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 换旁人早就受不住了,虞归晚却像是回到了在末世那种时刻紧绷的亢奋状态,丝毫不觉得累。
又或者是她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战备状态, 周围都是日夜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这些东西会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方圆十几里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也还是睁着眼睛,绷着那根弦,迟迟不肯入睡。
幼儿将丫头都挥退,房外也不留人。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是想让虞归晚能好好睡一觉。
她累了这些天, 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却还是绷着身体直挺挺躺着没闭眼,似是一点不困,更不需要休息。
瞧她这般,幼儿心疼得紧,也脱了外衣躺到她身边, 掌心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方才趴着浴桶还说累了, 让我捏捏肩, 这会子吃饱了反倒精神起来不愿意睡。熬了这些天, 廖姑她们都各自回去歇* 着了, 你自己就不觉得困顿?就是不想睡也闭眼眯一会子, 把眼睛里那些血丝消了也好。”
这次击退了刘缕的铁骑,算是暂时保住了河渠的安稳, 可扎营在偏关的十几万东辽大军终是悬在头上的铡刀,指不定哪天就落了, 趁现在还能喘口气,她就想岁岁能睡个好觉,别把身体熬坏了。
别的事她帮不上忙,就只能留在后方帮岁岁管一管村里的人,还有银钱、粮草等物的调度。
就算安排了专人负责此事,她也不太放心,总要亲手经过才能确保无遗漏。
也知道比起旁人,岁岁更信任她。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辜负岁岁这份难得的信任。
这些事虞归晚又岂会不知,自己在外多少个日夜没合眼,幼儿在家也同样是熬着、劳累着的,只是她出发前叮嘱过妙娘,不让幼儿熬夜。
这人的身子弱成那样,去岁冬季还汤药不断,哪里经得起没日没夜的熬,可别等她打完了东辽,回到家发现枕边人没了。
“我现在睡不着。”她拉下幼儿的手放在掌心。
幼儿将脑袋靠到她肩窝处,唯有这样紧挨着才觉得心安。
“那我陪你说会话,说着说着就能睡着了。”
虞归晚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盯着床帐出了会神,才说:“我怀疑麒麟城那边有人跟东辽通消息,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通敌卖国。”
东辽发兵的时机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多想。
幼儿沉了沉目光,道:“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接到程伯的信,他们已快到河渠了,佟汉那边也来了消息,他护长阴公主一路往庶州逃,赵斥和景宁侯的人紧追不舍,因你在外忙着,我便做主让程伯带人返回接应,可行么?”
提起这个幼儿心头就发沉,她怎么也想不到赵斥会突然逼宫,还成了。
这怎么可能,陛下又不是前朝那些被架空了帝权的无能君主,十万禁军拱卫皇城,还有五万守城军,这些人马可都是握在陛下手里的,除非赵斥在麒麟城埋了二十万以上的军队,否则根本攻不破皇城,更别说靠近主殿了。
景宁侯圈养的私兵也不过几万之数,且都在江南,何时到了麒麟城,还没人察觉。
朝臣虽然沉于勾心斗角,结党营私,可到底不是傻子,怎会一点没发现?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赵斥围攻皇城而无动于衷。
虞归晚捏了下幼儿的手指,嫌不过瘾似的又放到嘴里咬,非得在指腹啃处两个深色的印子才罢休。
幼儿知道她这个属狗的毛病,非要咬点东西在嘴里才肯老实,左右也不疼,便由着她去,还主动换上另一个手指头。
虞归晚嗯了一声,仅凭现在掌握的情报分析道:“赵祯逃来庶州的目的怕是不简单,赵崇手上可有二三十万北境军,虽说大多不堪用,但数量上也能唬人,麒麟城的皇帝死了,太子被囚禁,若真如你所说赵祯是个有野心的,那她是断不会甘心让赵斥登位,逃来庶州怕是要借赵崇的兵马助她杀回麒麟城。”
“其他州府的镇守也该得了消息,到时群起围攻,赵斥撑不了多久。”
从头到尾幼儿就不觉得赵斥能坐上那个位子,弑君篡位,焉能服众?怕是最后都要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是谁撺掇他篡位的,傻了不成?
对此虞归晚却有另外的见解,“赵斥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那个景宁侯却未必,可能他早就开始布这招棋了。对了,问你个事。”
“嗯?你问。”
“当初你父亲被诬陷谋逆,如何确定就是这个景宁侯的手笔?是你父亲对你说过还是你从旁的事猜着的?说景宁侯为了让自己的亲外甥能当太子就去陷害你父亲,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再看,此事颇为蹊跷,你父亲被诬陷怕不单单只是支持了赵显那么简单。”
她说的这些幼儿也细想过,却没有头绪,那时她只是闺阁小姐,父亲与兄长并未对她说起过太多朝堂上的事,对皇党之争更是讳莫如深。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怕要亲自去问一问那位景宁侯了。
“这些事现在也没法查,眼下东辽的进犯才是紧要的,”说到这幼儿撑起身子,问她:“可有说援军什么时候到?驻守偏关的几万北境军怎会如此轻易就覆没了,既早知东辽贼心不死,就该提防着才是,怎么倒像是敞开了门让东辽随便进似的。”
虞归晚将她摁回怀里,“不知道,贾用回府城报信去了,蒙灰也派了人去邻县的卫所营请援,现在还没有消息。麒麟城中有人跟东辽暗通曲款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后手。”
闻言,幼儿再次挣扎起来,急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没有援军?!怎会?!难道九王爷要将庶州拱手让给东辽不成?!”
“如果庶州四面楚歌,你说赵崇是守住府城的大本营还是河渠这个小地方?”生死攸关的大事从虞归晚嘴里说出来就总是轻描淡写的,看不出半点着急。
从一开始她对援军就没抱多大希望,说不上来为什么,直觉吧,这场战火处处透着不寻常,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不过跟她关系倒也不大,她只是答应了幼儿会护一护河渠的百姓,说到就要做到,不然她早收拾东西跑路了。
意识到可能没有援军,幼儿很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两万人不到,东辽可是有数万铁骑,咱们如何能守得住!”
她起来得急,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肘压在虞归晚的肋骨上,后者暗自吸一口气。
胸腔这个位置可经不住这样压,怪疼的。
虞归晚揉了揉自己被压疼的地方,无语道:“你要把我压死了,那可就真守不住了。”
幼儿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扒开她的衣襟查看,“伤着了?对不住,我一时着急就……”
“还没死。”
瞧了没伤着,幼儿放下心,又拍了拍她,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眼下这种情况最忌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喔……”虞归晚接着刚才的话题,“守城也不一定要靠活人。”
要是真没有援军,她倒也可以试试别的办法,那是她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亮出来,可要是真到了那个份上,好像也只能那样了。
她忽然可惜那些尸体烧太早了,应该多留几天,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幼儿以为她指的是驭兽,这倒是个办法,可上哪弄那么多啊,岁岁嘴上不说,她却也知道驭兽并非易事,且再凶猛的野兽也难挡千军万马。
虞归晚现在也不能跟她说,便搂过她,借口道:“困了,睡觉。”
说了这半日她确实也感觉到了困意,许是幼儿在身边的缘故,总会让她安心。
从那种时刻警惕的紧张中挣脱出来,精神得以放松,疲惫感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倒真呼吸均匀,睡着了。
幼儿小心抽出胳膊,动作极轻的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反倒没什么睡意,只依偎在旁边看着,心也安了.
往北的小路上,一架不起眼的牛车摇摇晃晃。
赶车的是个汉子,身上的粗布衫有好几块补丁,领口都磨得起毛边了,稀稀拉拉的,也不知穿了多久。
脚上那双草鞋也破旧的没法看,挥鞭子的大手全是干活留下的厚茧,指甲缝也是黑泥,露在外的皮肤粗粝黢黑,真是从头到脚一副穷苦酸相。
最值钱的也就拉车的这头老黄牛了。
汉子也宝贝,老黄牛慢吞吞走着他都不舍得下鞭子抽,只吆喝两声让走快些。
老黄牛又听不懂人话,照旧慢慢晃,估计晃到天黑也走不出这大山。
拉的是板车,很简陋,就两边有两块木板挡一挡,上头堆着几袋麦壳和谷糠。
有个包着头没露出脸的小娘子坐在谷糠上,怀里抱一个小包袱,也是打着补丁的。
小路上总能碰到行人,有附近村子出来干活的,也有和汉子一样同为异乡赶路人的,都以为汉子和板车上的小娘子是夫妻,同路人问起汉子也憨笑着点头。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汉子才一改老实相,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才对后面坐着的赵祯说道:“殿下,翻过这座山就是庶州境内了,九王爷应该已经得了消息,殿下可要?”
麒麟城的惊变没把赵祯吓着,逃亡北地的路上所遇的连番追杀也没让她胆怯,反倒让她变得更加冷静。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袱,里面有国师冒死交给她让她务必带走的传国玉玺,没有玉玺,赵斥就算攻破了皇城也没用,一个敢弑君的畜生也妄想称帝,做梦!
“不,直接去南柏舍,先见幼儿和你家主子。”
赵祯很清楚父皇当年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九皇叔又是如何不甘心才会被先帝派到庶州镇守,无召不得回盛都。
她现在谁都不信任,更不能让玉玺落到九皇叔手中,唯一可选的路就是找幼儿。
幼儿手里没人,但她身后的‘虞姑娘’有,此人既然能将探子布到盛都,又能在得知皇城兵变后设法让人带自己出城,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位‘虞姑娘’之所以会救她,应该也是受幼儿所托,既如此,她就更应该去南柏舍,而不是府城。
佟汉只忠于虞归晚一人,虞姑娘没让他带长阴公主回南柏舍,他就不会违令,可公主执意要去也不能一口回绝,将人丢在路上不管。
“小的要先请示我家主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赵祯逃出麒麟城时是带着婢女和护卫的, 北上途中遭遇赵斥的人马追杀,只有她和佟汉活了下来。
为遮掩行踪,她换上了村妇穿的粗布衣裳, 裹着包头巾,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叫人认不出为止,亦不敢走官道,只捡山路日夜兼程,九死一生才踏进庶州。
她从佟汉口中得知东辽大军已破关,直奔庶州杀来。
日前刘缕率领五万铁骑翻过阎罗山想取河渠县,被佟汉的主子挡回,眼下那边还暂且太平, 可一旦大军袭来, 必是摧枯拉朽之势,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万民涂炭。
之所以如此想,赵祯也是早已看清大雍武力不盛, 难以抵挡东辽铁骑的践踏,九皇叔镇守庶州这么多年已然是尽力了。
如今又有内忧, 谁也不知各州府的镇守有几个已同赵斥一流暗通曲款, 若他们发兵拥护赵斥登位, 那她、太子还有母后将再无容身安命之所。
她对自己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叔也不甚信任, 况出城前国师也提醒她要防着皇叔, 可借用北境军,却不能将国玺之事让皇叔知道, 让她务必先去寻可靠且志同的人方能助她重回麒麟城救出母后和太子。
至于国师……
赵祯实是看不透此人,若无他伸援手, 玉玺怕早已落入赵斥手中,自己也不能顺利出城。
可要说他忠君却不尽然,当初景宁侯诬陷随家谋逆,最后会定罪也有这位国师的手笔,无他在父皇面前进谗言,蔑忠臣,父皇焉会生疑,又岂会对当时的随相处处提防,疑神疑鬼,信了景宁侯这等奸佞的话,将随家给抄了。
她未能救下随相,也护不住幼儿,连幼儿在流放途中被赵斥这等畜生派人追杀都是后来才得知,若非幼儿命大脱险,她们也将阴阳相隔,此生再不能见。
“你家主子对幼儿可好?”
赵祯有心打听,想的是若幼儿是为了借助虞归晚的势力才委曲求全不得已留在那,她必会拿出公主的身份让虞归晚好看。
佟汉坐在车辕上催促老黄牛快些走,闻此言便笑说:“自是极好,我家主子把幼儿姑娘当亲妹子看待,吃穿用度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小的夸大,我家主子虽是村庄上的人,但也是极富贵的,奇珍异宝多得是,盛都的贵人们也未必有。”
得知幼儿过的不错,赵祯也就放下心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怪异。
事情究竟如何,也只有到了南柏舍才知道.
秋风萧瑟,枯叶满地。
日暮之后的大山狼嚎虎啸,摇曳的树影张牙舞爪如同要吃人的妖怪,扰得人心惊胆战。
赵祯到底是皇室娇养出来的公主,何时这般凄惨过,露宿荒郊野外不说,还只能就着热水吃干巴巴的窝窝头,心中的委屈和愤恨早已堆积如山,暗自发誓待自己返回麒麟城,定要将赵斥处以极刑!
佟汉拿根小木棍在扒拉火堆,让柴火烧得更旺,以便威慑附近的野兽,使它们不敢靠近。
火星子噼里啪啦响,听似无异常,佟汉却突然停下动作,耳朵抽动两下,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响动,是从林子那边传来的。
唰!
佟汉就地翻一个滚,数支利箭射在了他刚才蹲的地方,入土三分,箭羽还在颤动。
“殿下小心!”
他拽住赵祯扑到牛车后面,甩开膀子将牛车翻过来做遮挡,立马就有第二轮箭射过来,全钉在了牛车的木板上。
笃笃笃!
对方用的全是铁箭,知道两人躲在木板之后就集中往这里射,佟汉用自己的身体抵住板车将赵祯保护起来。
“此处离庶州已不远,待会小的设法将人引开,殿下可趁机先跑,幼儿姑娘已让程伯他们返回接应,殿下只要顺着小的先前说的那条路往北走就能与程伯他们相遇。”
佟汉用力将赵祯往矮丛里推,后者滚落下去很是狼狈,草木刮破了皮肤,顾不上疼痛,赵祯抱着包袱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密林跑,后面是寻着她的身影穷追不舍的利箭。
该庆幸现在是黑夜,这里又山高林密的看不清,射出的箭失了准头,否则赵祯早成筛子了。
饶是如此,她的手臂也被射伤,箭矢扎进骨肉疼得她冷汗直冒,却依旧咬牙不停往前跑。
仅靠佟汉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对面二三十的弓箭手,他也不能留在此处等死。
他从怀里掏出出城时带的火/药筒,原带了三支,因看着像竹筒饭,当时守城的官兵也没有细查,就没有被发现,后来他返回城内救长阴公主时用了两支,就只剩下一支了。
当初虞姑娘让陈妇从南柏舍将火药筒带到麒麟城,是为了给他和程伯防身用,到底是虞姑娘有远虑,若不然他今夜可就没法脱身了。
用火折子点燃引线,佟汉瞅准时机朝对面扔过去,三个数都没数完就听砰地一声炸响,地动山摇,还伴随着惨叫声。
黑暗中佟汉咧嘴偷笑,讥道:“若不是你们爷爷我走的匆忙,没顾得上把藏在后院墙根下的火/药筒全带走,以为你们今夜还能活?有能耐就追到河渠来,爷爷请你们喝羊汤!”
他像只壁虎,四肢攀着地面悄悄退走,那头受了惊吓正往对面乱冲的老黄牛也不要了。
火/药筒的威力在麒麟城内就见识过,也不知道那汉子从哪冒出来的,手上还有这等厉物,地面被炸出好大一个坑,当时追杀长阴公主的死士没了好多,胳膊腿飞得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吓人。
确定声响是从山林那边传来,已赶到此处的程伯等人立即策马过去。
听到马蹄声,未知是敌是友,赵祯亦不敢露出行踪,遂捂住伤口躲在枝叶密集的矮丛中藏匿自己。
胳膊上的箭已被她折断,只有箭头还卡在里头拔不出来,血却已经浸透了整只袖子,她唯有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随程伯一道返回的一妇人突然勒住缰绳,警惕道:“此处有人!”
此妇人曾跟尤三姑去过公主府,赵祯认得声音,当即大喜呼道:“外面可是程伯?”
程伯同妇人对视一眼,才道:“公主殿下?”
确定藏在里面的人是赵祯之后程伯才下马,举着火把过去将受伤的赵祯扶起来,见她如此狼狈,就知道这一路是何等凶险。
得救的赵祯总算松了口气,又急道:“护我来庶州的那位好汉还在前面,你们快去救他!”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贵为公主,但逃来庶州是为了寻求庇护,理应放下公主的尊驾,心焦那些为了救她而落入险境的人,唯有这样才能收拢人心。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几个速速护送殿下离开,我带人前去接应佟汉。”
“是!”
佟汉跑到半路就碰上程伯了,立马问道:“您老带火/药筒没有?扔几个过去炸这帮龟孙,别跟他们硬碰硬,没必要,这帮龟孙比狗皮膏药还黏,怎么甩都甩不掉。”
程伯看他,“没受伤吧?”
“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赶紧上马,我们来断后。”
能速战速决自然好,程伯也不想在这里跟追杀者耗精力,东辽大军就快杀到家门口了,还是速回南柏舍要紧。
程伯点了六支火/药筒扔过去,随后骑马飞快跑走,队伍赶在天亮前进了庶州。
他们是虞归晚的人,且路引也都齐全,过官道时就没有遭到为难,很顺利就过去了,直奔河渠。
至于后面有无人追来,他们也懒得管,回了河渠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来一个试试?东辽铁骑在这里都讨不到好,麒麟城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赵祯手臂上的箭头已被拔出,伤口也上药包扎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人不太精神,许是突逢变故,又一路惊险逃到这里,把身体累狠了,现在正在马车内睡着,到了南柏舍才被妇人摇醒。
“殿下,进村了,”妇人撩开帘子让她看看外面,又说道:“今日只有幼儿姑娘在家,我家主子有急事出门了,需晚间才能回来。”
赵祯点点头,并未觉得虞归晚失礼,或囔囔着让人以皇室宗亲的礼来迎她,若她真如此蛮横跋扈,怕是连这个有两重高墙围起来的村子的大门都进不去。
“幼儿离开盛都时才十六,如今也快十九了,三年未见,她可好么?”
妇人笑道:“有我家主子百般护着,幼儿姑娘哪有不好的,就是有那么一丁点伤风咳嗽,我家主子都急着要请大夫来瞧。”
“如此便好。”
盘旋在赵祯心头的怪异愈发明显,但她也只能不动声色将这些按下去,先见到幼儿再说。
原以为赵祯会去府城,却没想她来南柏舍,接到佟汉传回的信,虞归晚没觉着什么,幼儿倒是拧了眉。
不管如何人已来了,总不好再轰出去,没这样的道理,何况赵祯先前也帮了她的忙,虽然最后也没成,但总得领这份情。
马车停在门口,小金方往外看了眼就转身跑回屋告诉幼儿。
“姑娘,那位公主殿下到了。”
幼儿放下看了一半的账本,起身理了理衣裳,迈着小步出去迎人。
第103章 第 103 章
绿暗红稀, 回首过往,物是人非。
遥看从车架下来的长阴公主,幼儿心中微叹, 感慨万千,随即步下台阶行礼,口称公主殿下,又说了些殿下万安之类的场面话。
赵祯早看见了她,原以为虞归晚再看重她也比不得在盛都时的万千荣华,南柏舍再富饶也不能与盛都、相府相提并论,可她现在瞧着幼儿,虽在山野村庄, 但也是绫罗绸缎, 珠玉金银相错落,更出落得愈发花容月貌,这通身的气派与她是相府千金时并无二,还添了沉稳有度,不似三年前的小女儿之态。
赵祯眼底闪过惊艳, 几步过去握住幼儿的手,未语先泪, “还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幼儿垂眸, 不动声色抽回手改为扶住赵祯往里走, 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袖子遮掩住纱布, 也看不到伤势如何,只知箭矢入了骨, 路上也只是简单上药包扎,现在该请个大夫来好好瞧一瞧。
三年未见, 赵祯倒变得让她险些不敢认,曾荣宠一身的当朝公主竟狼狈成眼下这般模样,可细想赵祯这一路遭遇,千难万险,没如乞儿那样蓬头垢面已是不错,又想自己与母亲当初还不是如此,心惊胆战,九死一生,若没遇到岁岁,她怕早已命丧黄泉,和父亲兄长在地府相聚了。
她扶赵祯进了正厅坐下,又命人去村市街请大夫。
赵祯一面悄声打量这座宅子,一面再握住幼儿的手,细细问了她这三年在此处过得如何,又是关切又是伤心道:“我知你的性子,偏爱逞强,就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说与人知道的,自接到你的书信,我每每问起你的近况你都是一语带过,也是我无用,护不住你,让你有委屈也不愿意和我说。”
幼儿请赵祯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抚过裙面的绣纹,轻声道:“殿下多虑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曾受过委屈。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让丫头们进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看着话里话外都跟自己客气生疏的幼儿,赵祯难掩悲痛,眼红垂泪道:“如今连你也要同我生分了,幼时你我同在儒馆读书习字,此般情谊竟要弃了不成?我知你心中有怨,是我父皇听信谗言,忌惮权臣才使随相蒙冤受难,又使你流落北地,受尽苦楚,当日我无能替随相辩驳清白,你也该怨我的。”
或是北地的严寒已将幼儿的心冻得像石头那般硬,以至于赵祯的这番情真意切都不能让她有任何触动。
她是怨恨,却不是对赵祯,而是雍帝,也不仅仅是因为家仇,还因为雍帝身为一国之君却信奸佞不信忠臣,使忠臣受冤而死。
她怨,她恨,就如父亲当日从容赴死那样,怨的是奸臣当道,恨的是国君不能明辨是非,不能任贤用能,有这样的君主亦是国之衰,民之苦。
她知当日赵祯已然尽力,帝王威压又岂是她一个公主能够抗衡的,能够保下自己和母亲的命已经不容易了,这份恩情她记得,又怎么会去怨恨。
“殿下,我对你从来没有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日之事,殿下也无能为力,我知,所以不恨。”
全家遭难,大厦倾,众人倒,如今再提起也是沉重异常,幼儿说完便低下头去,心头沉闷的难受,很想靠到岁岁怀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安静听一听岁岁的心跳声也是好的,也能让她好受些,只是那人早早出了门,要晚间才能回来。
她轻叹一声,将难受压下去,打起精神。
虞归晚不走寻常路,回家时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她环手在胸前听完了赵祯那番话,顿时就起了醋味儿,满屋子飘酸,当即就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走路向来悄无声息,平日里是因为不想吓着幼儿才会刻意加重脚步,现在冷不丁出现,可把赵祯吓得够呛。
幼儿瞧她脸色有异,以为是在后院打盹的虞六花又跑出来了,回头正要说它,不曾想是虞归晚,顿时惊喜,噌一下站起身。
“怎的这会就回来了?早起出门还说要忙一阵,因你不在家,我都让程伯他们先回家去了,明早再过来回话。”
刚才心里还想着,猛然见到,幼儿真是欣喜若狂,倒像是分别许久似的,眼里的暖笑都要溢出来了。
库存的火/药筒所剩不多,虞归晚让阎罗娘从黑市多弄些了硝石,今日刚到货。
因走的水路,船只又大,南柏舍的河道太窄太浅,大船进不来就只能停靠在青林镇的码头。
虞归晚亲自带人坐船过去验的货,又分批装小船运回南柏舍,这会埠头那边的脚夫正喊着号子往下搬货。
就算打仗了,老百姓也是要吃饭,要养家糊口的,商人也是要贩货赚钱的,所以南柏舍的埠头并没有停运,村市街也照常开。
虽然没有先前热闹,但也没有萧条,尤其这两日,进货的商旅又多了起来。
打了胜仗,虞归晚在河渠的声望越发高,早前和她做生意的钱老爷等人现在都奉她为座上宾,但她对自己身份以及地位上的改变并没有太多感觉。
在末世她有过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权力,小小一个卫所统领,管这点子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下也没十分要紧的事,他们离家许久,如今好容易回来,是该先见见家人,别的事缓两天说也耽搁不了什么。”她眼里只有幼儿,都不看赵祯。
幼儿知道她的脾气,平日里最烦的就是那些个冗长的礼节,见着曹县令都只行简礼,略点点头或者抱拳致意就算行过了。
若哪个敢让她跪下,要三叩九拜的行大礼,怕是对方人头都要落地,所以此等拔老虎须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正好你回来了,”幼儿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手心,悄悄使眼色让她收些脾气,赵祯毕竟是皇室公主,还是尽量别给人难堪,对她们也没好处,便主动引荐道:“快来见过殿下,我先前常跟你提起的,我幼时做过殿下的伴读,当日也多亏了殿下帮忙,我和母亲才幸免于难来到庶州。”
她都这样煞费苦心的了,虞归晚岂能不给面子,便也缓了下脸色,冲赵祯不咸不淡行了个礼。
不太规矩,还极敷衍,这样的轻慢若是放在麒麟城,定是要被治个不敬皇室之罪。
赵祯却只笑了笑,和煦道:“想必这位就是虞姑娘了?幼儿在信中常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品貌英秀,人中龙凤。”
即使受了伤,脸色憔悴,身穿粗布衫,赵祯也依旧保持着长公主的仪态端坐,她仔细打量离自己几步外的女子,心思百转,已闪过无数猜测和念头。
虞归晚今日穿的水色长衣,里头搭了身胭脂的衣裤,原本刺猬似的发茬儿长了些,出门前幼儿帮她扎了头巾。
这头巾也是幼儿专门为她做的,上头绣了花样,料子和颜色也各式各样,入秋之后能让她换着绑,既能将头发拢进去,又好看,她还挺喜欢。
头巾下半段从颈侧垂落到胸口,她又爱歪着坐,一条手臂懒洋洋搁在扶手,支起来手指抵住额角,斜眼瞟了下赵祯,对她的打量不以为意,又将视线转到幼儿身上。
别人或许看不出,幼儿却是知道她这是又在打主意。
救人不免费,要钱,要地盘。
这是岁岁答应赵祯来南柏舍之前跟她说的,不管赵祯此行有何目的,碰上岁岁怕也是讨不到好。
幼儿都觉得头疼,权当看不见,不知晓,只要别太过了,她觉得向赵祯要些许好处也合情合理。
现如今东辽可是虎视眈眈,岁岁手头上就这点人,能守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又因为赵祯而跟麒麟城那边的叛军对上,一个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虞归晚是要跟赵祯谈条件,但不是现在,一个是她不想让幼儿夹在中间为难,二是还没弄清赵祯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求援也该去府城找赵崇,两人都姓赵,同一个祖宗,赵崇手上又有大批人马,凭借着宗亲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其他州府的镇守怎么也会卖他几分面子,不会跟赵祯为敌。
又何必来南柏舍找幼儿。
从头到尾虞归晚就没想过赵祯此行实则是冲她来的,根本没理由,说不通,她跟赵祯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会派人去麒麟城也是因为幼儿,若非这样,她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早收拾东西跑去关外草原了。
听赵祯夸自己是人中龙凤,她就来了几分兴趣,视线在赵祯脸上停留了稍许,才一本正经胡诌道:“我以前在家乡跟一个老者学过看相,看得极准,你要我帮你看吗?不收钱。”
赵祯还未反应过来,幼儿先喷了口中的茶。
岁岁何时会看相了?她怎不知。
她这也算是看出来了,岁岁不喜赵祯,这种不喜还不是厌烦那种不喜,而是像不喜村里的大黄狗,但心情好时又特别想逗弄一番。
赵祯何等的心机,又岂会看不出虞归晚不喜自己,且隐隐有些醋味,细思起来这莫名的酸醋也只能是因为幼儿的缘故。
她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根本不接虞归晚的话。
虞归晚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第104章 第 104 章
秋。
麒麟城, 仁德殿。
这里原本是雍帝处理政务的宫殿,此时却满地狼藉,朝臣的奏章乱七* 八糟散落在角落, 烛台灯笼也破烂不堪,丽妃身边的几个大宦官带着人已在殿内翻了数天,连地砖都撬起来看了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先前在雍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在叛军杀进来时,他们为保护雍帝而被射杀,只剩下平日里在外守门等着传话的小奴才,这些个小玩意儿哪里知道玉玺放在什么地方,就是将他们扔进刑房抽筋扒皮也没用,问不出什么的。
“找不到玉玺, 咱们谁都别想活!”大宦官抬脚踹小奴才, 怒骂不断。
雍帝的尸首可还在仁德殿外面放着,若还找不到玉玺,赵斥逼宫弑君篡位的事情就坐实了,即使他能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日后满朝文武也不会有人拥护他,而他也将永远被景宁侯捏着把柄, 只能当个傀儡皇帝。
杨皇后和太子被囚禁在东宫日夜担惊受怕, 那日宫墙内的大火和叛军的屠刀已将赵显吓得夜夜做噩梦, 他万万没想到只听令于父皇的十万禁军会投靠景宁侯, 也想不到赵斥会胆大包天逼宫, 还杀了父皇。
还未成年的赵显缩在杨皇后怀里,怕道:“母后, 我们会不会死,赵斥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母后,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母后!”
被囚禁在此,皇后的仪仗早没了,丽妃不会让她好过,所以连御寒的衣物都不曾给她留下,只余两件薄薄的里衣用以维持她皇后的体面,不至于衣不蔽体,尊严扫地。
她与太子被囚在这空无一人、一物的宫殿内,听着外面叛军混乱的搜查,宦官和宫女的惨叫声已从未间断,血腥味隔着殿门都能闻到。
杨皇后握住赵显的肩膀将他拉起来,厉声道:“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大雍未来的君主!怎可如此贪生怕死,无半点男儿骨气!”
她对太子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但赵显已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不行了,恐惧低吼:“可是父皇都死了!那日我亲眼看见景宁侯杀了父皇,母后啊,父皇死了,被景宁侯拎着头一剑割喉!尸体就那样放在仁德殿的台阶上,全是血!我不想落得跟父皇那样的下场,不就是皇位吗,我不要,赵斥想要他就拿去,我宁愿做个闲散王爷!”
儿子是自己生的,秉性如何杨皇后自是知晓,可她就两个孩子,长阴虽聪慧机敏,但是公主,不能继位。
自己的儿子不当太子,难道要她支持丽妃那狐狸精的儿子继位不成!
“闭嘴!”
杨皇后脸色铁青,雍帝的死已让杨皇后恨透了景宁侯和丽妃,若能脱困,他日必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杨皇后再软弱也是一国之后,且她的软弱只是在雍帝面前,年少夫妻,多年情份,她示弱只是不想让雍帝将来削弱杨家势力时因顾及她而为难,丽妃还真当她好欺?
一道寒光从杨皇后眼底闪过,她六宫之主的身份也不是摆设。
入夜,万籁俱寂。
国师入东宫如入无人之境,他来到月窗下,隔窗说道:“公主殿下已平安到庶州。”
杨皇后捂着胸口总算松了口气,随后又问:“九王可愿出兵相助?”
“九王并不在庶州,东辽大军破关,北境军节节败退,九王领兵赶往支援,力不敌,已被东辽三王子生擒。为稳定军心,此消息被封锁在军营,仅有九王的几个心腹知晓。边关战事吃紧,北境军怕是来不了麒麟城救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什么?!”杨皇后震惊不已,“九王被擒了?!那现在北境军由谁人统领?”
庶州是北境的第一道防线,若被攻破,国土沦丧,如何是好!
国师长叹一声,道:“暂且无人。”
“这……”杨皇后跌坐在地,掩面痛哭,“那长阴去庶州又有何用,北地战乱,她孤身一人岂不更危险。”
“江南有景宁侯的几万私军,燕州及其他州府的镇守态度不明,都在观望,公主殿下只能去庶州,别无他选。九王虽被擒,但庶州还有一人或许能助殿下重返麒麟城。”
“谁?”
“随谦安之女随望京,她就在庶州。”
“她?一个罪臣之女……”杨皇后认为国师在说笑。
“娘娘可不要小瞧她,那日若不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犯了蠢,大皇子和景宁侯又岂能有机会反扑,逼宫篡位。这次公主殿下能顺利出城,平安到达庶州,也是她暗中帮忙,据小道得知,公主殿下此时就在她的家宅中,只是……”
“国师?”
“只是无论小道的人,还是武国公府的人,甚至大皇子和景宁侯派去的死士都无法靠近那里,殿下也暂无书信传出,尚不知情形如何。”
杨皇后还是不信,“随望京果真有如此大能耐?”
“她或许没有,但她背后的人有。”
“谁人?”
“尚不知其真实身份,此人现掌管着北境军一万士兵,在庶州的河渠县广拓商道,名下商铺日进斗金,于民生、训兵都极通,且身手了得,传闻此人还能驭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九王一直在拉拢她,景宁侯对她也颇为忌惮,曾警告过大皇子往庶州派人要谨慎,但大皇子并未听,追杀殿下的死士已进了河渠县。”
曾经暗流涌动的几方势力因为赵斥的逼宫篡位,竟不谋而合的拧成一股绳,纷纷派出心腹四处活动打探消息。
杨皇后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太子,武国公府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荣耀。
至于国师,尚无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他现在确确实实是站在杨皇后这边,只是赵斥和景宁侯都不知道,也没想到雍帝会如此信任这个道人,竟然连玉玺都放在国师的炼丹房。
杨皇后原本寄希望于九王,哪知他竟被擒了。
“国无君,军无将,这是天都要亡大雍。”杨皇后满腔悲凉,心灰意冷。
“娘娘倒也不必如此感伤,大皇子拿不到玉玺,我们就还有机会。”
杨皇后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为避免丽妃的人发现,国师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将带来的熟食和热水从窗户递进去给杨皇后,他就离开了。
走后没多久,晕在地上的宦官才似睡醒般迷迷糊糊睁眼爬起来,揉揉困顿的双眼,茫然的看着依旧紧闭的殿门。
这几日他们都困倦得很,尤其到了后半夜,闻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醒来又觉得头脑昏沉,四肢都提不上劲。
宫外,景宁侯府。
丽妃还像当年未进宫时那样依偎在景宁侯身旁,两条白玉般的手臂圈住景宁侯的腰上,似桃花那样多情的俏脸贴过来,幽香的热气喷在颈间。
“姐姐,我不要回宫,你就让我住在家里好不好?那个狗皇帝的尸身还在仁德殿放着,臭烘烘的,闻着恶心,我才不要回去。”
若这时恰巧来了个贼听墙角,肯定要被屋里的情景吓死,谁能想到鹤立于朝堂之上的景宁侯是个女的。
难怪景宁侯的身量看着比一般男子要纤瘦,面容也阴柔,别人只当“他”是男生女相,却不曾想就是女儿身。
她对镜撕下扮作男人会用到的“喉结”,这是老侯爷当年花重金从塞外请人做的,跟江湖传闻的人皮面具一样的原理,都是仿真作假,贴在喉咙处再用粉细细涂匀四周,就能瞒天过海。
“让你的人从仁德殿撤出来吧,不必再找了。”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压低声音说话,难辨雌雄。
“为什么不找了?拿不到玉玺,让斥儿如何登位,那些老臣定是不会服他的,”丽妃不高兴的撅起嘴,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那日为何急着取那狗皇帝的命,留着他多活几日,写了传位诏书再杀也不迟啊。”
景宁侯回身挑起丽妃的下巴,指腹蹭过那红如血的香唇,稍用力压了压,指尖沾上丽妃新抹的口脂。
丽妃轻嘤一声,那声音婉转的人骨头都酥了。
景宁侯的眸色暗下去,一把将丽妃抱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吻住丽妃的唇,将这么多年的无法亲近的相思之苦倾数放出,纠缠不休。
良久之后她才将丽妃放开,后者软倒在怀,胸脯起伏得厉害,唇上的口脂已被吃干净了。
景宁侯抱着她酥软的身体,埋首在她颈间闷声道:“我也不想将计划提前,但我手底下出了几个叛徒,他们将江南的事卖给了赵祯,斥儿也知道了,他同我闹,此事一旦被揭出来,皇帝不会放过我的,要是再让赵祯在背后推一把,我们就都得死。”
丽妃慢慢抚着她的长发,“我知道,这些年姐姐为了我和斥儿,在外筹划了许多,现在皇帝死了,太子跟皇后不足为虑,只要拿到玉玺,斥儿就能顺利继位,以后这大雍就是我们说了算,就只可惜没能杀了赵祯,让她跑去了庶州。”
“玉玺应该是被她拿走了。”
丽妃坐起身,“果真?”
“八/九不离十,”景宁侯伸手挑开丽妃的衣襟,视线落在那上面,“我派人追了一路,还是没能截下来,现在她进了河渠县,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
“那又如何,九王不是让东辽给擒住了?你让三王子把九王杀了,北境军群龙无首,赵祯一个公主而已,还能号令三军不成。”
景宁侯将她压倒在榻上,道:“九王不算什么,我担心的另外两个人。”
“姐姐说的是?”
“嗯,就是她们,随谦安的小女儿随望京,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虞归晚,尤其是虞归晚,我的人可都是折损在她手里。”
这个仇她迟早要报,不用自己动手,东辽就是最好的刀。
第105章 第 105 章
“嗷呜——”
一头身姿矫健、毛色顺亮的雪狼腾空跃起, 迅速将黑衣人扑倒在地,两只前爪摁在脖子两侧,张开嘴露出獠牙一口咬上黑衣人的咽喉, 那人挣扎了几下就抽搐着咽了气。
雪狼没急着松嘴,而是发挥起自己的甩头功,咬着那人的咽喉疯狂甩,直把人的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再晃就要断掉飞出去了才慢慢松嘴,又仔细嗅了嗅,确定人是死了,不可能再暴起攻击才转身离开。
林子外面驻着一队人马, 个个都背着弓箭, 挎着大刀,秋风掀起披风,露出里面猩红的内里,高大的草原马打着响鼻,四只蹄子踏着地上的落叶, 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林中,直到那道雪白的身影出现, 马儿才仰起前蹄嘶鸣, 似是在表达不满, 怎的这样慢!它们都等急了!
马上的廖姑用鞭子顶了顶帽檐, 看见雪狼嘴边的血迹就知道里面没有活人了, 顿时苦恼起来,道:“这可怎么办, 师傅说至少留一个活口带回去问话,这都被六花给咬了, 拖具尸体回去可怎么交差。”
现如今河渠的安防都是虞归晚负责,卫所营的人都在官道那边没调回来,县城只有百人的守城兵和几十衙役,她手底下的护卫队和死士也有限,一部分固守村子,一部分屯在土楼防着东辽人从后山悬崖再摸上来。
巡防实在是腾不出多少人手,就只能将狼群还有黑鹰放出去,它们倒是比人好使,前两日刚在距官道几里之外发现一小队东辽铁骑,是刘缕排出来探路的,被得知消息的蒙灰抓了活口,严刑拷问逼其说出刘缕大帐的情况。
今早黑鹰又在附近的树林发现有可疑者,他们很小心翼翼,却还是躲不过黑鹰的眼睛,确定了他们躲藏的方位黑鹰才飞回去告诉虞归晚。
虞归晚正忙着配比火/药筒,不得闲出来料理这些个喽啰,就让廖姑带人过去。
她大约猜着来的是谁的人,这并非第一波,几天前护卫队巡逻时还抓了四五个扮作普通百姓的侍卫,麒麟城那边来的,说是武国公府的人,想见长阴公主。
啪!
她随手将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腰牌丢进大黄狗的窝,嘬嘬两声把大黄狗叫回来,指着那些腰牌告诉大黄狗这是赏给它磨牙用的。
“汪汪汪!”大黄狗很兴奋,尾巴旋风似的狂摇,谄媚的绕着虞归晚的腿转圈。
它的窝原来不在这,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不知从哪叼来一件烂衣服团在库房门口,每日除跟在虞归晚屁股后头就是团窝在这看家护院。
虞归晚又没说要养它,是它自己屁颠屁颠的就在这里安了家,让它的原主人很是无奈,拉又拉不走,只得留它在这里。
虞归晚不是很喜欢狗,野狗尚好,经过驯化的家犬是真不得她欢心,听话懂事会看家护院是没错,但缺乏野性,有个人拿骨头逗两下就跟着跑了,她看得上才怪。
不过她偶尔也会逗一逗大黄狗,摸摸它的狗头,或者弹一下耳朵。
“噍!”
高空中灰黑色的猎鹰在盘旋鸣叫,村民养的芦花鸡带着一大群小鸡仔叽叽喳喳躲到屋檐下,张开翅膀护住小鸡,谨防被猎鹰俯冲下来抓走。
虞归晚抬脚跨过门槛来到开阔的空地处,伸出手臂接住飞下来的猎鹰,后者的利爪抓在小臂上,收起羽翼往上挪了挪,小脑袋蹭着她的面颊。
“抓到了?”
她看到黑鹰爪子上勾着布条,拿起来随意看了眼,粗布的,很难评断到底是混进来的东辽细作还是麒麟城那边派来的死士,能确定的就是人已经死了,至于是何身份,又受何人指使,到南柏舍来有何目的,都不重要了,她不会让这些活着走出河渠县。
外面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她将猎鹰放到肩膀上,出门去看。
马队领头的是廖姑,妙娘和陈妇跟在两侧,其余人在后面,还拖着几具尸体。
胆子愈发大的村童也骑着自己的小马追上来,围在尸体四周起哄,大人赶他们也不走,非要看,血淋淋的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皮肉都拖烂的玩意儿有甚好看的,快家去。”陈妇呵斥离得最近的那几个小孩。
孩子哦豁一声,齐道:“比这更烂更臭的我们都见过,都不怕!”
陈妇被他们逗笑了,道:“谁人说你们怕了,是嫌你们围在这碍事。”
“那我们也要看,日后东辽人再来我们还要跟着一块上阵杀敌,不能都是你们大人耍威风,我们没机会。”
“哟嗬!连大弓都张不开,口气倒是不小。”
孩子不服气了,跳起来叫道:“我们张得开!兔子都猎到过!”
村里就是三岁孩童都拿弹弓打雀儿,一打一个准,说他们不会张弓简直是侮辱,比没收他们压岁钱还难受,他们囔囔着要跟陈妇比弓箭。
这回不仅陈妇,连妙娘都笑倒在马上,擦泪道:“哎哟我的个乖乖,别闹腾了,快回家去吧,这边不是给你们玩儿的地方,当心火/药炸起来了吓破你们的胆。”
都不知道东辽哪天又杀过来,这样轻松太平的日子可不多了。
饶是这样,南柏舍的村民也没想过跑,这里是他们的家,宁愿烧了也不能留给东辽人,这些蛮狗休想从他们手上抢走一粒粮食。
“师父,人都被六花咬死了。”廖姑拽着绳子将尸体拖过去。
虞归晚用鞋尖将人尸体翻了个面。
被虞六花咬穿咽喉,又被拖了一路,身上的衣服都破烂成了布条,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哪里还分辨得出这是个什么人,顶多就是看看衣服料子,再找找还有没有腰牌一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廖姑凑过来,呲着大牙嘿嘿笑道:“师父,我都搜过了,什么都没发现,这些人大白天的也蒙着面,身上也没有刺任何图案,不过出手倒是狠辣,匕首上都淬着毒的。”
她这边说着,那边的妙娘就已下马,将收上来的有毒匕首摊开给虞归晚看,刀尖漆黑泛着幽光,果真是淬了剧毒。
虞归晚伸手。
“虞姑娘,”妙娘出声阻拦,送上一块帕子让她垫着手,“到底是有毒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好。”
“无妨。”她挡开那块帕子,徒手拿起一把匕首随意摆弄两下。
刀柄无刻纹,刀身锻造精良,拿在手上颇有分量,这样的匕首断不可能出自东辽,那就只有麒麟城了。
“还真是穷追不舍。”
“虞姑娘?”
这半个多月不知来了多少拨麒麟城的杀手,她的狼群都吃腻了,也是时候该跟赵祯讨点利银了,不能让她的人白出力白辛苦,赵祯却安安稳稳在她家跟幼儿对弈品茶。
“回家去把那位公主殿下请到这来,就说我有好东西给她看。”
“是,我这就去,”妙娘才转身,又不确定多问一句,“那要是幼儿问起,我该如何说?”
想起这几日幼儿被赵祯缠着下棋,夜里也要秉烛夜谈,若不是她生了气,赵祯还想留幼儿在房中睡觉。
虞归晚磨了磨牙,冷哼一声。
“她问你就照实说,东西太过血腥,她能忍得下恶心就来,忍不下就在家等我回去。”
妙娘好悬才没有笑出声,“行,我知道了。”
“师父,”廖姑犹犹豫豫提点小意见,“那个什么公主到底啥时候走啊,我不喜欢她老缠着幼儿姐说这个说那个,还总问我关于师父的事,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似的,拿我当傻瓜,想哄我背叛师父。”
虞归晚摁了两下她的小脑袋瓜,道:“不喜欢就不要理,谁让你听她的召唤了,你是大黄?”
说完还瞥了眼脚边的大黄狗。
“师父!”廖姑气得哇哇叫,“我才不是狗!”
她就是好奇公主跟普通老百姓有何不同,才忍不住往赵祯跟前凑,但她不笨,看得出来赵祯满肚子心眼,来南柏舍找幼儿姐也不是为了叙旧,所以好奇归好奇,她可不会为了讨好公主就出卖师父。
“好了,跟你闹着玩的。”虞归晚拎着徒弟的衣服领子将人提进院子。
廖姑现在长大长高了许多,分量不轻的,虞归晚却能单手将她拎起,跟拎小鸡似的。
廖姑双脚离地,蹬着腿挣扎,死活挣不开,除了哇哇叫之外也逃脱不了师父的魔爪。
“师父师父师父……”
“再叫我就把你的嘴缝上,让你一个月都说不了话。”
虞归晚耐心耗尽。
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好奇心还重,有事没事都爱喋喋不休,她不止一次后悔收这么个徒弟,俨然一个小话痨,吵得她头疼死了。
廖姑立马捂住嘴,瞪着俩大眼睛不敢再说,她可知道师父向来言出必行。
尸体横放在外面,秋风一卷都带着血腥味,南柏舍的村民习以为常,顶多看两眼,照旧忙活自己的事。
赵祯是初次见这样的场面,脸色微变,却也还撑得住。
幼儿跟着一块来的,她比赵祯淡定,只淡淡扫了眼便抬脚进去找虞归晚,看到的就是师徒两个在相互较劲。
她无奈摇头,“你们两个怎么又掐上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你怎么过来了?”虞归晚将手上的徒弟‘丢’到一边。
廖姑捋着被弄成鸡窝的头发, 冲虞归晚吹胡子瞪眼。
后者瞥她,道:“一边玩去。”
一听说能去玩,廖姑眼睛都亮了, 原地蹦了两下,握着小拳头兴奋道:“真的?师父,我真能去玩?”
现在村里缺人手,师父都不许她四处乱耍了,就算无任务也要留在家中,抑或去训练,若是让师父发现她偷懒,后果很严重。
瞧她那样, 虞归晚冷哼:“你且试试呢。”
她都忙得脚不沾地, 还放徒弟出去玩?夜里做美梦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廖姑瞬间焉了。
在旁看着师徒俩打擂台的幼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拉过廖姑帮她弄好乱掉的头发,柔声道:“别听你师父吓唬人,出去玩吧,只别去远了, 现在外头不太平,拐子也多, 你小心让人给拐了去。”
廖姑抱着幼儿的腰仰头乐得不行。
“哈哈哈, 幼儿姐比师父还能胡扯, 我都射杀过多少人了, 还怕拐子?哼!就怕没有拐子来, 要是有啊,我肯定将人吊起来打, 我爹娘以前就说过拐娃娃的人最可恨,咱们南柏舍以前也丢过好几个小娃娃, 不信去问葛大娘,她最知道,原来二丫家邻居就有个娃娃在白日里就让人抱走了。”
幼儿之所以说起拐子,也是有缘故的。
因现在偏关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那些实在没饭吃的会卖儿卖女,这也没法子,但有些爹娘不乐意卖,最后却遭人强行拐带走的孩子着实可怜,且这些被拐走的孩子也落不到好下场,全是卖进烟花柳巷之地。
前些日高脚在县城就发现了一伙拐卖孩子的恶人,将孩子藏在地窖中,饭食都不给吃,也只有那些听话的能得一口窝窝头,审问之后才知道是要将这些孩子偷卖去关外,给东辽贵族当奴隶的。
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报过有孩子失踪,那日差役通知村民去县衙认领,还剩下七八个找不到爹娘的,现在安置在县城一处院子,暂由尤三姑带人照看着。
若找不到这些孩子的爹娘,就让她们跟着三姑学戏,好歹能有一技之长,将来不至于没饭吃。
外头乱,幸而南柏舍还能过太平日子,村中的生活依旧,收起的秋粮村民都主动上交一部分用作军粮,也会赶制竹箭、竹弓,轮换着给守村的人做大锅饭。
赵祯在南柏舍的这段时间看到、听到的就是村民齐心协力守卫家园,无一人想过逃难,他们恨透了东辽人,纵死也要拉上东辽人当垫背的。
与之对比,麒麟城那些王公贵族是何等的贪生怕死,毫无骨气,外敌入侵了还想着内斗。
她知道虞归晚今日将自己带来这里不只是看门外的几具尸体这般简单。
这些日虞归晚并未阻拦她往外送信,外祖父派来的人也都被送进来过,唯独去府城寻见皇叔的人没有音信。
她以为是虞归晚不想让她跟皇叔联系,后从幼儿那里得知,先前派去府城求援的人也都没有回来,援兵更是不见影。
屋内主宾分坐,虞归晚稳稳落在主位。
“公主殿下在南柏舍也留了数日,我瞧着伤也好了,”她的视线刻意落在赵祯的手臂上,停留稍许,“我这到底是穷乡僻壤,又打着仗,殿下留在这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担不起责任,不如早些去府城,殿下放心,我会安排可靠的人一路护送殿下,绝不会让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伤到殿下的。”
赵祯藏在袖子下的手猛地握紧,原先还担忧虞归晚会千方百计阻挠她去府城,现在她反而担心自己若是离开南柏舍,将会落入他人之手,性命危矣。
第107章 第 107 章
“幼儿, ”赵祯看向对面一直没出声的人,在虞宅的这些时日她已看出虞归晚对幼儿与旁人不同,她不信幼儿不知虞归晚有此打算, 那么,“你也想让我孤身一人去府城见皇叔,求他出兵助我返回盛都救出母后和太子?可你明知道皇叔当年是先帝看中的储君人选,是先帝想保住皇叔的命才不得已将他派到庶州镇守,若皇叔知道传国玉玺在我手里,就凭皇叔手中的北境军,我和太子焉能活命?赵斥和景宁侯掌握的十万禁军也未必是皇叔的对手,这一切你明明都清楚, 可你却……那日你说不曾怨恨过我, 那今日这般相逼又是为何?”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滚下泪来,倒像是幼儿逼迫她到这副田地了似的。
终归是自小相伴长大,纵是因身份地位不同有些许隔阂,幼儿对赵祯也难下狠心,再者自己也有求过赵祯, 当日若不是赵祯暗中施以援手,自己与母亲也不能活, 欠下两条命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她挺直了腰背, 刚要开口, 就被虞归晚截了先, 不乐意道:“这话就说不通了, 你们家为了争皇位杀来杀去的跟幼儿有什么关系?她既不姓赵,也不是朝臣, 不过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允你在此避难罢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一身的病,还因亲眼目睹自家被抄,父兄冤死而彻夜难眠,天天靠汤药吊着命,你住这里那么些日就没瞧见她拿药当饭那般吃?盛都兵变之前她殚精竭虑为你筹谋,搜出了多少你那大皇兄的罪证?连景宁侯在江南养私兵这样隐秘的事都费心查到了告知你,原本是指着你拿这件事做文章扳倒景宁侯,让大皇子再无可靠倚仗,结果事情让你们搞砸了还反埋怨她,这是何道理?她助你是有私心,可这也没错,父兄冤死,她想要一个证明自家人清白无罪的机会怎么了,不该吗?再说不中听些,你父皇是杀害她亲人的元凶,如今她还肯收留你,难道她还不够大度?你还想要她如何?难不成要她靠自己这双连刀都握不稳的手去麒麟城替你杀了赵斥不成?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话到最后虞归晚也真动了气,扭头狠狠瞪了眼幼儿,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娇客,若不是她求着自己,她也不会平白无故接赵祯这个烫手山芋。
能捞到莫大好处的前提是赵祯能重返麒麟城,助太子赵显登位,又或者赵祯自己坐了这个皇位,好处才能落实到她头上,若不然都是白搭,还招来赵斥和景宁侯的围攻,如今东辽还盘踞在偏关,她现在是真真实实的遭受双面夹击,进退两难。
幼儿心虚的低下头,她也知当时让岁岁收留赵祯在南柏舍是冒险之举,可若让赵祯和玉玺落入景宁侯之手,自己和和岁岁在大雍便再无容身之地,终要舍弃在这里的一切远走关外,此生再无归乡的可能,父亲和兄长的冤案也无人再提,那她和岁岁之前耗费那么多心血又是为了什么,真要付之一炬,做了她人嫁衣?
旁的都可暂且不论,但南柏舍的盐井是万万不能落入赵斥等人手中的,更不能被东辽抢了去,她相信岁岁也是这般想,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固守河渠县。
援军迟迟不来,返回府城报信的贾用也再无消息。
蒙灰派出去求援的人回来说无王爷的调令,他们也不敢擅自作主,若中了东辽的调虎离山计,非但河渠不保,其他乡镇也会沦陷,他们担不起这个罪责。
气得蒙灰当场拔刀,要去找这些人理论。
卫所营无令不得出是不假,可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他派人去求援是急情,事后王爷也不会追责,分明就是这些人贪生怕死,东辽铁骑没踏到他们地盘,他们不着急,乐得看河渠要如何挣扎。
呵!殊不知唇寒齿亡!
综上,虞归晚就已推测出赵崇要么是故意为之,同麒麟城有勾结,铁了心要葬送掉大雍的江山,所以不派援军;要么就是赵崇遇不测,已无法调令北境军,这才致使北境军犹如一盘散沙,只顾着看别人热闹,看不见东辽的弯刀已悬在自己头顶。
不阻止赵祯往府城送信,也是要让赵祯清楚眼下再无选择。
但她也不能白帮忙,不管赵崇是有了反心还是遇不测,想让她出手,那庶州和北境军从此以后就都要归她管,赵祯若是答应,就万事好商量,若是想一毛不拔就让她帮忙,别做梦。
事先她也同幼儿商量过,当时并未说什么,只让她放手去做,如今这般情势也容不得再筹划,步步精算了。
一番话堵得赵祯继续哭也不是,想反驳也不知如何驳。
随家被抄,随相与其子的死确是父皇所为,赵斥和景宁侯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要她如何反驳?难不成要在这个节骨眼同幼儿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幼儿说得,她却不能,若真说了,她同幼儿仅存的这点情分也就没了,怕是会被立即‘请’出南柏舍。
她也没想到虞归晚会如此不顾及天家威严,就这么堂而皇之将此事摆到明面上讲,指摘当今默许奸佞陷害忠良,如今又内斗,她还能厚颜无耻的来求幼儿帮忙。
从未被这般对待过的赵祯这下是真委屈,不装了,用帕子掩面哭个不停,真是好一个落难可怜的公主。
幼儿见她哭得可怜,不忍心,想起身过去宽慰两句,才动了动屁股,就被虞归晚给瞪得又坐了回去,只得无奈的看着虞归晚。
后者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警告她不许对赵祯同情心泛滥。
这位能屈能伸的公主做戏本领比迎春班的女孩儿们还精湛,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还不忘条理清晰诉苦,以道德要挟像幼儿这样容易心软的人。
像赵祯这样的* 人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以为她是个弱女子,毫无威胁,哪里知道她的眼泪藏着算计,一点一滴都怀揣目的,以此博取同情,等对方没了戒备,刀要下在什么地方还不是赵祯说了算。
虞归晚在末世遇到过许多用这样手段从基地掌权者手中获取食物的人,她们的演技未必就比赵祯好,只是掌权者喜欢弱者,觉得她们对自己没有威胁,能随意揉搓,等完全沉溺在这种征服的温柔乡中,离死也就不远了。
幼儿在她眼里也是弱者,不同的是幼儿不会以此为本去博取同情,幼儿要强的那股劲儿像山上的松柏,不惧怕风雪,宁可折断自己也不会屈服。
若幼儿也同赵祯这般做戏上瘾,她早将人踹到大门外了,当初也不会相救。
许是赵祯的哭哭啼啼让虞归晚觉着烦了,也不愿意再兜圈子,直接了当道:“我这人不喜绕弯子,更不喜别人利用我,你想要我帮你,就需许给我好处。你不用看幼儿,也别将主意打到她身上,若让我发现你有这心思,我先扒了你的皮。”
说这话时虞归晚是真起了杀心的,并不是玩话,也不是恐吓。
赵祯打了个冷颤,渐渐止了哭泣,端坐着看向虞归晚,眼里哪还有半分委屈,道:“我是公主,你如此威胁我,就不怕我让皇叔下令治你的罪?”
虞归晚抽出刺刀拍到桌上,人往后一靠,狂傲道:“你且试试。”
见赵祯抿唇皱眉不出声,幼儿又万分紧张的看着她,她撇了下嘴,到底是受了些脾气,可说出的话也是不怎么中听。
“你往府城送了多少回信,可有回音?情形如何你自己也猜着了,现在又何必装模作样,我又不跟你多要,就庶州府和北境军而已。”
而已?赵祯真想将手边的茶盏扔过去,庶州府也就罢了,虞归晚还想掌兵权,野心不小!
虞归晚道:“助你回麒麟城,又要拿下赵斥一党,拥你那个废物弟弟上位,这里头哪件事是简单的?我还是看在幼儿的面上没跟你开口要太多,知足吧,你求九王帮忙,给的可不止这一点了。”
她说的是实情,赵祯也清楚,不然也不会留在南柏舍至今,但是,“你现在不过是卫所营的一个小小统领,手底下不超两万人,拿此来夸海口助我回盛都,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那不然我跟你要北境军是为了什么?”虞归晚理所当然的反回去。
赵祯语塞,脸色有些难看,她终究是小看了虞归晚,这人就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难缠货,对这种人用计谋都是白费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对虞归晚认真道:“确实,你要的不算多,但北境军的兵权一直都在皇叔手里,就算是我父皇也不能直接要回。我不怕同你说实话,这些年朝中重文轻武,也是父皇想要削弱皇叔手中兵权的意思,不仅北境军,其他州府的镇守军也同样如此。皇叔不可能让出兵权,我也没能耐使他让出,就算我答应你的条件也没用,反之,若是让皇叔知道你安的这个心,怕是你也要人头落地。”
虞归晚威胁她,她也可以威胁回去,她赵祯堂堂一国的公主,金枝玉叶,何时受人胁迫过,就算是赵斥那个逆贼也不敢这么对她说话,虞归晚竟胆大包天同她谈条件。
“说不得幼儿也要跟着遭殃。”
赵祯千不该万不该多加这一句。
南柏舍谁不知幼儿是虞归晚最看重的人,牵连到幼儿就是逼着虞归晚动刀杀人。
噌!
刀锋雪亮的刺刀削走赵祯的一缕秀发钉入门框。
赵祯软在椅子上,看着那把形状怪异的刀从自己眼前飞过去,刀锋的凉意她都能清晰感受到,还仿佛能闻到刀上的血腥气。
幼儿都跟着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又拔刀。
虞归晚不管飞出去的刺刀,依旧稳坐主位,凉凉道:“北境军镇守庶州这么多年,东辽却年年骚扰边民,前两年还扮成盗匪进村烧杀,南柏舍也遭了劫难,全村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就剩下那么几个老弱妇孺。赵崇作为北境军的统帅镇守地方,就这能力?不摘他的官帽还等什么,现成的理由摆在眼前,只是你们忌惮着他手里的兵权,不敢动手罢了。”
赵祯暗自咬牙让自己镇定,道:“你有办法?”
虞归晚并非鲁莽的蠢人,既然敢开口要兵权,心里肯定是有算盘的,只是不知她预备怎么做。
若虞归晚拿了北境军的兵权,于自己绝对是有利的,赵祯隐隐有些期待。
虞归晚却没有满足赵祯的好奇,而是站起身道:“等我的人从偏关回来你就知道了。”
日前她让程伯和佟汉乔装去了偏关。
那里现在是东辽占着,大雍的百姓跑了许多,却也还有一些。
东辽大军抢来的秋粮需要劳力往关外运,而这些劳力就是被他们抓来的大雍百姓,他们管这些百姓叫羊奴,白天干活,晚上睡羊圈,说白了就是东辽的奴隶。
虞归晚抽回刺刀,向赵祯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赵祯想到了门外那几具被拖烂的尸体,脸色不由得一白,只能僵笑道:“虞姑娘这是要引我去哪里?”
“明知故问。”
“我不知。”赵祯装傻。
“也没事,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好歹过来了,也得认认外头的是不是你外祖父派来的人,可别错杀了,回头我也难做。”
“……你杀的也不少了。”
“那可不能怪我,如今正在打仗,他们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是东辽的探子。”
这就是扯谎,以她的本事还能分不清东辽探子?赵祯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幼儿,”知道现在对付不了虞归晚,赵祯就从幼儿这里下手,“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也要懂得自保,别什么人都信,尤其那种居心叵测,两面三刀,蛮横无理又来历不明的,万不可被哄骗了去,事事都听这种人的,小心被卖了都不知道。”
她们两个阴一句阳一句的互啄,幼儿见互相都不吃亏之后也就不管了,安静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冷不丁被赵祯突然提点,还意有所指,就不由得往虞归晚那边瞟。
说你呢,听见没?让你以后再欺负人,半夜还缠着不让人睡觉。
虞归晚扬了扬眉,故意把藏在衣领下的羊脂玉拿出来。
瞧见这玉,幼儿的脸就红如霞。
跑过去一把抓住虞归晚的手腕将羊脂玉藏回去,又把人推到门外,避开赵祯的视线。
“你这个人,存心气她也就罢了,连我也想气死不成。”
看她凶巴巴瞪人,虞归晚翘了翘嘴角,道:“你以后别老跟她下棋,我看着烦,她谁啊,赖我家不走,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抢你,背后说我坏话,让你别跟我好,我都听见了。”
幼儿借着袖子的遮挡抚上虞归晚的小手臂,看着人柔声道:“你别生气,我又不听她的,我对你的心如何,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所以才烦她,真的不能把她扔出去?”
赵祯刚大着胆子走出来就听到这话。
第108章 第 108 章
那日刘缕被虞归晚一箭射伤肩胛, 钢制的箭头直接穿透肩骨,并以此为中心扩散开裂,以至整条臂膀都无法动弹, 即使伤口愈合了,手臂也抬不起来。
随军的东辽大夫被盛怒的刘缕砍了好几个,现在只能从偏关小镇找能看伤的大夫,但镇上的大雍百姓多数已被抓走充做羊奴,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能医治刘缕臂伤的人。
奉命潜入偏关打探敌情的程伯等人就谎称自己是民间大夫,专治跌打损伤、伤筋动骨,借此混进东辽大营。
他们当初跟虞归晚学过‘疡医’的本领,虽不十分精通, 但也比东辽那些只会用巫蛊之术的巫医要强。
程伯和妙娘这对祖孙也因此获得刘缕的信任, 得以在大营内圈定的范围走动,晚上也不用睡羊圈,而是在马棚边上给祖孙俩搭了个简易的帐篷,吃喝也不缺,就是不能走出营地, 妙娘时不时还要忍受那些野蛮粗旷的东辽士兵的调戏和骚扰。
这夜,祖孙俩从刘缕的营帐出来。
妙娘背着小药箱跟在程伯身后, 易容过的脸腊黄, 还满是雀斑和黑痣, 脖子还有恐怖的烧伤疤, 看着十分瘆人。
这是进入偏关前阎罗娘替她弄的, 原本她只是想在脸上抹点锅底灰,却被阎罗娘讥笑道:“还说自己幼时就闯荡江湖讨生活了, 怎的还这般天真蠢笨,那些个畜生眼又不瞎, 莫说你抹锅底灰,就是往脸上划数十道口子留了极可怕的疤,只要底下是好的,他们就会拉着你用强,你当那些东辽蛮狗是什么好东西,被赶去羊圈的女奴又是怎么疯的,你可曾亲眼见到过?别以为你射杀过几个东辽人就不惧了,那些蛮狗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没人性没人伦,你趁早将自己身上有块好皮的地方弄脏弄臭,让他们实在下不去口才罢。”
所以除露出的烧伤疤,阎罗娘还将妙娘身上熏得臭烘烘的。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东西,据说是她年轻时从别处得来的一个臭气方子,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和五毒干尸配比出来的,气味远远闻着就让人作呕,像狐臭、脚臭、粪坑味、发酵酸和腐烂恶臭混在一起,没人能受得了。
若不是看祖孙俩确实有本事能治伤,刘缕早让人将妙娘拖出去砍了。
饶是如此,大营里的东辽兵也还是闲着没事躲远些冲路过的妙娘开黄腔,更有甚者都想半夜将妙娘拖到僻静处硬来,还是被那股恶臭味给熏的才没有下手,只得去羊圈那边找奴隶发泄。
妙娘夜里总听到各种惨叫声,而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仇恨压在心底,等日后再算账。
阎罗娘和佟汉则扮作夫妻在外干苦活,准备着随时接应程伯祖孙俩。
路过羊圈,又听得那边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妙娘攥紧小药箱的带子,低骂道:“这些畜生,日后必不得好死!”
程伯揣着手,低眉顺眼垂头往前走,回头小声告诫:“要学会忍耐,可别千万别冲动,咱们现在没多少人,援军也没影儿,能守到今日还是虞姑娘谋划得当的结果,你可不能为逞一时之气就坏了虞姑娘的计划,若是县城失守,南柏舍也将不保。”
“我晓得轻重,爷爷。”
妙娘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次的任务还是她主动请缨才得来的。
原先虞姑娘也不同意,想让她留在南柏舍保护幼儿,可她想着虞姑娘都在那,自己留下也多余,不如出来帮忙。
祖孙俩回到暂住的帐篷,程伯将帐帘掀开一条缝小心查看外面的情况。
确定四周没人了才回身道:“虞姑娘让咱们探东辽大营的虚实,这几日也探得差不多了,待后半夜营地的巡逻松垮些了我就召黑鹰下来传信,就是可惜主帐那边咱们靠近不得,没法证实九王是否真被东辽擒获了。”
这是虞归晚的猜测,因为她先前放飞黑鹰到府城的九王府探过,从黑鹰的反应来看赵崇似乎并不在王府,且北境军的大营也是一副萧条死气的氛围,尤其统帅的主帐,探不到赵崇的气息。
“爷爷,此事不是眼下最急的,方才我听到刘缕跟部下商议要再往河渠派兵,人数比上次还多,他定是知道了固守河渠的北境军不过万人之数,想要强攻,咱们要尽快将消息传回南柏舍让虞姑娘知道,好早做准备。”
不仅如此,刘缕提到的另一件事也让妙娘很担心。
前两年南柏舍来了两股东辽盗匪,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而是东辽的贵族勇士,是奉东辽三王子的命令对大雍北地的村庄烧杀抢掠制造混乱的。
其他几支队伍都在完成任务后顺利返回了,唯独少了三王子母家的铁卷部和勒布部,据细作传回的消息说铁卷和勒布都是在河渠县南柏舍庄没了消息的。
如今南柏舍名声在外,村庄富饶,村民的秋粮囤满仓,刘缕已计划改变原先的进攻路线,暂且不打县城,改攻南柏舍,先将秋粮抢了再说。
此次东辽大军南下,就是为了大雍的秋粮,若不然也不必等到秋收,早前被赵崇击败时就反咬回去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铁卷和勒布都是死在虞归晚手中,情况更不妙。
不仅刘缕的铁骑会踏攻南柏舍,盘踞在偏关小镇的东辽大军也会挺进。
可听说那个东辽三王子极其护短,且手段阴毒狠辣,不是个善茬儿。
程伯祖孙俩伪装得当,刘缕并没有对两人怀疑,也是因他自身狂妄自大的缘故,认为大雍人都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所以才不避讳在治伤时同部下商议进军事宜,让祖孙俩听了去。
事不宜迟,程伯当夜就寻着机会召来黑鹰,将消息传回南柏舍.
南柏舍,虞宅。
“什么?!你怀疑九王爷被东辽抓了?!”
幼儿被这个消息惊得直接从被窝坐起来,衣衫滑下肩头也顾不上,露出方才被虞归晚咬出的牙印,衬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加显眼,她自己却未察觉,只瞪圆明眸急着等虞归晚一个回答。
虞归晚单手枕在脑后,架起一条腿来回晃着,不慌不忙道:“之前是怀疑,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了。赵崇不在府城,也不在军营,失踪了,若是他自己设计如此,他的心腹应不会那么颓败,还秘密往偏关派人,只可惜都被东辽给截杀了,所以我猜赵崇应该是在东辽大营做客,从程伯传回的消息也可分析得出,只待确认,不过我想也不用这般麻烦了。”
分明是被擒,生生让她说成做客。
幼儿松开攥被面的手,丧气道:“统帅被擒,势必会动摇军心,麒麟城那边又是这样的情势,朝臣自顾不暇,谁还能记得庶州正遭受战火,若是让赵斥和景宁侯知道九王爷出了事,只怕……”
幼儿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说不定这件事还有那位景宁侯的手笔。”
照如今这个情况,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只是幼儿怎么也想不通,景宁侯这么做到底是为何,难道为了能让赵斥坐上九五之位,竟要和东辽勾结,致国土沦陷,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如此丧心病狂,即使坐上了那个位子,又能让几个人臣服?
又殊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东辽那般豺狼虎豹的畜生,到手的东西岂有归还的,到那时少不得又是一番恶斗,何苦哉?
幼儿缓缓躺下身,往虞归晚怀里钻,手臂圈住腰,叹道:“那日你陡然问起我家获罪之事,可是私底下查到了什么,跟景宁侯有关?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知道虞归晚另有渠道打探得到消息,只是冒险,也要花大价钱才行,所以之前没过问。
“倒也不是查到的,也是从黑市探听来的一个坊间传闻,年代久远了,未必是真。”虞归晚换了个姿势,好让幼儿抱得更舒服些。
“黑市?”
“嗯,就是阎罗娘贩私盐的那条渠道,也能探消息,有钱就行,五花八门的,当话本故事听也不错。”
幼儿枕在她怀里,心安了不少,“是什么?”
其实这件事虞归晚知道的也很偶然,想了想便道:“听说景宁侯之前还有个姐姐,幼时与家人失散,数年后才在东辽被找到,回家没多久就病死了。”
此事在麒麟城也算不得秘密,幼儿从前也听家里人提起过,但虞归晚接下去说的着实又让她惊了一跳。
“死掉的其实是当时的侯府世子,也不是病死,听说是被他姐姐杀的,对外宣称病死的是姐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遮丑。”
幼儿又坐了起来,“怎会?!那现在的景宁侯又是谁人?!”
“你怎么总一惊一乍的,”虞归晚将人搂回来,像哄孩子似的拍拍背,“谁知道,可能是侯府里的哪个庶子,或者旁支抱过来养的也未可知,又或者是那个姐姐顶替了弟弟当了侯爷,都有可能的。”
幼儿还是觉得此事很玄乎,眼神都呆滞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归晚抬手在她眼前晃, “你傻了?”
幼儿抓下她的手握着,“不闹,让你给吓的, 我还没缓过神来。”
屋外的秋风摇了下树影,动静惹来虞归晚冷冷一瞥,确定只是风吹不是有人才慢慢收回视线。
不太平的时节,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惕。
“怎么了?”幼儿也跟着看过去,“好像只是风吹树影。”
虞归晚将她的手反握住,大拇指蹭过手腕内侧,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蹭出一小片红色,还发着烫。
“刘缕要攻南柏舍, 到时大部分兵力都会集中到这里, 我们人手不够,所以我打算让你和部分村民先转移去县城,这事我会和曹知县商议,在城内腾出一处地方来安置村民,你和你母亲就住进商铺的后院, 我也会提前让人过去收拾,尽可能让你住得舒服些。”
但凡换个人她都不会考虑到这个份上, 能保命就已不错了。
可身边这个人是娇客, 从前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 金奴银婢伺候着长大的, 跟了自己之后也没再吃过苦, 现在的情况是难了些,却也不是走投无路了要做难民, 护幼儿安稳无虞她还是能做到的。
大战迫在眉睫了她还想着自己,幼儿立即红了眼圈, 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泪眼婆娑道:“我如何都不要紧,只是担心你要怎么跟刘缕的铁骑抗衡,上次是刘缕没防着才中了埋伏,这次他必是有备而来,你手上不足两万人,怎能抵挡千军万马,岁岁,你万一有个好歹,让我怎么活。”
虞归晚捧着她哭花的脸,在那抹粉唇上亲一口,才道:“你可真能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还没开打就断定我会输。”
幼儿抽噎了两下,瓮声瓮气道:“如此悬殊的对比,不是明摆着么。”
“放屁。”虞归晚脸都黑了。
“……”
“我不是说你,我说刘缕那糟老头。”
“我知,”幼儿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又往她怀里钻,整个人都黏紧贴在她身上,“我就是担心你,无帅令就不能调动军队,本来还能从麒麟城求旨,现如今也行不通了,这可怎么是好。”
虞归晚不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真的会没事?”幼儿却不乐观。
“我又不是蠢猪,若是没把握,不早跑了,还能留在这等死么?”她的底牌可是一张都没有亮出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幼儿无法心安理得事事都靠她庇护,“九王爷若是真被擒了,东辽迟早要拿此事做文章扰乱军心,到时庶州的情况只会更加不妙,我想着咱们既然无法调令北境军,那不如让长阴公主出面,将庶州的急情以书信广告各州府的镇守。两国交战,此等大事,公主求援,州府的镇守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派兵来支援,只是到时九王爷的事怕也瞒不住了。”
统帅被敌军生擒?镇守庶州多年,赵崇即使战败也从未如此狼狈过,此事传开,他的声望也将扫地,还能不能再统领北境军也难说。
后者倒是正中虞归晚的下怀,省了她许多事。
她抱住幼儿的腰得意笑道:“我就说你的脑袋瓜是一等一的聪明,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之处,那日我跟赵祯谈条件要庶州和北境军,你不出声,还以为你不赞成了呢,没想到是等今日,算计得比我还厉害,一下子就将赵祯和九王都架在火上烤,理由又正当,赵祯就是想推脱也不能够,除非她想做个亡国公主,沦为东辽的羊奴。”
幼儿被她抱得死紧,挣都挣不开,只得捶两下她的肩膀,戳着她的额头道:“你啊,让我怎么说才好?在这种节骨眼拿兵权做交换的筹码,就不怕日后难以服众?底下人会说你狼子野心,九王看重提携你,你却安了这般心思,于名声总归是不好。”
女子在世间立足本就难,岁岁还是要掌兵权镇守一方,不难想象若是让麒麟城那边知道了该是怎样的血雨腥风,那些人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到时岁岁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会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拿下赵斥一党再拥护太子登位也不见得日后就能稳妥,她们唯一的出路应是设法让赵祯继位,或者让她成为有实权的长公主,唯有这样岁岁才可稳坐这个镇守之位,赵祯想要巩固手中的权力也需靠岁岁,算得上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这些时日她同赵祯在棋局中交手,自是知道赵祯有掌权的野心,若不然她也不会冒险试之。
还有件事她也十分存疑,传国玉玺怎会落在赵祯手中,而不是太子?且赵祯既能逃出皇城,太子又为何不可?若说她是公主,叛军不会将注意力过多放在她身上也说得通,但总觉得没这般简单,赵祯对返回麒麟城救太子之事似乎也不那么积极。
说着说着就突然没了声,虞归晚让她抬起头来,问:“在想什么?”
幼儿就将心中的猜疑说了出来。
听完后虞归晚就打了个哈欠,道:“你看她哪里有半分着急的样子?赵崇被擒说不得她也是乐见其成,她知道我想要北境军,就正好来个顺水推舟,那往后咱们跟她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她语气满是嘲讽,还伴着几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当她不知道赵祯的心思?只是现在没必要揭穿,再说揭穿了对自己也没实际性好处。
更有,比起远在麒麟城的废物太子,她也更支持赵祯掌权,最起码赵祯不是个蠢的,且心足够狠,又很懂得伪装自己,这样心狠无情的人才适合做掌权者。
幼儿深深叹气,道出自己的担忧,“咱们这也是与虎谋皮。”
“怕了?”
闻言,幼儿双手搂住她脖子,在那段脖颈处亲昵的蹭了蹭,眷恋着浅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何至于怕,只是吃惊她竟对自己的亲弟也下得去狠手。我如今唯剩下你与母亲这两个至亲的人了,偶尔也想,当日引你往这上头走是对的吗?若不是为了我,你大可远走高飞,天高海阔去哪里不可,何必守在这,落了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险境。岁岁,我不想你有事,也不能让你有事,谁要害你,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护你。”
东辽也好,赵祯也罢,她只想要岁岁平安无事,谁想从她身边夺走她最深爱的人,她必会让对方生不如死,哪怕隐忍十年、二十年,哪怕所有人都嘲笑她自不量力,她也会报这个仇。
原本温馨的室内突起一丝杀意。
虞归晚撩了下眼皮,单手支着太阳穴瞅幼儿,眉眼含笑似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暖春那般的姹紫嫣红。
“我信你。”
若真有那天,她相信幼儿会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
幼儿靠得更紧,道:“我可以去县城,不留在这拖累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的,别出事,别让我再也见不到你。”
越说越生离死别。
虞归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额头抵着额头,“放心,谁死了我都不可能死,你安心在县城等我去接你。”
幼儿闭上眼,轻嗯一声。
她的岁岁,会平安的.
事不宜迟,隔天虞归晚就去找曹知县商议村民转移之事。
曹知县也清楚援军迟迟不来定是九王出了事,如今河渠县只能靠虞归晚死守,自是要以她的意见为先。
曹知县忧心忡忡,头发都愁白了,急问:“刘缕会派多少兵马?”
作为河渠的父母官,他没有在战前就带家眷逃跑也算有骨气,虞归晚对他也和气了一两分。
“七万铁骑。”
这是程伯祖孙俩探听回来的消息,刘缕也是下了血本,计划用这七万铁骑拿下南柏舍。
如此大费周章,怕是知道了南柏舍有盐矿。
这事现在对曹知县等人是瞒不住的,连蒙灰都知道了,他们看虞归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采盐矿!
虞归晚老神在在靠着椅背,道:“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贴画。”
“原来在庶州出现的雪花盐是你……”曹知县喃喃道。
蒙灰张大的嘴巴还没合上,也跟着曹知县喃喃自语:“难怪南柏舍能富饶起来,难怪总有蒙着油布的马车往外运东西,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
看他们那样,胆小,叫虞归晚看不上,嗤道:“行了吧,就算要跟我秋后算账也等了结了东辽再说,当务之急是什么还用我挨个提醒?都想想办法吧,从哪里能弄来援军,不然咱们都要被射成筛子。”
在座的人都苦了脸。
他们是朝廷命官,不管现在麒麟城闹成什么样,上位的都是赵氏皇族的人。
要是胆小怕事这个时候跑了,事后也逃不了被治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有可能,所以他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不能跑,就只能先将家眷送去府城避一避。
“咱们往府城送了那么多次信,援军也没个影儿,上哪求援?咱们人轻言微,别的州府镇守也不会冒险借兵给咱们,要真有心,先前就借了,何必等到现在。”
曹知县不是没派人去求过,可是没用啊,他虽是九王爷的人,但只是个文官,当朝文武不和,武官被压制了这么多年,心里憋着气,哪里肯轻易出兵帮忙。
唇寒齿亡也顾不上,就是存心斗气,想看笑话,也不知最后到底谁才是笑话。
曹知县唉声叹气,愁云莫展。
蒙灰脸色也不好,铁拳撑在膝盖,低头不语,曹知县都没办法,他小小一个副统领又哪来的辙。
现在就只能指望虞归晚能力挽狂澜了,毕竟她放过话,不叫东辽铁骑踏入河渠一步。
接收到众人投来的目光,虞归晚挑了下眉。
“先将村民转移到县城,卫所营的一万人留守,由蒙灰指挥,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人出城。”
“那南柏舍?”
“这你们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们只要守好城门就行。”
不足两万人对抗刘缕的七万铁骑,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虞归晚之外,在座的没一个是乐观的,都是一副即将命丧黄泉的丧气样.
同年秋,东辽刘缕部的战旗出现在河渠与阎罗山的交界处。
上次被火/药筒炸出来的深坑还在,刘缕捂着还没有痊愈的胳膊,恨得咬牙切齿。
“虞归晚是吧,你的死期到了!”
程伯祖孙俩被带着随军,没有马,只能靠双腿跟在队伍后面艰难行走,从偏关走到这,脚底板都磨出血了。
妙娘盯着前面那些东辽兵的后脑勺磨牙,且等着,这笔账早晚要算。
阎罗娘和佟汉混在奴隶的队伍中,待遇比程伯祖孙俩还不如,奴隶要拉粮车,扛辎重,稍微慢点都会被抽鞭子,这一路已经抽死了十几个,男女都有,小孩更惨,是被东辽兵拉过去虐待死的。
南柏舍的村民想走的已经转移去了县城,也才十几户,且去的都是家中的老人和小孩,青壮还有妇人都留守在村。
“我们跟东辽人有血海深仇!当初若不是这些畜牲进村烧杀,我们也不会成流民,如今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他们又来!我们就是死也要从这些畜牲身上咬下一块肉!”
火大的村民连烧火棍都拿出来当武器了,纷纷涌上围墙跟护卫队一起,怎么劝都不走。
“噍!”
猎鹰在高空盘旋发出示警,在它下方正是已经挺进的刘缕部七万铁骑。
他们走的十分小心,生怕又遇上那种大鞭炮,上回他们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去后跟其他人说起,脸色都是煞白的,也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
还有射伤大帅的那支箭,坚硬锋利,非铁非铜,大营* 里最强的勇士都不能将其掰断,听说后来是被三王子的心腹取走了。
刘缕对庶州的了解,是只知赵崇的,虞归晚这三个字还是三王子派人来告知,让他小心提防此女,若能生擒最好,若不能,也要杀了永绝后患。
“此女狡猾且身手不凡,想杀她非易事,可从她身边人下手,她有一妹,甚是别待,将人抓来就能挟制住她。”
第110章 第 110 章
马蹄踏踏, 尘烟滚滚,东辽铁骑的弯刀再次举起要砍向手无寸铁的大雍百姓。
负责打头阵的陈妇一身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驻在山坡之上, 看着远处蜿蜒山路上压过来的七万铁骑,眼中无半点畏惧,反而缓缓勾起烈焰般的饱满红唇,瞳孔燃起两簇嗜血好斗的火苗,只等这些东辽蛮狗再靠近些就放箭示令,炸他们个措手不及,粉身碎骨。
她抽出一支竹箭搭上弓弦,对空射出, 绑着信号烟的竹箭在半空炸响, 绚出璀璨的烟雾。
早埋伏在四周的护卫队和死士用投石器向路中的东辽铁骑投放火蒺藜。
这是新制出来的杀器,与火/药筒齐名,不同的是此物内里除了填充火/药,还有尖刺,爆炸时尖刺飞出能杀伤人, 威力不比火/药筒小,还比火/药筒更好投掷出去。
这次虞归晚没让人在路上埋火/药筒, 她猜着刘缕会因上次的惨败为教训而提高警惕, 使行军速度减缓, 所以这次并不在官道上设伏, 而是直接就将刘缕放了进来, 选择在距南柏舍十里开外的山道打游击战、埋伏战。
她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投毒、暗箭、火/药、陷阱等等, 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刘缕的铁骑已经万分小心了, 还是免不了受到重创。
身披铠甲的刘缕挥起大斧,喝道:“不要乱!往路边躲,将奴隶拉上来做人墙!快!”
这些蛮狗!畜生!难怪这次会将大营的羊奴全带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阎罗娘和佟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杀意。
阎罗娘直接扯掉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衫,奶奶个腿,这破衣服全是羊粪,熏死她了。
唰!
她抢过最近一个东辽兵的弯刀,刀刃向着那人的脖子一划,鲜血喷涌,高大的身躯应声倒下。
以此为中心引起骚乱,反应过来的东辽兵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冲阎罗娘围过来。
阎罗娘将手背的血往脸上一抹,叉腰哈哈大笑,真宛如地狱的阎罗。
“老娘在你们那破营子里头也干了好些天的活,是时候跟你们讨点工钱了!”
她抬手抓住东辽兵的胳膊将人摔到地上,又借力踹倒一个,抢了他们的马,一把火烧了运粮车,让那些神情麻木呆滞的羊奴赶快跑。
“还傻愣着作甚!想被抓回去继续当奴隶睡羊圈啊!还不快跑!”
成群的奴隶这才从连日来的噩梦中惊醒,对东辽人的恨意已让他们失去理智,发疯的扑上去死死抱住试图挣扎的东辽兵,完全不顾自己死活。
从他们被抓进大营当羊奴那天起,他们就不想活了,却不甘那样死去,今日他们纵死也要报仇!也要拉几个东辽兵垫背!
尤其被折磨得最惨的女奴隶,她们在东辽大营的日子才是真的生不如死,那些惨痛的记忆就像刀子在她们的脑子里来回割,将她们从里硬生生劈成两瓣,痛不欲生。
她们恨,恨得双眼充血似的红,几个人合力拖住一个东辽兵,硬是用嘴将对方的咽喉咬烂。
原本待宰的羔羊变成凶狠的狼,才整修不久的山路沦为地狱,鲜血将路边枯黄的杂草染成赤色,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血。
阎罗娘往回看了眼,那些被抓来的奴隶根本没有跑,她咬了咬牙,最终也没管,捞刀拍马迎上前头的东辽兵,动作利落的解决掉对方。
混在队伍中的妙娘趁机掏出藏在身上的短笛,诡异的笛声似无数银针插/入战马的脑袋,致使它们发狂不听指挥,马上的东辽兵也感觉头痛欲裂,抱着头滚落到地,被扬起的马蹄踏成烂肉。
佟汉赶上来,他也杀红了眼,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
“别恋战!赶紧抢了马跑出去!”
四个人哪里能杀得过七万铁骑,此时不趁乱跑,等刘缕回过味来了就谁都跑不了。
盘旋在高空的黑鹰和猎鹰瞅准机会往下丢火/药筒,东辽兵放出的羽箭没伤着它们分毫,反倒让它们更愤怒,嘶鸣着往下俯冲,展开的翅膀直接往东辽兵的头上拍,利爪专抓人的眼睛,顷刻间就血肉模糊。
程伯四人趁乱逃离,被刘缕发现,后者大怒,命弓箭手即刻将四人射杀。
数箭齐发冲四人的后背飞来,破风之声像催命符,四人举刀格挡将羽箭击落,又夹紧马腹催促快跑。
咻!咻!咻!
陈妇带领的护卫队从丛林中现身,涂着剧毒的竹箭与东辽的羽箭对抗。
他们的骑射是虞归晚亲自教的,隐匿的身法也诡谲,敌方就只看得见飞出的竹箭,却无法确定弓箭手在什么地方,只能无头苍蝇般往丛林乱射,浪费了许多羽箭都没射伤一人。
妙娘滚进一个土坑,借此掩住自己,急喘着问对面的陈妇,“村民都转移走了?幼儿呢?”
陈妇先放了一箭才道:“大部分都不肯走,在守村呢,幼儿姑娘在县城商铺,虞姑娘亲自送过去的,有廖姑和一队死士护着,只要城门不破,里头就安全。”
“虞姑娘安排了多少人守城?”
“卫所营都在那边,怎?”
“我担忧东辽会兵分两路,刘缕老贼攻南柏舍,另有人马围困县城,他们知道咱们没有援军。”
陈妇眉头紧皱,“传信给虞姑娘没有?”
“路上没找到机会,但我想虞姑娘应是猜到了。”
她们跟那日蒙灰等人一样的心情,认为此战必败,如今不过是争口气,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东辽人当替死鬼。
七万铁骑,还有后续赶来的大军,她们如何抵挡?
陈妇将头枕在土堆上,仰望树缝中的晴空,突然笑道:“我以为自己此生就是夹缝里求生存,辛苦拉扯大三个孩子,盼着他们各自成家立业,安稳过日子,我要是还有那命,还能有孙儿绕膝的晚年,也就满足了,死了到地下也无愧爹娘和丈夫。没想到机缘巧合能跟了虞姑娘,挣下这份家业,也见了这许多世面,如今为守国土家园而死,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能在祖宗面前挺直腰杆,我的孩子若能活着熬过这遭劫难,也必定以我为荣,我……值了!”
早在东辽铁骑杀来之前,虞姑娘就召集她们问过可有要往南跑的,还说大难在即,自保是人之常情,她不会怪罪,但若现在不跑,上了战场又怕死临阵脱逃的,定会严惩不贷。
当时护卫队无一人往后退,她们只是将家中年幼的孩子交付给村民照看,若她们能活着回来自然好,若不幸战死,她们也无悔。
妙娘听了这番话,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如能活,谁又想死。
“虞姑娘不会让我们死的。”她这般笃定道。
陈妇笑容更盛,看着她说道:“我们出来前虞姑娘也这般同我们说过,不会死。”
“姨姨不信?”
陈妇已到徐娘的年纪,妙娘还正值妙龄,称对方一声姨姨也合情合理,只是以往不曾这般叫过,倒让陈妇受宠若惊了。
陈妇再次仰头看天,“我信。”
这份信任从她决定誓死追随虞归晚那天开始就深种在心底了.
县城。
城门关闭,蒙灰披着铠甲领卫所营众将士坚守,严格执行虞归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在这个时候出城。
他们站在城墙之上遥望南柏舍的方向,那摧枯拉朽、地动山摇的炸响隐隐传来。
城内的百姓也是关门闭户,一家老小躲进地窖避难,在昏暗中跪下虔诚的求神拜佛,盼着自己人能胜。
他们并不知道固守河渠的只有万把人,无援军的消息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局势会更乱。
曹知县也没有停止向外求援,信中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大雍,为了河渠的百姓,他死不足惜,但不能让黎民百姓再遭受战火之苦啊。
已经在商铺后院安顿下来的幼儿坐卧难安,心焦到旧疾复发。
廖姑谨记师傅的叮嘱,见幼儿脸色不好,便劝道:“幼儿姐,你坐下吃些东西吧,从师傅离城后你就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别回头师傅平安归来了,你自己却病倒了。”
葛大娘也跟着劝:“是啊,姑娘,好歹用些饭吧。”
幼儿知她们是为了自己好,可外面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她实在忧心,哪里吃得下去。
她坐在椅子上,抬手死死摁住太阳穴,忍着钻脑子的疼痛,同赵祯提道:“不怕跟你明说,九王已被生擒,就囚于东辽在偏关的大营,岁岁手底下的人为探得此消息也费了不少功夫。东辽那个三王子想必你也听说过,是个极阴狠狡诈之徒,他定是知道固守河渠的北境军不足两万人,且我们没有援军,他让刘缕领七万铁骑攻南柏舍,势必还有后手,大军说不得就会冲县城来,破了河渠就能直指府城。”
赵祯见她整张脸都惨白了,额头不停往外冒冷汗,知她身体已到极限,便道:“有随行的大夫,不如先请了来给你瞧瞧。”
“你别同我扯别的!”幼儿动了气,抬头狠狠瞪她,咬紧牙根道:“我知你随身带着公主印章,也知你来南柏舍为的什么,更知你并不那么想救九王,甚至不想救太子,你在等,等赵斥动手铲除掉麒麟城敢反对他登位的朝臣和世家,只要这些人联手不成,土崩瓦解,你借机掌权的可能性就大,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北境军来的,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唯有拥兵才能平息麒麟城的内乱,才能有资格跟景宁侯谈条件,就算你无缘那个位子,也要做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北境军和传国玉玺就是你的筹码。”
雍帝盛宠长阴公主,还曾颁下一道旨意,如有朝一日公主持亲笔书信并印章求援,文臣武将都不得违逆。
虽然大多数人觉得此为玩话,但这也是圣上旨意,焉能不遵从。
赵祯垂眸,良久才叹道:“你果真聪明,总能猜到他人心中所想。”
因为气急,幼儿咳得凶险,伏在椅背半天才缓过来,期间赵祯想起身过去帮她捶捶背顺顺气都被她冷眼给瞪了回去。
廖姑也不许赵祯靠近,握着拳头气愤道:“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没好事,我们都倒霉死了,你快离幼儿姐远些!”
赵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我没想过要害你,也没想过害你在意的人。虞归晚想掌兵权,我又恰好想培养自己的人,我们联手不是两全其美吗?只要我拿了大权,你家的冤案随时都能重查,还你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不管你以后是继续留在庶州还是回盛都,都由你,你可以光明正大以本名立世,不必再躲躲藏藏,寄人篱下委屈自己,不好吗?当日你来信求我助你,也曾许诺过帮我夺权,幼儿,你我从小相识相伴,你应是了解我的。”
幼儿的目光只盯着裙下露出半角的绣花鞋,淡道:“联手?你当她傻还是当我傻?罢,我现在也不同你争这个,我只要你拿出公主印章,亲笔书信往相邻的州府求援。河渠的情势你也看到了,能撑到今日全靠她筹划,可她也不是三头六臂,没有援军我们都得死!你的大计也终要落空!”
赵祯攥紧了拳头,她早知虞归晚桀骜不驯,是个难以掌控的人,但她也别无选择,想成事就只能来南柏舍将虞归晚和幼儿拉入自己的阵营。
她藏着公主印章,没在最开始就拿出来让人凭此去求援,也是想等虞归晚主动求自己,到时她就是化被动为主动,可等了这些日虞归晚也没有来求她,看似急着要援军,又似乎不那么在意,有没有好像都不要紧。
如今被幼儿当场戳破这层纸,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是,没错,她确有夺那个位子的野心,这些年她讨好父皇,助太子和赵斥拼斗,都是为了那个位子,她不会让太子继位,也不会让赵斥得逞。
“我可以书信去请援兵,但我也有条件。”
“说。”
“让皇叔死在东辽大营,这是其一,其二,虞归晚执掌北境军之后必须全力辅佐我夺权,若她办不到,抑或掌控不了皇叔留下的兵马,后果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担,你则要同我回麒麟城,去见景宁侯,让景宁侯助我做大雍最有权势的长公主。”
幼儿不由得皱眉,“你同景宁侯还有交易?又为何要我去见?”
“算不上,”赵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幼儿沉下脸,“所以你早就知道景宁侯跟东辽有勾结。”
“没有,我还不至于如此。”
这话是真的,她怎么说也是大雍的公主,卖国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做,只是她低估了景宁那个疯子,为了报当年的仇竟然会布这么大的局将所有人拉下水。
幼儿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目光看着赵祯,良久才语气平静道:“廖姑去拿纸笔。”
“幼儿,我……”赵祯有心想开口。
却被幼儿打断:“河渠战事危急,还请殿下快些请援,救百姓于水火。”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赵祯不写也得写。
在此之前幼儿已将她在河渠县的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有援军,赵祯还能凭此挣一份功劳,赢民心,对她日后夺权也有助益,若是没有,赵氏皇族颜面扫地,沦为天下笑柄——庶弟在盛都弑父篡位,自己执公主印章在河渠却置百姓生死不顾,将国土拱手让于东辽。
这样烂的皇室,怕是会群起推翻,再无延续的可能。
赵祯自以为拿捏住了幼儿,却不想还是被反将一军,如今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好,我写,”赵祯还挺伤心的说道,“你到底还是算计了我,”
幼儿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被葛大娘搀着往外走,留给赵祯一个孤傲冷漠的背影。
“我不怨恨你,也想过只要我父亲和兄长能正名,其他的我也都能忍,但你不该拿岁岁的命来要挟我,还想让我替你谋划。赵祯,聪明过头不是好事,我劝你也适可而止,别演过了头。”
第111章 第 111 章
刘缕仗着人多势众, 下令全力进攻。
“给我杀!踏平南柏舍!为我东辽战死的勇士报仇!能生擒敌首者,赏女人!赏金银!”
“哦嚯!”
还骑在马上的东辽兵挥舞着弯刀杀向敢反抗的奴隶,被马蹄践踏成肉泥的除了东辽兵, 还有本来是普通百姓的奴隶。
破关那日,他们的家园被毁,家人惨死,自己被抓进大营遭受非人的虐待,这些东辽蛮狗不会让他们离开,今日不死,明日也活不成。
下面的惨烈深深刻进妙娘等人的脑子里,她们握紧手中的弓箭, 愤怒到发不出声, 只能咬紧牙浑身颤抖的看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被砍死,血流成河,冤魂不散。
秋风将虞归晚身上的红斗篷吹得喇喇作响,她伸手拉住两边用以裹住自己,纤瘦高挑的身型如挺立在高山上的寒松。
深秋漫山遍野的落叶和枯黄, 唯有她这抹血红异常艳丽夺目,群兽百禽围绕在四周, 交织的嘶吼与鸣叫像宣战的鼓声。
趴卧在旁边的虞六花没了往日的顽皮, 它还未满一岁, 按照狼的年龄划分, 它现在还算不得成狼, 但因它血统特殊,体型庞大, 打架又凶狠,遂成了狼群的首领, 只要站起来嗷呜一声,附近的野狼就会回应它。
狼群有自己的捕猎守则,它们也更擅长团队合作,所以若非必要,虞归晚也不会轻易打破它们这套守则,她只需要将它们变得更加凶狠好斗。
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从斗篷伸出来,摊开的掌心满是拉弓握刀留下的厚茧,杂乱无章的掌纹似是预兆手掌的主人命途多舛,难得善终。
“笛子。”
秋风裹挟着她低沉冷漠的嗓音卷入所有人的耳朵。
那支银色的短笛她交给妙娘许久,如今要回是为了能更好驾驭这些飞禽走兽为自己所用,短笛在她这个主人手中所发出的威力才是真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呼——
完整的曲调迎风疾驰,似有数千条无形的线牵扯着活物的筋脉,催化体内野兽的狂暴基因,双眼充血般血红,理智全无,脑子里仅剩一个声音:杀。
护卫队早有准备,两团棉絮堵住耳朵,眼看着群兽冲下山扑向路中的东辽兵。
“嗷呜!”
“吼!”
狼群、虎豹、黑熊、猛禽,数量比之前五百东辽精锐从后山偷袭还多好几倍。
即使刘缕早有准备,也震惊虞归晚这样诡异的驭兽手段,难怪三王子要他尽可能生擒此人,这样的奇才就该为东辽效力才是!
战圈之中,人兽厮杀,画面血腥。
东辽兵号称是草原上最强悍的勇士,他们也同草原狼和棕熊搏斗过,遂并不是很惧怕扑过来的猛兽,反而吆喝着举刀砍下。
力不敌的野狼倒地哀嚎,抽搐着断了气,它的同伴紧接着也倒下,并且越来越多。
留守南柏舍的护卫队不足五千人,就算加上大群的走兽和飞禽也敌不过刘缕的七万铁骑,即使炸死了不少也还剩下好几万,眼看着就要攻到村门,围墙后的村民紧张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地的奴隶、士兵和走兽越来越多,尸体堆积如山,大地浸血。
陈妇她们不停射出竹箭,但箭矢总会射完,到时她们又该如何抵挡东辽铁骑的马蹄。
“虞姑娘,撤吧,”陈妇抽出挎在腰间的大刀,“我们来断后,你带村民从后山走,那边山高林密,道路险峻,刘缕不敢追的。”
今日这场对比悬殊的恶战,陈妇等人就没想过活,她们可以死,但虞归晚不行。
短笛在虞归晚手中拨转着,闪出一道银光。
斗篷的帽兜宽大,遮住她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尖细的下巴和苍白的唇,那是极其不正常的白,像是要跟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
她没有下令撤退,而是平静道:“所有人即刻返回村子,守好门,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让人探头往外看。”
陈妇不疑有他,“是!”
其他人跟着陆续后退,从始至终刘缕都没有看到一个南柏舍的人,只有数不尽的竹箭和火/药,他的铁骑伤亡不小,没伤的也灰头土脸在跟野兽厮杀。
刘缕捂住受伤未愈的胳膊,想到自己误信从偏关抓来的那一老一少的医术,他就怒火中烧,那两人分明是虞归晚放出来的细作!专为探听军情来的!若不然虞归晚也不会这么早设防!
“给我杀!一个都别放过!进村抢粮!杀!”他杀掉一头扑上来的灰狼,抹掉脸上的血,愤怒吼叫。
呼!呼——
短笛陡然变调,比原先还刺耳诡异。
几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奴隶突地睁大眼睛,瞳孔倒映出原本已死透的尸体扭动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来。
哪怕缺胳膊少腿了也还是一瘸一拐以非常诡异别扭的步伐朝前走,随后抓住活着的东辽兵,张开血迹未干的嘴咬住对方的脖子。
“啊啊啊!”这几声惨叫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站起来的‘尸体’越来越多,除了人之外,还有野兽,它们变得更加没有理智,双眼赤红,力大无穷,任由弯刀砍在身上都不死,但喷溅出来的血却是腥臭的黑色。
看见这一幕的奴隶大气不敢出,捂住嘴惊恐的看着东辽兵没他们自己人反杀,再被‘奴隶’和野兽撕碎,嗬哧嗬哧啃骨肉的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而这些被咬过、啃过的人在倒地咽气后没多久也会站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往前,再找活人下嘴。
有几个经过奴隶身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凑近闻了闻,从口鼻喷出的气伴随着难言的恶臭,沉重压抑的喘息让奴隶下意识闭眼,抖如筛糠,以为自己也难逃一劫会被这些活死人啃噬,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再睁眼就只能看见活死人队伍从自己跟前步履蹒跚走过,拖沓的脚步声更似催命符,全贴在那些东辽兵身上。
胆子稍微大些的奴隶拽了拽身边胆小的,颤声道:“趁、趁此机会,我们赶、赶快逃、逃啊……”
奴隶们连滚带爬往路边的丛林跑去,根本不敢回头看。
刘缕控制住发狂的战马,再回头看队伍后边才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还未等他做出判断,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胆的士兵就惨叫呼救着逃命,让刚刚稳定好的战阵再次冲坏,尾部的铁骑溃不成军,慌乱奔逃,似是有什么可怕东西在追赶他们。
活死人一点点出现在刘缕的视野,他的瞳孔越来越大,恐惧难以控制的攀爬上心头。
亲兵也同样看到了,怕到险些连刀都握不稳,“大、大帅……”
那是什么!自己看见了什么!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重新再起来!
“是笛声!肯定那笛声操控的!”
有亲兵反应过来,从山上传来的笛声扰得他们头痛欲裂,扑上来的野兽和飞禽似乎也是听笛声的指挥。
破关之前刘缕也从牧民口中得知曾有一支神秘商队能靠笛声驯服草原狼和黑鹰,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这支商队就是虞归晚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见到虞归晚,却遭了两次此女的埋伏,且都损失惨重,这口气焉能咽下!
“大帅,现在要怎么办?”亲兵的声音都在发颤。
刘缕咬牙,恶狠狠道:“放火烧山!”
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拿下南柏舍,否则他也难向三王子交差。
秋季天干物燥,路边枯黄的野草就是天然的火引。
刘缕这是想将虞归晚还有她手下的人逼出来,却不知道护卫队早已退回村子。
看着山脚火光冲天,虞归晚放下短笛。
到底只是笛声控制躯体,不像末世那样是从里被感染,这些‘人’还不是丧尸,顶多算是傀儡,怕火光,高温会让他们感觉危险,从而终止或减缓行动,笛声停止后他们也会停滞在原地。
士兵也发现这些‘人’怕火,就扯下衣服卷成火把去吓唬,想将‘人’赶进大火中。
恰巧这时风向发生转变,本该往山上蔓延的火势却向着士兵扑来,顷刻间就将他们吞噬,傀儡反倒没事,继续拖沓着往前。
围墙后面的村民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只觉得痛快!
“以前都是这些东辽蛮狗烧咱们,现在也该让他们尝尝被烧是什么滋味了!”
村民知道外面着火,却不敢伸出头去看,陈妇等人的告诫是其一,另就是他们也怕东辽的羽箭会朝自己射来,就这样死去岂不窝囊。
妙娘则担忧道:“虞姑娘还在山上,若是刘缕那老匹夫反应过来,虞姑娘该如何脱身。”
陈妇攥紧手里的刀,“就算我们都死在这,也不能让虞姑娘有事。”
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村外的傀儡已经跟东辽士兵缴杀的难分伯仲,要是看见一大群活死人蜂拥而至,估计也会跟东辽士兵一样被吓得腿软。
村门近在眼前却靠近不得,刘缕杀红了眼,怒道:“一定要拿下南柏舍!谁敢往后退,老子就先宰了谁!”
刘缕仗着以往的战绩,年老之后愈发刚愎自用,根本不会听底下人的。
譬如眼下,几个副将都劝他先鸣金收兵,他却还是一意孤行让士兵硬冲。
前路不明,退路又有那群诡异的活死人,已是将几万人围困在路中,进退两难了。
“大帅!不可强攻啊!”
“还请大帅三思!”
“我们的勇士已损失过半,粮草也多数被烧毁,现在强攻没有胜算的,大帅!”
在虞归晚手上吃了两次亏,刘缕哪能忍下这口气,挥手道:“不必说!”
“大帅……”
“够了!”刘缕唰地一下将刀架上副将的脖子,阴沉着脸,“我是统帅,尔敢违抗?”
副将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大帅往后看看那是个什么情景,今日不宜!主不详啊!需派人回营请巫师前来相助,大帅!”
其他都可以不顾,但那群活死人却不得不重视。
刘缕脸色难看,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清楚今日若执意强攻,胜算也不大,但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他咬碎了牙,天人交战一番,终于,“传我令,后撤!”
副将松了一口气,赶忙下去传令,“撤退!快!”
想跑?山上的虞归晚冷笑,笛声更加急促,傀儡疯狂扑向准备后撤的士兵。
秋风吹得火势越来越大,已将路堵住,被火烧的士兵滚在地上哀嚎不止。
刘缕气得破口大骂,调来弓箭手往笛声的方向射箭。
羽箭铺天盖地,虞归晚闪身避开,刚才站的地方已钉入十几支羽箭,慢一步她都要变成筛子。
没跟着下去凑热闹的虞六花拿前爪疯狂刨地,露出锋利的尖牙。
虞归晚摸一把它硕大的狼头,冷漠看向山下。
跑不了的,谁都跑不了,她今天就是要刘缕的项上人头。
“六花。”难得她和颜悦色一次。
虞六花歪头疑惑,“???”
耳朵被揪住,又捏了捏,道:“我做个头骨碗给你用。”
第112章 第 112 章
傀儡越来越多, 还杀不死,想要后撤几乎不可能。
战阵对傀儡没用,哪怕身体被捅穿了他们也还能挣扎往前, 双眼空洞,表情麻木僵死,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专门寻活人索命。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跟着入地狱。
终于有士兵承受不住恐惧,无视撤退的命令,扔掉弯刀往村子的方向跑,边跑边喊:“我投降!我投降!救命啊——”
屠刀没有悬在他们头上, 他们就还是东辽最强悍的勇士, 一旦屠刀朝他们落下,照样贪生怕死,丢盔弃甲,跑得比谁都快。
几个副将急得团团转,拦都拦不住, 且他们自己也怕。
“大帅……”
难道今日他们同七万铁骑就要葬送在此?可出发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在图腾下放狠话,一定会拿下南柏舍, 助三王子夺取盐矿, 活捉敌首虞归晚及一众部下, 生擒逃到此处避难的长阴公主, 再加上早已擒获的九王赵崇, 有了这些筹码,庶州府便唾手可得。
厮杀半日, 刘缕已是狼狈不堪,身上盔甲残破, 伤口无数,臂膀的旧伤更是隐隐作痛,以至整条手臂麻痹无知觉,他早觉察不对劲,那对祖孙既是细作,又怎会尽心为他医治,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蒙蔽他,再借此探听军情!
战马在惊惧和混乱中将刘缕甩下马,后者就地打个滚,刀尖插/进地面稳住身形,紧接着就要躲闪不断纷沓而来的马蹄以及只顾着逃命的士兵。
他引以为傲的铁骑竟被逼至此!
“虞归晚!”刘缕咬牙怒吼,“我与你不共戴天!”
“嗷呜——”
山上传来狼嚎,似是在嘲笑刘缕的不自量力。
满山的萧瑟,漫天的火光,风卷飞灰的惨烈,唯有烈焰中那抹血红分外夺目,手中的钢制大弓对准裹挟在乱兵中的刘缕。
咻!
破风之声入耳,刘缕本能避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噗!
一箭穿喉,血溅四尺。
“大帅!”
副将瞠目欲裂,扑过去撑住刘缕跌跪的身体。
亲兵迅速将四周围成一个圈,举刀对外防御,却被蜂拥的傀儡冲散。
刘缕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轻时勇猛果断,前些日又受了箭伤,以至于避闪不开,生生挨了虞归晚这一箭头,一代名将,常胜将军,竟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死在这旷野之上。
“嗬!嗬嗬……”刘缕死死瞪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副将的衣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
杀!一定要杀了虞归晚!
如果没有傀儡,今日这一战东辽必胜,谁知战局逆转,刘缕身死,铁骑溃不成军。
副将抱着咽气的刘缕放声大哭,随后抓起弯刀冲虞归晚的方向奔去。
虞归晚下意识抽刀,想到了什么又停下动作,改为掏出短笛迎风吹奏。
很快,刘缕的尸身就动作扭曲着站起来,他还穿着统帅的铠甲,手里握的就是他们东辽的弯刀,砍的也是他们东辽自己的士兵。
回头看见这一幕的* 副将大怒,举刀朝虞归晚砍去。
“妖女!老子杀了你!”
副将并没有见过虞归晚,但只有她出现在这,又吹着短笛操控傀儡,身份已不用猜,自然是想拼了命的杀她。
对于习惯杀戮的虞归晚来说,太平日子下的宁静固然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就是少了眼前这种血腥的厮杀。
她脚步后移,侧头躲开,随即一只腕骨凸起的手从斗篷伸出,五指化爪捏住副将的咽喉,并抬高膝盖往对方的裆部撞去。
锋利的刺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刀尖横过来直接抹向副将的颈部,喷溅的鲜血将她身上的斗篷染得更红。
有几滴溅到她脸侧,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妖异。
她松开副将笨重的身体,后者瞪大双眼软绵绵倒地,难以置信自己会死的这般快,连三招都没交过,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其余人离得也不远,自是目睹了副将的死,暗想若是自己对上虞归晚,胜算能有多大?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并不是虞归晚的对手。
七万铁骑强攻一个小小村庄,还败得如此凄惨,统帅和副将都死了,士兵如同散沙忙着逃命。
胜算?这里怕是他们所有人的埋骨之地。
“我们一起上,就不信拿不下她!”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喊投降就能活命的了,就赌一把,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虞归晚哪还会给他们反扑的机会,当即吹响短笛,倒地的尸体全部站起,将存活的士兵围困在中间,再逼去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火是他们放的,理应向他们讨这笔账。
虞归晚站在外围,风卷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张冷脸,她对眼前这一切都无任何感觉。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习惯杀戮、血腥和残忍。
她伸出手接住飞下来的一片树叶灰烬,灼热没有在掌心停留很久。
耳边全是惨叫,人就倒在她脚边,想伸手扯她,抑或向她求饶呼救,却很快就被傀儡拖走,三两个或四五个压着去撕咬啃噬活人。
她想,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她对这些既陌生又熟悉,末世的种种浮现在脑海,像走马灯一幕幕放过去,不同的是这里的景色绚烂多彩,从来都不是死气沉沉的水泥钢筋。
扬掉手中的灰烬,她再次吹响短笛,将傀儡也引入火中。
不管是东辽人还是奴隶、走兽,都已经死了,就不再属于这里,她不能留下这些东西,葬入大火或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反正就算不变成傀儡,死了也是要烧掉的。
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并不好闻。
她招来虞六花,让其回村送信。
围墙之后的护卫队和村民提心了许久才等到虞六花从墙角隐蔽的狗洞钻进来,原本雪白的毛沾满了灰,有些地方还烧焦了,它也顾不上,咬住妙娘的裤脚往外扯。
妙娘知机,喜道:“是虞归晚让六花回来报信的,咱们赢了!”
啊?村民们都是一脸呆滞,怎么可能?不是说东辽派了七万兵?
“爬上去看就知道了!”
众人兴奋往墙头爬,站在角楼可以看见远处火光冲天,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山头,并有小股东辽兵在逃窜,余下看到的就全是尸首了。
“真、真赢了?”
村民面面相觑,他们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那可是七万东辽铁骑,手里都有刀的,杀人不手软,就这么没了?
有村民咽了咽口水,“虞姑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有通天的本领,专门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众人纷纷附和。
陈妇才不管那么多,看见有被冲散逃窜的东辽兵,就立即召集护卫队冲出去。
“虞姑娘打了个漂亮仗,咱们就来收尾,记着,一个都别放过!割下脑袋拿去领军功!”
军功多以人头、耳朵的数量来论,虞姑娘老早就告诉她们要及时收起来,待日后论功行赏、封官,她们就再不是普通百姓,是能凭军功有官身的人了。
这边,虞归晚割下刘缕的头颅扔给驰马赶过来的妙娘,“拿回去挂墙头上。”
“是!”
妙娘也是极聪明的人,并不问是怎么赢的,有些事虞姑娘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要识趣别多问,更要告诫其他人莫多嘴。
她高举刘缕的头,大声道:“今日之恩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知道,我们胜了,还斩了刘缕老匹夫的脑袋,守住了我们的家园!”
众人明白,今日之事不管如何诡异,都要守口如瓶,虞姑娘保护了南柏舍乃至河渠的所有百姓,她们也要护住这个人,不能让别人害了她。
虞归晚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知道自己应该再谨慎些,但形势危急,她不能干坐着等没影儿的援军。
暴露就暴露了吧,她怕谁,大不了就带着幼儿远走高飞,再不回来,谁还能找得着她不成。
她收起刀,吩咐道:“打扫战场,清点人数,放黑鹰去县城报信。”
陈妇带人在清扫,将逃窜的那一小股东辽兵生擒,绑紧了拖在马后。
因担心大火会烧到村子,在清扫完战场后还要安排人做隔离带灭火,又从灰烬中发现许多被烧焦的尸体,全都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县城。
廖姑解下黑鹰爪上的小竹筒,从里抽出纸条,一眼扫完上面的内容,高兴的跑进去告诉幼儿。
“赢了!赢了!幼儿姐,师傅打胜仗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中,正干活的丫头仆从抬起头,脸上都是喜色。
才吃了药歇下的幼儿挣扎着坐起来,从廖姑手中一把夺过纸条,短短两行字,她却反复看好几遍。
“胜了……”她将纸条捂在胸口,眼圈都红了,“七万铁骑,她要费多少心力才能以少胜多,她……”
没有见到虞归晚,上面也没有写她是否受伤,幼儿就免不了担心,忙亲笔写了回信塞进竹筒让黑鹰带回去。
廖姑也急,主要是她手痒,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个漏杀几个东辽兵。
葛大娘知道她那点心思,拉住她劝道:“你可别胡来,虞姑娘让你在这保护幼儿姑娘,你就得听令,别给我跑出去,听见没?”
“……知道了,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嘛。”
“不行。”
“……”廖姑焉巴巴回屋了。
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如风一般卷向整个县城,百姓欢欣鼓舞。
却也有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趁城中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的时候,悄悄摸到商铺的后院迷晕仆从,潜进幼儿歇息的屋子,掀开床帐想绑人,发现被窝里躺的是一个枕头,人早不见了。
潜入者当即变脸,“不好!中计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东辽自建国以来就有侵占吞并大雍的野心, 历经数代都没歇过这心思,安插在大雍的细作不知凡几,有些可能延续了三四代人, 轻易不会动,表面上就是勤勤恳恳的大雍百姓,身份有农户、商户、乡绅,甚至朝廷衙门都有他们的人,隐藏至深,难以辨别。
此次交战,河渠县城早早就关闭了东西南北四扇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哪怕南柏舍大捷的消息传来, 蒙灰也没有立即下令开城门,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来,谁知道东辽会不会狡诈到兵分两路,还是小心些为好。
城门没开,四处也都戒严, 那么,这些潜入商铺后院的人从何而来?可不就是隐姓埋名潜伏在城中多年的东辽细作, 他们原先跟城中的百姓一起躲在家中, 闻得刘缕战败身死, 百姓都在街上庆贺, 他们才趁乱摸到这边来的, 目的就是掳走幼儿和赵祯。
南柏舍的商铺,虞归晚名下的产业, 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四周焉能没有护卫, 就是从虞宅跟着过来的余姐等一众管家仆妇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听得外面的动静,她们手拎擀面杖烧火棍冲出来,将潜入的细作围困在屋子里。
深秋露重,幼儿身体又不好,在外头站久了恐染风寒,葛大娘便拿了件厚实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略挡一挡风。
幼儿紧住斗篷,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抓活的。”
廖姑将匕首抛上抛下玩着,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竟有几分像虞归晚,真不愧是师徒俩。
不同的是她动手前总爱嘿嘿笑,像要去偷鸡的小狐狸,狡诈就藏在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面,荡起的两个梨涡也是蒙蔽敌人的最好利器,都以为她人畜无害,小屁孩一个,不足为虑。
她将匕首横握在手中,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幼儿姐,只有活的喔?缺胳膊少腿行不行?”
幼儿知她有几分岁岁的脾气,要么不出手,出了手就不想留活口,除非特殊情况。
她无奈一笑,道:“罢了,留不留也不要紧,随你高兴。”
“好咧!”
廖姑一蹦三尺高,踹开门火速冲进去,被虞归晚留下保护幼儿的那支小队也紧随其后。
赵祯移步到幼儿身边。
自上次说开后,两人的关系就不复从前,幼儿是装也懒得装,对赵祯爱搭不理,让赵祯每次都热脸贴冷屁股,被廖姑看见嘲笑了好几回。
赵祯能忍下幼儿的疏远,却不代表要受这个小村姑的嘲笑,遂捉弄了廖姑好几回,气得廖姑直跳脚,骂她是老狐狸精。
只要逮着机会,赵祯就会给廖姑找点不痛快,譬如现在,就在背后蛐蛐道:“你也未免太骄纵了她,这些人留着大有用处,严刑拷打能问出其他潜藏的细作,你为了让她高兴,就能让她随便杀。”
若是往常,幼儿还会顾全大局同她虚与委蛇,可眼下这种情形,赵祯还要来挑拨离间,当真是在盛都皇城浸染长大的,满腹都是阴谋诡计,人人都可利用。
她突然就觉得累,也明白了当日父亲为何会那般心灰意冷,明知自己冤屈也不申辩,大约是明白即使申辩也无用,陛下的疑心早已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随家在劫难逃,并非一人一事能力挽狂澜的。
赵祯的行事作风极像陛下。
她没有理赵祯,后者窥她神色平静,对这话并未放在心上,便知心计用错了地方,也不由得无趣起来,悻悻然闭了嘴。
哐当!
屋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廖姑追在一个老妪身后,边追边骂:“老不死!老东西!老妖婆!老狐狸精!”
不知她是真骂老妪,还是指桑骂槐。
嗓门这么大,赵祯觉得是后者。
那老妪身手也是极敏捷的,全躲开了廖姑的攻击,冲站在院中的幼儿扑过来,幽蓝的刀刃,明显是淬了毒的。
赵祯瞳孔瑟缩一下,来不及多想便挡在幼儿身前。
幼儿没想到她会如此,脸色也微变。
自己的手已经按上镯子的机关,无法停下,腕箭射出钉入赵祯的身体。
幸而她身量比那老妪高,又是背对挡在幼儿跟前,射出的铁针才没有入她的咽喉,而是蹭着卡进肩胛骨,雪白的披风瞬间被染红一片,像盛开的红梅。
“谁要你替我挡刀!”幼儿揽住她倒下去的身体,又气又急,“我有自保的手段,你……”
好在铁针钉入不深,上面也没有淬毒,赵祯才暂无性命之忧,只是疼得厉害,又想趁此做戏博取幼儿的同情,就装得很像快咽气了,脸无血色。
“倒是我多余挡了这下,不然你都射中她了。”
到底是被自己误伤的,她又是一片好心,危急关头还能挡在自己前面,要知道沾上一点老妪刀上的毒都可能没命的,幼儿也不好这个时候说她。
那边已将老妪缠住的廖姑却没想那么多,直言道:“我看她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在那就行了,用她多什么事,碍手碍脚。”
年岁相差那么多,两人还见天的不对付,之前廖姑还顾忌着赵祯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太过,现在都把这事抛脑后边去了,逮着机会就奚落,就怼,才不管赵祯心里怎么想。
“行了,廖姑,你少说两句,方才公主殿下也是出于好心,”葛大娘说了句公道话,制止住廖姑,又赶忙叫金方去找大夫,再帮着将赵祯扶起来,然后才扭头跟其他人吩咐道:“赶紧将这些杀千刀的捆了,能杀就杀,不杀就送到外边去,让高柳二位官爷带回去拷问,可不能将人留在这,太危险了。”
屋里有三个已经咽气,不是被匕首割了咽喉,就是遭乱刀捅穿,总之满地都是血,气味能熏死个人。
丫头们已经将赵祯扶回房间治伤,幼儿也跟了过去,院里这些就留给廖姑和葛大娘料理。
廖姑捆了那个老妪,用破抹布将她的嘴巴堵死。
偏在这时城门的方向燃起狼烟。
烽火连天,这是东辽大军倾巢攻来了!
原本还在街上庆贺胜利的百姓吓得四散,还未被揪干净的东辽细作混在慌乱的人群中大喊逃命,故意制造恐慌,诱导百姓往城门跑。
“出了城咱们才能活命!不让咱们出城就是想让咱们等死!那些狗官早已带家眷往南逃了,咱们凭什么留在这,快!趁东辽人还没有杀进城,咱们快点撞开城门跑啊!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细作煽动百姓涌去城门,人数太多,守城的卫所营也拦不住发疯的百姓,挤在城门口的人已经有被踩踏受伤致死的,任由士兵和衙役怎么高喊都没用。
蒙灰披着铠甲,脸色阴沉的看乱糟糟的城门口,命人点了个火/药筒扔到空地。
砰!
吵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惴惴不安看着城头上的守军。
蒙灰拉开弓箭,寒声道:“谁再闹事,射杀!”
他这招震慑还是有用的,百姓胆小怕事,又没经过火/药筒,这砰地一声吓得他们耳朵嗡嗡响,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蹦出来似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混在其中的细作却不甘心,挥起拳头大喊:“他们就是想咱们死在这!才不让咱们出城!大军都杀来了,他们就这几个人,怎么守城!分明就是想拿咱们讨好东辽人,让咱们去给东辽当奴隶!”
才平下来的局面又乱了,任蒙灰怎么喊都没用,射伤了几个百姓,也只是让局面更加混乱。
之前东辽铁骑是去攻南柏舍,离县城还有距离,百姓虽怕但也没急着跑,如今被这么一煽动,收拾东西要逃出城的人就多,街上乱糟糟,有那市井流氓懒汉就开始浑水摸鱼,根本喝止不过来。
其中商坊是被抢最多的。
幼儿听闻外面乱了,就知事不好,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城外情况已然危急,城内再乱就是雪上加霜。”
已经被处理过伤口的赵祯挣扎着坐起来,白着脸问道:“虞归晚就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她又不是神仙,”幼儿坐下来,手抵着额头,“要想办法平息城内混乱才行。”
“要人没人,怎么平?神仙来了也无法。”
幼儿气道:“你也知道无人!为何不早些写信请援!若能早些有援军,何至于此!”
这件事到底是赵祯理亏,遂低头不强辩。
幼儿也不想同她多说,坐在椅子上摸着虞归晚送自己的镯子,在想要如何才能平下内乱,又担忧东辽大军破城了该怎么办。
真是毫无头绪。
屋漏偏逢连夜雨,葛大娘跑进来急道:“不好!姑娘,方才捆住的那个老妪不知使了个什么妖术,竟挣脱了绳子,如今不见踪影,不知是跑了还是藏在院中,廖姑正带人在屋子周边搜寻,姑娘莫要离开屋子。”
幼儿立刻站起来,“怎会?!”
那么结实的麻绳,还用水浸湿了,将人捆得如粽子一般,怎会挣脱?
葛大娘也觉得诡异,跺脚道:“也是我们大意了,又碰上外面起乱子,怕那些人砸门闯进来,咱们的人大多数都在门口守着。”
“不见便不见了,让廖姑别找了。”
对方既是冲着她来的,事不成肯定不会罢休,与其费心思去找,不如就在这等对方再上门.
老妪自年幼便潜在河渠县城,先是卖身在钱老爷家中做粗使丫头,后来婚配给钱家的家生仆人做老婆,生了好几个孩子。
如今孙子都十几岁,跟着钱大钱二外出跑买卖,当初虞归晚头次护送钱老爷的货物去偏关贩卖,老妪的孙子就是随去的护卫之一,他们不是细作,却会听老妪的话留意打听。
所以东辽三王子很早就知道虞归晚,也知道雪花盐出自她手,当初妙娘带的商队在草原遭劫,幕后黑手就是他,只是派出去的人不给力,失败了,之后就再没有找到机会。
巧的是,这次南柏舍有村民进城避战乱,落脚点是钱老爷提供的一处院子,他也是好心,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曾想给了这老妪可乘之机,借着送菜送粮的空,打听出幼儿就在商坊。
老妪还从一个村童手中见到了失踪的铁卷的手骨链,那是东辽贵族勇士的象征,上头刻有家族图腾,她认得出。
她是钱老爷家的婆子,村民以为信得过,就没有多想,把前两三年盗匪进村然后被杀的事说了。
当时阿秀抱着孩子也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婆子好奇心太重,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幼儿姑娘,便留了个心眼。
过后阿秀将孩子留给村民帮忙照看,自己跑去商铺想告诉葛大娘这一事,防着点。
街上乱哄哄,阿秀抱头躲着走。
哪知到了商铺,发现大门敞开,里边却没人。
“姑妈?”她站在门外喊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就大着胆子进去。
虞归晚留下的人都已倒在血泊中没了气,后院更是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葛大娘躺在屋门口,胸口插了把匕首,不知是死是活,金方和喜鹊倒在她旁边,喜鹊护着杜氏,自己的后背遭了好几刀,人已经没了,金方还有一口气在。
但是幼儿和赵祯、廖姑却不见了踪影。
阿秀僵在原地,捂住嘴不敢发声。
金方睁开眼,瞧见是阿秀,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快……快去……找主子……姑娘被……被人掳走了,快……”
阿秀双腿发软,扑通跪坐在地上。
天老爷!
金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显然是中了毒。
“快去啊……”
她没有护好姑娘,那些人把姑娘的头都砸破了,装进一个麻袋扛走的,她没能拦住.
南柏舍。
黑鹰带回来第三封信,前两封是幼儿写的,熟悉的字迹让虞归晚的嘴角往上翘。
但这第三封信却让她沉下脸。
她捏碎手里的纸扔到脚下踩进泥地,交代了几句便翻身上马,挑过刘缕的头直接往县城的方向疾驰.
蒙灰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东辽大军,竟还笑得出来。
亲兵以为他脑子坏掉了,担忧道:“副统领?”
兵临城下,离死不远了,还笑。
蒙灰仰头,仔细搜寻看有没有黑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是回答亲兵,“七万铁骑她都能全杀了,一个不留,城下这些……呵,真是作死啊,没事绑她的妹子做什么。”
从知道刘缕的七万铁骑死在南柏舍,蒙灰就不怕自己人少敌不过东辽了,他知道虞归晚有办法能扭转乾坤。
既如此,何所惧!
第114章 第 114 章
纸上寥寥数语, 却道尽幼儿受伤被掳的全部经过。
那年寒冬她遭劫匪,受了伤,挨了冻, 身体就没好全过,这两年又费心为自己管家,免了自己为琐事烦忧,困顿时也是她为自己解惑、指点,那些外人看不见的点点滴滴,全是她为自己谋划的,自己手底下的人称她一声‘姑娘’,也并非全是自己的缘故, 东辽选择在此时掳走她, 才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她以为将幼儿送去县城又留下人护着就可周全,终究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使东辽细作有机可乘。
若自己再谨慎些,提前让人全城排查,将可疑者全部抓了,宁错杀不放过, 也该将妙娘和六花一并留下,幼儿许就不会遭此劫。
骏马在道上疾驰, 她咬紧牙关, 狭长的眸结着冰霜。
幼儿活着便罢, 若有个好歹, 她必踏平东辽国土, 刨其祖坟,灭其根基, 让历史长河中再无此国!
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诡异的笛声被秋风卷着响彻山野,成群结队的飞禽走兽紧随其后。
它们当中有活物, 亦有傀儡,后者双眼赤红如宝石,皮毛坚硬如针,利爪陡然长出四五寸,叫声嘶哑,速度飞快,在丛林窜过只余残影。
就连她胯/下的骏马都受笛声的影响,爆发力惊人,只用了比平日一半的时间就抵达县郊,远远就能听到东辽的战鼓在向城中的北境军示威。
城墙上的烽火随风飘摇,旗帜剌剌作响,墙头有卫所营的将士在死守,放箭、扔石、泼油,用尽方法阻止东辽人破城,却也挡不住东辽人多势众,光是登墙梯就成千上万,更有投石器、破城锤和战车,这些都是大雍的武器,现在却变成了东辽攻掠自己的利器。
原本安插在城外的拒马已被东辽铁骑踏破,进攻势不可挡,城上的北境军只能用狼牙拍和木檑击落登墙梯上的东辽人,击不下去的就扔石头砸或泼油点火。
四座城门,其中三座已摇摇欲坠,就要被东辽撞开,唯一还完好的就是蒙灰死守的南门,若不是忌惮城中守军会扔火/药筒,十几万东辽大军早已破开城门杀入。
蒙灰左肩中了一箭,却被激出了血性,撕下布条裹住伤口,狠道:“今日纵战死,也不能让东辽踏进半步!将所有火/药筒搬上来,老子要跟这帮东辽蛮狗同归于尽!”
“副统领!”亲兵突然激动的喊。
蒙灰以为亲兵贪生怕死,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点阵仗就腿软了!”
“不是!”亲兵指向远处的天空,惊叫道:“那边!黑压压一大片是什么!”
“哪里?”蒙灰顺着亲兵指的方向抬头,瞳孔倏地放大,刚才还想着马革裹尸的猛汉这会却热泪盈眶,“是飞禽!奶奶的!咱们有救了!虞统领来了!咱们有救了!传令下去!全力反攻!给老子炸死这帮王八蛋!”
“是!”
亲兵喜极而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抹都抹不掉。
领兵来攻县城的东辽将领叫蔑古雄,是三王子的亲伯父,好战、勇猛,在东辽皇族中地位超然,但与刘缕不和,只因看不惯刘缕改汉姓,其女又仗着三王子的宠爱更是屡次插手国事。
这次大军驻扎在偏关,派刘缕打前阵就是刘女卜算向三王子提的,结果令五万铁骑折损过半,吃了败战逃回偏关。
刘卜算还不死心,这次还让她父刘缕做先锋,并且从大营调了五万铁骑,足足七万人去攻一个小村子。
到现在蔑古雄也没有接到刘缕的任何消息,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他就只能按原计划领十二万大军攻县城,先将城中的秋粮抢了送回东辽,以解国中无粮过冬的困境。
从去年开始东辽境内就闹病害,大批牛羊无故病死,国民无牛羊同过往的商队市换粮食,盗匪不敢再去抢大雍边民,就打起了本国百姓的主意,凡过路的商人都遭抢,便没有商队再敢进东辽,连喀木六族都不愿意同东辽百姓换盐。
国内大批勇士聚集叫喊着要粮食,逐渐出现‘只要攻下庶州我们就能有粮’的声音,以至于主战派压倒主和派,屯在边境的大军再次攻入偏关,并以破竹之势跨过阎罗山,眼见拿下河渠县就能直指府城,偏偏就在此出了岔子,碰上虞归晚这块硬骨头。
蔑古雄并不知道刘缕已战败身死,眼下他骑在马上,看着墙头上死守的北境军露出胜者的得意猖狂。
殊不知危险在逼近,身后如黑云般压过来的飞禽已开始对尾部的东辽军发起攻击,骚乱像浪潮滚过。
“啊啊啊!”
被活物抓伤还能滚地痛喊,若是不幸被傀儡掏了眼珠子,很快就会被感染。
走兽则扑向骑兵,撕咬掉战马,再狠狠咬住人的咽喉,利牙刺进大动脉,人的全身就会青筋暴跳,血液逆流,鲜活会被黑暗吞噬,变成行尸走肉,只听笛声的召唤。
这场厮杀虞归晚不顾一切,她就是要让踏进河渠的东辽人死无葬身之地。
东辽想让她下地狱,还想拖着幼儿。
好,她就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地狱!
那面写着‘雄’字的战旗在城门下招摇,似是等着胜利那般惹人厌。
虞归晚眼神发冷,特殊钢制的大弓在她手上被缓缓拉开,弓弦绷到头,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这把弓可是廖姑和妙娘两人合力都无法全拉开的。
咻!
绑着刘缕头颅的钢箭还能精准射中旗杆,原本招摇的战旗像断头的扑棱蛾子,只扑腾了两下就趴在地上,原位挂上了刘缕的头,正左右晃荡摇摆,别提多滑稽了。
事发突然,前头冲锋陷阵的东辽军也傻眼。
蔑古雄曾在大营见过射伤刘缕的那支钢箭,比最精湛的铁箭好不知多少倍,他爱不释手,但三王子对此箭也颇感兴趣,他也只能看着眼馋,不曾想在这里又见到,还射掉了他的战旗。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看旗杆上挂的头颅怎么那么像刘缕。
在城墙上躲避流箭的蒙灰看到一幕,笑到直拍大腿,从亲兵手里抢过大喇叭嘲笑战前的蔑古雄。
“哈哈哈哈,刘缕那老匹夫已让我们统领斩首了,七万铁骑一个不剩,你们想攻城,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蒙灰的嘲笑被大喇叭扩音传出老远,还不知发生何事的东辽兵不约而同看向旗杆上那颗头颅。
蔑古雄更是心头巨震。
他在乱军中找射箭之人,很快锁定在远处的虞归晚身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千军万马交汇,火星子噼里啪啦。
蔑古雄握紧一双大铁锤,怒吼一声就策马冲虞归晚冲来。
虞归晚再次搭箭,瞄准。
咻!
钢箭破风冲出。
别看蔑古雄五大三粗,身手却极灵敏,竟然能在疾驰中换马躲过射来的钢箭,并同一时间捞弓朝虞归晚射出呈品字型的三箭,那双大铁锤还稳稳悬挂在他腰间。
虞归晚侧翻下马,拿弓的手撑在地面,另一只手抽出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划在战马的膝关节处,挑断韧带,战马吃痛嘶鸣并超前倒去,马上的骑兵被甩下来,还未来得及举刀,咽喉就被虞归晚手中的刺刀转着一划,鲜血喷涌。
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自己割喉的东辽兵,紧接着就是下一个,再一个……砍瓜似的,一刀一个,全是割喉放血,直杀到蔑古雄的马前,用刺刀和大弓交叉挡住对方砸下的铁锤。
砰!
荡开的杀气将周围的士兵都震出去三丈远,还带倒一大片。
蔑古雄是东辽最强悍的勇士,力大无穷,也是仗着这身蛮力称霸,年过半百也不输,那双实心大铁锤足有三四百斤重。
虞归晚硬接下他这一击,虎口都震裂了,却没有血流出,且刺刀和大弓都完好。
在蔑古雄错愕之际,她迅速反击,如幽灵般飞身蹿到蔑古雄跟前。
蔑古雄极速后退,刀尖划过铠甲带起一片火星子,用以连接甲片的铜丝全断,甲片稀里哗啦掉地上,胸口被划出指头深的一道口子,皮肉翻飞。
不算刘缕那次,这是虞归晚第一次在战场跟东辽的统帅面对面交手,她不是想过瘾,也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抓住为首这个问出幼儿的下落,若是问不出就拿此人挂到东辽大营门口,一滴滴放干血。
蔑古雄连虞归晚的正脸都没看清就遭了重创,自是怒火中烧,吼叫着挥舞双锤再次往虞归晚的脑袋砸。
虞归晚下腰仰面从蔑古雄的臂弯穿过绕到他身后,拿弓弦卡主他的双臂令其挣脱不得,再飞起腿踹掉铁锤。
那砰地一下撞击声,好似铁做的不是锤子,而是她的腿,不然怎么脱落飞出的是铁锤,而她的腿却完好无损。
幼儿被掳,她心急如焚,冷若冰霜的脸上全是杀意。
这次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首次尽全力与人缠斗,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号称东辽第一勇士的蔑古雄,不过就算知道也不妨碍她要将人生擒的决心。
蔑古雄试图暴起,却被她一个剪刀腿绞住脖子掀翻在地,再抓起刚才被她踢落的铁锤,狠狠一锤砸在蔑古雄的膝关节。
“啊!”蔑古雄惨叫,上半身因剧烈的疼痛坐起,双手下意识去抱骨头已经碎裂的腿。
而虞归晚眼睛都不眨,砸碎了蔑古雄的两条腿,然后抓住头发将人绑在马后一* 路拖拽到城门的吊桥下,杀掉周围一圈东辽兵,血溅了她一身,才单手拎起已无法行走的蔑古雄挂到桥上。
周围死一般寂静。
城墙上卫所营的众人也咽了咽口水,“那个,是咱们的统领没错吧?”
蒙灰一巴掌拍过去,“废话!”
这还没有完,笛声再响起时才是这场杀戮真正的开始。
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众人都被吹得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刺耳的笛声吹得他们脑袋都要炸了,隐隐约约又好像听到野兽啃噬骨头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虞归晚扒开蔑古雄的眼皮强迫他看清楚,如鬼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的人要是回不来,要是少根头发,那你现在所看到的地狱就是你们东辽的今后。我真的已经很收敛了,太平日子多好啊,每天打打杀杀真的很累,我不喜欢,我就是想跟她在南柏舍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赚钱换金银珠宝给她戴给她玩,可你们偏要把我的梦踩碎。”
她用刀尖一点点抠着蔑古雄碎掉的腿骨,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幼儿头破血流被人带走的画面,她没亲眼见,若是见了,心会疼得受不了,她也会杀光所有人。
她根本不在乎蔑古雄能不能听懂,她只是在发泄怒火。
蔑古雄疼得双眼翻白,他是接到三王子的密令要接应城中的探子往外带人,但根本不知道三王子要的人是谁,城门没破,他跟探子也无联络,哪知道人在哪。
“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蔑古雄很有骨气,到这份上了也没有求饶。
虞归晚拨掉他的一块碎骨头,怒火似是沉下去了,转而轻声道:“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的命,等我的人被送回来,若是你们不送,我就亲自去你们东辽接人,若是接不到,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你别忙,会让你死的,你看那边挂着的不就是你曾经的同僚,他不如你能打,被我一箭穿喉了。”
蔑古雄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总算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大骂道:“你就是虞归晚!小娘们儿!老子杀了你!”
“杀我?”虞归晚回忆道,“我跟她说过,没人能杀得了我。”
蔑古雄疯狂挣扎叫骂,用词都不好,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虞归晚手下,还败得如此狼狈凄惨,一双腿都被砸烂了。
虞归晚将人松开,盘腿坐在绳索被割断一边的吊桥上,随风摇摆着,双眼注视前方傀儡与东辽军的厮杀。
细看她拿短笛的手,已无一丝伤痕。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天空露出鱼肚白, 担惊受怕一整夜的百姓听着外面没了动静,便都大着胆子从地窖爬出来开条门缝往外瞧。
街坊萧条,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还会不会被抓走当羊奴?
“咱们去城门口看看。”
说这话的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 仗着自己年轻,有把子力气就什么都敢做,昨日看见有地痞流氓趁乱糟践妇人,他们还不要命的冲上去阻拦,幸而他们人多,那几个地痞也害怕,推搡了几下就落荒而逃了。
听他们这会子要去城门,家中的长辈吓得一把将人扯住, 低声训斥道:“去什么去!不要命了?!昨儿那惨叫声你们没听见?谁知道外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你们出去不就是送死,快回屋去,不许瞎跑!”
昨日有不少百姓担心东辽大军破城,自己全家会跟着遭殃,就想逃命, 在城门口闹了好一阵,北门和西门都撞开了, 跑出去了不少, 但后来又听说跑出去就见到乌泱泱一大群东辽骑兵, 百姓又紧着往回跑, 还是没跑过飞来的箭, 当场就被射死了十几个。
不清楚情况,现在谁也不敢踏出家门。
就连曹知县也是在家急得团团转, 不停派人去城门那边打探消息,“到底怎么样也该有个信儿, 蒙灰呢?找到他人没有啊,可见有东辽人进城?不是说虞统领赶来支援了吗,人呢?还愣着做什么,出去打听去啊!”
一脚踹了木头似的家仆,曹知县提着官袍急急忙忙往外跑,还因跑得太急绊了门槛,凑巧被赶回来的高脚扶了一把,才没有摔个狗啃屎。
“大人,您当心啊!”高脚都替他捏冷汗,年纪大的人骨头都脆,摔这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知县顾不得自己,一把拽住高脚的衣袖,急问道:“如何?东辽可退兵了?”
高脚正是回来禀这件事的,也忙道:“何止是退兵,蔑古雄被虞统领生擒,东辽的战旗都断头了,刘缕那老匹夫的脑袋在旗杆上挂了一夜,昨夜外面太乱,虞统领又无命令让蒙灰他们出去开城门,他们也不敢开,怕东辽趁机攻入,所以等到今早天亮,好家伙!城外遍地都是尸体,还有不少投降的东辽兵,蒙灰这会正带人在南门清点,让我先回来报信。”
曹知县一个踉跄,差点又摔,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这么说,是咱们赢了?!”
高脚喜道:“可不就是!”
曹知县还是觉得不真实,“虞统领从哪里请来的援军?”
他知道长阴公主已书写给相邻的州府镇守请派援军,但即使离最近的燕州要赶到河渠也得十来天,人又不像黑鹰那样有翅膀能飞,哪能来得这么快。
“这……”高脚不知如何回答,城外除了虞统领和东辽人,再无别个。
昨日战况最惨烈时他也没登上墙头,不知城外情形如何,只有蒙灰和卫所营目睹,即使知道此事过于蹊跷诡异,他们也还是力挺虞归晚,不容他人置喙。
蒙灰更是说道:“东辽连败两仗,统帅一死一擒,加起来快二十万人的大军就剩下投降的这三四万,咱们才死伤多少人?不是蒙某妄评旧主,实是就算王爷领兵来援也未必扛得住东辽这二十万大军,更别说取胜了。还是虞统领足智多谋,筹划得当才让咱们以少胜多,保住了河渠县,今后还能凭此震慑东辽,让他们不敢再来犯,就凭这个,蒙某就服!至于如何取胜,凭别人怎么说,蒙某不管,只一点,虞统领立了大功,救了我们所有人,谁要是敢胡说八道,蒙某第一个不答应!”
昨日东辽军攻城时形势多危急只有守城的卫所营知道,他们都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不想峰回路转。
他们也只当昨日是虞归晚请来天兵天将助阵,至于真相是什么他们不会问,更是在别人打听时处处维护虞归晚,已是听不得有人说她一字不好。
蒙灰更是忘不了打开城门时,硝烟散去,虞归晚披着血红的斗篷从逆光中缓缓走来,斗篷的下摆在不停滴血,染了一路。
那把钢制的大弓握在她右手上,晨曦微露投下的第一缕阳光就点在那上头,熠熠生辉,远看都刺眼。
而昨日还叫嚣要屠城的蔑古雄则被她拖拽在身后,两条腿从膝盖骨往下都已碎掉,像两根面条在地上歪歪扭扭,伴随着徒劳的怒骂叫喊留下蜿蜒的血迹。
趴门缝的城中百姓吓得双腿发软,大气不敢喘,妇人更是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让叫出声。
早就不知从哪个狗洞钻进城的虞六花抖着一身同样染血的毛从街角蹿出来。
起初百姓以为那是只狗,细看又不像,狗的体型没这样大的,且耳朵也不如这般尖这般小,与其说是狗,倒更像是狼。
狼?
是了,昨日城外狼嚎虎啸了一夜!
“狼狼狼……狼啊!”有人害怕的直接晕了过去。
没晕的也瑟瑟发抖,啪一下关紧家门,锁死窗户,城内怎么会有狼!要是跑进家中咬人可怎么好!
虞六花听指令进城寻找掳走幼儿那伙人的踪迹,幼儿的气味它很熟悉,从商铺后院一路追到钱家后宅,在花园角落的枯井发现地道的入口,直通护城河。
在昨日细作带头起乱致使百姓撞开城门跑出去时,这伙人也趁机出了城往偏关方向逃去。
没有找到人的虞六花不敢再像往常那般装傻卖乖,它夹着尾巴趴在地上,硕大的狼头臣服在虞归晚脚边。
兽类对危险天生敏锐,它知道现在的主子惹不得,不想变成狼皮褥子最好还是怂一些。
虞归晚将半死不活的蔑古雄直接丢在大街上,对方的挣扎怒骂她是一点也不在乎。
她半蹲下捧起六花毛茸茸的脑袋,额头相抵,声音很低很冷,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好像结了冰。
“地上有幼儿的血吗?她伤得重不重?”
六花压低耳朵,狼眼湿漉漉,难过的呜了一声。
虞归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令她非常陌生的痛感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痛,可她精心呵护养得好好的娇花就那么被人摧残了,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怎能不痛,不愤怒。
越是愤怒,她就越平静,起身捏了捏六花的耳朵尖,轻声道:“去追,找到她。”
接到新指令的六花迅速站起来,抖抖毛,仰天长啸。
“嗷呜——”
城外立即有狼群回应:“嗷呜——”
很快,在城外清扫战场的北境军就看到原本还蹲在尸山下不动的走兽站起身转头就往北边跑。
成群的飞禽也飞离残破的战车,黑压压一大片,遮天蔽日。
之前在南柏舍训练过的北境军看看遍地被啃噬的东辽兵尸首,再看看已远去的飞禽走兽,都后怕的咽了咽口水,道:“当日虞统领对咱们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跟虞归晚比试过的蒙灰更是一言不发.
钱家竟然藏着东辽的细作,这可把钱老爷吓得不轻,他虽不是十分的善人,但也不至于跟东辽勾结,当这种被人唾弃的叛徒。
所以当曹知县带人上门时,他都恨不得长八百张嘴,洗清自己与家人。
“曹大人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说我贪财好色都行,我认,可这这这……”他指着花园那口枯井,气得捶胸顿足,“我真不知情啊!跑了的那些人确是我家的仆人,但我真一点不知情啊!这些人我可都是从伢行买来的,身契都在,祖籍也都有据可查,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东辽的细作!我也是瞎了眼,没早些瞧出来,就说那个老妪,八/九岁时就在我家当使唤丫头,那会我也还是个撒尿不知道方向的小子呢,我真不知道啊!”
曹知县被吵得头疼,现在城内都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百姓不敢出门,北境军又在城外看管俘虏外加清扫战场,城内就只有高脚柳东领着一班衙役在搜寻可疑人员,尤其昨日带头起哄闹事的,不管是细作还是地痞流氓,抓了再说。
现在衙门大牢里全是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行了,冤不冤的现在也不是本官说了算,”曹知县袖着手,耷拉眼皮看衙役点火把下去查线索,“虞统领的妹子被你家的仆从掳走,又是从这逃出城的,若虞统领念着往日的旧情不追究,你就相安无事,若是查出来你同这件事有关,或知情不报,什么下场也不用本官多说,你就只去外面瞧瞧被晾在街上的蔑古雄,东辽皇族,第一勇士,战功赫赫,昨日还威风呢,现在还不是成了阶下囚!”
钱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觉身后阴风阵阵。
“我发誓,这件事真跟我没关系啊!”钱老爷都要哭了,自觉自己要完。
曹知县摆摆手,“你与其在这里哭,还不如去找虞统领将话说明,若你真是冤枉,她也看得出。赶紧去吧,别再耽搁了,越耽搁事情越严重。”
第116章 第 116 章
虞归晚直接去了商铺。
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 中毒受伤的人被安置在里屋请了大夫来医治。
知道这边出了事,暂无人手照料,且阿秀也信不过曹知县派过来的仆从和护卫, 经过了一次,如今她看谁都像是细作,遂回去将村民和孩子接过来,一则彼此有个伴能互相照应,二则比起外人,终究还是自己村里的人稳妥些。
村民们过来后,除大夫之外都不让其他人入里屋,曹知县的人也只能站在门口。
余姐命大, 头被砸破晕了过去才躲过这遭, 大夫来止血扎针之后没多久她就醒了,睁眼就要下床,嘴里慌乱念叨着:“不好不好不好,赶快去叫人,姑娘让那些杀千刀的给掳了。”
阿秀忙将药碗放到一边, 摁住她不让乱动,急劝道:“大夫才说你这样的伤最忌猛起身, 快躺下, 可别再乱动了, 当心伤口又裂开流血。”
“阿秀?”余姐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葛大娘去找虞姑娘没有?”
不说余姐没想到醒来见到的人会是阿秀, 就是阿秀自己也颇感慨。
当初一同在虞宅做事,后来是自己猪油蒙了心, 将余姐的好意当成是她嫉妒自己,没领情, 还说出那样的话,回想起来阿秀都懊悔,如今看余姐伤成这样,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歹捡回来一条命,这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不然留下几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她背过身抹了把泪,哽咽道:“这院里伺候的人就活下来我姑妈和金方,喜鹊护着老夫人中了好几刀,人当时就没了,金方中了毒,大夫说还有一口气,我姑妈胸腹挨了两刀,万幸没有伤到内脏,大夫也已经看过了,只是人还未醒,在那边屋子躺着,老夫人倒没受外伤,但急火攻心,不省人事,汤药都喂不进去,眼瞅着是不好。”
当时因这边院子地方小,人多了住不下还闹哄哄的,反扰了幼儿的清净,余姐便没有将自家和陈妇的孩子带过来,也幸好没带。
当时突然杀进来好几十人,又是放烟又是投毒,全是冲幼儿和赵祯去的,护卫根本拦不住。
余姐也知以当时的情形这院里的人多半活不成,可即使有心理准备,她也还是忍不住悲痛,又心焦被掳走的幼儿。
她顾不得自己的伤,急道:“城外有东辽大军挡着,廖姑又跟着姑娘一道被带走了,我不会召唤黑鹰,奉命守城的那位蒙副统领那里有一只能送信的鹰,你快去找,将这里的事告诉他,让他去信给虞姑娘。”
那些东辽人可不是好东西,幼儿那般的品貌,谁知落那种畜牲手里会遭多少罪。
“你别着急,虞姑娘昨日就到了,”阿秀边抹泪边扶她躺下,“就在外头,你现在醒了,虞姑娘怕是有话要问。”
“那我去找虞姑娘。”
余姐都等不及虞归晚进来,让阿秀扶自己下床。
阿秀拗不过,又劝不住,只得依从。
昨日幼儿眼见外面打成一团,也知情况对自己不利,便将传国玉玺和赵祯的公主印章放进机械鸽的肚腹,打开窗将其放飞。
那老妪瞧见了就想拦,被机械鸽叨了一脸的血,险些眼珠子都被抠下来。
机械鸽的腹部有储物空间,能放进去拳头大小的东西,好在玉玺只有半个手掌大,能勉强塞进去。
不然那伙东辽细作肯定会翻箱倒柜将玉玺找到,玉玺要是落入东辽手中,事情可比现在要严峻百倍千倍。
机械鸽在末世之所以被用作传讯工具,除本身具备攻击性和定位系统外,还有一个隐身功能,启动后它能利用太阳光隐匿行踪。
除非有专门的科技设备锁定,否则谁也别想发现它,这也是为什么那老妪抓不到它,只能干瞪眼的原因。
虞归晚将还在高空转圈飞的机械鸽召回,发现它腹腔被打开过,就知幼儿定有东西藏在里面,随即她摁了下,把里面的玉玺和印章拿出。
用罕见玉石精雕细刻的国玺和公主印入手微凉,摊在她的掌心,却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兴趣。
她要是想要这俩玩意儿,早在赵祯入南柏舍的当天就拿走了。
她将国玺拿起对光看底部的四方字,不是寻常见到的字体,她也认不出上头刻了什么,看两眼就收起来了。
正巧这时阿秀扶余姐从里面走出来,余姐头上还缠着药布,人很虚弱。
“虞姑娘,是我们无能,没有护住姑娘……”
她愧疚的低下头,东辽大军没有破城,城内本安全,可姑娘就是在她们跟前被人带走的,她辜负了虞姑娘的信任。
抚过机械鸽冰冷的翅羽,虞归晚摇了摇头,道:“这事不怪你们,是我疏忽大意。你也受了伤,回屋歇着吧,这里我会另外派人过来。”
这件事确是自己的责任更大,她不会平白迁怒旁人,但那些有牵扯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钱老爷到底没能见到虞归晚,甚至连商铺的大门都没能进去,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虞归晚记恨上了,被掳走的人能平安回来便罢,若有个好歹,不用曹知县提醒,他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如今别说在河渠,就是放眼整个庶州也没人敢在虞归晚面前托大。
可瞧见东辽的刘缕和蔑古雄是什么下场?一个脑袋被割下来挂着风干,一个双腿废了被扔在大街上遭人扔烂菜叶臭鸡蛋。
城内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快把蔑古雄给淹了,尤其有亲人死在东辽手上的人家,恨不能将蔑古雄的肉撕下来生吃了。
二十万东辽铁骑竟在河渠全军覆没,说出去都没人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虞归晚都已不是天纵奇才能形容,百姓都称颂她是能召唤天兵天将的活神仙。
短短半天功夫,她就名声大噪,街头巷尾都是百姓的议论声。
可她却无心关注这些,只是命人将刘缕的头颅拿下来,再召唤最大的那只猎鹰,令其将头先带去偏关扔进东辽大营,她自己再骑马前往。
妙娘等人处理好南柏舍的事便也赶到,已得知幼儿被掳走,陈妇有任务在身离不开河渠,妙娘却顾不上那么多。
“带上我吧,您一个人只身闯大营太危险了。”
程伯和佟汉也上前请命,其他人也有想去的,不过这仨是老资格,若他们都去不得,自己就更不用想了。
虞归晚背手站在逆光处,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商铺,也不见外人,就是蒙灰来求也不见,只是让阿秀出去告诉蒙灰,让他和曹知县两人主理城中诸事。
葛大娘和金方也已经醒了,她们想起来给虞归晚磕头,只是身体虚弱下不了床。
杜氏没醒,大夫说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在出发去偏关之前,虞归晚进去看过杜氏一次,掏出自己从末世带来的药喂了一粒。
到了晚间杜氏就悠悠转醒,一看到虞归晚就流眼泪,死死抓住她的手。
“幼儿呢?”杜氏脸色蜡黄,人也枯瘦,两只眼睛像是镶嵌在脸上似的,尤为凸出。
虞归晚坐在床边,任由杜氏握住手,这是幼儿的亲娘,她自然也存了几分尊重的。
“被人带出了城,我已经让六花去追了。”
杜氏哭得更厉害,求道:“救她,一定要救幼儿回来,东辽那种地方,她一个女孩儿进去,焉能活着啊。”
丈夫和儿子都被冤杀了,就剩下幼儿,若再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虞归晚帮杜氏掩好被子,道:“我会把幼儿完好无损带回来。”.
偏关,东辽大营。
伙头军正赶着羊奴在干活,不听话就狠狠抽鞭子,抽得羊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几个从这路过的士兵看见了就哈哈大笑,让伙头军将羊奴身上的破衣裳扯开了抽,抽完了也不许羊奴穿衣服,就这么让羊奴光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干活,男女老少挤在一处供这些东辽士兵奴役。
不远处停了几匹上好的草原马,为首的马上人是个美妇,深目高鼻,肤色也偏深,脸颊有两坨高原红,乌黑的长发用彩带编成辫子垂在脑后,身上的皮袍子很长,袖子宽大,腰带有各色宝石,这是很传统典型的东辽女人的长相和装扮。
她就是刘缕的女儿,汉名叫刘卜算,是东辽三王子的宠妃。
幼儿双手被捆绑在身前,刘卜算就如同牵羊般将她牵在马后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被抓来的百姓是怎么遭受欺凌和虐待的。
有个看着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就这么被活生生抽死,尸体像破布一样被扔出大营,很快就会有秃鹫来啄食。
以前总听村里老人吓唬不听话的孙辈,说不听话就会被东辽人抓去当羊奴。
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幼儿将牙关咬得死紧,将愤怒往肚子里咽。
刘卜算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道:“要是将你这样的大美人扔到那里面去,我们东辽的勇士们不知多高兴。”
即使被抓来为质,面对这满营的畜生,幼儿也傲然挺立,厉道:“你且试试!”
这话有段时间岁岁就常说。
刘卜算美艳的面庞闪过一丝怒意,很快又消失不见,似是要故意恶心幼儿,接着道:“我现在自然是不会让你当羊奴,只要你能劝虞归晚降于我,从今往后为我所用,助我成就大业,我还可许你高官厚禄,几世荣华富贵。”
被抓来这里好些日,最开始幼儿是被看管在营帐内,有人为她看伤、送食,赵祯和廖姑不知在哪里,没同她一块。
这个刘卜算天天都来,就是想让她劝岁岁转投东辽,起初她以为刘卜算是为三王子纳措当说客,后来发现刘卜算分明是想自己掌权,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是不知道纳措清不清楚自己这位宠妃有这等野心。
她转开视线,淡道:“我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担不起王妃的重托,怕是要辜负王妃的厚望了。”
刘卜算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就威胁道:“我可不管你和虞归晚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事成。”
幼儿冷道:“恕难从命。”
“随望京!你别不识好歹!”刘卜算终于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扯绳子。
幼儿踉跄被她扯到马前,险些摔倒。
还未站稳,刘卜算的鞭子就甩到她脚边,飞溅的草屑和泥土打在她小腿上。
她连头都没有低,只是用眼角余光往下扫了眼。
刘卜算这一鞭子明明可以抽在她身上,甚至用更重的刑罚折磨她,偏偏都没有,除了将她绑着不让离开,基本也是好吃好喝供着。
她清楚这并非刘卜算好心,而是忌惮,怕她在东辽大营有个好歹,岁岁会踏平这里,再出关杀入东辽。
幼儿仰头,蔑视刘卜算,压根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落入敌手,她并不害怕,因为知道岁岁会来救自己,即使人还没有赶到偏关,也已经召了飞禽来护她。
听为她送食的奴仆说几日前有一只体型庞大的猎鹰将一颗头颅扔进士兵正在煮汤的大锅,噗通一声,溅起滚烫的汤水烫伤了好几个人,等把头颅从锅中捞出来,都已认不出那是刘缕了。
刘卜算忍怒忍得胸口疼,动不了眼前这个,难不成还动不了其他人。
“你们几个,”她当即点出四个人,“去把关在羊圈后面那个小丫头带过来。”
幼儿的心咯噔一下,廖姑!
刘卜算看她骤变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心情不由好起来,又笑道:“长阴公主也在我手上,不过我同你们大雍的景宁侯是朋友,总要给几分面子,公主金贵,我就不动了,但是在河渠杀了我不少手下的那丫头,总要让她吃些苦头。”
廖姑被抓时已身受重伤,如今也不知伤势如何,不管她如何追问,刘卜算就是不肯说。
幼儿心急如焚,“你想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事冲我来,不要伤她。”
四人很快将廖姑从羊圈后面拖过来。
幼儿见廖姑满身血,软绵绵的被人拽着丢到地上,生死不知,她差点疯掉,不顾一切扑过去。
被刘卜算扯住绳子往回拉,就是不让她靠近。
她回头怒骂:“王八蛋!畜牲!”
刘卜算似乎很喜欢看她失去理智,以此为乐,哈哈大笑,又命人将昏迷的廖姑拖去羊奴那边。
若是去了那边,廖姑肯定活不成!
幼儿瞠目欲裂,“不要!”
她怒火攻心,胸口剧痛,舌尖都被咬出血来了,从嘴角渗出,眼睁睁看着廖姑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要啊!
她张嘴想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眼前阵阵发黑,眼看整个人就要往前栽下去。
突然,高空传来猎鹰的嘶鸣。
“噍!”
还不止一只,而是一大片。
张着利爪俯冲下来,领头那只接住要摔倒的幼儿,后面的跟班挥动翅膀将刘卜算在内的一干人全扫下马。
拖廖姑的那两个更惨,脸都被抓烂了,正在地上嗷嗷叫着打滚。
距大营几里外的缓坡,一匹眼睛如红宝石那般的骏马站立在坡上。
马儿背上的人披着红斗篷,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傀儡军。
观其衣饰和手中的弯刀,正是那日来攻河渠县的蔑古雄率领的十二万大军,除投降的三万多人,死掉的基本都在这了,战马也在。
蔑古雄被放到傀儡车上一并带过来,像具干尸,已经看不到昔日雄风。
妙娘等人落在后面,偏关的冷风将她们身上的斗篷吹得飞起来。
第117章 第 117 章
呜——
咚!咚!咚!
吹响苍凉的号角, 伴随着战鼓的天雷滚滚,傀儡军出现在天地交汇处,拉开一长排写着‘虞’字的战旗, 红色旗面随风飞扬,宛如一条血河,从缓坡延伸到平地。
远处的阎罗山险峻巍峨,是天然的屏障,常人难以越过,此时却有大批禽鸟展翅飞来,羽如钢针,眼如宝石, 叫声凄厉, 以遮天蔽日之势向东辽大营扫去,似漆黑的幕布缓缓下拉,天地变色,末世重现。
兵至营门了里面的人才反应过来,倒不是他们饭桶, 而是虞归晚的傀儡军没有走官道,是从阎罗娘指的那条匪道直穿过来的。
只要虞归晚不下令停止, 傀儡军就会一直往前走, 悬崖峭壁、丛林深河都不是事, 傀儡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行军速度是普通士兵的好几倍, 寻常要走五六天的路程,傀儡军仅两天就到了。
暸望台上的东辽兵连滚带爬击鼓, 挥旗大喊:“敌袭!敌袭!”
营帐内的士兵立马跑出来,列队迎战。
方才被猎鹰从马上扫落的刘卜算挥开挡在身前的健仆, 拽住捆绑幼儿的绳子不松手,将人拖过来,刀柄顶端嵌着一颗硕大绿松石的匕首抵在幼儿的颈侧,刀尖已经刺入,渗出鲜红的血珠。
幼儿看着焦急不已试图再次俯冲要救她的猎鹰,摇了摇头,周围都是严阵以待虎视眈眈的东辽兵,猎鹰要是再下来肯定会被大网罩住。
“噍!”猎鹰的叫声有些气急败坏。
刘卜算得意笑出声,如蛇蝎道:“我知道虞归晚能靠笛声驭兽,我也正是看中她这一本事才想着招揽,她现在来了是吧?哈哈,只要你还在我手里,她就不敢轻举妄动,除非她不在乎你的命。”
幼儿都没有挣扎,只是觉得刘卜算这样大放厥词,狂妄自大的样子很可笑。
“你们都太不了解她了。”
刘卜算犯了和赵祯一样的错误,以为有筹码握在手里就能拿捏岁岁,逼人就范,殊不知岁岁最痛恨被人算计威胁。
刘卜算甚至比赵祯还蠢,既然都知道河渠县的守城兵力不足两万,为何不再细想想蔑古雄的十二万大军因何会败,攻南柏舍的七万铁骑又为何一个不剩,现在突然出现的战旗又是怎么一回事。
“闭嘴!”刘卜算可不愿意听她说这些,立马就将人拽回营帐。
在混乱中幼儿还留意找寻廖姑,可刚刚的位置已经不见了廖姑的身影。
这次东辽先是集结了二十万先锋军入关,后又增到三十万,刘缕和蔑古雄战败河渠后,大营仅剩不到十万人。
但由于东辽在草原称霸,很多小的游牧部族被迫成为东辽的附属,这次也派了族中的青壮随军,就拱卫在大营四周,算起来也有七八万人。
这些人的部族依附东辽生存,在东辽皇族和贵族眼中他们就是能帮自己打仗的奴隶,敌军来袭时最先被派出去的就是他们。
甚至有时羊奴不够用,也会将他们扣下当羊奴,部族的首领敢怒不敢言,仰人鼻息讨生活,焉能挺直腰杆叫板,只能隐忍。
迎敌的命令出自主帐,三王子纳措跟蔑古雄一样好战,已率军挡在营门前,弓箭手齐备,羽箭如满天星朝挺进的傀儡军射去。
傀儡只挥刀挡开朝面上射来的羽箭,其余不管* ,任由羽箭插满身,像一只大刺猬缓缓向大营走去。
挡不住,杀不死。
纳措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立刻召来心腹吩咐道:“去请王妃!”
刘卜算之所以得宠,并不只因为她的美貌和家世,还有她擅用巫蛊驭人,只要中了她的巫蛊就会乖乖听话为纳措所用,这可比她的美貌更得纳措的欢心。
随军的部族青壮体内都有蛊虫,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纳措的心腹找到刘卜算时她正在将一条细如银丝的蛊虫放在幼儿的伤口上,任幼儿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蛊虫已钻入她脑颅,随着刘卜算摇动那面人皮拨浪鼓,脑袋就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刺痛。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额头更是冒出层层冷汗。
心腹小心上前,道:“王妃,三王子请你过去。”
刘卜算没理,只是收了拨浪鼓,然后抬起幼儿的下巴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不过才几下的功夫幼儿就被折磨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刘卜算满意的笑了,道:“既然你不肯听话,那我就只好用这个办法了,你放心,只要虞归晚愿意为我效力,我就能保证蛊虫不咬你。”
用这种歪门邪道逼人就范,实为不耻,幼儿一个字都不想同这种下作之人多说,连眼神都不屑给。
真到了危急关头,她纵死也不会让刘卜算得逞,想拿她当筹码威胁岁岁,做梦!
刘卜算被幼儿不肯屈服的眼神刺激给刺激着了,就一把薅住幼儿的头发,恶狠狠道:“还真是块硬骨头啊,跟你父亲一个样,一样的不识抬举。随谦安要是识趣,他现在就还是你们大雍的丞相,你就还是锦衣玉食的相府娇小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沦为我们东辽的阶下囚,虞归晚要是不在乎你的命,任你自生自灭,那你知道自己接下去会是什么下场?就这样让你香消玉损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如就让你做羊奴,怎么样?”
头皮被扯得生疼,幼儿依旧不做声。
心腹还在旁边着急等待,刘卜算现在还要依靠纳措在东辽的势力和军队,不好无视命令太久,便松开了幼儿,命人严格看管,就跟心腹出了营帐。
幼儿伏在一块黑熊皮上,手脚都被绑着,绳子的一头牵在四个健壮的奴隶身上。
刘卜算留了人在此看守,只要她动一下,那四个奴隶就拉绳子,除非她能杀了这帐内的所有人,否则就别想逃脱。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瘦得不成样。
刘卜算并没有在食物做手脚,每日让人送来的都是新鲜饭食,她也会吃,但吃下去没多久就会全吐出来。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脑子飞速转动,思绪万千,却也只能被困在这帐内.
砰!砰!砰!
军营的大门和暸望台被火/药筒炸了个粉碎,弓箭手更是被掀翻,地面一个个大坑,呛人的硝烟顺风飘进大营。
被刘卜算下了蛊虫的部族青壮被操控着冲在最前面跟虞归晚都傀儡军厮杀,已经没有理智,彻底沦为东辽的刀,替他们卖命。
刘卜算以为虞归晚也是利用蛊虫在操控那些人,于是她就有了一种遇见同类的兴奋,手中的人皮拨浪鼓摇得更欢,但逐渐发现虞归晚的人杀不死之后,她就开始惊惧恐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拼命摇拨浪鼓,可不管她如何催促,倒下的部族青壮就是无法像傀儡军那样站起来再举刀厮杀。
先前遇见同类的兴奋被恼怒取代,她才是巫蛊之术最厉害的继承人,她的蛊虫能操控千军万马,能所有人听令于她,虞归晚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比她厉害!
刘卜算下马扯着倒下的部族青壮,嘶声厉叫让他们站起来,还是没用,她就有些疯魔,将恶毒的眼神投向远处。
只要虞归晚投降,这些手段一样能为她所用。
虞归晚还没有下场,一直在缓坡上用望远镜看着。
猎鹰已经回来了,但没有下落,嘶叫着盘旋在高空,想找机会再冲进大营。
幼儿是成人,就算猎鹰能将人抓着起飞,虞归晚也舍不得让幼儿遭这个罪,她让猎鹰进大营只是想让它们在混乱中护住幼儿别受伤。
“给我看看。”阎罗娘伸长脖子瞅了半天也看不清前方战况如何,便冲虞归晚伸手要望远镜。
她之前用这玩意儿看过一次,好家伙,百里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个稀罕物,只可惜虞归晚也只有这一个,不然还能死皮赖脸向她讨要。
虞归晚将望远镜递过去。
宝贝到手,阎罗娘迫不及待举到眼前,边看边囔囔:“就该这样!杀啊!老娘当山匪那会在这帮东辽狗手上就吃过不少亏,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
她初见这些傀儡时也心惊,暗想虞归晚果然藏得够深,幸好自己也没有很得罪过她,否则还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控制这些东辽傀儡去攻他们自己的大营,此计甚妙啊!大营里的东辽兵不知多崩溃,这些傀儡中说不定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现在却挥刀相向,虞归晚这招真可谓是狠毒,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虞归晚的反击向来不按常理,仗着火/药筒和杀不死的傀儡军,她就是要硬生生砸开东辽大营的门。
以往都是她被动还击,就让这些人蹬鼻子上脸,以为她好欺负,掳走她的人。
这次她要活捉三王子纳措和刘卜算,提着这两人的人头出关,扔到东辽皇族众人的面前,告诉这些人,敢动她的人,敢觊觎她的地盘,这就是下场。
她命人将蔑古雄提过来,要让这个东辽第一的皇族勇士亲眼看着自己的兵是如何杀进大营和自己人互相残杀的,还怕他看得不够清楚似的,又让猎鹰抓住他的衣服把人提到半空。
这对东辽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纳措斩杀了好几个傀儡才冲出包围圈,回营将幼儿从帐内拖出来架到马上,冲虞归晚遥喊道:“你要是不想她死就退兵!不然老子现在就让她万箭穿心!”
马上颠簸,纳措又下死力,幼儿本来就有伤,又被刘卜算拿蛊虫折腾过,身体哪里受得住,顿时就有一股腥甜从喉咙处涌上来。
为了不让虞归晚看见担心,她硬是忍着没咳出这口血。
用望远镜目睹这一幕的阎罗娘大骂:“后娘养的畜牲,真把他给能耐的,让我去会会他!”
说着将望远镜抛回去给虞归晚,提上自己的弯月戟就杀下去。
虞归晚也没有拦,她举起望远镜,看见纳措拿幼儿挡在身前,如果她这个时候射箭,幼儿也会死。
她看见了幼儿额头的伤,被抓乱的头发,还有隐在唇缝的血迹,那张原本清丽漂亮的脸白得像纸,人也消瘦憔悴了许多。
纳措的威胁传到这边已经模糊不清了,听不真切的,但妙娘她们还是能辨认出幼儿穿的衣服。
看这情形,对方是想用幼儿当人质逼迫虞姑娘退兵。
“虞姑娘……”妙娘喊了一声。
虞归晚收了望远镜,又仔细整理好背包,平静道:“你们带人守住所有能逃生的路线,看见人出来就杀,别留活口。”
妙娘下意识挺直腰杆,她从这过于平静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可怕。
虞归晚策马下了缓坡。
傀儡军已经攻破营门,此时的大营内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大批羊奴在混乱中逃生,就如当日在南柏舍的那样,他们恨透东辽人,更恨为了活命就帮东辽人残害自己人的叛徒。
乱军中,虞归晚携着成群的傀儡兽震着大地来到营门前。
这些不同寻常的猛兽体型庞大,双眼血红,利爪刨地,从鼻孔喷出粗气,正凶狠的盯住对面的东辽兵。
纳措的反应不必刘缕和蔑古雄好多少,他强忍恐惧,咬牙让虞归晚退出偏关。
虞归晚连正眼都不瞧他,只是看着幼儿。
刘卜算这个时候从后面出来,低声跟纳措说了几句,纳措满脸不情愿,最后也还是被刘卜算说服,同意照她说的做,拿幼儿为人质逼迫虞归晚投降,从今往后效忠东辽。
“虞归晚,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本事再大也解不了我的蛊毒。”刘卜算贪婪的看着那些傀儡兽。
“蛊毒?”虞归晚终于肯给两人一点反应。
刘卜算很不舍的将视线从傀儡兽身上收回,颇为得意道:“没错,我给随望京种了蛊,这蛊毒一日不解,她就痛苦一日。”
胜利在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投降,幼儿将自己的生死抛到一边,冲虞归晚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岁岁,别听这种人胡言乱语,这世上哪有什么蛊毒,不过是江湖术士编出来骗人的鬼话,当不得真。”
刘卜算恼恨她多嘴,拿出人皮拨浪鼓冷笑道:“是不是真的,试一试就知道了!”
咚!
这破鼓子一响,幼儿的头就密密麻麻的疼,但她还是咬牙强撑着。
虞归晚的视线却陡然变得锐利,没人看见她是何时出手,又是怎么出手的,但眨眼间刘卜算手中的人皮拨浪鼓就破了,再也摇不响。
纳措也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作为人质的幼儿就被虞归晚从他手中救走,他自己还被刺刀划了左眼。
若不是虞归晚要抱着幼儿,又怕会伤到她,纳措就绝不是只瞎左眼那么简单了。
“啊!”纳措惨叫。
刘卜算是个狠毒又聪明的女人,眼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她竟撇下纳措,自顾逃命。
虞归晚也没有急着去追,而是将幼儿小心放到地上,割开绳子,又从背包翻出她在家时常披的那件雨后天晴色的斗篷,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住,再重新横抱起来。
人在自己怀里,虞归晚就放下心来了,顶了顶幼儿的额头。
“我带你回家。”很短的一句话,却包含很多东西。
幼儿连日来的担忧害怕终于在此刻化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双手紧紧搂住虞归晚的脖子。
“还有廖姑,”幼儿挣扎起来,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赵祯也不知被关在哪里,一定要抓住刘卜算和纳措,只要抓了这两个人,咱们就能和东辽谈条件,不必再动兵刃。”
虞归晚没说话,只是将她放上马,自己也翻身上来,调转马头冲出战乱圈。
至于刚才那两个东西,不急,她待会再来清算。
第118章 第 118 章
被抓到这之后赵祯就和幼儿分开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东辽的巫医只会用捣碎的草药敷伤口,根本不懂开药方, 她的伤就没有愈合,拖到现在已经发脓溃烂,她每天就是忍痛看着对面铁笼中锁住的皇叔。
多年不见,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赵崇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两指粗的铁链将他的手脚牢牢锁住,能活动的就只有铁笼这点方寸之地,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面。
在赵祯被抓来之前, 他已经受过酷刑, 纳措每日都会让人将他拖拽到外面,像条狗似的供士兵鞭打踢踹,往他嘴里塞羊粪,逼他喝马尿,让他用粪水洗澡。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 赵祯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背靠铁笼的杆子, 仰头看挂满蜘蛛的帐篷顶。
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的情况并不比赵崇好多少, 还没有沦为羊奴是刘卜算想让她交出传国玉玺, 她以此为条件保了自己。
不知道刘卜算会如何跟幼儿说, 她猜应该会说是景宁侯的关系才没有对她如何。
景宁侯都巴不得她死在这,又怎么会帮她说好话。
反正幼儿也看不见, 怎么说还不是刘卜算说了算,这个心肠歹毒的东辽女人会用尽一切办法离间她和幼儿的关系, 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皇叔。”
她知道赵崇没有睡着,外面那么大动静,奴隶都大着胆子往外逃,赵崇又怎会不想,只是被铁链锁着无法挣脱,眼看外面燃起来的大火就要烧到这里,帐顶的蜘蛛都开始慌乱逃窜,而她和赵崇就只能被锁在这里等死。
“猜猜看是谁在袭击东辽大营,是您的北境军还是燕州的援军?又或者是虞归晚?我猜是她,其实皇叔您比我更清楚燕州不会派援军,他们不知道庶州危急吗?都知道,不出兵相援是他们大多都投靠了景宁侯,别说我的公主印章,就是拿出玉玺来他们也不会听令,他们跟您一样,对陛下有怨,因陛下重文轻武,对他们削藩夺权,所以怨。这么多年了,他们未必是真心投靠景宁侯,却是乐得看赵氏的江山被东辽夺去。您这些年纵容东辽盗匪骚扰边民,烧掠村庄,也是对陛下心存怨恨的吧,所以才会几次三番派人秘密回盛都,唆使太子跟陛下叫板,挑拨父子关系,暗中推动太子和大皇子的东宫之争。我理解皇叔当年与至尊之位失之交臂的不甘,只是您镇守庶州,难道就甘愿将庶州拱手让给东辽,沦落为阶下囚?您这是在跟陛下置气还是公报私仇,置庶州百姓不顾,定要做卖国贼?”
这番话诛到了赵崇的心,他也不装了,睁开眼看向赵祯,道:“我没有不顾庶州,只是朝廷粮饷不发,刀箭枪戟也一律不给。他若是没死,你大可问问,为何?庶州的将士在边境浴血奋战,保得你们荣华富贵,还能在朱门之后寻欢作乐,他却连一个窝窝头都不愿意给。他怕我举兵造反,所以千方百计想收回我的兵权,此计不成就再生别计,你问问他,他何时顾及过天下百姓?何时顾及过庶州边民的死活?说我纵容东辽盗匪掠村,笑话!你也不查查这庶州境内有他多少眼线,只要我动一兵一卒,谋反的罪名就会扣在我头上,我要是没了兵权,这庶州谁来管?靠朝廷那些只知道打嘴仗的酸儒?只怕他们还没念完之乎者也,东辽的铁骑就将庶州踏平了!”
赵崇的声音是久未沾水的嘶哑,像沙子刮过那般粗砺。
带兵来援却中了东辽的圈套,又被刘卜算那巫女下了蛊毒,就算能逃得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今日能亲眼看见东辽大营被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东辽兵被追得四处逃窜,他就觉得过瘾,要是能将东辽就此赶出偏关,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赵祯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
自古君主多疑,忌权臣势大,父皇也一样。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还是赵崇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你说袭击大营的是虞归晚?”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
赵崇拧眉,“无令调不动北境军,她哪来的人袭击大营,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土匪山贼。”
这样坐着难受,还会牵动腹部发脓的伤口,赵祯就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又从地上捡了根草杆子胡乱涂画,好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那么疼。
“我被抓之前就听说她屠了刘缕的七万铁骑,就在南柏舍,后来蔑古雄领十二万大军围攻县城,城内的细作才趁乱将我和幼儿绑走,至于她哪来的人,我也不知,虞归晚这人藏得深,她的事也就幼儿知道得多些。”
“随谦安的那个小女儿?”
“皇叔早就知道幼儿在南柏舍,现在又何必装吃惊。”
“我只知道她们母女被赵斥的人追至河渠,之后的事确是不清楚,查到她藏在南柏舍还是因为雪花盐的事,虞归晚警惕性很高,她那宅子围得铁桶一般,想打探消息可不容易,东辽细作能从县城将你们绑走,非易事吧?”
“来了不少人,还用了毒。”
说了这会子话,赵祯已经力不从心,身体缓缓滑倒在地。
只要幼儿在这,虞归晚就一定会来,但赵祯也清楚自己不会得救,虞归晚不杀她,也不会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赵崇一块死在东辽大营,这样就有借口顺利接管北境军,掌控庶州,又不用去蹚麒麟城那趟浑水。
躺在混着羊粪牛粪的地上,赵祯又笑了。
都以为父皇宠爱她,可这份宠爱的背后也是算计,若她年幼时没有偷听到父皇和国师说将来要拿她去跟东辽和亲,她也不会想掌权。
她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好将来和东辽谈判时可以说送长阴公主和亲足见诚意,这可是最受宠的长公主,身份尊贵,东辽还有什么不满意。
在父皇心里,不管哪个儿子继位,东辽都会是个大隐患,迟早都要打仗,所以早早就谋划着让公主和亲。
果真是思虑长远啊。
既然父皇如此对她,那就不要怪她心狠。
其实那日国师并非只有她这一个选择,国玺也可让赵显带着逃出麒麟城,但赵显害怕赵斥会因此追杀他,才将她推出来,她九死一生才逃到庶州。
幼儿说她时,她没有否认。
既然又这份心思,又何必多解释,她本就不想回去救赵显,对父皇的死也没有悲痛,甚至,她还极度痛恨赵氏子弟,凭什么这些纨绔、胆小之辈就有资格继承大统,不用被送去草原沙漠和亲,即使让他们当质子也会遭到群臣反对,可公主和亲这些人却举双手赞成,巴不得如此。
她不想当和亲公主,也不想让这些酒囊饭袋操控自己的下半生,所以她借着助太子继位结交朝臣,有长公主的身份挡着,也没人会怀疑她。
就算让赵显继位了也是做个傀儡皇帝,赵斥继位也好不到哪去,景宁侯不会让他行帝权,所以不管帮哪一头,她都可以是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但她不甘心只做个长公主,且有景宁侯在那,她这个长公主未必做得顺心。
唯有兵权在手才能平得了麒麟城的乱局,但她清楚皇叔不会平白无故帮自己,最后她谋划许多,也是为他人做嫁衣,那就只能将兵权从皇叔手中夺走。
无毒不丈夫,她要是心软,也活不到现在。
她也知道虞归晚绝非善类,让其势大对自己迟早也是威胁,可现在别无她选,只能顾着眼前,至于以后,就只能以后再说。
不过,现在她都要死了,没以后了。
虞归晚还真是命好,得了幼儿还不算,这北境军和庶州以后也都是她的。
伤口发脓引起的高热已经让赵祯难受了好些天,她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来打开了铁笼,她努力睁眼,看到的就是满身狼狈的刘卜算,正要将自己和赵崇从这里带走。
刘卜算阴着脸催促手下快点,然而赵崇极度不配合,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甚至还打伤了一个东辽兵。
以往这种情况刘卜算都会摇那只人皮拨浪鼓,可她的鼓刚刚被虞归晚刺破了,没法利用蛊虫折磨赵崇。
“快走!”她直接扬鞭抽在赵崇的后背,又回手抽了赵祯一鞭子,“还有你,别装死,识相就乖乖跟我走,我还能留你一命,可别指望虞归晚能来救你!”
赵祯对疼痛已经没感觉了,就这么被拖着走,脚上的鞋都掉了,一双玉足被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血痕。
大营的后面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逃生,连纳措都不知道,刘卜算带了人就要从这溜走。
一直装晕找机会脱身的廖姑从东辽兵手上夺了一把弓,羽箭精准射中扛赵祯的那个健仆。
健仆脸朝地倒下,赵祯被摔了下来,廖姑瞅准时机使出飞毛腿窜过去将人抱起,眨眼就躲起来了。
幸亏师傅以前逮着她练臂力,不然凭她现在的身板也抱不动赵祯,这公主还挺沉的,关了这么多天,一点没瘦啊,真是抗造,瞧瞧幼儿姐都瘦成什么样了。
刘卜算回头发现是廖姑,气得大骂:“小杂种,你还没死!”
廖姑躲在木桩后面,边查看赵祯的伤势边回怼道:“我肯定是比你这个老妖婆长命的。”
她本可以直接逃出去跟师傅汇合,但她欠赵祯一条命,总要还的。
那些东辽细作是要杀了她只带幼儿姐和赵祯走的,刀子都下了,是赵祯帮她挡了,刀子就捅进赵祯的腹部。
后来进了东辽大营,也是赵祯替她求情,她才没有被扔进羊圈,只是被丢在后面,还有个不中用的巫医来帮她止血。
从河渠到偏关,她问过赵祯为何要替她挡刀。
赵祯当时是这样回答:“不止你,还有幼儿,你们两个都不能死,若你们被杀了,虞归晚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为了躲藏,廖姑将自己弄得跟个泥猴儿似的,浑身脏兮兮,臭烘烘。
她拍了拍赵祯的脸,“喂,你死没?”
第119章 第 119 章
刚才摔那一下硬生生让赵祯从鬼门关门口疼醒, 她捂着伤口坐起来,苦笑道:“我没死你应该很失望吧,”她推了廖姑一把, “快去找幼儿,你师傅带人来救你们了,你……你们快逃出去跟她汇合吧,待你们回到河渠,若燕州有援军来,你务必提醒虞归晚,燕州不可信,当心引狼入室。”
廖姑放箭射倒刘卜算的手下, 听了这话她真想跳起来踩两脚赵祯, 但现在不行,就只能骂道:“你既知是引狼入室,那日又为何还要书信去燕州求援?!你果真是没安好心!刚才我就不该多余救你,让你被那老妖婆带走才好,抓了你这个金贵公主回去当羊奴, 这些东辽狗还不高兴死。”
赵祯的唇色已接近透明,她垂下头, 声音低不可闻, “我跟你一个小屁孩说不清。”
廖姑耳力好得很, 她要是像六花那样有一身毛, 此刻肯定全炸开了。
她就没见过比赵祯还不识好歹的人, 幼儿姐和师父明明救了她,她却屡次挑拨离间, 满身心眼子的要算计别人,这哪里是公主, 分明就是豺狼。
赵祯瞥见她握弓的手用力到咯咯作响,就知她气得不轻,便说道:“你确不该救我,虞归晚想我死在东辽大营,你把我救回去岂不是存心要跟她做对。”
廖姑瞪她,“你不挑拨离间是会死?”
赵祯笑得比方才还苦,“我没有挑拨,是虞归晚确实不想我活着离开东辽大营,你是她徒弟,救我对你没好处,反而是一桩麻烦事,不如就此丢开,任我自生自灭。”
廖姑却正色道:“你若老实些,师父也不会如此,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外边的人如何说师父都不要紧,只要她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行,若没有师父,她早就死了,哪里能学本事,还住那么好的宅院,又有丫头仆从伺候,这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好命,她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野丫头,也就师父不嫌她,寒冬腊月里还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她才能有今日。
她救赵祯是为了还那日的挡刀之情,且只打算将人带出东辽大营就扔,不会再带回南柏舍,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赵祯自己,她是管不着了的。
营门已破,傀儡兽狂怒着掀了好几座营帐,四处起火,人已是自顾不暇。
刘卜算眼见不能即刻射杀了廖姑,再拖下去怕自己也走不掉,就没有再白费力,命人带上赵崇就走,是一点不管还在前方挣扎抵抗的纳措。
廖姑从死掉的东辽兵身上扒了件衣服裹住赵祯,又用皮袍子包住头脸,才背起人混在其中往营门的方向跑。
但其实她伤得比赵祯还重,只是她皮糙肉厚,所以恢复得快,还能背着赵祯逃命。
赵祯趴在她背上,周围都是血腥的厮杀,箭矢擦着耳鬓过去,每走一步都是生死瞬间,廖姑却能背她绕过燃烧的大火和崩塌砸下来的帐篷,有几次都踉跄要摔了,廖姑也咬牙撑着往营门跑。
“你就没想过带着我是累赘,刘卜算要是追来,你也跑不掉。”
自己累得半死可不是为了听她这种风凉话,廖姑喘气道:“你闭嘴吧,成天逼逼叨叨的烦不烦,我是没我师傅那脾气,不然早一刀了结你了。”
头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赵祯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能说一句是一句,“你跟虞归晚确实不太像,你不如她冷血狠辣。对了,你可有名字?总不能以后也叫廖姑吧,该让虞归晚给你取个像样的名字,算了,不用她,还是让幼儿帮你取,幼儿有才情,能为你取寓意好的名,待过三四年你满十五,及笄后可再让幼儿为你取字。”
“我就叫廖姑,不用另取名,师父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无甚紧要,若我有本事,他日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就是叫阿猫阿狗也能立威,没本事就算叫玉皇大帝也没用。”
她背着赵祯哼哧哼哧跑,到营门看到阎罗娘挥着那把弯月戟在扎人,浑身都让血浇透了,血红血红的很吓人,但她自己不觉得,还扎得很起劲,嗷嗷叫着往前冲。
见廖姑和赵祯都穿着东辽兵的衣服,还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就以为她俩也是,提戟就要扎。
廖姑闪身躲开,就地一滚,也不知哪里抽了竟然担忧会摔了赵祯,就自己当了肉垫子。
一个成人砸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她身上也还有伤,顿时疼得哭爹喊娘,将阎罗娘痛骂:“你当土匪山贼的时候也这么眼瞎的啊,扎人之前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清楚,别什么人都扎,我要是被你扎死了看你怎么跟我师父交代。”
阎罗娘抹开脸上的血,看清了地上的是谁,瞪眼咦了一声,“是你啊,早出声不就完了,我还以为是东辽狗。不是,还怪我眼瞎,谁让你穿了这身狗皮,就是你师父来了也照样看走眼,你该庆幸先看到的是我,要是你师父那手速和力道,早把你捅穿了。”
廖姑艰难站起,还要费劲撑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赵祯,所有重量压过来也着实不轻。
她没好气的冲阎罗娘喊道:“别光顾着看行不行,过来搭把手,我都快被压死了。我师父眼力好得很,老远就能认出我,不像你,瞎眼土匪。”
阎罗娘过去了,掀开皮袍子看清了脸,“哎哟,你怎么把她也给弄出来了,让她死里头多好,省了你师父多少麻烦。”
见着自己人,廖姑总算能松一口气,弯腰吃痛道:“那日在县城她替我挡了一刀,这是我欠她的,现在还清了。回头找个大夫给她看伤,再寻个空地把她扔下,也不耽误什么,反正只要她不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晃悠,师父也不会多管。对了,我师父呢?”
阎罗娘召来两个人把赵祯抬走,才说:“带她妹子回后头去了,你这伤怎么样?”
“死不了。”
廖姑松开手,缠伤口的布条已经让血给渗透了还嘴硬,她就知道师父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救幼儿姐,若不然她也不会先去找赵祯。
而现在,她要将这些天打她、踹她的东辽狗全部拖出来,把他们的肉一刀刀割下来喂鹰.
没有随军大夫,虞归晚也不知幼儿是否受了内伤,问她也也不肯说实话,再就摇头。
“我身体没大碍,”幼儿被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坐在缓坡避风的地方,脸色虽有些不好,但精神尚可,不想她为自己担忧,有些事是万不可在这种时候说的,“前头的战况要紧,你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
她头上的伤处理得很粗糙,口子还狰狞着,可见当时那伙人下了多重的手。
虞归晚没动,只是抬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脸,一点劲都不敢使,还担心自己手上的茧子会刮疼她。
“这里没有好大夫,待这的事收了尾,我便带你去偏关小镇找大夫,先清理好头上的伤口,养养身子再启程回南柏舍。”
她再不放心将幼儿交给任何人,总要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才觉得安心。
她也不会那么快回河渠。
伤了她的人,妄图霸占她的地盘,可不是死二三十万兵将就能结束的。
她一定要让傀儡军出关,让东辽也尝尝被提上砧板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她就做过关外地形的沙盘,商道图也有,原是为迁居关外草原准备的。
既然现在不打算去了,那就把关外的地盘划到庶州来,都归她,谁都别想跟她抢。
她执拗起来,幼儿也无法,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可到底记挂着廖姑,又催促虞归晚快些下去救人。
“她伤得重,现在也不知怎样,万不可再落到刘卜算手里。”
经她一提,虞归晚又想起刚才营门前那东辽女人说的蛊毒,就问幼儿,“说你中了蛊,什么意思?是不是她给你喂药了?”
在末世她见过基地的研究员给人注/射药物,什么类型的都有,最后结果当然也不会太好,那都是实验阶段的药物* ,药性不稳定,后遗症严重的还会致死。
她刚才就是察觉到幼儿不对劲才刺破那个拨浪鼓,她知道幼儿肯定有事瞒着。
幼儿还是否认,“没有的事,别听那种人瞎说,她就是故意的。”
“是吗?”虞归晚并不信,她深深看了眼幼儿,随后站起身,“我先下去,很快回来。”
她要亲手抓刘卜算。
幼儿满眼不舍的看着她上马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注意到守在缓坡上的猛兽跟以往看到的不同。
妙娘从远处赶过来,上下看了她好几遍,才一屁股坐到地上说:“真是把我给吓死了,原以为送你去县城能安全些,谁想竟出了这事。”
幼儿偏头咳了两声,“你可别在岁岁面前提这事,我怕她心里难受。”
“就算我不提,虞姑娘也不好受,她挺自责的,觉得是自己没有护好你。从你被带走那日算起,她嘴上是一句不说,脸上也瞧不出什么,但我们这些跟她比较久的人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这回是真生大气,要发大火了。”
幼儿看着下面快要被大火烧毁的东辽大营,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畅快的,庶州百姓受的苦楚,现在是该跟东辽清算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在东辽占领偏关的这几个月, 烧杀奸/淫,无恶不作,边民百姓的生活形同水火。
在大营附近还有数座尸骨垒起来的‘筑京观’, 哪怕深秋露重天寒,气味也不好闻,而垒观用的尸骨就是之前战败的北境军。
东辽人还在此圈林围猎,猎物非野兽,而是大营中的奴隶。
这当中大部分为边民百姓,亦有关外草原的牧民,东辽人将他们赶到猎场,像对待牲口一样驱赶他们, 以猎杀他们为乐。
如今身份调换, 黑鹰盘旋在高空,紧紧盯着从小道逃跑的刘卜算,任她的手下如何射箭都无济于事。
她成了猎物,正在被虞归晚带人追逐猎杀。
能在纳措身边得用,又能在东辽境内掀起血雨腥风, 刘卜算自是有她的底牌。
随军出征的部族青壮还有两万人藏在大营后山,随时听候她的调派, 本也是作为她保命的后路, 她选择从这逃出也是为了引虞归晚入圈套。
傀儡军还在大营奋战, 虞归晚只带了程伯等小队人马来追刘卜算。
双方在山谷入口停下对峙。
刘卜算胯/下的草原马焦躁不安, 似是在害怕对面虞归晚的那匹枣红马。
先前在营门只匆匆几眼, 刘卜算就牢牢记住了虞归晚的脸,并兴奋的有些不同寻常, 想要招揽的心更加强烈。
现在就远远喊道:“我和你若是联手,拿下东辽和大雍就如探囊取物, 易如反掌,到时我们称王称帝,独霸天下,不比现在为他人卖命来得好?我早有此心,就不知你是不是聪明人了,随望京不肯答应,是她不识趣,我看你不是蠢人,应不会如她那般蠢,家人都被雍帝杀了,还想着效忠,呵!愚忠!这样的人最不长命!”
反派死于话多,虞归晚自认不是正派角色,也一向懒得同人废话。
但她今天是要活捉刘卜算,搞清楚这女人是不是给幼儿下了蛊毒,所以允许对方多两句废话,只是这废话她听着怎么都觉得刺耳。
她自不会傻到隔空跟刘卜算扯着嗓子喊,隧手伸到后面掏出一个大喇叭,骑在马上讥讽道:“凭你也想和我联手?能与我并肩的人没几个,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爹刘缕的头都让我丢进你们煮汤的大锅了,那日的汤你是没喝?手下败将还妄想从我这里讨好处,白日做梦。”
被虞归晚一通讽刺,刘卜算的脸色刹那难看,眼神阴狠道:“你杀我父,又如此折辱于他,现在又不肯与我联手,难道就不怕我也让随望京生不如死?”
“你对她做了什么?”
向来狂妄的刘卜算丝毫没有察觉到虞归晚那细微的情绪波动,还在得意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中了我的蛊毒,已深入脑髓,若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她每日都会遭受万虫噬咬的折磨,身体逐渐溃烂,痛苦而死。”
显然,她这是在故意刺激虞归晚,若虞归晚因此恼怒,丧失理智直接冲过去,就正好中了刘卜算布下的埋伏圈。
虞归晚的身后,程伯等人严阵以待。
经过三轮恶战,他们自是知道虞姑娘的本事,别说对方区区两万人,纵使再来几万也不惧,只是防范些总没错,他们这些人以后都是要效忠虞姑娘的,哪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总在后面,倒让虞姑娘打头阵。
程伯策马上前提醒,“刘女狡诈,属下曾听闻刘女擅使巫蛊之术,主子还是小心些,别中了此女的招,不若让我们前去会会她。”
他们发誓效忠虞归晚,从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所以现在都只称是她的下属,奉她为主。
营门前刘卜算声称幼儿中了她的蛊毒,在场众人也是听到了的,若真如此,就必须抓住刘卜算逼她交出解药。
唰地一下,程伯等人抽刀。
虞归晚却抬手示意他们不动。
刘卜算暗暗咬牙,她的人收集来的消息不会错,虞归晚对随望京很是看重,是捧在心尖上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冒险将人绑来,她如此大费周折可不是为了今日一败涂地的!
既然虞归晚不肯入圈套,那就杀!
这两万部族青壮就算没中蛊毒也会忠于刘卜算,关外草原的部族又多又杂,每支部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和信仰,有的供奉草原狼,有的崇敬黑鹰,也有以蛇鼠兔狐为图腾的。
刘卜算就是利用了这点,让这些部族敬奉她为草原大祭司,再将这些人牢牢掌控在手中为自己所用。
获知这些消息还多亏了投降的东辽兵,蔑古雄骨头硬不肯交代,但总有贪生怕死的军将为了活命会说出虞归晚想听的。
他们告诉虞归晚东辽大营剩余多少兵力、布防的轻重、东辽与草原部族的关系,还有三王子纳措和刘卜算,吐露得干干净净。
虞归晚脑海中就大致有了张人物关系图和战略图,才能让傀儡军三面包抄围住东辽大营,留出这个逃生口也不是故意,实是人手不足,不能一下子给大营包了饺子。
对面的人举刀冲过来,山谷口瞬间尘土飞扬,分不清敌我。
“虞归晚,我知你的笛声厉害,但你的笛也只能操控野兽和死人,现在这些人可都是活的,我看你要如何打!说到底还是你大意,真以为我没有后手,你带这么点人就想抓我,我看白日做梦的人是你才对!”
刘卜算的嗓门又大又烦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隔那么远,还是如此吵杂混乱的环境下都能将声音传到虞归晚耳朵,再者她知道的也太多了点,俗话说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她这条命真是留不了多久了。
短笛是操控不了活人,但是……
斗篷下,虞归晚的嘴角缓缓上扬,刺刀反握在右手,直接往左手的掌心划了一刀,刀锋很快就染上了她的鲜血。
抓住一个已经杀到近前的部族青壮,带血的利刃抹过脖子,他捂住嗬嗬两声就倒地没了气息,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僵硬,脸颊凹陷,双眼凸出,嘴唇乌紫,指甲漆黑,下一瞬就突然从地上坐起,窜入鼻息的血腥味让他变得狂躁,瞪着赤红的双眼冲人群低吼,将一众冲上来的青壮吓得连连后退。
关于自己身体的秘密,在末世她从不跟人提起,血液能让人变成丧尸无疑是恐怖的,若是让人知道,她肯定会被所有地基联合追杀。
而在这里,她一点点亮出自己的底牌,这是最后一张。
其实她对自己的身世有过猜测,只是没法证实,她也不想成为基地研究所的实验品。
无论是驱动傀儡还是变异丧尸,她同样在冒险,但让她指望极可能心怀鬼胎的援军,还不如冒这个险。
所以等事情了结,她顺利掌管北境军和庶州,手里有了足够的人手和地盘,她会把傀儡和丧尸都处理掉。
她从马上伏低身体,薅住丧尸满头的小辫子,牢牢控制在手,下指令:“咬死他们。”
这个声音就像强心剂注入丧尸体内,‘他’的力量速涨数倍,爆发力惊人,怒吼着抓住一个被吓得愣住的部族青壮,张开腥臭的嘴咬上对方的脖子,将撕扯下来的大块皮肉生吞,鲜红的血糊满‘他’的嘴,十分骇人。
血色的残阳挂在山谷的西边,偏关这种全是灰扑扑的石头山陷在此情此景中显得尤为诡异,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沙土吹进人的眼睛,刺痛感让吓傻的部族青壮回过神,转身四散逃跑。
他们的部族信奉神灵,对妖魔神怪之事尤为推崇,在他们眼里这个被杀死又复活的‘人’已不是自己的同伴,‘他’是从地狱回来向他们索命的,是被诅咒过的恶鬼,肉体凡胎已经不能跟‘他’抗衡,必须请出大祭司才能将‘他’制服消灭。
被‘他’咬死的那个部族青壮也很快站起来,变成跟‘他’一样的‘人’,怒吼着扑上去撕咬其他青壮,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
虞归晚摊开掌心,看到已经自动愈合的伤口只留下浅浅一道疤,很快这道疤痕也消失不见,好似无事发生过。
但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她,都是真的,时空好像错位了,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血腥的末世,周身都是丧尸的嘶吼,她必须拼尽全力去战斗才能保命。
她永远警惕,永远没有安宁,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程伯他们紧紧护在她周围,若这些已经没有神智的怪物胆敢反过来伤害主子,他们必定以命相博。
她微微翘起嘴角,轻声道:“他们不会伤我的。”
怎么说也是用她的血变异过来的,会认她为王。
当然这只是在初级阶段,如果进阶成为更厉害的丧尸,脑子里凝结出晶核,重新拥有神智,会思考,那就很难控制了,他们会想挣脱束缚和压迫,要自己成王。
在末世很多丧尸都凝结了晶核,他们战斗力很强,堪比正规军,丧尸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想杀死他们可不容易。
程伯哪里放心得下,紧张道:“主子,没了神智的人与疯畜无异,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颔首,“程伯说的也有理。”
幼儿的事拖不得,她也无耐心等丧尸去抓躲在人墙后的刘卜算,遂策马跨过战圈,甩绳索去套人。
刘卜算没想到虞归晚还有如此能耐,惊惧之下还更狂热,心生万计想让虞归晚效忠自己,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要杀了永绝后患。
绳索被刘卜算攥在手,虞归晚顺势发力将人拽下马,可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微眯双眼,盯着地面那个老鼠洞似的窟窿,土遁?
突然,她眼珠子向下瞥,单手抓住马鞍翻转到马下,长腿从马肚下穿过,一脚踹向冒头的刘卜算,却还是让人遁逃了。
她动作没停滞,立刻举起刺刀往土里狠狠扎去,只听一声惨叫,刘卜算竟硬生生挣开刺刀,依旧拱土逃遁。
极少会失手的虞归晚木着脸,眼里闪过一抹好奇的兴奋,普通人竟然可以不借助任何高科技就在土里钻来钻去,怎么做到的?
此时此刻,想要活捉刘卜算的心到达顶峰。
她抓着刺刀,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像打地鼠似的追着刘卜算打。
只要对方从土里冒头她就蹦高,一跃而下猛地敲,玩得那叫不亦乐乎,遇上挡路的丧尸或活人,她看都不看,还嫌碍事的伸手一把挥开。
土遁极耗费体力,且遁出数米之后还要冒头呼吸,被虞归晚追着敲打,刘卜算也撑不住,晕头转向之后一头撞上山壁,头破血流的被虞归晚抓着衣领从土堆里拽出来,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破口大骂。
虞归晚折断她的手脚,再把人捆起来,仔仔细细翻遍她的全身,确定没有利器在身了才把人丢给程伯他们看管。
她则去研究刘卜算钻地留下的土堆和洞口,真像大号的老鼠洞,不知道怎么弄的。
等回头她定要亲自审问刘卜算,若识趣交代了可以考虑给对方留个全尸。
“主子,这些?”程伯指的是还在发狂的丧尸,刚才都没人敢上前。
虞归晚将自己的枣红马召回身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抬头看向山谷,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丧尸赶入山谷再放火烧掉。
刚感染的丧尸还是很初级的状态,战斗力也不强,尽快处理掉也省得以后麻烦。
程伯领命去办。
“不要对外人说起这里的事。”她再次强调。
这次来偏关她就只带了原来南柏舍护卫队的一部分人,余下的都是傀儡军。
原就打算让这些傀儡军永远消失在关外。
不管别人如何传她的功绩,傀儡都不能留下一个,得不到实证,传说就只能是传说。
“主子放心,我们明白,绝不会让这些事传出半点。”
“嗯。”
那边佟汉拖了个人过来,蓬头垢面,也不知是谁,双手被铁链锁着竟还能干倒好几个丧尸,还聪明的知道拧断丧尸的头,不像别的人只知乱砍。
起初佟汉以为这也是刘卜算的手下,他跟对方过了几招,那人体力不支,情急之下喊出自己是九王赵崇,才让佟汉停下手,打量一番才揪住带到虞归晚面前。
“九王爷?”
虞归晚没见过赵崇,不知他长相,就想要不干脆说他是冒充的,一刀结果了完事。
赵崇戎马半生,又是皇宫里长大,参与过夺嫡的,心机手段都不缺,结合之前在东辽大营赵祯对他说过虞归晚野心勃勃想要取代他掌控北境军,哪怕真假掺半有挑拨离间之嫌,也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又观虞归晚今日之举凶残狠戾,就知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
当日他招揽虞归晚,惜才有之,更多的还是看上她挣钱的本事,哪想过会有今日。
赵崇坐在地上苦笑不已,“阶下囚罢了,虞统领若是想让本王死在这里,本王也无话可说,只是你既要杀我,最好也不要留着赵祯。”
虞归晚挑了下眉,道:“你们这叔叔侄女两个人也够可以的,她让我杀你,你又让我杀她,要不干脆这样,你们俩我都不杀,这本来也是你们的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犯不着沾惹这宗麻烦,就让你们回去自己解决,看是你杀她,还是她杀你,如何?”
“你就不想要帅印,掌控北境军?杀了我,凭你今日的功劳,又有赵祯从中帮着周旋,你就能名正言顺了。”
虞归晚弯腰,手撑着膝盖,漆黑的眼珠子盯着赵崇,“何必那么麻烦,救你回去,再由你直接把帅印给我不是更省事。”
赵崇不说话,过了会子似是想通了,笑得极颓然凄凉。
“罢,命也。”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今日是无法走出这山谷的,虞归晚的人已经在四周泼了桐油,已经疯魔的部族青壮被引入其中,火势很快就起来,两万人,不管是疯了还是活着的,都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赵崇由佟汉扶起来,远远看着大火烧起。
“为何不留下他们,以你的本事想要控制这些人应该不难。”
在以为虞归晚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道:“他们并非人,也不属于这里,留下只会是祸患。”
“既知是祸患,又为何使这种阴诡的手段操控他们。”
虞归晚偏头看了赵崇一眼,直白道:“镇守庶州的统帅都被生擒了,让我们底下这些人指望谁去,总是要想尽办法用尽手段自保的,不然让东辽抓来当羊奴?你想我还不想,我家里还有美娇娘,可不能来给东辽当奴隶。”
这话前半段实在噎人,赵崇装作没听到,“什么美娇娘?”
“关你屁事。”
“……”
虞归晚也不想跟他再说,见里面的丧尸已被烧毁,便下令后撤。
大营这边的战况还在胶着,纳措并非蠢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拢兵力且战且退,他的部下将他护在中间,阎罗娘和廖姑联手都拼不进去杀他。
气得廖姑直剁脚,抢了一匹马操起长枪直接冲过去。
阎罗娘急得大喊:“哎!我的小祖宗!危险!”
廖姑头也不回,“我今日一定要杀了纳措,绝不能放他回东辽!”
“祖宗哎!就算他瞎了一只眼,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快回来!”
阎罗娘边喊边追,真是特别想骂人,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师父是个杀神,徒弟也不遑多让。
廖姑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要抓纳措。
“狗东西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