不闷汗,外头罩了件千山翠的薄纱褙子,腰间还挂着端午时幼儿给她做的香囊,里头装了能清凉解暑气的藿香草。
打架让她出了汗,这屋里又没有放冰散热,真是闷得她难受,挥手不停扇风,可见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蒙灰黑着脸让人端上冰饮,是新鲜榨出来的杨梅汁。
说起来这还是从虞归晚的商铺传出来的法子,自从天热起来,铺子就开始卖冰,随之的各色冰饮果汁、冰奶茶、冰皮包子、冰奶酪、冰奶糕就出来了,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因她这里的花样多,冰块又取之不尽似的,来买的人自然也多,就是县城里的富户也常派仆从丫头来买。
听说虞归晚有制冰的法子,这才有用不完的冰,她同钱老爷等好些富户乡绅都有生意上的合作,钱家名下的商铺最近也都在卖冰,不仅在河渠县,周边的县城乡镇以及府城,甚至更远的州府都有他们的商铺,白花花的银子数到手软喽!
要养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花费可不小,朝廷又一直都防着、忌惮着王爷,在军费上自是不肯多给,若不是东辽铁骑南下叩关,朝廷连今年的军费都想扣着不给,王爷拿自己的私库养兵也是有出不进,总有见底的时候。
如虞归晚能在王爷麾下效力,凭她手上的产业绝对能替王爷换回来足够的真金白银和粮草,有了这些,就算再来十万东辽铁骑也不惧,北境军上下也不必再仰人鼻息,受麒麟城那边的窝囊气。
蒙灰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孰轻孰重,不用说也明了,所以渐渐压下怒意,就今日之事对虞归晚道了不该。
“确是我治下不严,纵得他们愈发没规矩,受些教训也是该的。虞里正仅凭自己就能撂倒我那么多人,身手果真不凡,我蒙灰佩服!”
说的都是场面话,当虞归晚没看见他拱手时不情不愿的样?在自己的地盘被外人杀了威风,能忍得下才怪,不过是看贾用在旁边一个劲使眼色才不得已服了软,要让这些当兵的真服了自己,还是要在场上真刀真枪打到他们爬不起来为止。
“你可敢跟我比上一场?”
她的话音刚落,蒙灰还没如何呢,贾用先跳起来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今日让虞里正过来为的是正经事,旁的咱们暂且放到一边,日后再说成不成?大家同为王爷办事,何必闹成这样,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握手言和?”
虞归晚刚要反驳,忽地想起幼儿前些日的叮嘱,才不甘愿住了嘴,算是默认了贾用那句‘同为王爷办事’。
罢了,为了升官发财她就忍一忍。
她忍,蒙灰却未必忍得下,一把推开贾用,道:“比就比,但话也要事先说明,若你输了当如何?”
给台阶你不下,自找苦吃,虞归晚冷哼,不屑道:“我要是输了,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可你要是输了,又该当如何?”
蒙灰被激得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以后这卫所营地的人就全听你调遣!”
贾用有心想拦也拦不住,气得想捶死蒙灰,这种话是能随便当赌注乱说的?当卫所是什么地方,过家家啊,你说怎样就怎样,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还不军法处置。
虞归晚站起来拍拍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场的皆是见证,到时可别耍赖。”
话已出口,便容不得反悔,蒙灰沉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虞里正,请!去校场!”
第074章 第 74 章
校场就是卫所的训练场, 很大一片平整的空地,呈长方形,四角各有一座亭垛, 正前方的尽头则是观战的高台,中间竖杆挂旗,黄底赤边的旗面上一个‘北’字在迎风飘扬,场中设了箭壁,是供士兵练习骑射用的,亦有稻人、木架、巨石等物。
烈日炎炎,军汉赤膊上阵在场中扭打拼杀,吼声震天动地。
蒙灰对此颇为满意, 瞥了眼旁边的虞归晚, 故意道:“我手底下这些都是粗人,常年跟刀箭打交道,不懂什么怜香惜玉,还请虞里正不要见怪才好,我也知虞里正本事不小, 应是不怕这些,可要是吓到了你身边这位姑娘, 你再计较起来又要打我的人, 就是胡搅蛮缠, 实在没理了。”
屡屡被看轻, 妙娘早忍不下了, 当即站出来,昂首挺胸冷哼道:“别瞧不起人, 你就说比什么,怎么比, 让姑奶奶我先会会你的人,看谁赢谁输,若你的人不敌我,输了,你就别阴阳怪气的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正经将承诺兑现,把这处地方让出来给我们里正管,你安心回家养老吧。”
这番毫不客气的话让跟着蒙灰的亲兵怒不可遏,拔刀就要上去理论,被贾用拦下了,又瞪了那几个低下头暗自发笑的衙差,警告他们在蒙灰的地盘上收敛着些,当心蒙灰告到曹知县那里,让他们也跟着吃挂落。
蒙灰本想借机讽刺虞归晚,也想给她点厉害瞧瞧,让她别这么嚣张,没曾想她带来的人也如此不驯,敢当众跟自己顶嘴,他还不能说什么,说了就好似他小家子气,这点话都听不得,要一板一眼的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蒙灰握紧沙包大的拳头,暗自运气,将怒火压下去,示意亲兵挥小旗停止场中的训练,让军汉退到两边观战,再选骑射了得的士兵先同妙娘比试一局。
虞归晚对妙娘点了点头,道:“去吧,你也算我的半个徒弟,凭你如今的本事对付这些个花拳绣腿也尽够了。”
妙娘的骑射比不上廖姑,她自己也知道,但虞姑娘日常训练她们都是用活靶,方才看校场中的士兵训练都是射箭璧,就这样精准度也不如她,她这才站出来说那番话,定要狠狠打这些军汉的脸不可。
妙娘从武器架上选了一把角弓,这是军队骑兵专用的,箭簇也是铁的,比南柏舍护卫队用的竹箭强多了。
若不是铁矿不易得,私造铁箭亦有谋反之嫌,虞归晚早让护卫队换铁箭了,至于谋反?说句不怕死的话,私盐都贩了,还怕这?只是铁矿确实不易寻到罢了,总不能去抢朝廷派重兵把守的矿场,那可真就是造反了。
场中,亲兵大声宣布规则:“牵战马!竖活靶!以摇旗为号!”
双方各领十支铁箭,选战马一匹,以一刻钟为限,双方可以交手,但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射中活靶最多最快者为赢方。
虞归晚单脚踩住台上的木桩,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木制的马刀在半空碰撞对抗,发出沉闷的声响。
妙娘耍刀还是厉害的,对方也不赖,一看就知道实战经验丰富,几次都能巧妙躲过再回击,借机先妙娘一步射中了一个靶。
场中的军汉立即呐喊助威:“哦嚯!让这个小娘们儿在咱们面前张狂!将她打下马来!”
台上,蒙灰也是得意。
虞归晚倒是淡定,她看出来妙娘是故意让了对方一招,等对方得意放松警惕时再调转马头退出缠斗圈,将人远远撇开。
一人一马跨过障碍物,三箭齐发,连中三个活靶的靶心。
不仅如此,其中一支铁箭还穿透靶心射了后面的靶子,这算得是中了四个靶。
场中一静,连负责记数的亲兵都呆了口。
接下来妙娘又射中两靶,虽没射中靶心,却在途中朝敌手劈了一刀,险些让对方滚下马。
最后在规定的一刻钟内双方都射出了十支箭,且没有落靶的,但妙娘中了六次靶心,打斗中又没被敌手击中过,胜负已明了。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服气都不行。
虞归晚心情很好,带头鼓起了掌,衙差也跟着眉开眼笑。
妙娘赢了,他们脸上也有光,往常都是这些军汉目中无人,瞧不上他们,请帮忙捉盗匪也不干,还讥讽他们无用,现下如何?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吧。
蒙灰脸色难看,他派出去的可是卫所的骑射好手,竟比不过一个娘们儿?!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日头越来越大,虞归晚也不耐烦再在这里晒着。
她拍拍高台的栏杆,道:“蒙统领若是不服气也可再比,只是下一场的主角该换成我跟你了,比什么就由蒙统领决定,一局定胜负,望蒙统领记得自己的承诺。输了,这卫所里的一万精兵可就归我调遣,此事需上禀王爷,贾府管就来做个证人吧,别到时赖账,说蒙统领不过开个玩笑这样的话,我可没同他开玩笑,既开了局,就要守约,就算现在认输,赌注也是要兑现的。”
贾用一个头两个大,王爷是有意要用虞归晚,却也没想一下子把整个河渠县的安防都交到她手里,蒙灰这个莽夫,竟为了呈一时之气应这样的赌局。
赢了倒也罢,若输了,不仅丢人,还让王爷为难。
事到如今,蒙灰想反悔也不能,想自己纵横沙场数年,斩杀东辽蛮狗无数,又怎么轻易输给一个娘们儿。
如此想着,他便冷哼一声,大声应战,“取我的长柄大刀来!”
亲兵火速下高台飞奔抬来蒙灰那柄九尺长的铁大刀,雪亮刺眼的刀刃斩杀过无数强悍的东辽铁骑,渗透进刀身纹路里的血经过常年累月的囤积,已擦不干净,在烈日下向众人无声的展示着它的军功。
这样的兵器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寻常人见了都害怕,只感觉冷飕飕的阴风从脚底板往上钻。
这长柄大刀极重,需两个亲兵合力才抬得上来,蒙灰却能单手提起,舞得虎虎生威。
他收刀站好,往旁边一指,道:“这里长短兵器皆有,请虞里正自选吧。”
虞归晚袖着手,掀了掀眼皮,慢悠悠走到武器架前,视线在那排排的刀戟长枪中略过,都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擅长近身作战,以杀招取命,对长兵器的使用只能说一般,就没有选,只抽出随身的三/棱/刺刀,单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跳上妙娘方才骑的那匹战马,就以此应战。
蒙灰握紧刀柄,气得想劈人,虞归晚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他?!
已经无话可说的贾用拍拍他的肩膀,叹气,好自为之吧。
校场再次喧闹起来,助威声比刚才还大,就连被虞归晚打伤的刑官和军汉也躺在担架上让人抬上来观战。
他们遭虞归晚一顿猛揍,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的,醒来又吐了好几口血,都挣扎着要找虞归晚报仇。
这次不摇旗,擂的是牛皮大鼓。
咚咚咚!
“杀!将她挑下马!为兄弟们出气!”整个军营的兵将都围在校场,喊得脸红脖子粗。
虞归晚这边也不示弱,妙娘和衙差站到栏杆上举刀呐喊:“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以为杀了几个东辽人就立多大的功,就不把别人放眼里!”
噔!
蒙灰的大刀直接冲虞归晚劈下来,后者双腿勒紧马腹,矮身一躲,刺刀反挡在后背接下这一刀。
紧接着刀身往蒙灰的方向一滑,先进科技锻造出来的钢制短刀与这个时代冶炼的长刀来了个跨时代的较量,火星子都起来了。
虞归晚突然松了力道让刀柄脱手,她人以一个极诡异的柔韧度翻过来,抓住马鞍跨到蒙灰身后,从他的马侧穿过接住下落的刺刀,刀尖刺向蒙灰的颈部。
若不是蒙灰及时回手格挡,这会子怕是已经被割了喉。
观战的士兵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虞归晚那诡异的身法和狠辣的杀招。
“我滴个乖乖,这是人?她怎么能从自己那匹马跨到统领的马后侧,又从底下穿过来?真是好灵敏的身手!就是有人能练成她这一招,也没她这样快的速度,稍慢点都让马蹄踏了,要不就挨了刀,总不会如她这般还能接刀从底下寻空刺上来。”光看着不过瘾,有士兵当起了解说。
才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们对虞归晚就从不服发展成钦佩,说到底他们这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到了战场上也只认强者,至于是男是女并不重要,能杀敌,能打仗,他们就服。
蒙灰心头也巨震,勒住缰绳往后退了几步,策马转了两圈,眯着眼看对面的虞归晚。
他低估了此女,才险些在她手里吃大亏。
虞归晚扭了扭脖子,那咔嚓咔嚓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来到这个时代快两年了,刀都快闲生锈了,也就昨天尽了兴,今天要是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她就更高兴了。
她的眼睛在烈日下还黑亮黑亮的,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湿了两角的碎发。
马儿的嘶叫和冷兵器的嗡鸣在校场上愈发激烈,观战的人比场中的两人还紧张。
其实都看得出来,越到后面蒙灰就越落于下风,他的招式过于刚硬正派,而虞归晚又很擅长以柔克刚,且柔中带狠,可谓是招招致命,让人难以招架。
砰!
虞归晚一脚踢向蒙灰的前胸,后者以手中的长柄大刀挡在胸前,震得五脏六腑都剧痛,上半身都麻了,拿不稳大刀,又惊了胯/下战马,驮着他就乱跑,大刀脱手之际他就知道自己要完。
虞归晚逮准时机调转马头,弯腰单手捞起百斤重的的大刀,还是像扔标枪似的直接朝蒙灰的后背扔去,后者在接连的惊呼声中回头,瞳孔倏地放大,一咬牙跳下马才躲开飞来的大刀,保准自己这条命。
“统领!”
落马为输,鼓声已停,蒙灰的亲兵一窝蜂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万幸他从马上跌落后就地滚了两圈,只擦了些皮外伤,没摔断骨头。
蒙灰推开亲兵,自己支撑着狼狈站起来,仰望驰马过来的虞归晚,说什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他没话可说了。
虞归晚下马,捡起大刀还给蒙灰,她还是佩服蒙灰刚才的果敢的。
蒙灰羞于见人,只拱了拱手,道:“我输了。”
虞归晚用力将大刀掼插到地上,留下一句话。
“记得兑现赌注。”
第075章 第 75 章
卫所营的统领岂是能说换就换的?可蒙灰当众应战, 又说下那样的话,现如今输了又反悔,不说传出去不好听, 就是今后在众士兵面前也难立威。
贾用只狠狠剜了他一眼,都已懒得怪他呈一时之勇,意气用事了,转而对虞归晚说道:“此事关重大,需立即禀报王爷,让王爷定夺,也请虞里正耐心等几日,该如何……王爷心中也是有数的, 虞里正在河渠县经营商道, 守卫村庄,又剿匪有功,王爷也早有耳闻,此番让在下来河渠同虞里正洽谈生意,也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虞归晚不是很想听他啰嗦, 打断道:“一码归一码,话是蒙统领自己说的, 我可没逼他。”
“是是是……”贾用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一脸的为难。
虞归晚想了想, 说:“能者居上, 他本事不行就该让出位子给有本事的人, 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旁人升官发财。”
话音刚落, 旁边就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喷笑,在贾用瞪过来后, 妙娘和几个衙差又赶忙低下头,忍笑忍得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而另一边蒙灰的亲兵都恨得要扑上去撕了虞归晚,此女太嚣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们统领斩杀东辽铁骑,战功赫赫,到此女嘴里就成了无能之人,士可杀不可辱,此女欺人太甚!
蒙灰拦住要扑上去的亲兵。
“统领?!”
才几个回合就落败,蒙灰心知确是自己本事不硬,技不如人,又何必这种时候让亲兵去理论,没的自讨没趣,反倒让虞归晚更瞧不起。
“愿赌服输,且虞里正说的也在理,我驻守河渠县,本应担起一县安防,可东辽人从边境潜入了我都不知道,若不是虞里正带人拦了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我愿让出统领之位,今日便写信送往府城,也请贾府官做个见证,一并书信与王爷禀明此事。”
他能想明白,没为此钻了牛角尖,贾用很是欣慰,可同时也担忧道:“若王爷怪罪,以军法处置……”
“我蒙某人说过的话,自当算数,王爷要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蒙灰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傲雪中的松柏,铁骨铮铮,无所畏惧。
虞归晚这时对蒙灰倒真有了两分佩服,输了就认,不卑不亢,对他们这样的人来属实难得,起码比那种输了也不服气,叽叽喳喳囔囔着要再来一局的要强。
即使快马加鞭,从这去府城再回来最快也得四五天,虞归晚究竟能否真的代替蒙灰接管河渠卫所营,还未可知,但防卫之事耽误不得。
那些东辽人宁死不开口,也让蒙灰很是头疼,他请虞归晚回正厅商议。
卫所营就一万人,还要留下至少五千人拱卫县城,如东辽真的有计划从南柏舍后山的边境线强攻,北境军起码要增设到如偏关的七万之数,甚至更多,那样的话南柏舍就沦为战略要地,为避免百姓伤亡,这里的村民多半要迁居,村庄成驻军的营地。
虞归晚盯着桌上的舆图,视线从南柏舍移到险山之外的东辽,冷光从她狭长的眸底闪过。
她伸手点在东辽的国土,抬眼扫过蒙灰及几个千户,道:“可以从源* 头上解决,来个出其不意。”
“你是想?”蒙灰立即明白过来,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们之前也想过,可又怕没把握,反招来东辽铁骑的反扑。不瞒你说,偏关那几仗打得实在憋屈,折损了快四万人才让东辽大军败退,好容易太平几日,盛都那边是万万不允许我们主动招惹东辽的,若是为此再起战事,王爷也难跟朝廷交代。”
呈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蒙灰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几个千户也都低下头,双拳握得咯吱咯吱响,朝廷重文轻武,连个九品芝麻官都能指着王爷的鼻子骂他是武夫,穷兵黩武,必误国。
什么玩意儿,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儒。
虞归晚撚着腰间的香囊,沉思了半刻才说道:“东辽现在应也不会再派人,就算派了人也休想从南柏舍过去,且等府城那边回信再议,我若是当了这卫所统领,必不叫人欺到头上。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还贪生怕死,畏畏缩缩,干脆将国土也拱手让人算了,还守什么,大家一起做亡国奴,给东辽人赶羊放牧去。”
众人集体沉默,脸色五彩缤纷。
“虞里正……”贾用尴尬着想说两句,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虞归晚说的也是实情,盛都那边确实一味退让,若不是王爷下令北境军拼死抵抗,东辽铁骑早就破关,长驱直入庶州了。
若是被东辽掠走,不管是百姓还是贵族,多半要沦为羊奴,衣不蔽体挤在羊圈睡觉,每天都要被鞭打,被奴隶主当成猎物放到斗兽场供勇士射杀,活着还不如死了。
只要想到战败会是那种下场,众人都齐生生打了个冷颤。
蒙灰看向虞归晚的眼神极为复杂,或许他也是被朝廷这些年一连串的举动寒了心,再不如从前斗志昂扬,誓为大雍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或许,以虞归晚的本事当真能让东辽就此怕了大雍,再不敢踏入一步,也未可知。
最终议定卫所营派出两千人驻扎进南柏舍,再修建多几座土楼,时刻盯梢东辽。
来一趟县城,打了一架,又得了两千人,虞归晚心情好,加上她财大气粗,便让妙娘带人回村搬来许多吃食,还有上百头牛羊,几大桶活鱼,鸡鸭鹅更是成群赶来,嘎嘎叫着,军营的伙头军磨刀霍霍,烧水烫毛,当天晚上全营的军汉光是吃肉都吃饱了。
贾用边撕烤羊腿边想着王爷可一定要将虞归晚收到麾下,这是财神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想当统领就当!有什么的!当!
知道要走的这些牛羊鸡鸭是干什么之后,幼儿都无言了良久,八字还没一撇就急着往外撒钱,后面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岁岁怎么咬牙想吃人。
“你们看着她点,别让她跟那些军汉撸袖子拼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可不依。”她还特意叮嘱了妙娘。
妙娘又哪里管得住兴头上的虞归晚,看着那边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幺二三四嚷着跟几个军汉猜拳的主子,也只能扶额,心想这下完了,回去幼儿肯定又要念叨。
高脚和柳东白天有公务去了趟青林镇,日头要落了才赶回县城交差,蒙灰特意遣人去请他俩过来喝酒,他俩原纳闷,心想两边的关系也没到这个份上,平白无故请酒作甚,到了才知道虞归晚在这,难怪了。
“我跟你说个事,”高脚一把扯住又要猜拳的虞归晚,哈着酒气道,“县太爷今日派我俩去青林镇,为的是焦老财那事。”
虞归晚坐下,“焦老财被抓了?”
高脚打了个酒嗝,“哎?今日才发的公文你就知道了?消息真是灵通。抄了,本来这事也归县衙管,焦老财要押到县衙来审,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直接让府衙那边提走了,听说一起的还有薛家,啧啧,薛家,哎哟,可了不得,这样的大家族都能倒。”
喝了不少酒,虞归晚却没有醉,捏着酒盅没说话,前几日陈妇就传信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府城的薛家?”
“可不就是那个薛家,听说上下几百口的人没一个躲过去,就是送走的子女都被半路给拦截了下来,五花大绑的给押进了府衙的大狱,现如何还不知道呢。早听闻这个薛家作恶多端,欺男霸女,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你在府城开铺子不就遭过薛家的手段?这回可是出了口气,痛快了吧。”
高脚还不知道薛家被抄的背后还有虞归晚的推波助澜,他说得起劲,同桌的蒙灰也听了个大概。
他自然也知道这个薛家,在庶州根深蒂固,又仗着大皇子的势就不将王爷放在眼里。
“薛家被抄了?”蒙灰酒嗝连连,已醉得两眼迷瞪,“呵……抄得好!那个薛丕之就是个混账王八羔子,跟府衙那些狗官沆瀣一气,不知贪了多少银子,害了多少人命,早该抄了。”
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虞归晚又不在外过夜,就没有喝到最后,带了妙娘骑马回南柏舍,到家时幼儿还没有睡。
她一进门,幼儿就迎上来念叨:“怎么喝到这么晚?我还特地嘱咐妙娘劝着你点,别喝那么多,瞧你,脸红成什么样了,一身的酒味儿,都快成酒坛子了。热水我已让人备好了,你快去洗洗,把这衣服换了,怎么弄的,脏成这样,你滚泥地里了?快进去洗了吧,我把醒酒汤端来。”
她解下香囊和刺刀放到一边,无奈道:“打架出了汗才这样的,你就别念了,尼姑念经都没你这么着的,嗡嗡嗡……头都大了。”
幼儿气得拍她胳膊,“又嫌我啰嗦,行,从明天起我再不念了,随你在外头怎么着,死了我也不管。”
“我什么时候说嫌你了,就自己乱想。”
“还用说?”
虞归晚笑了笑,将她拉到旁边坐着,“告诉你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
“薛家被抄了。”
幼儿替她解外衣的动作一顿,“哦,是么?那日陈妇传消息回来我就料到会这样,看来大皇子是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自己,所以弃了薛家,才使他们落败得如此之快。”
虞归晚挑起她下巴,漆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她,说道:“下一个要抄的就是麒麟城薛家了。”
幼儿移开她的手,脱下她的外衣搭在臂弯,“好了,快去把身上的酒味洗洗。”
她站起身,“我不喝醒酒汤,你给我弄点酸梅汤来,要冰的。”
第076章 第 76 章
九王爷赵崇与当今皇上同出一母, 自先帝起就镇守庶州,数次击退东辽铁骑,功绩卓越, 年近花甲还披挂上阵,领兵杀敌,也是不久前才回府城。
恰逢薛家被抄,麒麟城都衙的人亲自来捉拿薛重及一干嫡系子孙,五花大绑一路游街到府衙门口,此时暂押在府衙大狱,且等搜齐了罪证便一并送去麒麟城问罪审判。
王府。
外出探听消息的家下人垂手躬腰回道:“薛家的宅子已被抄了个底朝天,搜出来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装了足有四五十辆大车, 不相干的仆从丫头也都押在羁侯所,只等过几日就发卖,平日跟着薛家父子作恶的则收押在大牢,也不送麒麟城,定了罪就立斩。”
上首之人有着张国字脸, 虎目高鼻,身材魁梧, 须发皆白了也无老态之色, 大刀阔斧坐在那, 撑在膝头的两只大掌如蒲扇, 气势逼人, 回话的仆从根本不敢抬头看。
“这些我早知道了,”赵崇嗓门洪亮, 大掌一拍膝盖,“去, 让河渠回来的人进来见我。”
“是。”
仆从出去叫人,不一会儿那人就进来了,正是随贾用去南柏舍的侍卫之一。
侍卫跪下行礼,将贾用交代的话和书信一并呈上。
赵崇一目十行阅完,沉吟不语。
贾用是他的心腹,看人又极准,既说虞归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必定是真,且先前曹知县来信也提过此女不凡,他这才派人暗中留意。
倒真发现些不同寻常来,就连虞归晚的人在麒麟城与公主府秘密往来他也是知道的,再有,随谦安的妻女怕也在南柏舍虞归晚的那座宅子里,只是未能寻到时机求证。
“你们可曾进得宅内探听虚实,随家小女可是在那里?”
侍卫脸上露出惭色,愧道:“禀王爷,属下随贾府官入过一次,也只是在厅上,除那个虞里正之外,就是几个伺候倒茶的丫头仆从,并未见到容貌与随家之女相似的人,那宅子从外看平平无奇,里头却戒备森严,根本靠近不得,同村民也打听不出什么,那些人的嘴都严,像是被人叮嘱过,一个字不透露。”
赵崇皱起眉头,“就半点都没打听到?”
他着人查过这个虞归晚,也只是去年同薛家的三公子有过那点子冲突,不至于为这个就置薛家于死地,说不通,且还借了太子和长阴公主的手,少不得还有太子的外家武国公府。
没道理,着实没道理,她小小一个里正,怎的就能跟麒麟城攀扯上关系,还都帮她,必是背后有人指点,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在庶州失踪的随家那对母女。
“倒也打听出来一点,不知是不是?属下听说那虞里正有个样貌极出众的妹子,还教过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算数也极了得,生意上往来的账目银子都是过她的手。”侍卫回道。
赵崇坐直了身体,“哦?”
“属下只在南柏舍留了两天一夜,未能见到人,后来那虞里正带人拦下了潜进来的五百东辽精锐,情况紧急,贾府官就让属下先回来送信了。”
“将你在南柏舍的所见所闻细细说来。”
“是!”
之后侍卫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全数报给赵崇听,末了还说:“属下觉得南柏舍那村子怪得很,内村防守极严密,有一二处地方更是机关陷阱无数,又经常看见有蒙着油布的马车进出,不知里面装的什么,连赶车的车夫都不简单,是练家子,更有狼群守在四周,但凡有生面孔靠近都扑过来。”
赵崇抚着长髯,眯着眼,道:“有意思,朝廷查不着源头的雪花盐怕也是从那出来的,也就麒麟城那帮鼠目寸光的蠢材相信私盐是从关外来,如今太子将此事栽赃到薛家头上,不管有没有,庶州薛家都必死无疑,至于在麒麟城的本家嘛……也难逃过,本王那好侄儿这些年可没少通过薛家的手捞钱,牵扯进来的人也不少,这要是被翻出来,可有得好戏看喽!也不枉费本王这些年忍气吞声容得薛家在眼皮子底下张狂成这样,太子啊太子,做叔叔的都把刀子磨好递到你手上了,你要是再不中用,可就别怪叔叔不顾念亲情了。当年若不是本王退了一步,哪轮得着赵坚坐这个皇位,坐就坐了吧,可赵坚千不该万不该压制武将重用文臣,纵得那些酸儒不知天高地厚敢指着本王的鼻子骂。赵坚,你是怕武官,还是单怕本王……”
侍卫跪着低下头,耳朵和嘴巴都紧紧闭着。
没过两日,贾用和蒙灰的信同时送到,赵崇看过后立即让心腹侍卫携带他亲写的回信赶去河渠县。
虞归晚的统领之位算是坐定了.
虞归晚正式上任河渠县卫所营统领之职。
一营统领可是正五品,比县太爷还高出两级,只本朝重文轻武,莫说五品武官,就是那二品大将也比不上文官中的一个小小芝麻官。
庶州有九王爷镇着,文武之争还不算厉害,往旁边的燕州等地看看,武官都被文官压制得死死的,稍有个什么就要被扣上子虚有的罪名,凭你闹到皇帝跟前辨去吧。
女子为官,还是武官,可是开了本朝的先例,单看九王爷要如何上表同盛都禀明了,却也不耽搁河渠县的乡绅财主们提贺礼上门恭喜虞归晚高升,虞宅着实是热闹了一整天,就连村子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送走上门恭贺的人,日头也落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幼儿让人关了大门,再摆开一桌席。
白日来的人多,她也不便露面,现下都是自己人,也能亲亲热热围坐着吃酒,又让迎春班的女孩儿们在后院的廊下吹管箫,就着月辉赏夜景,倒别有一番趣味。
院子四周都放了冰盆,夜里又有些风,不但不热,还有些清凉,宅中的丫头婆子仆从也都聚在院里,摆了长长一桌的珍馐果品点心,由着她们争抢乱摸,哪个本事大、手脚快就捞得多,躲到旁边吃边笑话那些没抢到的,只能看着人吃,干着急。
廖姑是最爱凑热闹的,她也不耐烦当主子小姐,就野猴儿似的跟丫头们混在一起抢,满院属她最欢,连带着虞六花也不消停,上蹿下跳吓唬人,跟村里的大黄狗一模一样,哪里还有半点雪狼的威风。
虞归晚衔着酒盅倚靠凉亭的栏杆,幼儿坐在她身边,端着一小碗削了皮切了块的蜜瓜,用细竹签插着吃,还时不时喂她吃两块。
“说来也怪,平时我自己来逛院子总免不了遭蚊虫叮两口,怎么你一在这就一个蚊虫也找不到,连声儿都没听见。”
“我的家乡有个说法,血液是香的人才招蚊虫,它们闻着味就来了。”
幼儿笑道:“你们那的人也奇,编这样的话哄了招蚊虫的人,那不招蚊虫的,血就是臭的不成?”
“或许就是呢。”丧尸血就是臭的,活物都不敢靠近。
幼儿送过去一块蜜瓜堵住她的嘴,道:“你又胡说。”
她将酒盅搁了,躺下枕在幼儿腿上,揪着竹骨扇的穗子玩儿,说道:“这个九王爷也是心大,就这么把统领的位子给我了,不费吹灰之力,倒让我忍不住多想他究竟是何用意了。”
她两边额角总有些横七竖八压不下去的碎发,哪怕用头油梳了也还是翘起来,必得一缕缕揪起来编成细小的辫子才收得住,偏她每日忙忙碌碌,不耐烦坐着让幼儿为她编发,还想趁天热就把长发剃了,留个寸溜溜的光头,凉快又方便。
幼儿用掌心帮她压了压,将她的话细想了之后才说:“庶州是他的地盘,他要查什么倒是比大皇子和太子都容易,许是知道了什么也未可知,只是这统领之位你当真要坐?养军可是个无底洞,你又这么能挣钱,我只怕他是奔着你手里的银子来的。”
先前还想着让岁岁找机会靠军功封官,如今官有了,还是五品,她反倒不踏实,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稍微一用力,穗子就被扯掉,虞归晚以为幼儿没注意到,就悄悄将穗子藏到屁股底下,当作无事发生那样继续说道:“管他有什么目的,这一万士兵既到了我手里就不可能还了的。”
好好的穗子突然就不见了,幼儿又不瞎,哪能不知道是被她扯了去。
这是第几个了?每回手痒就要扯些什么,上回还扯了她的汗巾子,幸而是在屋里,跟前又没旁人,若不然衣衫散开了来让人看去,成什么了。
“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子?偏是手痒,”幼儿将好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碎发故意拨乱,算是对她手痒的惩罚,又冲她伸手要道:“被你扯下来的穗子呢,拿出来,那是我编了许久的,才挂上去没两日就让你扯了。”
她就从屁股底下摸出来,“挂的不牢固,我就那么轻轻一扯它就自己掉了,可不关我事。”
“你啊,”幼儿用手指戳她额头,“什么东西到了你手里必定是不结实,不牢固,什么活物跑到你跟前也必定是命短,阎王爷让你收了它们,你手软不得,我还不知道你?大事上头不含糊,说一不二的,私底下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廖姑都比你稳重些。”
她往跳上台阶学猴儿远眺的徒弟看了眼,又转回来看幼儿,道:“你怎么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你们师徒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她听着廊下的管乐声晃了晃手臂,没说话。
夜风卷着冰块的凉意吹到亭上,幼儿受不得凉,且风中又有花粉的浓香,乍一窜进鼻腔,本来就不适,接着喉咙又发痒,她立即掩嘴偏头咳嗽起来。
虞归晚翻身起来帮她拍背,又倒了半碗温茶送到她唇边,等她喝下咳嗽缓了些,才道:“明明好了,怎的又咳,是旧症犯了?明日让人请大夫来瞧瞧。这酷暑日也没几天了,等立秋叶子泛了黄,天干物燥的,你就又该难受了。北地气候干燥,冬季又漫长严寒,终是不利于你调养身体,不如我让人往南寻温暖宜居的地方置办宅院,你同你母亲过去住,也比留在这要强。”
她之前想去关外草原,倒忽略了幼儿的身体状况,这人弱得很,风吹不得,日头晒不得的,草原那种地方终不适合,还是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为好。
幼儿伏在她肩头,望着亭外遍地的月辉低声道:“等手上这些事一了结,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不与你分离。只是眼下你休想将我撇开,你在这里,我就哪里都不去,要走也得一起走。”
虞归晚摸摸她的身上,总觉得瘦了,这些时日幼儿劳神费力想着怎么才能将私盐的事钉死在薛家头上,飞往麒麟城的信也未断过,一桩一件,一脚一步,哪个不费心力,可不就把病给勾了起来。
她有点生气。
“以后我说睡觉你就安心睡觉,别闭上眼睛了脑子里又思索别的,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装睡也装不像,光闭眼睛有什么用,呼吸都不调整,我一听就知道你没睡,肯定又在想怎么才能把那些人算计进去。”
幼儿笑了笑,依恋的蹭着她的肩窝,解释说:“就偶尔想,也不是经常的,就值得你动肝火。你素日拉着我没完没了厮闹的时候怎不说让我早些睡,怎不心疼我,偏就拿捏着这些不放。”
“陶冶情操放松身心的乐事自然是要通宵达旦的,你想的那些又不是,要是天天那么想,不到二十你就得白了头,年轻轻轻就顶着一脑袋白头发,好了,是个人见了你都要夸你有大智慧了。”
幼儿离了她的怀,坐直身,伸手扯她的腮帮子,笑骂道:“好啊你,拐着弯骂人,当我听不出来?现在就嫌我了,等我真两鬓斑白那日,你就不爱着我了是不是?快说,到了那时你是不是要找年轻貌美能哄你开心的?”
脸都让她扯变形了,虞归晚无奈,朝上翻着眼珠子,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我比你还大几岁,要老也是我先老。”
这么一说也有理,幼儿就放了她。
第077章 第 77 章
次日, 药汤的苦味又弥漫在院子里。
伺候的下人被葛大娘特意嘱咐过,这些日当差要万分小心谨慎,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宁可辛苦这十天半个月也别在这种节骨眼去惹虞姑娘生气。
要是被打发出去,以后可再难找这样的好主家了。
那些大户人家表面看着光鲜富贵,内里却是个腌臜窝,脏的臭的烂的数不尽,进去了不死也脱层皮,哪能能囫囵出来。
余姐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在厨房守着小泥炉将药煎好了再送到正房。
“姑娘,喝药了。”
她进来时幼儿正盘腿坐在碧纱橱的罗汉床上看账, 闻声便抬头, “先放那吧,我待会儿再喝。”
“那可不成,虞姑娘吩咐了要盯着你把药喝了,我拿过来时药汤已经温了,不烫, 再放就凉了,没了药效就算喝十大碗也没用, 姑娘快喝了吧。”余姐等在那里不肯走。
幼儿无法, 只得搁下笔, 接过碗将黑乎乎又苦涩的汤药饮尽, 真是连舌头都跟着发苦, 漱了好几次口才好些。
余姐收了空碗,笑道:“这才对, 良药苦口,姑娘认真吃几剂将病根除了, 往后也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幼儿拿帕子掩嘴,无奈道:“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不过是这些日贪凉在屋里多放了些冰才这样,偏她就急急忙忙打发人去请大夫,开了几大包的药,就是喝到年底也尽够了。”
“虞姑娘也是关心姑娘才会这么着,旁人想要这份关心还不能呢。”
“我也知道她心疼我,”她让余姐在旁边坐下,说道:“只是我这身体好一阵歹一阵,有是之前伤着落了病根的,也有是娘胎带出来的,总让她为我操心,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又恨自己没用,但凡我中用,也能替她分担些,不叫她那么累。你瞧如今这村子又添了两千多人,还都是兵卒,要养这两千多张嘴可不是易事,朝廷拨下来那点钱怎么够,少不得她要自己往里填银子,可哪里就有那么多钱填呢。”
说起些事余姐也跟着皱眉,叹道:“谁说不是,光是人来,我是一车粮也没看见,可不就得虞姑娘自掏腰包养他们。”
卫所营的两千士兵是今天进的南柏舍,营地就扎在土楼附近。
村民对这些头裹红巾,佩护心镜,腰挎大刀的士兵很惧怕。
以前碰上打仗最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敌军打过来了会烧杀抢掠,没打过来他们也照样挨抢。
凡有士兵经过,不管是什么军,铁定会跟当地的百姓要粮食,说好听是征收,可那分明就是抢,老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米缸粮袋被一抢而空。
不怪老百姓害怕,坊间就有兵匪是一家的说法,虞归晚也知道,所以事先警告过他们不许骚扰村民,哪个敢不听话就罚。
偏这些军汉以为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装样子立威的,就没有放心上,见到有年轻的姑娘或小妇人经过,他们就吹哨开些混账的荤段子,什么小娘子过来爷疼疼、晚上要不要暖被子之类的,被人告到妙娘跟前,如今已传进虞归晚的耳朵。
虞归晚正想着要怎么训练这两千人,去卫所营挑人时看过士兵的操练,列方阵、拼刺杀、练骑射……倒没错,只是太中规中矩,不灵活,且抓的也不严,很多士兵都是懒懒散散,唉声叹气,像晒干的菜叶子焉巴巴的,一点斗志都没有。
这样的士兵怎么打仗?反正入不了她的眼,现在既然将人交给她统领,那就要按她的标准来重新制定训练计划。
她本就不满意这些士兵,现下听说他们调戏村里的姑娘妇人,就更生气,冷声道:“是哪几个敢违令,拿了来我问,我倒要看看是谁不听话,将我说的当耳边风。”
出言调戏人的几个士兵很快被指认出来,由妙娘令护卫队的人将他们带来。
起先他们还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被护卫队摁着揍了好几拳才老实。
揍人的妇人勾起饱满的唇,哼道:“哟嗬!在老娘面前逞威风?别以为杀了几个东辽人就当自己是英雄,呸!死在老娘手里的东辽人也不少,老娘都没说什么,哪轮得着你个胡子拉碴的玩意儿在我们南柏舍喷粪,敢调戏我们村的人,也不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去!快走!跟我们去见里正。”
被带到了他们也还是不知道有错,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一脸的愤愤不平,倒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妙娘一脚踹在他们的膝弯,整个人朝前倒去,狗啃屎似的扑到地上。
虞归晚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敲击掌心,先绕着跪下的这几人打量了一圈,才说:“让其他人也过来。”
她不打也不骂,等人到齐了就将这两千人按伍、什、屯、百、千的编制分开,所有军营基本都是这样的分法,只是虞归晚只固定人数,人员都是抽签决定。
看看自己的左右,都是原先不太熟悉,甚至是有过节的,这要怎么相处?训练的时候还不寻着空下黑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被单独拎过来的那几个还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用挨罚。
可他们也没高兴多久,虞归晚就让他们从第一排开始报数。
“报……报数是什么?”有人大着胆子提出疑问。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子,若不是家中穷得实在揭不开锅,谁又愿意当兵,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博前程挣那几两银子养家糊口。
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那个闲钱读书识字,自然都是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平时往家中送的信都是请外头的读书人帮忙,写一个字要两个铜板。
他们不知报数是什么,又惹来旁边的护卫队几声冷哼,讥讽道:“你们在军营里成日都学些什么东西,连个报数都不知道,难不成你们每日训练,人员到不到齐都不知?都要安排人专门数去不成?”
有脑子快的反应过来,悟道:“哦!原来是数人头,这个好办,我们原先有伍长和什长,每个营帐也都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点数,缺了谁一眼就知道,可如今我们都这样分开来,跟旁边的兄弟也不熟,这……”
虞归晚拿眼扫过他们,举起大喇叭喊道:“有识字的先举手。”
好嘛,不足五十人。
“会数数的也举手。”
很好,也是没几个,有的可能会数,但数不到多少就记混了。
这也好办,就今天来说只要能数到十就算过关,一个什也就十个人,连这都数不明白?
说清了规则,让他们从排头第一个开始数。
“大声报出自己的数,谁报错就绕着村围墙跑三圈,还错就跑六圈,再错就十圈,跑到没错为止,听明白没有!”
底下先是一静,然后就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炸开锅了。
“这是为何?不让咱们拼杀上马练箭,倒让咱们站在这毒日头底下报什么数,这新来的虞统领会不会练兵啊,到底是个小娘们儿,没见过咱们原先的蒙统领是怎么练兵的,弄这些名堂,她当练兵是过家家啊。”
“嘘!你小点声!她可不是个好惹的,厉害着呢,连蒙统领都不是她对手,打输了才丢的统领之位,那日在校场比试你没看见?还在这里说嘴,小心她听见先罚你跑十圈。”
整个就是菜市场,没有半点纪律可言,虞归晚沉着脸喊道:“吵什么,都给我安静,只需要回答我明白了没有,谁让你们叽叽喳喳了?现在回答,明白没有?!”
“明、明白了……”有气无力,两千人的声音还盖不住她一个人的。
“你们没吃饭啊,是死人还是嘴巴被锯了,大点声!”
众人屁股一紧,“明白了!”
接着就开始报数,磕磕绊绊,能顺畅报到‘十’的都没有,虞归晚的脸黑成锅底灰,连废话都省了,将报错的全逮出来跑圈。
护卫队骑着马慢悠悠跟在后面,马鞭甩得噼啪响,嘲笑道:“哎哟哟,你们这些没种的软脚虾,知道厉害了吧,还不快点跑,掉队可是要双倍罚的啊。”
想当初护卫队的人也是被这么逮着训,比这还严,回忆起来都是血泪。
村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怎么好端端的让一大群军汉绕着围墙跑,干嘛呢这是,怪好笑的。
于是村民也扎堆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还有捂嘴笑的,臊得这些军汉耳根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等跑完三圈,有人瘫在地上起不来,也有人只是喘得厉害,很快又回到自己的位子,按照虞归晚的要求站得笔直。
像这样表现好的,虞归晚就点出来让他们当什长,这让原来在卫所营就当了什长的人很不服气,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暂且忍下,等过了今日再计算。
调戏妇人的那几个,虞归晚早记下他们的容貌,跑完圈之后让他们站出来,也不说什么,就让他们站在日头下晒。
其他人散了站到阴凉的地方看着,都觉得真热真难熬。
站两个时辰?都晒成人干了吧。
第078章 第 78 章
歇了不到一刻钟, 虞归晚又让他们列队在场中扎马步,双手伸出平举,各挂上一袋十斤重的沙土。
这些军汉倒也有不服输的莽劲, 不想自己被人看轻,遂都顶着烈日咬牙坚持,双腿抖得不成样了也不肯松。
但大部分也没坚持完半柱香,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两条手臂是一点劲也提不上来,软得像面条。
虞归晚一甩马鞭,呵斥:“限你们三个数内全给我站起来* ,但凡有一个站不起来, 今天就谁都别想吃饭!”
哗啦啦!众人挣扎搀扶着站起, 退后两步看还没有软倒的同伴能坚持多久。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滴,把衣服都浸透了,他们是这两千人中比较厉害的那一拨,其中有四五个百户的臂力相当了得,别说十斤重的沙袋, 就是二十斤三十斤对他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这要站到什么时候,让咱们到旁边凉快一会子也不行……”
虞归晚一记刀眼扫过来, 那个嘀嘀咕咕的士兵立马住嘴, 以为没事, 结果被提溜出去跑圈。
他整个人都懵了, 目瞪口呆。
见他站着不动, 虞归晚冷道:“不听号令,多罚一圈。”
士兵立马跪下认错道:“统领, 属下知错!下次再不敢了,求……”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 耳边就响起加罚两圈的声音,他再不敢迟疑,站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挥汗洒泪。
早知新上任的统领是这样一个煞神,他就不该听同乡的撺掇自告奋勇加入这两千人,以为来南柏舍能吃香喝辣,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可以饱眼福,没曾想是活受罪!
日头晒得人都要脱皮,众人站着不敢动,只能伸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用唾沫缓解渴症。
真想一头扎进村河啊,这是众人的心声。
比起他们,虞归晚倒是悠闲,撑一把竹篾编织的小伞,手里拿着装冷饮的竹筒,用细小空心的草杆子当吸管在咕噜咕噜吸溜。
众人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竹筒猛地咽口水。
她还故意放慢脚步,将竹筒伸到人面前,勾得这些人眼睛都直了,视线跟着竹筒移动,样子很是滑稽。
她哼笑一声,道:“你们既到了我手里,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可不管你们之前在卫所营是什么样,有本事没本事都要我一一验过才知道。我的规矩也简单,只要你们做到令则行,禁则止,换句话说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不服气或存心抬杠,你们且试试。从今日起,谁再在训练期间或上峰交代任务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不听号令,就都要罚,听明白没有!”
众人再不敢造次,皆大声答应:“明白!”
“很好。”
这回她满意了,让廖姑拿来花名册开始点人,将表现好的挨个圈出来,待月末考核后分出上中下三个等,再重新调整人员编制。
原来在卫所营就有头衔的也全部作废,一切从零开始。
一通折腾下来累得人仰马翻,以为能坐下歇着了,哪知又敲锣让他们跑圈,直累得口吐白沫再无心力想大姑娘小媳妇。
眼下就是皇帝来了他们也没力气磕头,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洗个凉水澡再躺下美美睡一觉。
因为没来得及修建屋子供这两千士兵住,所以他们还是在土楼旁边搭临时的毛毡帐篷。
大热的天,人睡在里面也遭罪。
虞归晚在这方面没有克扣虐待他们,让人送了许多冰块放在帐篷里,且在他们原有的伙食上自掏腰包添了些羊肉猪肉。
依照其他人的意思,倒不必让这些军汉吃这么好,以往灾年时村民连草根都挖不着,这些个当兵的倒吃香喝辣,算怎么回事。
今日参与装沙土袋的村民蹲在村口的台阶上嘀咕:“白养这些人做什么,他们的伙食和饷银自有朝廷给,凭什么让咱们里正掏钱,没这个道理,早知是这样,还不如不当这个狗屁统领。”
旁边有人劝道:“哎哟,我的好嫂子,你少说两句吧。这事也有好处不是?有了这些兵,以后谁还敢来咱们村闹事,就是那些个土匪山贼也不敢再打咱们的主意。”
村民羡慕那些军汉不花钱就有肉吃,哪里知道只有今天表现好的才能吃到肉,其他人依旧是捧着碗没滋没味的菜汤就杂粮馒头,闻着肉香却吃不到嘴,煎熬啊!
不过他们也算好的了,那几个调戏了小媳妇的连馒头都没有,只能喝菜汤。
到了晚间睡觉也是折磨人,毛毡帐篷是他们搭的,这也没什么,在卫所营时也要干这样的活,搭帐篷是每个士兵必备的技能。
可整理内务又是个什么?以往他们都是将脏衣服随便一扔就完事,自有内务官从外头雇能浆洗的妇人帮他们洗,如今却要他们自己洗?
头天就这样,明天还不知还有什么等着他们,躺下时众人都凄凄惨惨的想,肯定是没好事的。
分派好各人明天的任务,虞归晚才骑马回家。
在外一整天,她也满身汗,到家就先洗澡换了衣裳才出来吃饭。
天热,余姐也没有多做油腻腻的炒菜,全以蒸菜和凉拌为主,主菜则是一整只用荷叶包裹蒸的鸡,皮黄肉嫩汁水多,鸡肚子里塞了红枣和莲子,鸡肉吃起来就有股清甜之味。
虞归晚爱吃肉,光有蒸鸡是不够的,另添了羊肉沙葱馅儿的烧麦和卤牛肉。
她在南柏舍有自己的养殖场,占地面积很大,雇村民替她养殖牲畜,其中牛羊最多,其次是马匹,都是阎罗娘的商队从关外贩回来的草原马,喂好了都是膘肥体壮的,比庶州本地的马要高大,也更有野性,极难驯服。
烧麦蘸着辣椒油和香醋吃特别好,她自己就能吃光三屉,一般人都没她这样的饭量,家里这些人也都习惯了,哪天她要是少吃了才要觉得奇怪呢。
饭后她也没别的事,进书房翻出之前还没有完善的舆图,还多亏了阎罗娘的商队,她才能了解到东辽的部分国土,别的倒也罢,同大雍接壤的这部分可是至关重要。
纸上谈兵终觉浅,练兵也一样,总要放出去真刀真枪打了才知道行不行,虽说卫所营的大部分士兵都上过战场,但跟她要求的还差着远,再说东辽派人从后山绕进来这笔账她还没算,若是就这样放过,她就不姓虞。
她将桌上的灯烛移近了些,才瞧见幼儿常看的那本诗集下压着一张字条,看字迹像是麒麟城那边传回来的。
她拿起来看,视线落在最后那行字上,眉头不由得皱起。
这时恰巧幼儿进来寻她,“你要画舆图么?书房的灯烛不够亮堂,也不知道叫个人移两盏灯来。”
“你还有个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她捏着字条问。
幼儿让金方从外面移了两盏灯进来,屋子一下子就亮了不少,她从虞归晚手中拿回字条,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才轻咬下唇道出这桩陈年往事。
“她比我大十岁,亲娘是我们在江南老家时的一个粗使丫头,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跟我父亲有了她,那时我祖母还在世,容不得这样的人,所以在生下她之后,那丫头就被送去了田庄,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因这事关乎我父亲,祖母便不许往外传,连我母亲也是嫁进来好些年之后才从家中的老仆嘴中得知。那丫头究竟是病死还是被我祖母处死的,也不好说,她后来也知道了这事,就记恨上了,嫁人之后更是与我们家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字条上将随南雁在随家谋逆案中扮演的角色说得清楚,且她如今在麒麟城风光无限,顶着诰命夫人的头衔四处结交城中贵妇,还屡次到公主府求见长阴公主,甚至幼儿母女在庶州遭遇劫匪也有这位庶长女的手笔。
虞归晚靠向椅背,支起手撑在下颌处,往上抬眼看着幼儿,道:“原来是这样。赵祯同她有往来,就不怕将你未死的消息透露给她知道,她的婆家兴远伯府可是赵斥一党的。”
幼儿靠过来坐到她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浅笑道:“有你在,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不怕,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有事,我信你。”
虞归晚哼了一声:“这是自然的。”
幼儿将脑袋枕在她肩头,安心的闭上了眼,有岁岁在,她真的不怕。
虞归晚拍拍她的背,当做安慰,又说:“你要着实恼恨她,我让程伯他们动手杀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费神。”
过了良久幼儿才轻声道:“有些事我想当面问她。”
“嗯,”虞归晚也不追问,只道:“今日的药你喝完了没有?”
幼儿身体一僵,想着该编个什么理由混过去。
“太苦了……”
虞归晚一挑眉,冲外喊:“金方,将药端进来。”
正愁姑娘不肯好好吃药的小金方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应了,端着药碗屁颠屁颠进去。
幼儿闻着那股药味嘴巴就发苦.
天都没亮,露水都还挂在树叶子上,帐篷外就响起震天的敲锣声。
廖姑带人吆喝睡成死猪的军汉起床。
她们还数着数,数完了还没到的军汉被罚空着肚子跑圈,从土楼跑到山下,再绕村围墙跑三圈。
床铺乱、衣服没叠好、鞋子没放好也都要罚,顶嘴、抬杠、坐姿不正、站姿不对等等这样的都逃不过一个罚字。
罚人的手段也五花八门,空手跑圈、负重跑圈、扎马步、举重、爬泥坑、跟战马赛跑……就没有一样是轻松的,更要命的是不许他们留长发。
南柏舍发生的事每天都有人报到蒙灰跟前,他现在被降为复统领,因虞归晚不在卫所营,所以营中诸事还是他代为操持。
听亲兵来报虞归晚如此训练士兵,他大感好奇的同时也沉思,并在半月后同贾用一起来南柏舍,想知道那两千人训练得如何了。
第079章 第 79 章
这半个月虞归晚也跟着晒黑了许多, 手和身体完全两个颜色,胳膊还有几处地方是晒秃噜皮的,看得幼儿很是揪心, 晚上帮她涂抹晒伤的药膏时眼圈都是红的,她要是再不肯老实坐着抹药,这人的泪珠子估计就要往下掉了。
她拉过幼儿坐下,指腹擦过那红红的眼圈,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是晒伤,又没怎么着,就值得你伤心,以后我要是缺胳膊断腿的, 你还不哭死过去。”
“我正不好受, 你还说这样的话来怄我,是存心不让我安生。”幼儿扭过身去不理她。
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虞归晚还有点无措,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嘴一向说不出好话和软话,幸亏幼儿脾气好又大度, 一次都没有同她计较过,若遇上个小性儿不好哄的, 她还不知要跪多少次才能将人哄好, 偏她又不会哄人, 怕是连着几个月连床都上不了, 只能睡书房去。
她伸手指点了点幼儿的后背, 幼儿头也不回,只动了动胳膊将她的手撇开, 不让她碰。
“还生气?”她颇为小心翼翼的问。
她也不明白自己都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说话直了些, 怎么就像干了天大的错事似的,气焰都低了,她何时这样过?想不明白又不知道怎么哄人,她就坐在那抠手指头,嫌不过瘾了又去抠胳膊上刚抹过药膏的晒伤。
身后半天都没动静,幼儿忍不住转身去看她在做什么。
不看还好,这一看真是又气又心疼。
一把握住她的手,气道:“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治我的,一刻都不让我省心,才抹了药你抠它做什么,你瞧瞧皮都破了,还抠,明日又不肯歇着,毒日头底下晒一整天,出了汗还不知疼的怎么样,让你多穿件长袖子的外衣又不乐意,嫌热,前儿我刚做好的那件绢纱襟衣,轻薄得很,怎么就热了?你就是不肯穿也要找个阴凉的地方避一避啊,偏同那些军汉一起晒,何苦来?”
拿了药膏重新帮她抹上,还挡着手不让她乱碰,嘴里又唠叨个不停,让虞归晚想起前日别人送来的那几只鸟雀,有只会学舌的鹦哥就挂在回廊上,每回见了她都要仿着人话念两句,说的可不就是幼儿日常的唠叨。
“等过阵子入了秋就好了。”她笑了笑,难得学会说句软话。
幼儿拿秋水盈盈的眸子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是要哄我开心也该细想个像样的理由,谁不知道秋老虎最毒,你又偏说这个。”
“会凉快些,”不想大晚上招幼儿伤心落泪,她将话头引到别的事上,“严抓着他们训了大半月,总算是有了点成效,不像之前那样懒懒散散让我见了就想抽鞭子。说起来那个蒙灰也太没用了,纵得底下人成这德行,哪里有个当兵的样,还不如原先黑子山的土匪。”
她躺下,揪住幼儿衣带上缀的络子来回晃,小孩儿似的闹着玩。
幼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盯着虞归晚手臂的晒伤。
那两千北境军训得如何她也听妙娘提起过,也亏了岁岁能治得住他们,没让他们在南柏舍闹翻天,也听说岁岁训练士兵的手段层出不穷,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叫苦连天,村民们要闲着没事还会跑去看热闹,笑话他们活该遭罪。
她对练兵也不懂,许多典故兵策也都是从兵书上看来的,纸上谈兵终觉浅,远不如岁岁有经验且看得透彻,所以也不乱提意见,只拿了扇子倚在旁边轻轻摇着,再看看抹在岁岁手臂上的药膏渗进去没有。
虞归晚拖了个竹编枕头过来枕着,又闲不下来捏幼儿的手指头,这指头粉白的像正月元宵那晚吃的糯米皮红豆馅儿的汤圆子。
她没忍住送到嘴里咬了咬,在上头留了两个牙印才舍得放开,又拍拍枕头让幼儿也躺下。
自从入夏天热,家里就都用上了竹编的凉枕,枕芯里头塞的还是柏子壳,清爽又安眠。
还有竹节串连编织的汗衫,正是酷暑天穿在外头的,幼儿也让人给她做了一件,她日常也穿,只是那天不知刮到了什么,把汗衫的串线给弄断了,竹节散开,衣服也坏了,现在还没有补好,若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晒伤。
她举起自己被晒得黑黢黢的手,又将幼儿的手拿过来比较,肤色分外鲜明,幼儿的又白又嫩,她的则像厨房火灶肚子里的那块黑炭,皮肤也粗糙些,骨节也比幼儿的要凸起,摊开的掌心上依旧有厚厚的茧子,虎口的地方也有,这是拉弓和握刀留下的磨痕,不可能消除的。
幼儿瞧见了也拿扇子掩面笑个不停,道:“去年还没这般黑。”
她也有些自尊心,从前未在意的事如今也渐渐在意起来,想过找法子补救,可她天生肤色就不白,捂在衣服下面的或许白些,露在外面的天天这么晒,想白也难,总不能为了白就让她换一张皮,那也得有这个条件换才行。
她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自卑,只要有本事在身,又何必去在意皮囊,幼儿也不是因为这具皮囊漂亮与否才爱她,她也不是要拿这张脸同幼儿交换真心,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凭本事得来的,她这双手能将人的头拧着转个弯,能一刀刺穿别人的喉咙,谁能比得过她?
她哼了一声,架起来的那条腿还得意的晃了晃。
幼儿不明所以,睁着一双明眸疑惑看过来,“怎么自己不说话出了半日神,又突然哼唧起来,是哪个又让你看着不顺眼,瞧着不痛快了?”
她又哼一声,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言,幼儿哭笑不得,“这也奇了,我又怎么惹着你了,平白无故让你扣这么大的帽子,你且说出来我听听。”
“你笑话我长得黢黑。”
“……”
“哼。”她可是相当记仇的。
幼儿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当即就趴到她胸口认错,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
“我那话的意思是你今年比去年还辛苦许多,天天在外头晒,都晒伤了,我看着都心疼,哪里会笑话,我要真有这样的想法,不成了那没心肝的人了,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你身边,还让你百般护着。”
才转移了话题不叫她胡思乱想,如今又将伤心给勾了出来,她近些日身子本也不好,汤药还没有断,虞归晚可不敢让她心里堵着事过这一夜,明日眼下还不挂一层青黑,这样还怎么调养身体。
她拍拍幼儿的后背,笨拙的哄道:“我一时嘴快瞎说的,你别乱想,也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成不成?”
幼儿也不是仗着这份宠爱就任性起来没完的人,听了这话也止住了情绪,半撑起身体看着她,“本也是我的话惹出来的,怎么能怪你,”说着又去看她的胳膊,满眼的心疼可不是作伪的,“若你不想我伤心就好歹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逞强,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年轻还能遭得住,以后老了可有得你受,从前在盛都时我也见过几个于国有功的老将军,落了多少病根去。”
她由着幼儿上上下下的看,说:“这话该我劝你才对,如今喝汤药的也不知是谁。”
幼儿伸手戳她脑门,“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喝着药,才知道那药有多苦,才想着让你好好保重身体,别什么事都抢在前头。”
她对岁岁也是无奈,谁叫自己偏生就遇着了这么个冤家似的人,事事要强,不肯让一点儿,前些日子为了服众还将头发剪了,跟那些军汉一样留个刺猬头,摸着都扎手。
“我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虞归晚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就这么看着幼儿,能将人的魂魄给勾了去,“过两日蒙灰和贾用要来看士兵操练,我若不弄些像样的东西出来给他们瞧,怎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蒙灰倒也罢,我跟他打过,他输惨了,不服也得服,至于那个贾用,他要的货早已交清,还赖着不走,肯定是奉了赵崇的命,想看我有无真本事,我又岂能让他们看轻。”
九王爷能查她,她就不能?就连皇帝的祖宗十八代也让她查了个底朝天,这里头还有幼儿的功劳,她知道的多,赵祯也透露了不少,这也算是利益交换了吧。
想让她尊称他人是不可能的,别管是谁,私底下都直呼其名,也就在外面装装样子而已。
幼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有数的,我没胡来。”
虞归晚眼神直勾勾的,突然微微张开嘴伸出一小截舌头,用贝齿轻咬着故意勾引。
在幼儿挑眉,作势要拧她大腿时她又躲开,侧身趴在被子上笑个不停,那个刺猬一样的脑袋扎在被窝里看着还挺惹人喜爱。
幼儿伸手摸了摸,掌心在她被晒黑的后脖颈处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你小心些,别把药膏蹭掉了。”
她翻身回来,将两条手臂举高,趁幼儿没留神就把人搂住往下拽,幼儿惊呼一声,整个人要砸进她怀里时又被她握住肩膀撑着,两人中间隔了有一拳头的距离。
幼儿气得要捶她,“你这个人,要吓死我?”
她仰头吧唧一口亲在幼儿的唇上,伸出舌头舔走上面的口脂,咂砸嘴回味了下。
还煞有其事的评道:“嗯,花汁调的就是香。”
让幼儿更想捶她。
第080章 第 80 章
南柏舍的训练场在后村的山脚, 有路直通土楼,两千北境军和后加进来的护卫队每天都要在这里进行集训,而作为虞归晚私兵的死士也被编入这支队伍, 如今总人数已超过四千,土楼旁边的营地也已经在修建成排的房屋,不日就能让他们搬进去,将彻底跟村民分开居住,固守整个村庄以及方圆百里。
北境军对新编入的护卫队和死士充满敌意,很看不上当中的女子,训练时故意找茬儿,结果被揍得满地找牙, 哭爹喊娘, 丢脸丢到外婆家,虞归晚也不管,就是要让这帮军汉知道女子不一定就比汉子弱,强者应凭本事服人而非性别。
被虐了半个月,不说大变样吧, 起码能看了,个个都站姿笔直, 面容严肃。
四千多人的场中竟无一丝人声, 这让前来观演的蒙灰大受震撼, 看向虞归晚的眼神也悄然在变, 他以为虞归晚只是身手了得, 于练兵上应是一窍不通的,没想到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训出这样一支气势堪比精锐的队伍。
蒙灰的亲兵这些日都在南柏舍, 他识字,小本子上逐条记着虞归晚的练兵之法。
此时便跟在蒙灰身边小声述道:“凡兵者不得留长发, 每日卯时集合,若遇上虞统领心情不佳还会提早半个时辰,抑或晚上都不让睡,睁着眼熬鹰。列队集合后要报数,迟来的都得挨罚,不打军棍,就是让人绕着村围墙跑圈,先时是三圈五圈的,如今增到十圈,其他人也要跑,不过都是五六圈之数,跑完才能吃早饭。早饭倒是丰盛,比在咱们卫所营吃的好,馒头包子豆浆奶茶,吃多少拿多少,不可糟践粮食,凡有发现所有人都得跟着挨罚。”
虞归晚被贾用拉到一边不知在嘀咕什么,蒙灰看了眼就转回来,点头示意亲兵继续。
亲兵这才接着说道:“早饭之后会歇上半刻,至此到午饭前都是不停歇的训练,头几天都是扎马步和吊沙袋,属下留意过,原先下盘不稳只能吊十斤的如今都能稳着吊三十斤,且能撑过两炷香,昨日看他们练骑射,拉弓都比之前稳了许多,不说百发百中,但十个活靶倒是能射中六七个,可见这样的训练之法还是有成效的。”
“还有呢。”
“再就是虞统领规定如无其他训练任务,所有人子时都必须回营睡觉,不得在外闲逛逗留,更不能吃酒赌钱喧闹,无命令也不得离开营地,不得进村骚扰村民。除此之外,个人内务要整洁,衣服鞋袜都是自己洗,床铺若是乱了也要挨罚。这些规定都写出来贴在营地门上,这半个月临时点人考校的次数就有四五次,没背出来的也挨了罚。”
蒙灰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这个也要严抓?有什么用,还不如腾出空多训练士兵骑射。”
“这个……”亲兵抓抓脑袋,“属下也不明,但虞统领就是这样规定的,也有不服气或不愿意留在这的,想走也不能,虞统领说了,既到了她手里,就不可能轻易离得开,她还让人在村外边圈了一块地,让伙头军在那种菜,以后大家伙吃的菜都要从那里摘。”
“这个虞归晚倒真是不同寻常。”蒙灰看向那边躲在树荫下乘凉的虞归晚,下了这样一句评语。
察觉到他的视线,虞归晚抬眼也往这边扫,目光冷而警惕,像埋伏起来狩猎的狼。
“虞统领,有个事想求你帮帮忙,”贾用也改了称呼,瞅着左右没人才敢跟虞归晚提:“想必你也听说了庶州有人贩卖私盐,数量还不少,如今庶州境内大部分老百姓都从这些窜在坊间的商贩手中购私盐,价钱比官盐便宜一半不说,质地也比官盐好上许多。”
“嗯。”虞归晚不咸不淡应了声。
贾用搓了搓大手,腆着脸继续道:“你常跟往来庶州的行商打交道,看能不能跟他们说说,牵个线。”
“嗯?”她上下打量贾用一番,挑眉,“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死罪,你想害死我?”
自己哪是这种意思,贾用急忙作揖赔礼道歉:“虞统领可千万别误会。要说贩私盐是死罪,这不假,可哪个府上没有几宗见不得光的事,贩私盐都还算轻的,你往麒麟城打听去,那里头的污糟事比庶州还多呢,不过是没摆到台面上来说罢了。”
虞归晚不听他扯别的,问:“你想买盐?”
“可不就是。”
“没必要吧,王府还缺这点盐?用得着你在外面买私盐。”
贾用一拍大腿,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
自从幼儿管家后,她确实极少过问这些,但也不至于连市价行情都不知道,外头的生意依旧是她管的,只是账目归到幼儿哪里。
贾用抹了一把辛酸泪,“王爷也不富裕,钱都用去养军了,官盐价又高,眼瞅着军营里就要没盐做菜了,王爷也是没办法才想低价采买雪花盐,可那些商贩极谨慎狡猾,从不在一个地方贩第二次,想寻他们很不易,王爷连府中的侍卫都派出去了,也没有找到人。”
贾用说的可怜见,真像那么回事儿,可落进虞归晚的耳朵里她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雪花盐在庶州流通已非一日两日,据阎罗娘来信说官府似乎并没有严抓,若非得了赵崇的授意,谁又敢如此,贾用装出这副乞儿般的姿态无非是想从她这里试探,真当她傻不成。
“我又不同他们做这种要杀头的买卖,上哪给你牵线,你还是找别人吧。”她的视线越过贾用投向蒙灰。
难道当兵的都喜欢跟人比划两手?廖姑什么时候又跑那边去了,还被蒙灰逮住摆开架势要同她过两招。
“你就是虞统领的那个小徒?听说你身手不赖,可敢与我比试?”
身壮如牛的蒙灰像一堵小山,说话声音也震天响,沙包大的铁拳青筋缠绕,一般人还真经不住他这一拳。
廖姑也是每天跟着队伍训练,成人能做的她也一样没落,每回考验骑射她也是第一,从未让人比下去过。
她不惧蒙灰,将下巴一抬,哼道:“比就比,谁怕谁。”
这么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娃能厉害到哪里去,蒙灰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怎么也不像是能手刃山匪的人,提出比试也只是打趣玩笑,并不是真话,没想到这个女娃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应战,该说虞归晚的徒弟同她本人一样桀骜?
蒙灰的蒲扇大掌摁在廖姑扎满短茬儿的脑袋上,哈哈大笑道:“等你再长几岁有了力气再比吧。”
被看轻的廖姑生气,一把打开他的手,“瞧不谁啊,我杀了不知多少盗匪,死在我手里的东辽人也不少,你别狗眼看人低。”
一旁的亲兵就呵斥她:“小小年纪,怎么说话的,这是蒙副统领,别没大没小的。”
廖姑一撅嘴,谁的账也不买,“管你是什么,谁也越不过我师傅去。”
有句话她憋在心里没讲出来:不过是她师傅的手下败将,神气什么。
蒙灰自不好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你倒对你师傅忠心。”
“那是当然,我爹娘前年都被东辽盗匪杀了,是师傅救了我,我也就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了,”想起惨死的父母,廖姑脸色就不太好,她恨东辽人,对无作为的北境军也没好脸,哼道:“你们当时就在县城,为何不来杀盗匪?我们全村人就活下来十几个,其他人都被……”
当时的惨烈场景一直在她的记忆里,一刻不敢忘,存活下来的村民同她是一样的想法,她们恨东辽人,也恼对她们不管不顾的朝廷官府。
两千北境军到南柏舍那日,葛大娘还远远瞧着啐了一口。
一只掌心带着厚茧的手覆上廖姑的后脑勺。
“师傅?”廖姑眼睛红红的,瘪着嘴要哭。
虞归晚使劲揉揉她才长出来的短发,这丫头也学她把头发剪了,可是被幼儿逮着说教了一通。
“恨谁就去把谁杀了,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没出息。”
廖姑用袖子一抹脸,逞强道:“我没哭。”
虞归晚拎起她那只糊了眼泪鼻涕的袖子,嫌弃道:“这叫没哭?去那边洗把脸,好好弄干净,埋汰成这样回家让她看见又要说我纵得你像野猴儿。”
“喔……”
已经被挖苦打击惯的廖姑也没想太多,她本来就心大,从不在意师傅说的这些,再说她也了解师傅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嫌弃她,可若是有人欺负她,第一个要对方命的肯定是师傅,师傅可护着她了。
廖姑蹦蹦跳跳跑去洗脸。
蒙灰看她跑远了才同虞归晚说道:“东辽盗匪在偏关和河渠都很猖獗,这我们也知道,只是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也不能私自行动,对惨死的村民,我们也始终有愧。”
听得出来这话有几分真心,可这又不关她的事,蒙灰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倒像是她怎么着了一样。
“我可没有要同你算旧账的意思,虽然我也确实看不上你们那样缩头乌龟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