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夜里, 城墙上的火把如同火龙,顶着刀子似的寒风,夹在漫天大雪中将这座北地边境上的关口小镇照得亮如白昼。
镇上的百姓也都顶风冒雪站在街边, 他们受东辽欺辱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能出一口恶气了。
有年老者垂泪道:“只盼东辽不再进犯我大雍国土。”
他已是风烛残年,一把老骨头,没多少年活头了,就想从今往后偏关能太平,边民能安居乐业过安生日子。
至于外头传虞将军要如何同东辽谈判,从那群蛮狗嘴里抠多少东西下来,也不是他这等平头百姓能想会想的。
有则更好, 没则也无妨。
只要能灭了东辽的威风, 让他们不敢再对边民逞凶,不敢再将边民抓去做羊奴,百姓们就心满意足了。
有年轻激进者道:“东辽杀我辱我大雍这么多无辜百姓,怎可轻易放过,就像虞将军放话说的那样, 城池和银两一样不能少,不服就再打, 谁怕谁, 现在可不是几个月前了, 东辽的铁骑也不过尔尔。”
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庞大队伍, 黑甲红巾, 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撕出一道暗流,让百姓震撼的同时也倍感欣慰。
自从虞家军进了偏关, 不但止息了战火,为惨死的边民报了仇, 还大量雇佣劳力修建城墙和街坊。
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热闹非凡,镇上竟比战前还繁荣,他们从家徒四壁吃不饱肚子到现在隔三差五就能吃一顿好肉,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
就算外面的人说虞将军有造反之嫌,也不妨碍他们对虞将军感恩戴德,甚至都愿意拥戴这样的明主。
“呜——”
苍凉古老的号角声随着寒风被带出去很远。
朝廷的使团乘坐马车跟在队伍末尾,听着外面百姓的议论和欢送,车内的官员全都神色各异,表情复杂。
其实他们这次也不想来,偏关这种豺狼之地,来了就是送死,可他们又不得不来。
朝廷上下现在被景宁侯控制,像他们这样家世不显只能做墙头草才能保住家族荣耀的,也只能听命于景宁侯。
“此去凶险,我等应早做准备。”前日被气得昏过去的林大人提醒同乘一车的同僚。
有人苦笑摇头,道:“若虞归晚想要我等的命,做什么准备都没用,她手上有几十万的精兵强将,我们是文臣,又是在她的地盘上,我们就像是被老虎摁住的兔子,怎么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她想让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就算麒麟城那边知道了也不会对她如何,景宁侯调不动其他州府的镇守军,只有麒麟城那十几万禁军,怎么跟虞归晚抗衡,东辽都在她手底下吃了败阵,更别论他人了。”
进庶州之前他们还未觉得如何,虞归晚再厉害终究要听命于朝廷,受世家压制排挤,现在风头无两,日后也会逐渐被架空,郁郁不得志。
就像当年的九王,年轻时何其张扬肆意,可看看现在,蛊毒缠身,昔日孔武有力的体魄被折磨得皮包骨头,兵权也落入他人之手,只能茍延残喘。
可他们在庶州府城就被虞归晚的人截住,美其名是为他们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实则就是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虞归晚的掌控之中。
在府城寸步难行,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打听不到,进了河渠县之后更加,但是燕州来的‘援军’比他们还惨,被困在山里跟野兽为伍,来时五六万人,如今剩下不到三万。
尤其可见,虞归晚确如传说中的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且不惧怕得罪其他势力。
说句会掉脑袋的话,景宁侯也未必被她放在眼里过,没对他们这个想半路摘桃的使团下手,怕是和东辽的这场谈判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长阴公主和九王都在为虞归晚做事,不如我们也……”
话未尽,意思却到了。
几人面面相觑,就连最年长的林大人都暗暗思量此事是否可行。
“可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转投一个意图谋反的人也不合适吧,这让天下人如何议论我们,再说我们的家眷可都还在盛都,要是让景宁侯发现,我们都不能活命了。”
他们也终是有所顾忌,且虞归晚对他们也防备得很,至今都没露过面,方才也只是远远瞧过一眼,看不真切,踮起脚使劲看也只能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瘦瘦高高,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随在身边的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
“逼宫弑君的事一出,大皇子是难登位的了,且瞧景宁侯现在的态度也不可能让大皇子坐那个位子,太子和皇后被软禁在宫中,也不可能,除非……”
“除非能救出太子,再将那□□宫的主谋擒拿。”
这个就难,庶州不算,其他州府至今都没动静,肯定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会去蹚麒麟城这趟浑水。
一直没出声的林大人叹气,闭眼道出一事:“九王当年也是储君人选,传位先帝的圣旨是被动过手脚的,只是没证据,就算有也不会在那种时候戳破,对谁都没好处,就只能将九王排挤出去,打发到庶州来,若太子和大皇子都不能坐那个位子,也不能让景宁侯这个乱臣贼子如愿,我们可以扶持九王。”
这等皇家秘辛也就朝中的老臣知道一些。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九王?”
“如果能说服虞归晚对麒麟城发兵,扶持九王上位,我们也可算是从龙之功,日后九王继大统,我们的家族也可更上一层楼。”
“话虽如此,但虞归晚未必就愿意啊。”
反正瞧她现在是谁的账都不买,只一个劲跟东辽死磕,但眼下又是谁都想拉拢她到自己的阵营。
不说别的,就说她手底下的盐矿和那座传说中的金山就惹得很多人眼红,若有她助力,皇位唾手可得。
梁钰没有坐马车,而是带了几个人另骑骆驼走在前面,想赶上去同虞归晚说话。
但队伍的列序有规定,像他们这种就是来凑数当个吉祥物的朝廷文臣只配落在末尾,又怎么可能会让梁钰轻易靠近。
队伍刚出城,地面就开始抖动,并伴随一阵阵咚咚的震响。
使团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是地动,吓得面如土色,再多的阴谋诡计这会子也使不出来了。
镇上的街坊对大蝎子来说还是过于狭窄了,且虞归晚也不许它乱爬到百姓的屋顶吓唬人,遂将它放到城外,只要不随便伤人就随便它折腾。
它早早就知道虞归晚今夜要去边城,便等在城门口边的土坡上,见了虞归晚就像见到亲娘,一路尘土飞扬的狂飙过来。
在小山似的巨大身体快要扫到人的时候又紧急刹车,突——咔——停在跟前,扬起的雪土差点进虞归晚的嘴巴。
“嗡嗡~”我来了!
大蝎子将尾巴尖尖转过去,复眼透着兴奋的光芒,扑闪扑闪的看着虞归晚,示意她到自己尾巴上来,它驮她去边城可比骑马威风多了。
蝎鳞坚硬如铁,坐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硌得屁股疼还特别颠簸,坐过两次虞归晚就领教得彻彻底底,现在说什么都可不能再坐。
大蝎子不死心,拦在前面非要她上去。
“嗡嗡!”还急了。
虞归晚耐心告罄,举弓拉箭对准大蝎子的复眼,后者闹腾的动静立马小下去,庞大的身躯在风雪中静如石山,宛如死透了那般,但细看就会发现它的大钳子和脚都在不停颤抖,并一点点慢慢地往后退。
可它这么大的身形挪动起来也明显,瞧它那怂样,明明是霸气威武到谁也不怕的五毒,一见着虞将军不是谄媚讨好就是装乌龟不敢冒头,尤其惹了事,溜得比谁都快,将事嫁祸给他人也在行,心眼子一套套的,也不知它从哪里学来,鬼精得很。
众人低头憋笑,功力不到家实在憋不住的就只能转头咧嘴,整张脸都扭曲了。
队伍突然停下,又不清楚是何情况,也无人告知,使团的官员在马车内胆战心惊,以为是东辽派铁骑杀过来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便有两人大着胆子探头往外看,风雪扑着打了一脸,呛得两人猛咳。
“咳咳咳!咳……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了,是不是东辽又打过来了?早就说过不要挑衅东辽,那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野兽,赢了他们几次算不得什么,当年九王爷领北境军也打过不少胜仗,结果呢?只会激得东辽更加疯狂南下想要一雪前耻,若早早的和谈,选定公主嫁过去和亲,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其中一个官员喋喋不休,字字句句都是对此次虞归晚主动攻打边城的不满。
队伍里就他们乘坐马车,不愿意骑马也不愿意骑骆驼,说是不习惯北地的严寒,娇贵得很。
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是本地人,又常跟着商队出关,脾气是有的,闻言就想翻白眼,忍了半天才没有翻。
“怎么打胜仗还有错了啊,要照大人的意思,我们就活该被东辽欺负,东辽人都砸门进来抢东西杀人了,我们反抗都有错,都不行,怎么着,大人是想让东辽把我们都抓走去当羊奴?”车夫带着怒气质问。
官员头次被一个车夫这么下面子,也怒了,沉下脸训斥:“本官如何哪轮得着你一个贱民来质问!”
马车两边还有北境军的骑兵在,看这官员如此摆架子,当即就有些看不过,且他们又最恨这些沽名钓誉的文官,若不是这些人在背后使坏,朝廷也不会扣他们的粮饷,在东辽铁骑南下之前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拿到军饷,也吃不上饱饭,哪来的力气打仗。
“好大的官威啊,”骑兵冷笑嘲讽,“大老远跑来偏关耍威风,早知这样就该早来啊,东辽拿我们不当人的时候正好让大人你出去抖抖威风,装出这副派头来,东辽铁骑肯定会被你吓得滚回老家,再不敢犯边,我们也不用提着脑袋跟人家打,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官员气得面色铁青,“你!”
旁边的同僚眼见情况不对,忙拉了他一把,低声劝道:“人在屋檐下,忍忍,别这种时候惹了虞归晚。还是先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
骑兵竖着耳朵听呢,一个字都没漏,哼道:“几位大人自己站起来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使团的官员果真搀扶着站起,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什么?!”
第162章 第 162 章
大蝎子只在城内露过一次面, 之后就一直在城外,使团才来两天,自然是没见过。
来时他们只听闻虞归晚能驭兽, 压根不知她还能驯服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张牙舞爪发出阵阵怒吼,远远瞧着都吓人,谁还敢靠近,就是方才对着车夫和骑兵的嚣张气焰也下去了,嗖地一下缩回马车内再不敢露头。
“这这这……”
几人抖如筛糠,官帽下全是冷汗,连外边车夫和骑兵发出嘲笑也顾不上计较, 他们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两国谈判, 然后留着小命回麒麟城,从今往后再不踏进庶州一步,至于景宁侯交代他们办的那些事,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虞归晚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在文人嘴中会如何,只要她手握兵权, 代替九王镇守庶州,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即使新帝继位也会忌惮着她手里的兵权暂时不敢对她如何, 反之, 还会封爵封公, 身份地位都荣耀至极。
“此女极妖, 非我等能左右。”
林大人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忙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他们已怕了, 若盛都那边再相逼,他们就集体辞官回老家, 没了荣华富贵还能保住命,可他们要是真将虞归晚得罪透了,景宁侯势大,自然不惧,而他们就会被推出去挡刀,死得不能再死。
虞归晚并没有真的放任使团不管,从朝廷选定官员再到出发,她都知道,连使团在来的途中屡次邀当地的文人书生入馆对谈,言她穷兵黩武,好战暴虐,心狠手辣,残害百姓,暗示文人书生将这些话散播出去,以此来毁她的声誉,这些也都清楚。
车夫也不是一般人,他原是幼儿从别处要了来跟着商队出关去说服那些小部族首领投靠的。
他为人机警,脑子活络,胆也大,将方才官员的对话一字不差全记下来悄悄让人赶前头去回报给虞归晚知道。
虞归晚听完还未如何,廖姑先不乐意了,唰地一下抽出刀,转头望向后头的马车,阴沉着张稚嫩圆脸,咬牙恶狠狠道:“我现在就去将他们的舌头割下来。”
时候已不早,风雪又大,虞归晚不想再耽搁,就让唧唧歪歪不肯让道的大蝎子在前头开路。
狼群缀在两侧,黑鹰停在押运辎重的马车篷顶或迎风招展的‘虞’字战旗的旗杆上,猎鹰则调皮,非要逆风飞行,时不时发出两声鸣叫或盘旋在众人头顶。
身披黑甲脖系红巾的北境军手持长枪长戟,头盔下还有厚实防风御寒的棉花压出来的保暖脸罩。
样子很奇怪,起初众人也不知这个用来做甚,还是虞归晚示范了一遍才晓得。
不管大小兵,每人一副,再算上棉衣棉裤铠甲等,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朝廷不发粮饷,九王也囊中羞涩要变卖田产、要跟虞归晚做生意才能养得起军,能让大头兵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来的闲钱置办这些,这都是后来虞归晚命人赶制的。
她的商铺已开遍大江南北,盐矿让她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又占了一座金山,就算是大雍国库也比不得她有钱,养军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的北境军营地可是天天有肉吃,训练也卖力,上阵杀敌也不含糊,因为能论功行赏,且赏赐中除了金银还有不少好东西,军汉们对她战东辽的威风又佩服得五体投地,两者并存,渐渐地对她也忠心了,就算赵崇现在有能力要回兵权,这些人都未必愿意再跟他。
当日东辽屡次犯边,至后面破关杀入,非是北境军不顽抗,而是有心无力,着实憋屈,现在虞归晚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单凭这点赵崇就比不了,他们或许曾经对赵崇忠心,但是现在他们只认虞归晚。
廖姑要去割使团官员的舌头,他们也都跟着迎风怒道:“若没有将军在偏关厮杀,他们在盛都焉能高枕无忧,如今却对将军出言不逊,简直岂有此理!还等什么,把他们全抓起来吊在城门口,再将他们做过的缺德事一一念给百姓听,让百姓看清楚这帮文臣虚伪的嘴脸!”
有理智者劝道:“莫要冲动。”
“为将军出气怎能叫冲动,你们不去,我去!我不怕得罪那帮狗官,咱们饿肚子还要上阵杀敌的时候他们还在盛都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
“冷静!现在是啥时候,跟东辽谈判!这才是大事!闹啥闹!那些狗官留着还有用,你们别咋咋呼呼坏了将军的事!听见没!”
几个气性大的不情不愿低下头,“知道了,先留着他们的狗命,待日后……呵!”
唰!
雪亮的刀锋劈开刚劲的寒风,日后他们定要斩了这些只会阴谋诡计定的狗官。
“师父……”
被虞归晚提溜到马背上的廖姑将嘴巴撅得老高,银盘似的圆脸上怒气未消,但凡有人说自己师父坏话,她的怒火总能从丹田直窜天灵盖。
虞归晚将小徒弟牢牢锁在怀里,并用斗篷将人裹紧。
“行了,他们一路大张旗鼓的来到偏关,又是打着朝廷的旗号,要是真莫名其妙死在这,弄不好我们反倒成众矢之的,先留着吧,等谈判有了结果再说。”
不是她杀性退了,而是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节外生枝。
再不情愿廖姑也得听话,但是,“关外豺狼野兽多,盗匪也猖獗,杀了再栽赃到东辽头上,谁还能怀疑咱们。”
“你鬼点子还挺多。”
“嘿嘿,跟师父学的。”
“我可没教过。”
“……长姐教的。”廖姑将另一位老师给供了出来。
“幼儿?”虞归晚更不信,“净胡扯,幼儿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会教你这些个,别是你从谁那里学来的。”
“师父,长姐手底下有一些专门探听消息的暗者,扮作什么的都有,尤三姑的那个戏班子就是其中之一,师父不是都知道么。”
戏班子探听消息的手段可没有那么光明,且她们都是听从长姐的吩咐,师父早不管这摊子事了,全交由长姐去料理,只在探到了要紧消息时才知会,师父竟觉得长姐还是当年那个万事天真的相府千金。
廖姑摇头暗叹,此事也不能怪师父,她老人家从不过问详情,长姐也没有特意明说才造成今日误会。
“你唉声叹气个什么,我知道戏班子四处走动借此来探听消息,怎么了?这事当初也是我许可的,幼儿本来不同意用这样的手段。”
“没,师父,我们还有多久到边城?”
话题转得太快,但虞归晚也没有多想,只道:“能攻下边城有你大半的功劳,路途多远你反倒来问我了。”
“那不一样,上次是行军,脚底生风似的,这次走夜路,风雪又大,后头还带着那么多累赘,估摸走到天明都没到。”廖姑不高兴道。
除了朝廷使团,赵祯和赵崇也在队伍中。
赵崇体内的蛊毒还未被清理干净,身子骨早不行了,骑不得马,就只能坐马车,身边跟着贾用伺候,其他侍从丫头都没带。
听说前两日查出好几个景宁侯安插的人,这些人已藏在九王府多年,这次冒险来偏关露头,一则是为景宁侯探听消息,二则是想唆使九王拿回兵权。
比起赵崇是深居简出,赵祯倒是混得如鱼得水,就连朝廷的使团她昨日也在自己居住的小院召见了。
她是长公主,传说一直找不见的传国玉玺就在她手上,太子又是她的亲弟,她为何会留在偏关帮虞归晚,谁都心知肚明。
虞归晚回头看了眼长龙似的队伍,以及夹在其中的好几辆马车,脸上的神色晦涩不明,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夹紧马腹,带着小徒弟在风中一路朝着西北方向去。
呼啸的风雪挟着狼嚎,沿途经过的几个小部族帐篷群全都亮起火把。
首领和牧民出来给虞归晚行礼。
今年冬季部族的老人孩子都没有饿死冻死,大部分牧民家中还有富余,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投靠虞归晚之后才有的,对这些小部族来说虞归晚就是他们的天神,要膜拜,要敬仰,世世代代不能背叛。
相反,东辽的日子就很不好过。
先是大批牛羊得了怪病,治不好,全死了,肉没法吃,剥下来的皮毛也不好,没有商队愿意收这样的残次品,且自从两国交战,来东辽的商队也越来越少,上层的贵族依旧花天酒地,下层的牧民可不好过,已经爆发好几次骚乱。
后又是三王子战败的消息传来,边城又被攻占,里头的东辽人全部被赶走,还什么都不让带,家财全让大雍人抢了。
眼看着大雍北境军还要杀过来,东辽人这回才真的慌,谈判使团要派,细作也没少送,但大多数都折损了,尤其是派往偏关和河渠的细作,连边儿都没摸到就让一股不明势力给杀了。
行走大半夜,遭过战火还在重新修建的古老城池才出现在眼前。
“呜——”号角声在提醒守城的军队,来的是自己人。
阎罗娘早就接到了黑鹰的传信,此时她等在城墙上,确定来的是虞归晚才下令开城门。
“吹号!击鼓!竖旗!迎将军入城!”
第163章 第 163 章
“呜——”
“咚——”
“嘎吱——”
号角和鼓声将夜幕撕开, 战马踏着积雪缓缓来到城下,新修的厚重城门需百人用力才能从里面将其推开,铁铸的门钉有两尺那么长, 手臂那么粗,尖锐锋利到能直接将人扎个对穿,一般的攻城器械还奈何不了这重城门。
原先边城的城墙并不算高大,城砖也风化严重,经了几遭火/药筒的轰炸和攻城锤的击撞,城墙已如破布那般在风中摇摇欲坠,还如何能御敌。
阎罗娘驻守边城的这段时间就是跟虞归晚要钱要人,然后从草原部族中招牧民来干活, 按天算工钱, 也管饭。
这跟东辽可不一样,东辽那是直接抓人去做苦力,用鞭子抽着让人干活,还不肯给饭吃,饿死了再换一批新的, 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与之相比,已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让部族牧民对虞归晚更感恩戴德。
四重城门只修好了南门和北门, 剩下两重和部分城墙还未竣工, 一则风雪大, 二则重修的城墙要比原来的高。
连城砖都是从南柏山运过来的, 长七八尺宽五六尺,厚两尺, 不像是从山壁凿下来,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灰扑扑的很坚硬,用大锤猛地捶都不开裂。
听说南柏舍的造坊将这事瞒得极严,押送城砖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迎将军入城!”
驻守边城的北境军有五万,另有七千人是阎罗娘原先的手下,山匪收编进来的,不算正规军,他们干的也不是守城的活儿,而是用自己那对成了精的招子往进出城的队伍中扫探,将试图混进来的东辽细作抓了。
五万北境军分守四重城门,七千山匪则同阎罗娘在南门迎虞归晚入城,喊声和兵器击打地面的响动震耳欲聋。
早已来到却未能入城的东辽使团胆战心惊,为首几人眺望城门口,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在看到那只巨大的蝎子因进不去城门而沿着城墙攀爬上去时,更是面如土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虞归晚打头入了城,身后是廖姑、程伯、佟汉等人,身穿铠甲,□□是高头大马,个个昂首挺胸面容肃杀,手中的兵器亮着嗜血的光芒。
紧接着就是列队齐进的北境军,大小将领骑马在前头,后头是齐整的步兵和押送辎重的马车,再然后就是驼队以及运送年下赏赐的队伍。
朝廷使团就夹在这中间,顶风冒雪大半夜,他们又不习惯关外极寒的天气,又无人为他们另外安排保暖的衣物和手炉炭盆,冻到现在人都快不行了,顾不得之乎者也那一套,全缩在一块抱团取暖,下马车时都能看到他们冻得发紫发青的脸和手,鼻涕一个劲往下流,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车夫低头忍笑,装样子搀了两下,说着带刺儿的好话,“哎哟,对不住了各位大人,夜里赶路没留神,将马儿赶快了些,车帘子没压紧实,害得大人们吹了这半夜的风,冻着了吧?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跪下给各位大人磕头,求各位大人肚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倒不是小的逾矩要说各位大人,偏关苦寒,冬季经常冻死人,不像你们中原下雪都是暖和的,大人们又都是娇生惯养金奴银婢伺候惯了的,哪里晓得我们这边的情形,以后再来可得备足了御寒的衣物啊。”
使团官员就是生气想发怒,也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给吹得没法开口,且他们真的冻着了,只想快些进去暖和暖和,不想在门口同一个贱民费口舌争论,没的辱没了他们朝廷命官的身份。
下榻的这处地方原是东辽守城主将的府邸,五进五出的大院子,还有一个校场* 。
前主人奢靡成风,屋里不是金就是银,要么就是关外少见的瓷器,连门头都用彩宝镶嵌,一应陈设皆以红、黄、褐为主,会缀以兽皮、彩绘等,极具东辽本土特色。
“我都让人提前收拾过了。”阎罗娘拍拍手边的椅子,又靠在那上头跟没骨头似的。
虞归晚转了一圈,满意点头,“辛苦了。”
关外的建筑跟关内有很大区别,就算她不喜欢这种胡里花哨的也不可能让人将院子推了再重建一座。
费时费力,没必要。
“在这跟我装什么客气啊,我辛苦的又不仅是这一件事,你若真想谢,不如将关外的雪花盐生意全交给我。”
“我如今不管这事,你去问幼儿,她同意我就没意见。”
一样见钱眼开的阎罗娘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去。”
虞归晚扬了下眉。
阎罗娘悻悻道:“去了就碰着她,回头又要说我缠着她怎样怎样,老娘堂堂一寨之主,名震偏关内外的女匪头子,能被她一丫头片子这么埋汰?我不去,你回头跟幼儿说一声不就行了,又没多大事,我就是想替我那帮兄弟姐妹多要条挣钱的路子。”
她不想被妙娘说。
阎罗娘这人平时是有些不着调,爱拈花惹草,四处留情,但在正事上她从不马虎,也讲义气,该下狠手时从来不手软。
虞归晚就欣赏她这点。
关外对雪花盐生意主要就是贩给草原部族,之前虞归晚的商队占大头,阎罗娘的人极少在附近开张,都是深入草原另辟商道,也就是之前风声紧加上东辽破关,虞归晚的商队没法出关才将关外的全部商道交给阎罗娘,在夺回偏关之后阎罗娘也主动撤了。
虞归晚喜欢跟聪明且识趣的人打交道,对方会做人,她也会给足好处,不会让人吃亏。
“行,我答应你,再另外给你一份草原深处的商道图,之前没给过的,穿过那片戈壁滩还有绿洲,我的人之前去过两次,换回来很多象牙、犀牛角和狮毛皮,这些东西别说在中原江南,就是庶州也是天价。”
阎罗娘一拍手,乐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
骑了这半夜的马,身上更不好受,虞归晚裹着斗篷挨门左右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闲散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对自己人向来大方。”
阎罗娘更乐了,“这话不假,我手底下这帮人对你也是心服口服的,都说跟着你有肉吃有钱花,比当山贼土匪强多了。奶奶的,老娘这山匪还当错了?他们吃不上饭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是谁救的他们,又是谁好心收留他们在寨子里,现在看你有奶了就认作娘,把我这老东家丢一边去,没天理了还。”
虞归晚站起来往门外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哎!又干嘛去啊,去哪?等等我。”阎罗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不去哪,我就是烦你这张嘴。”
“我哪又说错了。”
虞归晚压根不想听,“闭嘴。”
“你这一天天的脾气也忒大了,我自认脾气算大,可跟你比起来我都算顶好的脾气,幼儿妹妹怎么受得了你的。”阎罗娘跟上来咕噜咕噜念叨。
“风大,把嘴巴闭上。”
虞归晚加快脚步,转过两道门来到前院。
护卫和仆从跟她住在这,其余人则安排在军营,人已经被廖姑安排过去了,朝廷使团也让程伯带去了最偏的院子。
现在前院放的都是准备赏给守城军的年货,成箱成袋的,院子都快放不下了,马车上还有很多没搬进来。
这些都是幼儿提前准备好的,都有名册,会分批让千户过来领取然后回营了再挨个发下去。
每人十两金、五十两银、十吊钱、两匹羊毛布、两块皮毛,还有糖、盐巴、酱、风干的肉类和米面,都有定数。
每人分到多少名册上也都有写,领完之后需当面签字画押,上峰不得贪墨,违者杀之。
如此大手笔的赏赐可是惊到了来领东西的那些千户,他们在北境军中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碰着过这么好的事,往年上头能有一顿带荤腥的饱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其他。
“五万人呢,每个都这么分,得多少钱?”其中一个千户狂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
大家伙交头接耳估算了一番,已是被得出的钱数给吓得倒抽凉气。
“我的亲娘哎!虞将军真有钱,这么多钱撒出去都不心疼的啊,要换作是我,可舍不得。要不说底下人愿意给虞将军卖命,谁不想跟着个大方的主子。”
“就底下人愿意,你不愿意?”
“放你娘的屁!老子几时说不愿意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害老子啊,当日攻城老子可是杀敌最多的千户,论功行赏的名册上都写着的!”
看着这些赏赐,别说那些千户,就是阎罗娘也忍不住叫道:“你有钱没处花了?!”
知道会赏,不知道赏这么多。
虞归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觉得花钱是最快收买人心的办法,尤其对这些打仗只为领赏的军汉来说,跟他们可以谈仇恨,可以谈钱,唯独不能谈家国情怀。
他们守卫边疆只是为了能拿钱给家人吃饱肚子,要是跟他们说打仗是为了朝廷,他们能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
也是因为她占了商玄的金山,就真的是有钱没处花了才如此大方。
她随手接住一片下落的雪花,握在掌心融化,透心凉。
“这点钱不算什么,东辽派来谈判的使团不就住在城外么,我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是不狠狠敲诈他们一笔也说不过去,又显得我好说话,是个大善人,我可不愿意背这无用的善名。”
那些文人说不该跟东辽要地要钱,显得无礼,有失大国风范,她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但东辽的这根竹杠她是敲定了,敲来的钱也全部进自己腰包。
麒麟城装模作样派使团无非就是想截胡,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她挥掉掌心的融雪,脸上的表情比雪还冷。
截胡?做白日梦去吧。
提到东辽使团,阎罗娘也眯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勾唇贪婪道:“是该从这群蛮狗身上刮一层皮下来,你放心,到嘴的鸭子我不会让飞了的。”
第164章 第 164 章
虞归晚带人去军营那边转了转, 还赶上伙头军在做大锅饭。
给这么多军汉做饭不需要多复杂,只要把底下的柴火烧旺,大块带着骨头的羊肉丢进大铁锅。
奶白的羊汤在翻滚, 飘出来阵阵的肉香就能将所有人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在睡梦中都疯狂吞咽口水,掰手指头眼巴巴等着开饭。
不过今日勾大家伙比平日早起床训练的不是伙头军的羊肉汤饭,而是上峰领回来的年赏,军营门口排着长队的马车堆满了好东西。
正在绕营地跑圈的军汉们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跑完了也不去领饭,而是直奔上峰的营帐,全围在外边等着领赏。
几个将领不想让虞归晚见到底下人乱糟糟堵在这, 便挥手赶人, 呵道:“去去去!百户留下,其余人散了!不许堵在这!将军就要过来了,你们堵在这像什么话,三令五申说的那些铁纪都忘了?现在是用朝饭的点,你们要是不吃就接着训练!”
跑圈只是热身, 要是不吃饭就接着练,人都得废。
军汉们一听这话可了得, 也不敢再堵在这七嘴八舌问赏赐啥, 一窝蜂来又一窝蜂的散了。
等虞归晚进了军营, 看到的就是有序排队领饭的大头兵们, 其中还夹着好些个女人。
这当中有一部分是阎罗娘的手下, 有些则是边民投军。
父母家人都遭东辽杀了,田产房屋也都被豺狼一样的亲戚给霸占了去, 她们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才来从的军。
倒也彪悍, 杀人见血那是一点不怵,立了功也照样领赏,饭量跟汉子还有的一拼。
赶了大半夜的路,虞归晚也有些饿,就在军营跟大家伙一块用的饭。
炖香的羊肉汤泡上高粱米饭,再来一勺用热油炸出来的香辣酱,她连吃两大碗才勉强饱肚,剩下一点缝也让皮薄馅儿大的羊肉包子给填得满满当当。
小兵再给她端过来的辣牛肉泡馍和牛肉馅饼是怎么都吃不下了,可她又很爱军营伙头军做的这个口味,便让人用食盒每样都装了些。
阎罗娘的饭量跟她不相上下,摸着撑得滚圆的肚皮问道:“干嘛?带回去给那几个朝廷狗官吃啊?”
虞归晚脸上的冷漠都险些维持不住,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上翻,压根就不想提朝廷的使团。
她不说,阎罗娘就只能自己嘀嘀咕咕:“我料你也没这般好心。”
“我几时成善人了?”
她从军营的兵器架抽出一柄关公刀掂量,刀身也是实心的精铁,连着刀头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可落在她手上却是轻便如羽,没一点重量似的。
被她来来回回掂了十几下,一松手就扔给旁边的副将。
这可是军营里最重的一把刀,许多人都要双手才能挥动,能单臂使动此刀的寥寥无几。
副将臂力不小,但还是要紧牙关才能一下接住,用力到面容扭曲还要强撑,可不能让其他同僚看了自己的笑话。
冒雪连夜赶来边城可不单单是为了跟东辽使团谈判,这伙人还不值得虞归晚如此重视,她来是要跟阎罗娘等人商议接下去的进攻计划。
关外草原的部分舆图在宽大的长桌铺开,几个人围在桌边,表情严肃,双眼紧紧盯着虞归晚手指的那处地方。
“跟东辽谈判期间就暂且收兵不攻,看东辽要许给我几座城,若不满意,也无继续谈下去的可能,安营在拓挞的杨县部便再往西北挺进三十里,先拿下拓挞。”
杨县是领兵出征拓挞的将领。
拓挞因地形奇特,遂底下埋着大量煤矿。
东辽人不知道这叫煤,但知道这种从地下挖出来的黑咕隆咚的东西可以燃火。
拓挞的东辽贵族靠此发家赚钱,并征收大量的劳力为自己挖煤,跟大雍的盐民和商玄金山里的矿工是差不多的手笔,永远埋在矿洞下的劳力不计其数,但无人会为他们伸冤,贵族也不会在意身份低贱的矿工的死活。
会从拓挞贵族手中购买煤炭的除了东辽本土,商队也知道此物的好处,就连麒麟城都在跟拓挞做煤炭生意。
据说这是朝廷默许的,东辽可以用煤炭跟大雍换盐巴,所以拓挞的煤矿算是为东辽不断扩张领土、进犯周边国家或部落提供了财力支持。
开始虞归晚也不知拓挞有煤矿,她只知东辽有煤,但煤矿在拓挞的消息是赵祯告诉她的,作为皇室公主,赵祯自然清楚朝廷跟东辽的交易。
两国在边境摩擦不断,即使这场交易属于互惠互利,谁都没吃亏,但也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不能让北地的边民知晓,否则易生民乱。
东辽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亦未将此事公之于众,甚至隐瞒下拓挞有煤矿,唯有贵族知晓内情。
“煤矿?”对众人来说这是个非常陌生的词。
大雍也有炭,尤其冬季,木炭价高,普通百姓少有烧炭的,取暖都靠木柴。
虞归晚商铺卖的炭也只有富户高门会几车几车的往回拉,没两天就烧没了,再派人来买。
价高对这些人来说都不算什么,越是价高东西他们反倒觉得好。
这个时代也没有煤炭的说法,东辽管煤炭叫黑石,麒麟城则叫石墨,可书可燃,也就是能书写又能燃烧的意思。
这些拿盐巴从东辽换回来的煤炭也只供皇室和宗亲,雍帝愿意赏赐给众臣,后者才有资格用。
“就是石墨,”她拿出一截煤炭让众人传阅,又说了此物是专供皇室所用,产自东辽拓挞,“此物可燃,比柴火耐烧,无烟,贩到民间价同黄金。”
阎罗娘将手上这截黑炭掂了掂,很快就弄了一手的黑灰,用帕子擦半天才干净,随后回忆道:“先前我在阎罗寨……”意识到在场还有不少北境军的将领,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虞归晚跟匪类深交,传出去不好听,便左右两句遮掩了过去,继续说,“也听说东辽有个能燃火的黑石,传的很邪乎,说只有达官贵人能用,因为这些人是被天神眷顾的,而平民百姓身份低贱,用了黑石就会被天神惩罚,有百姓不信邪,从路过的商队那偷出来一小块,晚上点着取暖,隔天一家人都没起来,发现时人都死透了。”
若黑石就是煤炭,副将们就知道了,这玩意确实邪门。
“大将军之意,是拿下拓挞之后便占了东辽的黑石?可这黑石被传得很邪乎,还请将军三思,拓挞可攻,但……”副将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煤炭重回虞归晚手中,她用布袋装回去,解释道:“天神惩罚不过是无知的迷信说法,燃煤不当则会引起中毒,那一家死去的是不是窗门紧闭,燃着的煤放在屋中?”在阎罗娘迟疑点头之后才继续道,“那就是了,屋内不通风,不死才怪。煤炭大有用处,不可只看眼前这点风险,总之拓挞一定要拿下。”
她也没过多解释。
本来她就打算在谈判的时候跟东辽要拓挞,料定对方不可能给,那就先下手为强。
军令如山,几个副将也不好违抗,拓挞必须拿下,至于后边将军要如何利用这黑石矿,就到时候再说。
他们劝不动,还可请常跟着将军的那几位心腹帮着劝劝。
事情就这么先定下来,虞归晚的目标是东辽拓挞盆地的煤矿,谈判只是个幌子,反正谈不谈得拢,拓挞都是要定了的。
定下作战计划,又将带来的舆图留下供早已想上手的副将们。
“此图就送给你们了,好生收着,丢了坏了可没有第二幅。对了,东辽那个使团如何,可老实?”
副将捧着舆图喜不自禁,又忙道:“哪里肯老实,总想着往城里安插细作,还多亏了阎将军手下的能人,那对招子一看一个准,在南门就逮住了七八个东辽细作。”
虞归晚是北境大将军,统领北境军,这是赵崇授给她的权力,就算麒麟城那边不肯认,更没有发明旨,这个大将军之位也坐的逐渐稳固。
而在她之下还有数个将领。
副将原是有雍帝亲封,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将军之位的人,但雍帝继位以来就重文轻武,于武将的封官上极其敷衍潦草,封下来的副将很不中用,摆明是送来故意恶心赵崇的。
赵崇一怒之下找理由杀了雍帝封的副将,提拔了自己人。
也不怪起初他们处处跟虞归晚做对,谁让他们原是赵崇的心腹,自是不服她。
阎罗娘奉命驻守边城,要服众就不能无官无职,虞归晚就给她定了一个守城将,彼此称呼起来也是唤将军,副将这样喊也没有错。
阎罗娘杀人时那股狠劲莽劲也让这些副将心服,当日她和廖姑合力攻边城,将东辽的守城打得抱头鼠窜,可是让人不敢小瞧。
廖姑也封将了,是北境军中年龄最小的将领,人称廖小将军。
她是没人敢不服的,让她听着一个字都跟对方打,打到服气为止。
棍棒刀枪她都行,尤其骑射,百步穿杨那都不在话下,整个军营找不出第二个骑射比她还厉害的。
这会子她就在外边跟士兵比摔跤,雪地里滚得脏兮兮,外袍都湿了也不肯停手,非要分个高低。
围观的拱火声都快将营地的帐篷掀飞了。
“瘸腿!要是能撂倒小将军,我给你洗一年的臭袜子!”
动静着实大,副将尴尬的抹额头,“大将军,这……这是大家伙闹着玩的,不会真的伤着小将军。我这就去让他们散了。”
“不用。”
第165章 第 165 章
杨县屯兵在拓挞, 却并未下令进攻,只跟拓挞的东辽守军遥遥相对,时不时出言挑衅激怒对方, 看对方恼羞成怒跳脚又不敢真打的憋屈相就觉得痛快,被东辽欺辱多年的仇怨可算是发泄出了几分。
同时把控着进出拓挞的商道,一粒粮食都不能往里送,里头的煤炭也不能往外运。
商队见情况不妙,也就不敢再靠近拓挞。
反正现在关外哪里都能做成生意,拓挞的煤炭固然是笔大财富,但虞归晚的人就霸在这里,摆明是要跟东辽死磕到底, 他们何必搅和到这里面去, 得不偿失。
所以都想快快离开,连货物都丢弃了许多,只带走北境军检查过后能带走的那部分,有损失不要紧,重要的是能保住命, 钱以后还可以再赚。
拓挞的生意做不成,东辽境内又不太平, 到处都是民乱, 抢劫盗窃频繁, 别说大雍人的商队, 就是草原部族的小商贩都不愿意入境, 全部都转到边城来做生意。
以至于每日进出城的商旅有千人之数,城内的邸店更是人满为患。
邸店跟普通客栈有些区别, 后者是为过路者提供住宿,也有饭食, 但要另算钱。
邸店则是供商旅居住、堆储货物和进行交易的地方。
邸店在关外关内都十分盛行,亦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一则商旅来做生意就总会携带货物,专门找地方存放不方便也不安全,普通客栈也无法提供那么大的场地。
二则北地冬季寒冷,外面大雪飘飞,室外的商坊如同冰窖,谁也不愿意大冬天在外面挨冻。
所以城内的邸店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从外面看整座邸店都平平无奇,进了里面才知道大有乾坤,四四方方的格局,共有三层,每层有数十个房间,囊括了存货、交易、吃饭、住宿、闲谈等多个区域。
还另有院落设了马棚牧圈,客商的马匹牛羊骆驼等都可以寄养在此,有专人喂养,钱也都是含在房费里的,包括饭食茶水等,都无需另算,真是顾全的十分周到。
迁入城中的边民并不足以住满,许多空出来的房屋都会出租,租客有商旅,也有附近部落的牧民。
其中胡奴部的人最多,他们跟其他部族不同,对群居的帐篷生活其实并不怎么热衷。
据胡奴首领说以前胡奴部也不是游牧民族,是被商玄族忽悠来的关外,其实族人并不喜欢住帐篷。
对这些牧民的迁入,虞归晚并未多说什么,她看重的是这些人能不能将边城盘活,让这里成为关外最大的通商枢纽。
倒是幼儿知道此事后特意往南柏舍去信,让村里选一批人来边城建学堂,招收牧民的孩子入学读书,凡入学者无需上交任何费用,学堂还管饭。
唯有一点,入学者需学习大雍字和文化,为期三年,无故不得退学。
牧民不懂其中深意,只看到不用花钱就有人给自己管孩子养孩子,还能认字,多好的事,以往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自然是愿意将孩子往新建成的学堂送,甚至会劝还在部族生活的亲戚朋友也将孩子送入城中上学。
“你们不想进城生活,把娃娃送去学堂也可以,告示都贴出来了,你们不去,可有得是人要送去,到时候人数满了,你们想送都没人要。”
年老些的牧民总有顾虑,忧心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儿,上学堂哪有不花钱还管饭的,你们当心些,可别被那些汉人给骗了,汉人最狡诈,若不是首领执意要投靠,我们部族又弱小,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年轻人也不愿意住帐篷放牧了,都想搬进城做生意挣钱,时间长了我们部族的传承怕是要断,唉!”
现在就急着把孩子送去汉人的学堂,学汉人的东西,等孩子长大还不是样样都仿照汉人。
老牧民的担忧不无道理,也有人想到过其中的利害关系,但经不住城内的诱惑太大,部族中很多年轻人的那颗心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想飞进城。
已经去了那些改头换面,脱下了部族的羊皮袍子,开始穿绸缎袄,戴汉人的护耳帽,手揣暖炉,学汉人在跟往来的商队谈笑风生,每日光动动嘴皮子就能做成生意挣到大把的银子。
想买多少雪花盐都行,不用再眼巴巴等着首领分配,更不用担心夜里寒风大雪会将帐篷压垮,因为城中新盖的房子十分牢固,暖炕宽敞舒适,再不用裹着笨重还脏兮兮的羊皮袍子一家人挤着睡觉。
部族的首领和长老对此不是没察觉,但他们也无力阻止,就算后悔投靠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族的年轻族人要么搬进城中居住,要么就跑去北境军的营地要从军打仗立功。
原本团结牢靠的部族就这么被打散,形不成势力,构不成威胁。
在跟东辽正式谈判之前,虞归晚就是在城中先了解这些,听到幼儿命人办的学堂会起这样的作用,不由挑了下眉,瞬间不心疼建学堂的这笔开支,甚至想着拿下拓挞之后也要仿照此类。
“这法子好用,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将这些草原部族的势力打散。”
阎罗娘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幼儿妹妹聪慧,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请来的教书先生还是南柏舍原来的那些半大娃娃。”
曾经的半大娃娃现如今已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她们曾在南柏舍的村学念书识字,不说出口成章,锦绣芳华,起码能写会算,思想又不迂腐。
来边城之前她们先到的偏关,幼儿特意召见了她们,跟她们谈了许久,教授她们到边城之后要如何做,说白了就是给牧民的孩子洗脑,让他们淡忘自己部族的文化传承,学习并认可大雍文化。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大雍人,而非草原部族。”
这种文化入侵式的方法,虞归晚在末世没有接触过。
末世是一个没有秩序的混乱社会,最核心的文化就是生存、活下去,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成为末世的主宰。
末世的人要面对的是丧尸,除了将它们的头拧下来,任何文化对它们都没用。
从进城到现在,虞归晚就没有闲下来过。
无论东辽使团还是朝廷这边的人都以为今天就可以正式上桌谈判,他们都等着虞归晚派人来请,可左等右等都没消息。
遣人去打听了才知道虞归晚正带人在城内查访,转了有大半个内城,还见了不少过年怕都是要留在边城的商队。
朝廷的官员被折腾这一路,已见识到虞归晚的不好惹,知道她不急着谈判之后也识趣闭嘴,老老实实待在客院,并约束好随从不许外出生事。
东辽使团却是气得七窍生烟,拦着不让他们进城,将他们打发到城外破败的驿馆,连个使唤的人都不给。
当中有个姓刘的官员是刘卜算的同胞兄弟,此人最是气,且往城内派遣细作的也是他。
刘缕被杀,刘卜算又生死不明,改了汉姓的刘家在东辽的地位一落千丈,刘家子岂能咽下这口气,发誓定要虞归晚血债血偿。
此人与刘卜算不同,后者擅巫蛊之术,又享王妃尊荣,行事难免大胆狂妄,不将他人放在眼里,想如何就如何。
刘子则像藏在暗处的毒蛇,行动悄无声息,等猎物靠近了才会猛地咬上去要对方的命。
他不是使团主官,但每次往城内派细作都是打着使团的名义,还没让其他人察觉。
并且他熟知使团中其他人的秉性,只要稍微出言煽风点火就能将他们激怒,从而让他们对虞归晚更加恨之入骨,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随来的五王子派杀手乔装进城刺杀虞归晚。
忠心耿耿的家仆得知此事后很担忧,劝道:“王都那边并不想跟虞归晚再起冲突,若事情不成,依五王子的作风绝对会将公子供出来,到时公子和家族都会危险。”
刘子却不听,执意道:“虞归晚必须死,唯有她死了,东辽的困境才可解,我父的仇才能得报。就算事不成,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出的计,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你觉得虞归晚会放过要杀自己的人?”
家仆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疯魔的公子,欲言又止,却也清楚此时不宜再劝,遂低下头不语。
刘子从高坐落地,缓缓走到家仆身边。
后者以为他这是要出去,忙往旁边让了让,却突感脖子一凉,淬毒的匕首划开咽喉,鲜血顷刻喷涌。
“公、公子……”家仆捂住脖子倒地,瞪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刘子却不看地上的家仆,而是掏出软绸的帕子轻轻擦拭带血的匕首,轻声道:“死了才是对本公子最好的效忠,放心,本公子不会让你路上孤单的,你的妻儿已经在下面等着你了。”
家仆嗬嗬两声就咽了气,死不瞑目。
擦过匕首的帕子从中飘落盖在家仆脸上,也盖上了他闭不上的那双眼中骤然聚起的恨意。
刘子嗤笑一声,灯烛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愈发像一条仰起头颅的毒蛇。
而另一边,受了刘子蛊惑的东辽五王子真就将身边的杀手派了出去。
东辽皇室都会豢养杀手用以保护自己,而且这些杀手都是从小就被挑选进来,经过严格的训练,最后相互厮杀筛选出最厉害的那几个。
他们擅用毒,下手狠,替东辽皇室解决过不少有二心的官员。
乔装成普通百姓直接进城并不可行,守城的北境军查的极严,他们试了多次都未成功,还险些被抓住。
阎罗娘的手下分散在四个城门口,专盯这些可疑人。
“佛爷,我咋瞧着方才那几个不像善茬儿。”
笑脸佛站在人群中就像个矮墩墩的冬瓜,没什么威慑力,但那双眼睛却是利得很。
他冷哼两声,道:“这些个东辽蛮狗没一个是好东西,我瞧着是城外那帮孙子又不肯老实,细作派不成,改派杀手了。闻着刚才那几个身上那股血腥气没有?呵,没沾上几十条人命的都没这个味儿,找个腿脚快的回去报信。”
“不抓?”
“这些都是练家子,咱们的人不是对手,再说选在今日进城必是冲着大将军来的,先回去报信,抓不抓还要看大将军的意思。”
“行,那我即刻遣人回去报信。”
“快些。”
第166章 第 166 章
直到夜幕降临, 虞归晚也没有要见东辽使团的意思。
可东辽递交的国书上分明有写腊月廿四同大雍在偏关小镇和谈,也以为虞归晚连夜赶来是为了此事,哪知竟然连面都不见, 更没有遣人来知会,她从早到晚在商坊转悠,跟那些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相谈甚欢,如此踩东辽的面子,直把城外驿馆的东辽人气得背过去,狂骂她欺人太甚。
入夜闭市之后,城内唯有邸店还灯火通明。
今日谈成生意的几个商人凑桌一块吃饭,大桶的麦酒被伙计抬上来, 还有外焦里嫩喷香的烤全羊, 盛在坛子里的酱牛肉,以及大块串起来烤的骆驼肉。
这是边城的特色,新鲜宰杀的骆驼分骨之后将肉拌上调料放进驼奶中浸泡入味,再用明火炙烤,滋滋冒油的同时还散发出一股奶香, 来边城吃过烤驼肉的商队都会对这口念念不忘,偏偏自己回家再照着做就没了这味道, 也不知是何缘故。
虞归晚等人也在此处。
从军营带出来的辣牛肉汤和馅儿饼让后厨给热了端上来, 另外要了两只烤全羊, 这是给几个副将和千户吃的, 再添些烤驼肉、酱牛肉、纯羊肉包的蒸烧麦、鲜嫩多汁的千层牛肉饼, 里头加了商队从别处贩来的胡葱,极受欢迎, 每日店内光卖牛肉饼就进账一大笔。
奶豆腐也是店内的招牌,此法还是南柏舍的商队带来的, 包括麦酒在内,而马奶酒才是关外特有,关内外的商队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互通有无,以致于边城在短时间内就繁荣热闹起来,这跟城内货物种类繁多且新颖是脱不开关系的。
东辽就是眼热也无法,只能使些阴损手段给虞归晚找不痛快。
马奶酒缓缓倒入双耳黄铜杯中,虞归晚举杯跟对面那桌的胡族商人示意。
胡族生活在草原的西边,跟东辽接壤,但两地中间隔着一大片戈壁滩,跟喀木六族附近的沼泽地一样,都属于无人区,人若是误入其中多半会丧命,遂东辽没能侵扰到胡族,后者又极擅长做生意,不管天气多恶劣,胡族的商队总能将货物运来。
胡族盛产香料,价格公道,货也好,虞归晚也乐于跟他们交易。
阎罗娘就坐在她旁边,因不喜关外这种酸甜口的马奶酒,嫌不过瘾,遂衔着的酒杯中是辣喉咙的烧刀子,她喝酒还易上脸,双颊透红,带钩似的小眼神撩* 过那些同样酒意上头的大男人,后者痴痴笑着想邀她共饮。
换以往阎罗娘定是来者不拒,但今日她却无心与人调情,只是独自喝闷酒,时不时跟虞归晚说两句话,或逗廖姑两句,故意将酒沾到廖姑嘴上,辣得廖姑蹦起来吐舌头,大骂她使坏,不是个东西。
“怎会有你这样的老不正经!忒坏!”廖姑的小脸皱成一团。
阎罗娘喝光杯中酒,无赖道:“我就是坏啊,你能把我怎么样,杀我啊,不是我吹,你师傅都未必杀得了我,你?省省吧啊。”
她身手确实跟虞归晚不相上下,但若说虞归晚杀不了她,那是胡扯。
虞归晚抬眼扫过来,“试试?”
阎罗娘立马投降,“可别,我活得好好的,现在还不想死。”
即使在鼎沸的人声中,她们这一桌也显眼得很。
随来的护卫散在周边吆喝着猜拳喝酒,副将和千户也勾肩搭背谈着近日出现在边城的戏班子。
几杯酒下肚,虞归晚也隐隐有了醉意,拂开小徒弟挡酒杯的手,执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仰头咕咚咕咚两下喝光,又接着倒,大有不醉死不罢休的架势。
站在一旁的廖姑苦劝道:“师父别喝了,天也晚了,咱们回家去吧?朝廷派师父来边城是为了和谈,这都还没谈,师父就醉醺醺的,传出去不好听,东辽就更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说是和谈,可他们一点诚意都没有,师父三请五请他们都不肯进城,非要师父带人去驿馆亲迎他们,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她声音不大,邻近的几桌人却听得清楚,心想东辽都战败了还如此狂妄?要真这样,那是绝对不能让东辽再势大,恢复元气的,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将其压在底下,再翻不了身,也不能再欺压相邻的部族。
有些商队入边城是为了做生意,而有些则是打着部族商队的旗号沿途打听消息,比起东辽的强盛,他们更愿意看到这个昔日的草原霸主再也威风不起来,所以对这次谈判东辽傲慢的态度,这些部族商人比廖姑还生气,也没想过廖姑是故意那样说给他们听的。
她继续劝自己师父。
虞归晚醉得不清,挥开喋喋不休的小徒弟,又扔掉酒杯,抱起酒坛子猛灌。
这坛子里的可不是马奶酒,而是方才让阎罗娘都喝上脸的烧刀子,虞归晚直接灌了大半坛进肚,饶是她酒量奇好,这会也有些遭不住,脸颊泛开两坨红晕,双眼迷离,再不复往日的冷漠犀利,若这会有人从后偷袭,也不知她因醉酒而绵软的身体还能不能及时做出反应。
她将右臂横放到桌面,整个人往下一趴,脸贴着手臂侧头看店中央的戏台,几个美貌姑娘翘起兰花指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她也听不懂,昨日在家听戏还是幼儿在旁同她讲解了才琢磨出些许意思。
“幼儿……”
她盯着戏台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还在等她回去的那抹洁如冰雪的身影,夜里在床上唤着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娇柔婉转,清丽秀雅的脸上却染着热意,眸光灼灼如桃花,直望到她心底最深处,令她甘愿献出自己,换取足以灭顶的快感。
前一夜留的痕迹至今还未褪去,就掩在衣领下,酒精的蒸腾让这些红痕的颜色更为鲜艳,还泛起奇异的酥麻瘙痒,她伸手探进衣领想挠,并想将碍事的衣领往下扯。
阎罗娘用眼尾余光一扫,吓得立马放下酒杯扑过来摁住她乱动的手,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你装醉引那些杀手出来,不是让你来真的啊,众目睽睽之下你想作甚?扒光衣服让别人看啊,求你了,快住手。”
她用巧劲儿将手腕挣脱出来,“皮痒想挠两下而已,我又不是你,恨不能在大街上脱光衣服让人欣赏。”
声音哪里有一丁点醉意,分明就是装醉骗人。
阎罗娘的手下来报有几个可疑人企图混入,那些人身上都有股血腥气,必是杀人如麻的高手,多半是东辽使团想狗急跳墙,暗派杀手进城行刺。
直接杀了也不是难事,只虞归晚想玩一计,要让那些还站着观望的部族看清楚,不将东辽灭掉,他们就会随时反扑,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当的,小心让人连根拔起,再一把火烧掉。
虞归晚是什么身份?掌控关内外的大将军,连麒麟城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辽更是连连在她手底下吃亏,她还占走了喀木六族的金矿山,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如今在边城的邸店喝得烂醉如泥,自是引来不少人好奇的探视。
在店内喝酒吃肉的商旅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瞧,忧心有之,幸灾乐祸亦有。
而藏在这些人当中的杀手则悄无声息的靠近,借助盛麦酒的大酒桶遮掩就没让人发现,待距虞归晚几步的地方就如旋风搬抽刀刺来,刀尖泛着幽蓝的光,分明是淬着剧毒的。
方才还醉醺醺起不得身的虞归晚立刻手撑桌面,纵身跃起避开迎面扑过来的杀手,右腿在半空抡一圈,直接一脚踢向对方的太阳穴。
杀手反应也快,迅速抬手格挡。
砰地一声,杀手被震退后几步,立马又握刀攻上来。
虞归晚双脚稳踩地面,解开斗篷抛向杀手,接着反手抽出藏在下面的刺刀,一个健步奔向前,锋利的刺刀穿透斗篷蹭着杀手的颈侧划过去。
事情就在瞬间发生,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护卫齐喊:“有刺客!”
刚才还没正形的副将和千户已经跟另外三个杀手对上。
廖姑追着一个老太婆满场跑,因为她认出来此人就是上回在河渠县掳走幼儿的那个东辽细作,将她和长姐绑进东辽大营后此人就不见了踪影,当日破营,她还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自动送上门!
“敢来刺杀我师父,行啊,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她甩出挂在腰间的马鞭,就只盯这一人。
而阎罗娘那边是一对二还游刃有余。
更多的杀手则冲虞归晚而去,五六个轮流攻她,手中的匕首都是带毒的,招招都照着她的命门去,却总是近不得她身。
其中两人还受了伤,被她两刀扎在胸口,一刀削下半只耳朵。
店内一片混乱,商人们全挤在角落。
掌柜和伙计操起碗口粗的木棒把守在门口,防止任何人进出。
“师父!快杀了这些东辽人!上回就是这些人掳走的长姐!”这种关头廖姑还不忘提醒。
一听这话,虞归晚的面色就寒下来,以惊人的爆发力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杀手,半点不犹豫就用刺刀扎透对方的大动脉。
就算杀手的匕首划伤了她也不在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剩下的几个杀手瞪大眼睛,看她就像在看怪物。
第167章 第 167 章
廖姑单手撑住木制的栏杆从二楼纵身跳下, 像猫儿似的轻盈落地,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师父,那日在县城就是这个老太婆将长姐绑走的, 化成灰我都认得!”
在邸店现身的杀手共有二十人,除方才与廖姑在二楼缠斗想趁乱逃跑的这个老妪,余下的十九个已全部被杀死,鲜血喷溅到桌上,浇热了已经冷掉的烧刀子。
城内也开始戒严,守城的北境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漏网之鱼。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心怀鬼胎者更是坐立不安,连夜收拾珠宝细软想另辟蹊径出城, 都让等着争功领赏的士兵给逮住。
五花大绑关进暗牢, 也不盘问是何人,先给一顿鞭子,抽得血葫芦似的了再泼一桶盐水,吊起来放到天亮再说。
阎罗娘带人扒开杀手的衣服,果不其然, 这些人的后背都刺有一个雄鹰抓兔的图案。
“这是东辽皇室豢养的杀手,铁证如山, 想赖都赖不掉了这回。”
之前抓过不少细作, 可这些人身上并无明显标记能证明是受了东辽指使, 但今晚这些杀手可不一样。
东辽狂妄, 皇室中人更是狂到没边, 恨不得所有东西都烙上自己的印子才好。
所以会在他们抓的奴隶以及养的杀手身上用特制的药水刺图腾,向别人宣示主权, 以致于关外许多人都知道皇室杀手的背上会有一个雄鹰抓兔的标记。
虞归晚对这个发现也只是点了下头,并无过多关注, 脚下用力狠狠踩住还想逃跑的老妪。
老妪的脸像块饼贴在地面,双臂又被扭成麻花状,双腿更是怪状的扒拉开,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全身也就俩眼珠子还能动一动。
三/棱/刺刀在掌心转了一圈,虞归晚弯腰细看被踩着的老妪,像是要将这张沟沟壑壑明显的脸记住,将来哪怕到了地狱也要第一时间认出,再将其生吞活刮一遍。
“原来是你伤的她。”
那是她两世以来唯一会捧在手心要疼着的人,无论去哪里都要放在心尖尖上的,即使是初见时也不曾伤她一分一毫。
除了爱意,就是觉得幼儿斯文清雅,让人不忍心动粗,拿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吓唬她也都是玷污了她,她就该是闲坐在被青山绿水包围的庭院,品茶看书,挥毫对弈,不入红尘,不染血腥。
可至亲被诬陷冤死,家族倾倒,一朝跌落云端,就注定了此生不得安宁。
乱世生存,也是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自己已经崭露头角,就不可能全身而退,那些贪婪成性的人不会放过她,势必要利用权势夺走她拼出来的一切,盐矿、商铺、金山……甚至她的狼群都有人在打主意。
若她不够强,这一切她就都守不住,连她心爱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在幼儿没有被掳走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将人护住,可那一次让她深刻意识到权力和人马是多么重要。
所以她才决心改变,她要强悍到所有人都不敢觊觎自己的东西,更不敢伤害她身边的人。
老妪的匕首同样划伤过虞归晚的手臂,破开的口子还留在衣袖上,可那上面一滴血都没有,她也没有中毒倒地不起。
惊惧很快就爬上老妪的脸,但她仍不死心,满是血沫子的嘴艰难的一张一合念叨着东辽古老的诅咒。
老妪努力将眼珠子转上来盯住她,咧嘴恶毒道:“你必死!”
在场不少商旅都能听懂东辽话,闻言已是骇然失色,两股战战。
哪知虞归晚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鞋尖接着用力碾老妪的脸,直到老妪的脸骨接连碎裂,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叫声。
“死?”她歪头木着脸,“不知道多少人对我说过这个字了,但很可惜,最后死的都是他们,我还活得好好的。”
语气极其欠揍。
她没有一脚踩死老妪,这样的死法太便宜这个老东西了。
“廖姑。”她喊小徒弟。
小徒弟屁颠屁颠跑过去,腆着脸笑嘻嘻,十足的狗腿。
“在!师父有啥吩咐?”
“可还记得进村抢劫的盗匪是如何惩治的?”
小徒弟笑得更欢,“咱们以前都是将这些人抽筋剥皮的,师父。”
阎罗娘默默往后退两步,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的冷汗。
虞归晚踢了踢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妪,转头跟小徒弟吩咐道:“把暗牢里的细作全部提出来,剥下他们的皮沿街一路挂到城门口,记得要完整的,你亲自监督。另外着人往城外驿馆送个消息,定下的谈判日子不就是今日么,还没过,想谈就即刻来邸店见我,过期不候,到时我直接发兵拓挞可就别怪我不讲理了。人质也一并带过来,再通知赵崇和赵祯。”
一说到正事廖姑就收起脸上的嬉笑,“是!那麒麟城来的那些人要不要也……”
就算是摆设也需到场,只倒霉了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文官,奔波受寒冻了大半夜才能歇歇,头疼脑热身上发冷,灌了两碗黑乌乌的药汁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那叫一个生不如死,恨不能即刻就回麒麟城。
“这个时辰?!”垂死惊坐起的依旧是那位林大人。
进来回禀的仆从苦着脸道:“是,来人说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请大人同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去内城邸店,九王和公主殿下也已经出发,您看?”
从未听说两国谈判要在大半夜开始的,这虞将军也太胡闹了。
林大人再不济也是在朝廷那个深潭混出来的,重重迷雾之下总能窥探些端倪。
他立马问道:“今夜城中可太平?大将军可有回来?跟随大将军的其他人在何处?”
“这……”仆从为难的挠头,“小的也不知,只是方才听门房提到今夜城中戒严,府中诸人无令不得外出。”
“戒严?”
“是,说是混入了东辽细作,北境军正在四处搜查。”
林大人觉得不对,“又不是今日才混入细作,不是早就抓过了,现在戒严怕是出了更大的事,”他立马警觉起来,哆哆嗦嗦掀被子下床,催促仆从,“快将本官的衣袍拿来,本官要去邸店,快!”
不止林大人反应过来了着急忙慌,其他人也是快速穿衣理好仪容,由仆从护着出门登车。
守在门外的护卫并未阻拦,还派了人一路护送。
街坊再不似先前热闹,百姓关门闭户,窗子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巡防的北境军提着一盏盏怪模怪样亮得出奇的灯笼列队走过。
寒风一吹,血腥味就窜鼻。
车内的官员神色一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胆子稍大的林大人探头往外瞧——
嗖!
就眨个眼的功夫他就缩回脑袋,面如土色,整个人抖如筛糠。
同僚不解,“林大人?”
林大人颤着惨白的嘴唇,哆哆嗦嗦道:“人、人皮……”
才说了这俩个字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马车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被路过的北境军给拦了下来要搜查。
“怀疑车内藏了东辽细作!”
车夫和护送的人都没有出声,车内的官员只得压下火气解释:“我们是朝廷命官,是你们大将军请我们过邸店参商大事,尔等敢拦?!若误了大事尔等可担当得起?!”
为首的什长撇了撇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我们大将军分明是传令让你们过去先经一波东辽蛮狗的骂,谁请你们了,若说请,那也是九王和公主殿下,这二位才是此次谈判的主力,连我这个无名小卒都知道的事,你们却不知,真是可笑。”
从府中出来的马车若真藏了细作,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别想活,说搜查不过是看不顺眼这群文官,找找茬儿,很快就放行了。
但短暂停留的间隙也让车内的官员看见了沿途挂起的一张张人皮,还带着血,滴答滴答往下流,又生怕夜黑看不清,每张人皮下都点了一盏灯,瘆人得很,难怪林大人会被吓成那样。
另一辆马车内,梁钰的脸色也好不哪去。
接到消息连夜进城的东辽使团脸色更不好,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有去无回,城门之内对他们而言就是身首异处之地,可他们又不得不来。
虞归晚的人马可就屯在拓挞,那里是东辽贵族争强的聚宝盆,就算一把火烧了也不能让她占了去。
王都那边并不打算真的大出血割地赔款,只是想拖住虞归晚令其不发兵攻打拓挞,等贵族将黑石运得差不多了再连同挖矿的奴隶一并烧死。
东辽使团骑马入城时,整条街都亮起了火把,将北境军漆黑的铠甲都照得发亮,也让两边挂起的人皮更招摇。
“五王子,那是我们的人……”
“闭嘴!”为首的青年阴沉着脸,呵斥了多嘴的手下。
在队伍最末的刘子面色如常,只是攥紧缰绳的手出卖了他。
这还不算,等队伍到了内城邸店,门口那二十张刺着雄鹰抓兔图案的人皮才刺激,连东辽的官员都下意识看向五王子。
这位是傻了不成?!
五王子回头狠狠瞪刘子,后者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阎罗娘莫名被按了个门口迎待的活儿,吹了老半天的冷风,鼻涕都冻出来了。
她跺跺僵硬的脚,招呼道:“别愣着了,我们大将军在里头等得都不耐烦了,快点进去,别磨磨蹭蹭的耽搁时间。”
第168章 第 168 章
邸店内的商旅已被安置到其他地方, 堂中摔坏的桌椅也清理了出去。
此时四周空空如也,唯有中间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从边城到东辽王都, 绵延万里,草原、戈壁、荒漠和山峦都尽在其中,还用朱笔将东辽西南部的二十座城圈出,拓挞就在其中,而露出一角的边城已标上了一个‘虞’字,不归东辽所有。
看到这幅精致舆图上的朱笔,进门的东辽使团两眼一黑,气喘如牛。
虞归晚这是何意思, 想要东辽割让二十座城?!也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给撑死!
麒麟城的官员反应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他们都是惯会做戏的,立马收起脸上的吃惊,当着东辽使团的面理好自己的官服,扶正官帽,昂首挺胸阔步走进去。
不管是东辽使团还是麒麟城的官员, 先前都没有见过虞归晚,昨夜远远瞧过, 也看不真切。
眼下邸店灯火通明, 她一身血红箭袖衣, 束巴掌宽的黑色皮革腰带, 带上镶了彩宝, 中间一块鸽血红,还有彩线编织的香袋香囊悬挂腰间, 颈上一副金项圈,底下缀着一枚羊脂玉, 质地莹润,乍看就知非凡品。
她束发的蝉翼冠还是幼儿亲手为她戴上去的,用拳头大的玉石雕刻而成,上圈的瓣状薄如蝉翼,亦是仿的夏蝉双翼,只因她不喜花状的头冠,幼儿才费心为她想了这个,她爱极,出门必戴。
以舆图为界,虞归晚靠坐圈椅,右手搁在扶手上自然垂下,用血迹未干的刀尖轻轻击打椅子腿,狭长的眸子冷冷扫过进来的东辽使团,再慢慢转过去看麒麟城的官员,目光在梁钰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后者下意识屏住呼吸,慑于她的威压,竟不敢抬头直视。
场中就剩一把椅子,她也没有邀请谁过来坐的意思,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东辽使团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尤其是那个五王子,他带来的人多数折损在边城,若不能在这次谈判中拖住虞归晚,回了王都他也没法交差,太后和她背后的母族会拼了命的找他麻烦,甚至会想法设法阻止他回王都,还可能提出拿他同虞归晚交换人质。
东辽国中后族的权利极大,太后/皇后掌朝政也都不足为奇。
三王子纳措是皇后亲子,皇后又是太后的亲侄女,这两个在东辽最有权势的女人对虞归晚恨之入骨,数次派人乔装入关行刺,结果都没成。
“杵在这当门柱?”阎罗娘将所有人都‘请’了进去。
东辽使团自然是坐到虞归晚的对面,麒麟城的官员也很识趣,没往前凑,梁钰倒是想站前面,被脑子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林大人一把拽走。
赵祯坐在虞归晚右侧,她本该摆大雍长公主的仪仗面见东辽使团,但瞧眼前这情景,她这个公主本就可有可无,东辽忌惮的不是她,也非朝廷来的人,而是虞归晚和屯在拓挞的北境军,只要虞归晚一日不撤军,东辽国土将继续危矣。
“割让拓挞在内的二十座城;每年进供白银二十万两,绢十万匹,牛羊十万头,至庶州交割;不得强迫大雍百姓为奴,并将现有的大雍奴隶放归;创办汉人书院,东辽需习汉字,凡入关贩货者需会汉话;此后凡有越界的盗贼逃犯,一律按东辽细作惩处,包庇、停匿者同罪……”
东辽使团的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这边赵祯就代表虞归晚展开早已拟好的条约将上书细则念与他们听。
东辽能在偏关猖狂这么多年,皆因朝廷畏敌,文臣又力劝不可武力激化矛盾,才让东辽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到现在也不肯承认自己战败,更不可能接受这一连串条约,这无疑是将东辽的脸撕下来踩。
“二十座城?”五王子阴测测盯住虞归晚,忍着腾起的怒火说道,“边城就算是我们东辽让给你们的,我们可以不收回,但作为条件,你们的人要从拓挞撤走。我们这次带了十万白银,钱给你们之后你们要立马放了纳措,否则……”
他巴不得纳措死在偏关,但太后要人,他也不得不违心。
虞归晚权当没听见,只是看向五王子的目光很是耐人寻味,杀意之中还藏着别的,似乎已经看穿此人的心思。
“尔等要如何?”身体大不如前的赵崇狠狠拍椅,就差指着对面人的鼻子骂了,“边城乃我们攻下,非尔等相让,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现在可不是你们能猖狂的时候了,要你们二十座城已是仁慈,不服就再战,看看谁赢谁输!别忘了你们南下破关的数十万铁骑可是全军覆没,边城的守城也成了我们的刀下鬼,现在谈判算是看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现在门口挂的就是你们派来行刺我们大将军的杀手,已让我们剥皮抽筋了,你们不会认不出吧。”
赵崇是武将出身,若不是中了蛊毒身体有恙,他嗓门还能更大。
后边的文官既怕他这样说会激怒东辽,真就继续派铁骑南下,万一招架不住打输了,可就什么都是过眼烟云了,但心里又觉得解气,昔日不可一世的东辽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们也真是被虞归晚这狮子大开口给惊到了,还以为会让东辽送公主来和亲,没想到她是直接管东辽要城要钱。
这还没完,赵祯无视对面东辽使团漆黑的脸色,念出让东辽择选王子公主入关为质。
为质?!
这下东辽使团也不忍了,全站起来吵嚷。
“别欺人太甚!”
“真以为我们怕你们了!”
“我们东辽的铁骑一定会踏平庶州,让你们付出代价!杀光你们的男人,抢走你们的女人!”
这些东辽人胡子拉碴,长相粗旷,言语又粗鄙,赵祯几次蹙眉。
站在虞归晚身后的廖姑拔箭朝叫得最凶的那个东辽官员射了一箭,没要对方命,只是将对方头上的帽子给钉到了柱子上。
所有吵闹声戛然而止,那个被射掉帽子的东辽官员想动手,被同僚摁住。
廖姑看着他们冷笑道:“风大,说话小心些,仔细闪了舌头。”
赵祯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廖姑拿弓往她后腰眼的位置捅了捅,不爽道:“看什么看,笑什么笑,我师父让你来是办正事,你别动那么多歪心思。”
她那一箭又不是为了给谁出头,就是嫌这群东辽蛮狗太吵。
条约都念完了,剩下就是两边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赵祯重新坐下,抚开还抵在自己后腰的弓,轻声道:“我也不承你的情。”
这话给廖姑气得不行,低骂道:“好心当作驴肝。”
赵祯笑了,揶揄道:“怎么,你是专为了我?若是这样,那我真该好好谢你。”
“别自作多情,我看见你就烦。”
“哦。”
“……”
是天下所有公主都是这种能气死人的性子,还是单赵祯是这德行?
她狠狠捅了两下赵祯的后腰,已经无数次后悔在东辽大营救了她,阎罗娘说的对,当初就不该救,惹了这么个祸害,现在还杀不得。
她下了重手,赵祯嘶一声,疼的。
虞归晚给了小徒弟一个警告的眼神,当日不顾她的命令执意要救人,还偷偷将人藏在其他地方,又请大夫给看伤治病的,现在知道烦了?
廖姑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站好,再不敢乱动。
跟人吵架这种事也不用虞归晚亲自上阵,她在这里就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赵祯的心眼子就适合用在这种场合,还有很能引经据典给人泼脏水的文臣,他们也最能在话语上找茬儿,且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不带一个脏字就将东辽使团骂得吐血。
虞归晚翘起二郎腿,举手挡住脸——
林大人骂得太起劲,已经跑到跟前来了,口水四溅,不挡着点她怕溅一脸。
“百年前这二十座城也是我们大雍的,是你们派兵占了去,鸠占鹊巢还舔着脸说是自己的,以前不计较是我们泱泱大国乃礼仪之邦,不屑同你们这种蝼蚁一般见识,现在好声好气让你们物归原主,你们还不领情,非要动刀动枪,这是何道理?自古以来就没有盗贼敢占着别人家不还的道理,传出去都得让天下人的口水淹死!”
“那是因为我们东辽实力雄厚,是我们抢来的,凭什么还!有本事你们就抢回去!”
“嗬呀?贼人果然厚颜无耻,我们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现在是让你们还,你们敢不还?”
这下东辽使团哑声了。
几次交战让东辽损失惨重,无力再南下,况且三王子和蔑古雄都还在虞归晚手上。
割让二十城可不是小事,使团中谁也不敢擅自答应,就连五王子都不行,必须传信回王都,让太后和群臣商议对策才行。
没几天就要过年,虞归晚没耐心同东辽耗。
她起身来到舆图前,刀尖点在红圈中。
“二十城,少一座我都会带兵亲自去要,不信你们就看着。”
第169章 第 169 章
腊月廿九, 大雪。
经过几日唇枪舌战无硝烟的交锋,东辽使团吐了好几回血之后终于被按着在条约上签字盖玺。
不仅要答应虞归晚提出的条件,还附加好几条, 其中就有归还喀木六族的两座金矿,东辽铁骑和百姓从原先抢夺的部族牧场撤走,重修边境线,东辽人不得越界,违者一律射杀等等。
虞归晚还使了个心眼,归还的两座金矿由胡奴部接收代管,并不是整个喀木六族,商玄族就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没了蝎王, 矿山的金蝎已经不听大长老的号令,剩下的这几座金矿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东辽使团提出赎回纳措三人,虞归晚也同意。
赵祯对此不赞同,在前一晚就主动上门力劝道:“放虎归山,必成祸患, 还请大将军三思。东辽朝中实为太后掌权,皇后又是她亲侄女, 荣辱一体, 一旦放纳措回去, 她们便没了后顾之忧。东辽并没有大将军想的那般孱弱, 也不只有刘缕和蔑古雄这两员大将, 待明年春草绿肥,牛羊成群, 她们必会召集铁骑再度南下,马蹄横扫而来就什么都晚了。”
冬季不宜战, 历来就如此,虞归晚固然强悍,但一直为草原霸主的东辽也不弱,想要一口吞掉几乎不可能,定下合约也不见得太平,这场交恶怕是要持续数年。
当日在东辽大营受刑,这等屈辱对赵祯这个皇室尊贵的公主来说岂能忘,她坚决不同意放走那三人,尤其是刘卜算,宁可拼着再得罪虞归晚的风险也要阻拦。
这几日所有人都精疲竭力。
原先定的条约过于粗糙,差着许多细节,就算有赵祯和赵崇帮着斟酌也还是不行,一字之差都有可能被东辽拿来当赖账的借口,隧朝廷这帮文官就派上了用场,他们也不敢不尽心,虞归晚手里的刀可是一直磨得很锋利,随时都能让他们尸首分离。
虞归晚也跟着几天几夜没合眼,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赵祯进来前她刚拆开幼儿从偏关送来的信,改过的条约幼儿也已经看过,写了回信给她,有几处细则还需再严谨些,她正命人照着修改,明日连同人质一并送到东辽使团面前,便正式签署了。
谈判过程中赵祯也出了不少力,她发现这人只要不把心眼用在挑拨她和幼儿的关系上,看着也还算顺眼。
但也仅限于此,一见赵祯她还是觉得烦人,尤其那张嘴,说出来的话没一个字是她爱听的。
明明幼儿也在信中说不能将刘卜算三人放归,否则后患无穷,她就没觉得烦,还觉着幼儿说的极在理。
大晚上的,她也不想听赵祯啰嗦,挥手赶人,“我意已决,不必再啰嗦。”
赵祯不死心,仍想争取,“大将军,此事真的不宜。”
“天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可……”
“来人,”虞归晚直接叫人进来,“送公主殿下回房间。”
赵祯见她不肯听自己的劝,心里着急,冲动之下竟口不择言:“你当日口口声声说要为幼儿报仇,要踏平东辽,要让刘卜算不得好死,可直到今日刘卜算都活得好好的,你还同意东辽将人赎回去,这就是你说的报仇不成!幼儿若是知道了该多寒心,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人就要全须全尾的回东辽,你让幼儿如何想!”
她这话一半是为自己,一半也是真的为了幼儿着想,虞归晚若真放了人,那么幼儿在她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尔尔,又何谈长久。
偏幼儿是个傻的,就信虞归晚,还将她当作依靠,事事顺从,件件费心,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给她,可她呢,为了能稳住东辽竟然要将仇人放归。
虞归晚又手痒想拔刀,她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一句话不想同赵祯多说,更没必要做多余的解释,就像赶苍蝇似的挥手让人赶紧将赵祯‘请’出去。
再杵在她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怕自己真会忍不住动刀把人杀了。
赵祯还有用,暂时杀不了。
好不容易将这位难缠的公主请走,阎罗娘抱臂从暗处现身,调侃道:“我就纳了闷,你怎么就能忍下咱们这位长公主,几次三番挑衅到跟前,要换个人你早就拔刀扎过去了,怎的?想给自己挣条不一样的出路,要当本朝第一个女驸马?”
屋里就剩下她和阎罗娘,她也不用装,直说:“我不仅想杀她,连你也在我的暗杀名单上。”
把阎罗娘吓得退后三步,大声道:“那次我可没有真的劫道啊,你不用记恨到现在吧,再说我跟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点说不过了啊,咱们江湖上混出来的,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我不混江湖,更不讲道义,在我以前讨生活的地方信奉的就是你死我活,没有道义可讲,也讲不通,有些东西看着像人,但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阎罗娘被她说的脊背发凉,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用力搓了搓,道:“怪瘆人的。”
虞归晚也不想多说,“行了,滚回自己屋去,我要睡觉了。”
走之前阎罗娘还说道:“干嘛不直接跟公主说你的计划啊,让她这么误会你,还说那种话,你几时让幼儿妹妹寒心过。”
“犯不着跟她说,我也信不过。”
“怎?你怀疑她跟东辽有勾结?”
“不是东辽。”
阎罗娘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了然道:“麒麟城,景宁侯。”
“睡觉。”
“……”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虞归晚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刺刀放到枕下,她侧躺着,一只手还伸在枕下握住刀柄,以便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拔刀。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在南柏舍独睡时她也如此,后来跟幼儿同床共枕了才改过来,但一个人时仍习惯这样。
明明几日几夜不曾睡,现在却不困,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外面只有风雪声,并无隐藏的危险,她才翻身将解下来的金项圈拿在手上,握住那枚羊脂玉用指腹细细磨蹭。
这块玉曾多次借助幼儿的手进入她身体最深处,一想起那些画面就忍不住躁动。
她将脸埋进枕头,轻叹一声。
来之前答应过幼儿会赶回去一块过年,这都年廿九了。
唉.
偏关小镇。
不管外头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家中富足些的早早就置办齐了年货年礼,连着几日忙活,炸糕、炖肉、蒸大肉包子,再请人写几副对联贴门口,挂上喜庆的红灯笼,买上几挂炮仗,几根炮竹,待大年夜了在门口点起放了,吓吓年兽,来年一定丰收,天下太平。
虞归晚和廖姑都不在家,幼儿再记挂也还是强撑着安排过年的大小事。
院里所有仆从都进进出出的忙着,扫尘,挂灯,贴窗花,备过年要吃的各样吃食。
本应祭祖的,可虞归晚从不提起父母亲人,往年也不操办这事,也就草草过去,省了。
屋内暖炕上,杜氏接过斗壶在铺平的新衣上来回熨烫。
这是她亲手做的新衣,专为过年穿的,只是虞归晚在外未归,幼儿忧心记挂,也不想独穿,就一直放着,偏这个料子又极易皱,她就想熨平了再折放进柜子里,等虞归晚回来了再穿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顺不顺利,我这心都跟着七上八下的。”
幼儿在旁伏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手边还有厚厚一摞账本,都是各处呈上的年账,总要等她过目才行。
“顺利的,捎来的信母亲不是看过了?”
“那些个蛮人粗人岂是讲理守信的,我就怕过后翻脸不认账,岁岁走到今日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杜氏不免惆怅起来,伤感道,“若你父亲还在,你都不必如此辛苦,岁岁在朝中也有人护。”
幼儿动作一顿,笔尖聚的墨汁立马就滴到纸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墨点。
她跳开墨点继续写,道:“只要能让东辽臣服,从此不再犯边,我就不觉得辛苦。父亲若在……不见得就赞成岁岁如今做的事,岁岁是想将岁银收进自己口袋的,朝廷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麒麟城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所以再这样下去势必要内乱,庶州跟麒麟城要打。”
杜氏连叹几声,接着又问:“岁岁真打算把人质还给东辽?”
提起此事幼儿就浅笑着摇了摇头,一开始她也这样认为,后来仔细想想,依岁岁的性子怕是没这么简单。
这人心眼小得很,睚眦必报,先前庶州薛家得罪了她都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又岂会轻易放过那三人,多半留着后手呢。
“就算放了他们也不会活着回到东辽。”
真就让幼儿猜着了,虞归晚点头同意东辽使团赎人时,连麒麟城来的一众文官都投反对票,他们跟赵祯一样的看法,放虎归山!大忌!
可赵祯劝不动,他们的意见更不会有人听,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三人还是被东辽使团抬上马车,就这么光明正大出了城。
队伍并没有在城外驿馆停留,当天就迎着风雪赶路。
离开得太顺利,其他人未觉如何,刘子却心头不安,几次回头望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可身后白茫茫的大雪飘着,什么都看不清。
“嗡嗡~”
大蝎子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伪装成山包,复眼不惧怕风雪,贼精的滴溜溜转。
第170章 第 170 章
离开边城之后使团就冒雪疾走, 路上都不敢停歇,到了两地边境有铁骑接应了才敢慢下来,被囚困在此处的奴隶也被赶着跟在后面。
可没走多远风雪就愈发大, 吹得人仰马翻,夹在中间的三辆马车更是直接被掀翻在地,重伤的三人从车中滚落,其他人自顾不暇,三人狼狈不堪,转眼就被飘飞的大雪掩埋。
呼啸的寒风中挟着五王子的怒骂和鞭声,将被风吹倒起不来的奴隶抽得皮开肉绽,似是要把在边城受的气尽数发泄在奴隶身上, 随行的东辽官员也不劝, 在他们眼里这些奴隶就是蝼蚁,能随意捏死,虞归晚却想让他们将奴隶放归,这分明就是在向东辽挑衅。
“那姓虞的臭娘们儿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东辽叫板!”鞭打奴隶还不够, 五王子还将怒火喷向其他人,“还有你们!一群废物!居然怕一个娘们儿!她说要二十城你们就给, 废物!废物!我们东辽的勇士怎么能被一个臭娘们牵着鼻子走!”
被摁着头签字盖玺, 他们也觉得憋屈, 可依当时的情形, 若不答应这些条件, 虞归晚必会发兵攻打拓挞城,他们也会被扣押在边城, 根本就容不得他们找借口拖着不答应,虞归晚也没有耐心耗, 这个女人凶狠狡诈,像极了草原上的野狼,爪牙锋利,见人就扑,和她对上必是要血溅当场,不死不休。
大家都是一起的,谈判时五王子又不是没在场,虞归晚如何逼迫的他又不是没瞧见,当时也没有见他放一个屁,怎么离了边城就找他们麻烦,有本事当时就拍桌骂起来硬着骨头别点头,再说此事也非他们独断,而是来前太后就有密令,若拖延不成就先答应,此为缓兵之计,乃汉人计策也,学以致用。
“殿下也不必秋后算账。”
其中一人勉强稳住身形,斜眼看对方,很是瞧不上,想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五王子,却因为自己对汉人的典故一知半解,用的也是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现在也没人纠他这种错,只等他继续说。
“我们为的是东辽,巫师大人说过虞归晚此女妖邪,不宜在眼下再跟她起冲突,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拓挞城的黑石运出,将三殿下和王妃还有大将军带回王都,这是太后的命令,殿下忘了不成?还是说殿下有不可告人之意,不想救三殿下?”
东辽内部的争端不比麒麟城少,东辽皇帝有一堆儿子,大王子最受宠,也最有可能继位,而三王子因是皇后亲子,又有母族撑腰,独掌兵权,王妃又是刘家女,争起来也未必会输,反观五王子,母族不显,自身在朝中根基也不深,此次能担任使团主官来谈判,是太后的无奈之选。
五王子被戳中心事,当即恼羞成怒,扑过去揪住那个官员的衣领,面目狰狞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被灌了一嘴的雪,呛得满脸通红,咳嗽剧烈,哪还说得出来话。
其他人遭风雪阻碍,也拦不住劝不了,场面混乱,已是没人去顾摔进雪坑中都有谁了,他们也被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就近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甚至连路都看不清。
寒风怒吼,大雪呼啸,隐隐约约又传来野兽的咆哮。
众人脸色一变。
“不好!”
话音刚落,大地就颤抖起来。
“吼!”
大蝎子一改在虞归晚面前的温驯憨态,腹下的足在雪中狂奔,紫黑色的庞大身躯如山包般压过来,高高竖起的蝎尾精准扎向雪坑中挣扎的刘卜算,后者凭着极强的求生欲,即使双腿残废也还是用力翻身滚到一边,避开了蝎尾的致命一击。
那日入城,东辽使团并不能靠近城门口,也就没有见到大蝎子,哪怕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们也是不信的,只以为虞归晚有狼群而已,这一路他们也都提防着草原上出现的狼,一经发现就立即射杀,哪里想到还有只巨蝎跟在后面。
众人大惊失色,前来接应的铁骑怒喊着让他们快跑,却被大蝎子一尾巴扫过去,连人带马翻到半空,随即噗地一声,身体被蝎尾扎穿,像烤串似的挂在上面。
大蝎子一连扎了好几个才过瘾。
它有坚硬的外壳,体型又庞大,东辽铁骑的弯刀和箭矢根本奈何不了它,它也不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扎死,众人很快发现它只针对三王妃,他们这些人若没有主动上前送死,巨蝎根本不会理睬,于是他们就缩在倒塌的马车后面眼睁睁看着。
纳措在雪中爬出一条血路,发现他的五王子眼中闪过一抹狠毒,趁人不注意就朝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心领神会,将一个奴隶退出去吸引巨蝎的注意力,纳措就遭了无妄之灾,肚子当场被蝎尾扎穿,肠子都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使团的官员看着这一幕瞠目欲裂。
“三殿下!”
只有五王子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
那边,刘子倒是想救刘卜算,但巨蝎的攻击太猛,所经之处必是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满天飞,场面的血腥难以形容。
蔑古雄也在这场混乱中丧生,死得透透的,尸体都被踩成了肉饼。
远处,廖姑的驼队停在避风处。
她将自己裹成一个圆圆的棉球,吸着鼻涕道:“还是师父厉害,用的这招,人咱们可是答应放了,这死在半道上可跟咱们无关,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辽就算知道是咱们下的手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跟来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三人死了,好回去跟师父复命。
得罪了她师父的人还想活?做梦。
程伯和佟汉随在她身边,也点头道:“这下可算是给你和姑娘报了仇,杀千刀的东辽蛮狗,当日将你和姑娘掳走,让你们受了那些苦,让他们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廖姑抬手抚过自己脸,那日在东辽大营被鞭打,脸上就留下一道疤痕,师父和长姐都说请高明的大夫来替她医治,可她偏不,容貌有损又如何,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永远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不用她保护,她就保护长姐,脸长得吓人些还有好处咧!
她盯着远处起了血雾的地方,脸上带出来的冷意竟有几分像虞归晚,她不会忘记东辽盗匪对南柏舍的烧杀,双亲就是死在东辽人刀下,这笔血海深仇她从不敢忘。
“总有一天我们的兵马会踏平东辽,将这些蛮狗统统踩在脚下,替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到时就让这些东辽人尝尝跪地求饶却求不到是什么滋味。”
她用力咬唇,血腥味在口内爆开,眼圈也渐渐红了。
东辽猖狂时受害的不止南柏舍,程伯带妙娘随商队在关外卖艺,不仅家当被抢了去,自己也挨了打,若不是妙娘机警将自己扮成得了肺痨的人,后果更不堪设想,而佟汉更不用说,他老家的村子也一样是被东辽盗匪洗劫的,他的几个儿子全死在东辽人手上,他带着妻女逃难去的河渠。
他们也都跟廖姑一样看着远处,“离这日不远了。”
主子要了二十城,东辽虽然答应了,但背地里肯定还有算计,主子等的就是这个算计,只要东辽敢背信弃诺,就正好给了主子发兵攻打的借口,到时就算那些酸腐想说主子穷兵黩武,想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也得再掂量掂量。
“吼!吼!吼!”
大蝎子接连发出三声,巨钳狠狠砸向地面,积雪都飞起来三丈高。
廖姑吹了声口哨,心情愉悦道:“成了!”
大蝎子的任务完成,撤退得很迅速,对东辽使团一点兴趣都没有。
纳措和蔑古雄的尸体就瘫在雪地中,血都冻僵了。
唯有刘卜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子盯着替刘卜算死掉的女奴,脸色阴沉得可怕,连其他人如何哭天抢地发愁回去要怎么交代都不理会,只是抬头看着大蝎子离开的方向。
虞归晚!.
“阿嚏——”
从不知生病为何物的虞归晚破天荒打了个喷嚏,接过帕子擦鼻涕,说话声都开始嗡嗡的。
“传我的命令,即可启程回偏关。”
她答应过幼儿完了事就回去过年,赶夜路差不多明早就能到,其他人若嫌风雪大路途奔波,可以不回,留在边城过年,反正她是要回去的。
除了留下守城的兵将,并无人愿意留下过年,就连朝廷使团都积极跟在屁股后头出城,一点不嫌风雪大——城内瘆人,挂着的人皮还未取下来,边民和商队胆子大,瞧着这些东辽杀手和细作的皮被这么挂着觉得过瘾,他们可不,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队伍出城后在数里开外的小部族领地同廖姑的驼队汇合,两队人马迎着大雪往偏关赶路。
已经提前放出黑鹰往回传消息,不过风雪大,黑鹰也飞得慢,信送到幼儿手上时,归程的队伍已过了喀木六族的地盘,马上就入关了。
第171章 第 171 章
年三十, 瑞雪兆丰年。
阎罗娘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最不喜的就是逢年过节的阖家团圆,便婉拒了幼儿邀她一起吃年饭的好意。
她回到小院就遣散了手下, 让仆从烧了一大桶热水抬进房中,就赏了她们银子让她们自己备年饭,不必管她。
几个仆从捧着银子面面相觑,犹豫道:“这大节下的,哪有撇下主人家不管我们自己过年去的道理,我们是主家买来伺候干活的,这……”
她不耐烦听这些,挥挥手, “行了行了行了, 让你们去就去,废那么多话,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明早也不用来喊我, 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
仆从也不敢违她的意思,忙点头答应。
“都散了吧。”
将仆从挥退, 屋内就剩她一人。
她脱掉衣裳抬腿跨进浴桶, 未痊愈的伤口碰到热水引来刺痛, 咬牙嘶一声, 疼得搭在桶沿的手猛然攥紧。
手背拱起青筋, 许久才放缓。
“呼……”
背靠浴桶,她枕着头长舒一口气。
她本不愿回偏关, 是听人提起程伯有意年后请媒人说亲,妙娘大了, 该择婿了。
还没有择定人选,总得慢慢相看,既要妙娘有意,对方的品貌身家也都配得上的才行。
程伯就她这么一个孙女,如今祖孙俩又都是虞归晚的心腹,多得是人要巴结,北境军中就有不少家世都不错的年轻小将想讨妙娘为妻。
她也不知自己在意个什么,非丢下边城那一大摊事回这一趟,入关之后又躲着不见人,自己回了住处。
大过年的外面热热闹闹,她一身伤泡水里自怜自艾,这要是传出去,她阎罗娘的一世匪名都丢没边了。
她盯着屋顶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对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人说:“进来吧。”
门外的人也来了好一阵,脚步放得很轻,也没有惊动仆从,起初阎罗娘也没有发觉。
妙娘没有应声推门进去,反而退后两步,淡声道:“主子让我过来请你。”
阎罗娘手指敲着浴桶边沿,唇角缓缓上扬,“是你想见我吧。”
“我没有。”
“你主子知道我不过去吃年饭的,依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又让人过来请二次,就算请也不会让你来,你什么身份啊,在她府里也是半个主子,用得着你大雪天的跑这一趟腿?想见我就直说,别不好意思。”
她还不了解虞归晚那人?面冷心更冷,爱吃不吃,怎么可能还巴巴派人过来请她,妙娘连个借口都找不好,一开口就露馅儿。
妙娘懊恼的暗骂自己蠢,早知道就该说是幼儿让她来请。
她不出声,也不走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吹冷风当门神。
阎罗娘拨了两下桶里的热水,突然计上心来,先是碰倒了屏风架上的香露瓶,又惊呼一声,倒抽几口冷气,才虚弱缓声道:“姑奶奶,可否帮个忙?院里的仆从都散去后头吃酒了,烦姑奶奶替我去喊一声,让她们来个人替我上药,后背我自己够不到……”
“你真受伤了?”哐当一声,妙娘推开门快步进来。
寒风卷着雪吹进来,冷得阎罗娘直打哆嗦,本来装的虚弱这会子倒被冷得逼真了两分。
她一下将裸露的身体沉进热水中,只露出嘴巴以上的半张脸。
“你进来干嘛?冷啊,关门行不行?冻死我了。”
妙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关门,她还光着身子泡在浴桶里,这样一冷一热容易染风寒。
她转身关上门,复问:“你受伤了?伤哪了,我瞧瞧。”
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着急。
阎罗娘心下得意,面上却不显,反而拽过布巾遮住自己满是伤痕的肩头和前胸,后背更是紧贴浴桶,一点不让瞧,妙娘也看得见零星的几处血痂。
那边已经开宴了,她哪里是来请阎罗娘,是在席上听廖姑说阎罗娘受了伤,今日不能过来同大家伙一块吃年饭,她忧心记挂,再无心吃下去,便找了个借口悄悄溜出来想看看这人伤得如何。
可进了院发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无,就一路寻到这,隔着门听里头有水声就知她在沐浴,也就没有推门而入,站门口踌躇半天。
“就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阎罗娘故意不让她,又故作可怜,装得那般的正人君子,“烦请你出去帮我叫个人来,多谢。”
妙娘瞪了她一眼,也不同她废话,过去直接将人拽起来,将布巾扯掉。
密集的伤口映入眼帘,蝴蝶骨处更是有一个碗口大的疤,应是近期才落的血痂,愈合的地方还粉嫩着,让热水一泡颜色更深。
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妙娘眼眶发热。
“你……”
阎罗娘将布巾拿回来,不在意道:“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大惊小怪。”
即使有火/药筒助力,领军攻下边城也没有外头传的那般容易,她和廖姑都有负伤。
这碗口粗的伤疤是被当时东辽的守城主将从后一刀扎扎进去的,她躲闪得快才捡回来一条命。
当时急着入城跟虞归晚汇合,她也没留意后背的伤,过后才觉得疼,在边城养了好几日。
妙娘的脸上闪过一复杂尬,关心则乱,偏自己又无立场关心,且自己与阎罗娘的关系也道不明说不清,自己明明就不想见到这人,可听到她受伤还是会忍不住心脏抽一下,还放着年饭不吃,巴巴冒雪跑来这,就是想知道她伤得重不重,有无请医问药。
布巾就这么大,遮不了多少地方,阎罗娘几次欲起身,看到妙娘还站在这,便故作避嫌的又沉回水底,没多少会儿水就冷了。
她抬手抵着额头,轻叹一声,道:“姑奶奶,就是要算账也让我先起来吧,水冷了,我又伤着,大过年的好歹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冻病了,这会子可找不着大夫,大家都忙着过年,谁也不乐意大过年的找晦气。”
她说的实在可怜,且又是实情,妙娘回过神来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暗恼自己何必跑这一趟,没的讨臊。
“我又没拦着不让你起,你自己想要泡在水里,关我什么事。”她一甩手就背过身站到屏风外边去了。
阎罗娘看着她臊红的脸和耳朵根,心里愈发得意,也不计较她这狗脾气,自己撑住桶沿慢慢起身,抬腿跨出来时还故意发出痛吟,嘶嘶倒抽气。
妙娘耳朵又不聋,听了几下就认命般狠狠跺脚,转身一把捞过她横抱起来扔到炕上,三两下擦干净,将她塞进被窝暖着,又翻箱倒柜找药,找不到就凶巴巴问她放哪了。
阎罗娘躺被窝里正美,还不忘装可怜,“你还是出去帮我叫个人来……”
妙娘瞪起美目,凶她,“废什么话,药呢!”
也不敢真把人惹火,她立马一指桌上放着的包袱,这是她今天带回来的,还未拆开。
“都在那里面。”
关外的大夫不比关内的用药温和,她在边城用的刀伤药都极烈,抹上去就跟刮了层皮似的,火辣辣的疼,挨过这阵疼劲才起药效。
她身上这些伤很多都是前几日弄下的,奶奶的,那些东辽杀手真不是东西,下手忒狠,匕首上又有剧毒,为了躲闪这些暗招她可没少吃苦头。
“我自己来就行了,”她装模作样不让妙娘靠近自己,“不敢劳烦你,省得你回头又说我占你便宜。”
妙娘闷声不吭,直接按住她的肩头不让乱动。
“闭嘴吧你。”
“不是,我说真的啊啊啊——”
半瓶药倒下去,她发出杀猪般的痛呼。
真疼啊,疼得她眼泪都飙出来了,还装什么,直接开骂:“你谋杀啊!疼死了疼死哎哟哎哟疼死我了哎哟——”
她扑腾四肢,疼得想翻身打滚将背上的药给蹭掉。
妙娘死死摁住不让动,“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还土匪头子,怕疼成这样?闭嘴!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老实趴着别动!”
“姑奶奶你倒是轻点啊!这是关外的狠药,你直接往上倒,想要我命啊!”
“谁让你受伤。”
“是我不想受伤就不受伤的?刀剑无眼,我三头六臂还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主子就没受伤,是你本事不到家,活该。”
这话气得阎罗娘险些撅过去。
“虞归晚不是人,我跟她没法比行了吧。”
换来的就是妙娘往她后背没受伤的地方狠狠一拍,警告她,“不许这样说主子。”
杀猪声更大。
她趴在枕上哀嚎不止,嚎到没力气了才不动,任由妙娘给自己上药。
她睁着眼睛看炕头,过了良久才轻声问道:“听说程伯要请人给你说亲。”
妙娘动作一顿,嗯了一声又继续抹药。
“说的哪家?”
“不知道。”爷爷只说先看着,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先定下来。
“你有相中的?”
“……没有。”
“你想成亲?”
“……不知道,父母过世得早,我从小跟着爷爷生活,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成家,有儿有女,他总这么跟我说。”
她收起药瓶,转身想放回去,手腕却被阎罗娘攥住。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跑这一趟,我就要你一句实话,心里是不是有我?”
第172章 第 172 章
妙娘的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面上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又归为平静。
她使巧劲儿想从阎罗娘手中挣脱,后者识破她的意图, 攥得更用力。
两人都习武,力气也都不小,较劲起来亦是谁也不输谁,在炕上你来我往,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最后弄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被子枕头掉一地。
阎罗娘将她压在身下, 抓住她双手举过头顶,双腿还死死卡在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瞪着赤红的双眼质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怎么了,就这么难?!我不信你对我全然没情义,那晚你也没有醉死, 分明看得清是我,你定要说分辨不出也行, 难不成你连男女都识不得?上手时你犹豫过, 烛火亮堂, 我看得真真的!你犹豫之后才要的我, 事后你就不认, 躲着我,我去找你还招来你的骂, 你既这么嫌我,又为何要我, 明明是你始乱终弃,反怪我水性杨花四处拈花惹草让你不痛快,你骂我的那些话,你问问你自己,过过良心吗?!嫌我脏又为何碰我,招惹我了又为何丢下我不管!你说!”
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女匪头此刻却哭得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幼童,她松开妙娘,背过身擦泪,肩胛处的伤口狰狞,刀伤药起效之后又辣红了一大片,看着更惹人疼。
妙娘还保持着方才被她压住的姿势没动,良久了才缓缓起身从弄乱的炕头拿过一件衣裳给她披上,轻声道:“天冷,你又伤着,可别再冻病了。”
阎罗娘气哼哼的将衣服甩开,闹脾气道:“不用你管,我脏得很,没的玷污了姑奶奶您的清名!”
比自己都大一轮的人还跟小孩似的,妙娘生气之余也哭笑不得,见她伤着又独自在这里过年,也没个亲人陪在身边,可怜成这样,又哭得这般伤心,就算再气也不好这个时候发作,只得哄了又哄。
“我又没说什么,你何苦来这么大的气性,平日里与人打闹也没见你这么着,现在耍小孩性儿,专闹给我看?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阎罗娘狠狠一拳头砸肩膀上,不依不饶骂道:“我比你大一轮又怎么了!你嫌我老那晚就别要我啊!也不知道是谁缠着不放,我说不要胡闹当心你主子找我算账,是你不听,非要硬来,你翻脸不认人,把责任全甩给我,自己跑没影儿,让人以为是我勾引的你,你比窦娥冤,现在又嫌这嫌那,什么意思!”
“本来也是你勾引的我。”
她才多大,又从未经过人事,哪里懂得那么多,就算醉酒了也不至如此放浪,那晚她是有些意乱情迷,可那也是阎罗娘勾引挑逗在先,她巴巴的上钩了,春宵一夜,后悔不已,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躲,偏偏阎罗娘风流成性,不肯收敛,得了她还不算,还到处勾搭人,荤素不忌,她气急了才会那样说。
阎罗娘对自己的不老实也门清,妙娘既这么说那必定就是,而且那晚的事她自己也记得清,确是她先下手脱的衣服。
这样一想她就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气焰低下去几分,也不复方才的底气。
“那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今儿过年,我就要这一句实话。”她泪眼汪汪盼着,脸哭得通红,连鼻头都红,嘴巴润润的让人很想咬。
妙娘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偏头低声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收不住心,我也总要成亲……”
“你怎么知道我收不住心!”阎罗娘急道。
妙娘满眼复杂的看向她,“阎萝,你不是会为了谁就守身如玉的人,你现在这样只是觉得我要了你又躲着你,你不甘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可我若不是主子的手下,你待我又会如何?凭你的身手,那晚完全能让我近不得身,可你没有,为的什么你心里清楚。”
阎罗娘因为她这话气疯了* ,声音陡然拔高,“我为的什么,你说清楚!”
“阎罗寨没有了,你投靠主子,又不甘屈尊人下,你勾引我不过是想……”
啪!
阎罗娘直接一巴掌甩过去,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抖着唇一指门口,满脸都是伤心。
“你给我滚。”
她是睡过不少男女,这点无可否认,她也默认了妙娘对自己的嫌弃,不去辩解,因为那是事实,还想着若妙娘在意这些,大不了自己以后都不碰她,就远远瞧着,知道她心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行。
她本来也没想着一世一双人,像她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寻常人的幸福是不配得到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妙娘会认为是自己有意接近,为的是利用她再与虞归晚的关系更紧密。
妙娘被她打得脸都偏过去,白嫩的脸很快就肿起来,连嘴角都破了,在流血。
这一巴掌打在妙娘脸上,却疼在她心里。
妙娘什么都没说,默默下了炕。
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背对着阎罗娘说道:“别误会,我过来看你没别的意思,主子看重你,你又受了伤,今日又是年三十,于情于理我都该过来探望。府里有厨娘备下的年饭,本也有为你预留的一份,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要酒么?”
她还体贴的多问一句。
阎罗娘收了泪,连情绪也都收得一干二净,她光着身子趴在炕上,笑得风情万种,媚眼如丝。
“要啊,怎么不要,喝了酒好找人快活。”
砰!
打开的门被用力甩上,发出震天响,门框都哐当哐当的险些塌下来。
阎罗娘脸上的媚笑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将头埋在枕下,发出嘶哑的哭声。
当天夜里,她一个人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酒坛子丢的满屋都是,也不许人进来收拾。
她接连醉了几日,不见任何人,直到年初五虞归晚派人来请,说有事相商,她才从浑浑噩噩的醉梦中惊醒。
她抱着酒坛打嗝,酒气浓重得能熏死个人。
这还不是紧要的,是她这蓬头垢面,烂酒鬼似的样怎么去见主子。
佟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担忧道:“阎将军,几日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是遇着什么事了?年饭也不见你来吃,我们几人本欲来寻你过去吃酒听戏,主子却不让我们来打搅你。”
若来的是别人,还进不得这个门,虞归晚既派佟汉前来,那必定是要紧事。
阎罗娘晃了晃脑袋,又抹了把脸,勉强醒了醒神,着人抬热水来。
“备一身出门的衣裳,我要沐浴。”
佟汉退到前院的花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洗漱好出来了,就是脸色不太好,眼眶凹陷,皮下一圈黑,眼里的血丝更是吓人。
到了大院,佟汉直接领她进议事的大厅。
其他人已经到了,就差她。
“什么事啊,年都不让人好好过。”她抬脚进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埋怨。
满屋子也就她有这贼胆敢这么跟虞归晚说话。
她这醉酒过度的破锣嗓子难听得很。
虞归晚盯着她那张跟泡进酒缸好几天差不多的脸,直皱眉,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第173章 第 173 章
“回河渠?”刚坐下就听到这事, 阎罗娘很不解。
虞归晚叫人来商议的正是此事。
她与东辽的谈判协议上写了正月十五这日正式交割二十城,岁银不日也将送到。
既然东辽愿意让出拓挞城,她也暂时没有继续交恶的打算。
只因养兵用兵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就算她有金山也遭不住这么大手笔的挥霍,前两日幼儿给她看了账本,上面支出的数额让她心跳都差点停了。
到手的二十城也需要人手,守城兵和官员缺一不可,但她手头上就这么点人,能担任一城守将的没几个,更没有能治理城池的官员,从南柏舍出来的人还担不起这个重担。
若这两个难题无法解决, 这二十城要不了几日就得被东辽夺回去。
说白了她现在就是缺可用之人, 尤其缺擅长治理城池的文官。
她将以上难题同众人说明,并道出接下来的计划,“麒麟城新帝未立,全由景宁侯把持着朝政,又四处散播不实传言蒙蔽百姓, 让百姓误以为如此也能天下太平。但不管是景宁侯还是赵斥登基,都不利于我们, 此事若是不解决, 就算我们攻下半个东辽也守不住, 所以我想利用这次谈判的结果暂且退兵回河渠, 一则可蒙蔽东辽, 二则能腾出时间和人手解决了麒麟城的宫变,救出太子赵显, 扶持他上位先稳定朝局,再派遣能力出众的官员治理这二十城, 等此事尘埃落定,我们可再集兵攻打,一举拿下东辽。”
吞并东辽的决心从未变过,只是时间问题。
议事大厅一圈人,赵祯和赵崇分坐在虞归晚下首。
虞归晚的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交汇,很快又转开。
赵崇早存了想取代先帝之心,又不想因自己一己之私至朝堂动荡,百姓不安,遂迟迟未动手。
如今兵权落入虞归晚手中,他几经生死还能亲眼看着东辽吃瘪,逐步走向灭亡,多年来的郁气终于得散,他亦开怀,所以也不再想那个位置。
且在他看来,只要虞归晚还在庶州,手底下有精兵强将,关外的草原部族又认定了她,那对麒麟城来说就是一个巨大威胁,谁坐那个位置都不能安宁。
除非将虞归晚处死,永绝后患。
但这可能吗?虞归晚可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麒麟城中也无人能奈何得了她。
赵崇将日渐老态的身躯缩进厚实的披风中,他老了,又中了刘卜算那个毒女的蛊毒,若没有虞归晚隔几日为他送来续命的汤药,他活不到今日,他亦清楚虞归晚是以此压制要挟自己,他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子孙考虑。
至于赵祯……
自己这个侄女聪明有心计,又擅于挑拨离间,当日听闻她在麒麟城的种种就知不是省油的灯。
献计让虞归晚扶持赵显登基?怕背后还有更大阴谋,且看着吧。
众人对虞归晚的决定没有异议,唯有阎罗娘提出自己不跟她回河渠,自请留下镇守边城。
“还是关外适合我,回去了总感觉束手束脚的不得劲,再说这边总要留个自己人。”
北境军中固然能有守城的将领,但他们先前是赵崇信任的人,且大多数都为武将世家子弟,父辈多为朝廷命官,提拔或重用他们都需冒极大的风险。
她将话挑明了说,也不去看其他人脸色是如何变化,只将目光往妙娘脸上遛了遛。
后者倒是从她进门就将她从头到脚扫一遍,看到她宿醉之后的憔悴脸色又忍不住皱眉,然后目光就一直锁在她脸上未离开过,看得她心里发毛,说话都磕磕绊绊,又不想将心绪外露,显得自己怕了她似的。
虞归晚对她要留在边城的决定并不意外,也痛快答应。
“师父,我也要留下。”见师父迟迟不点名自己,廖姑就有些急了。
这几日她也不肯好好过年,总在虞归晚耳边念叨要去拓挞城,虞归晚烦不胜烦。
“你要留下也可以,但不能去拓挞,就守在偏关。”
廖姑不乐意,“师父,我要去拓挞城,你都说了那里有黑石矿,值钱,我得替师父守着啊,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师父师父师父……”
她像牛皮糖似的往虞归晚身上粘。
虞归晚提溜住衣领将人往边上拉扯,板着脸呵斥:“不听令就跟我回河渠。”
那可不行。
廖姑立马偃旗息鼓,正经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妙娘的鞋尖往前挪了挪,“主子……”
“你也想留在偏关?”虞归晚知道妙娘有抱负,想上战场,幼儿也同她提起过。
妙娘点头又摇头,道:“主子,让我去拓挞城吧。”
她们这些随主子从南柏舍出来的人不能一直都跟在主子身边,总要强大自己,好替主子分忧。
煤矿都在拓挞,东辽不可能轻易放弃,暗地里必是要搞些动作,也意味着镇守拓挞困难重重,潜在危险无数。
妙娘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一提出来就遭到多人反对。
最激烈的就是阎罗娘,她认为妙娘没有守城经验,拓挞又至关重要,她难担此任。
妙娘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急道:“主子,我能行!我立军令状!”
阎罗娘呛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到时守不住,立军令状又有什么用。”
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军令状,到时若有个万一,她这条小命指定保不住,屁事不知,也不想后果,就这么急着送死。
把阎罗娘气得真想过去掐她,再给两巴掌,让她醒醒。
妙娘又哪里肯听,道:“你怎知我守不住,别以为只你有本事,我就是不中用的。”
“这还用说,你连仗都没正经打过,又几时会守城?不服?那好,我且问你,若敌军来袭该如何应对?如何排查细作?囤水囤粮安抚民心你可会?底下人不服你统领又当如何?你可有战功拿出来压制他们?你当守一座城容易,是闹着玩的?”
阎罗娘先前虽没有守过城池,但她的阎罗寨规模也不小,多少有些可取之处,况且她数次在战场上立功,身手又好,没几个人是她对手,所以她能守住边城。
妙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程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求到虞归晚跟前,“主子,妙娘资历尚且不足,难当大任,让她守城确是不合规矩,但也请主子看她一片诚心的份上,许她留在偏关,哪怕只是让她带人巡城都好。”
程伯也是为妙娘今后的前程着想,谁都看得清楚,在主子面前阿谀奉承那套不管用,要往上走就得拿出真本事来。
“爷爷!”妙娘红了脸,她不想爷爷为自己说话。
虞归晚静坐上首,等众人争论得差不多了才抬手,掷地有声道:“阎萝守边城,廖姑留偏关听令,程伯与杨县共卫拓挞,我将巨蝎留下助你二人,余下十九城先派驻军,将领就从北境军中选有能力者,那日在边城的几个副将都不错,用他们也无妨,此事阎萝去办。妙娘和佟汉护送公主回麒麟城,我会让陈妇和蒙灰领五万兵马随后。”
去麒麟城?妙娘下意识看向赵祯。
赵祯从头到尾都没一句话。
这是她跟虞归晚达成的协议,回麒麟城救太子再助其登位只是个幌子,实际掌权的是她,之后她再替虞归晚选派合适的官员出关管理城池。
约定麒麟城对庶州及关外等地只能选派官员协助管理,然税银等虞归晚只需往麒麟城送两成,朝廷不得干涉她在庶州的一切,只要朝廷守诺,她便不会对麒麟城下手,赵祯可稳控朝堂。
同时她们两人也都清楚,日后双方必有对峙,但就目前来说她们还尚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在议事大厅耗了大半日,虞归晚顶着一脑门官司回到后院,推门进屋还差点踩到在门口睡觉的六花。
险些被踩到头的六花猛地惊醒,四肢挣扎扑腾翻了半天才慌慌张张起身躲到角落,夹着尾巴冲虞归晚呜咽,一脸的委屈。
虞归晚被它这样儿给气乐了,“自己有窝不睡,非要睡这,踩到了也怪不到我。”
幼儿在里屋听到动静,手里还拿着正在折叠的衣裳,探出未施粉黛的脸,问:“这又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跟六花吵架,是前头的事不顺利?”
她几个大步跨进来走到幼儿身边,屁股往炕上一坐就不挪窝了。
“都安排妥了,明日赵祯就启程,我们等过完正月再回。”
这么多事,总要耗些时日才能完。
幼儿将衣裳放进衣柜,才转过身来坐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叹道:“你说几时就几时,这也不打紧,只是……罢了,目前也只能如此。”
她担心岁岁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赵祯应下那些条件,待日后赵祯稳固了手中的权利就会转头对岁岁下手。
“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我也会提防她,关外那么大地方,等拿下东辽,我们的地盘还会更大,她赵祯就麒麟城那点人马,怎么跟我抗衡,她精着呢,不会鸡蛋碰石头的。”
她不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担心,就算发生了又如何,她既能助赵祯拿到这些权利,自然也能剥夺。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心头那股不安从民间那些风言风语起来时就萦绕在心头,幼儿也说不清是为何,就是不安宁,总觉得幕后推动的不止是景宁侯。
她怀疑过赵祯,又苦于没有证据,且赵祯在偏关没有一人能用,又如何去做那些事。
见她不出声,虞归晚将她的脸捧起来,寻着那抹朱唇轻咬了下,尝到味了还想继续,幼儿却故意往后躲不让她亲。
她就一把捉住幼儿后脖颈将人摁住,鼻尖磨蹭着加深了这个亲吻。
这几个月她总在外面忙,跟幼儿少了许多亲近,连生辰都不能好好过,趁着眼下有空,她逮着人就想扑。
第174章 第 174 章
到了正月初八这日都还不算过完年, 但在招兵和招工的这两处地方已挤满了人。
负责登记的管事写得手腕都酸痛了,后头排队等着的边民还一眼望不到头。
几个妇人挎着包袱,手里拿着方才从街边小摊买来的麦饼在大口咬着吃。
为了省几文钱, 她们都没舍得往麦饼里加菜,只让摊主多刷了两勺酱,这也很香很好吃了,
若是舍得钱也可要一个咸鸭蛋,流油的,夹在饼里咬一口,嘿!那滋味就是梦里都在回味,往后都要想着的哩!
这些人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偏关小镇找活干的。
从偏关贩货离开的商队将这里要招工的消息沿途说了说, 许多家里快吃不上饭的边民就收拾包袱搭伙走崎岖的山路来这边讨生活, 只要管饭,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
在管事的旁边还有一人拿大喇叭在喊:“我们先把这次招工的情况跟大家说明白,干活的地方是在关外,就边城那一块,知道不?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虞将军从东辽人那里要来了二十座城,就等正月十五这日交割, 到时关外也要乱一阵, 危险嘛, 是肯定的, 你们可要想想清楚了啊, 我们这工钱给得高也不是白白来的,也管吃管住, 一个月准许你们回一趟家。”
虞归晚计划在边城弄几个肉酱、肉干、皮毛、奶制品的作坊,以及边城的建设也急需人手。
牧民能干活但到底没有大雍百姓勤快, 且很多活儿牧民也不擅长,他们只懂放牧,所以还是要从关内招工。
一听要出关,还是去边城,队伍中就有不少人开始犹豫。
尤其是那些汉子,他们最怕,因为听说东辽人就爱抓年轻力壮的做奴隶,这要是出了关,万一又打起来,想跑都没地儿跑,只能等死。
很快就有人从队伍中离开。
那几个妇人开始也犹豫,但想想家中还在等着自己挣了钱回去的孩子和老人,她们咬咬牙还是报了名。
头批招来的人被安置在一处大院内,男女分开睡大通铺,等明日再一起送去边城干活。
管事的从镇上雇了几个很会做饭的妇人专为这些人做大锅饭。
也不是多稀罕的饭食,就是包子馒头面条和一锅用羊杂羊骨头熬出来的汤。
每个人再给一勺咸菜、半个咸鸭蛋,几个人凑一伙共吃半碗加了炸肉粒、香菌丁的酱,拌在面条里或掰开馒头往里一夹,就这样朴实无华的饭食在这些人眼里都已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从虞归晚夺回偏关又重开商道,与草原部族恢复通商之后,偏关小镇的百姓也从原先啃草根煮雪水的苦日子跃到天天吃白面炖肉,那些吃不上饭的苦似乎是非常久远的记忆,可那也不过是几个月前。
被雇来做饭的妇人看着这些埋头狼吞虎咽的边民,再看看他们身上全是补丁的旧衣,薄得经不住偏关的严寒,刚进来那会还冻得瑟瑟发抖,得亏这院里的通铺都是烧着火的大炕,又备了炭盆子取暖。
这些人进到这暖烘烘又干净的屋子,都胆怯的不敢迈脚,生怕自己满是雪泥的烂布鞋会弄脏这的地。
“这世道难得很,谁都不容易。”
做饭的妇人背过身去抹泪,她家原先的日子也苦,丈夫被东辽人抓去做奴隶,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几个孩子并年迈的公婆,过得紧巴巴,险些就熬不过去。
幸而虞将军把东辽人都赶跑了,她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大些的孩子在镇上的铺子当学徒,虽然没工钱,但管吃管住,还能跟着老师傅学手艺,等出了师就能自己赚钱。
虞将军要求东辽放归抓走的奴隶,听说前两日已经从边城带回来一批,少说也有七八十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身上只裹着一张又脏又臭的羊皮。
男的瘦骨嶙峋,女的更可怜,浑身都是伤,已经不认识人了,疯疯癫癫的。
能找得着家人的都被领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被东辽人折磨得不成人形或是已经疯了,说不出来家人和户籍在哪的,就暂时安置在一处院内,洗刷干净又换了衣裳,还给他们饭食吃,也已经画了画像贴出去,又请商队携了画像沿途帮着问问,若能帮这些可怜人寻得着家人也是积德行好的事。
被东辽抓走的人不知有多少,远的不说,就说去岁破关就从偏关抓走数千边民,现在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只还回来这点人,人数就对不上,拖了几日还不见下批奴隶,摆明了是做做样子,不肯履行谈判签下的协议条款。
虞归晚也不遣人去催,而是直接令杨县率兵逼近拓挞城。
兵临城下,城内的东辽守军也不敢乱动,他们要是动了就正好给虞归晚抓把柄。
城内的贵族可还没有全部撤走,囤积的大批黑石也没有运出去,万一她下令强攻,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这样对峙着还能拖几日。
只要城内的黑石能顺利运出去,再将抓来的数万奴隶堵在矿山内耗死他们,把这事嫁祸给虞归晚必会引起民愤,她就算全身长满嘴了也说不清,这数万奴隶可都是大雍百姓和草原牧民,看到时她要如何开交。
这就是东辽交割二十座城池前定下的阴谋,他们不仅要将奴隶困死在拓挞的矿山,还暗地里计划将其他十九城的百姓也屠杀殆尽,连他们本国的人都不放过,定是要将这笔血债强算在虞归晚头上,让她声名狼藉,再无人敢拥护。
啪!
底下人将好不容易探听来的消息送回偏关,幼儿看完之后就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
“阴险小人!竟使这样卑劣的手段!”
她满脸寒霜,青葱般的素指将裙上的绣花都拽开了线,却浑然未觉,还沉在怒气中。
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火,竟是连信也攥成团丢到了墙角。
金方立即有眼色的悄悄让几个小丫头出去,别留在屋里碍事更惹得姑娘不快,又忙命人去前院请主子。
虞归晚在前院与人议事,丫头就匆匆来禀。
“姑娘发了好大的火,金方姐姐让我来请主子过去瞧瞧。”
虞归晚停了议事,让众人在大厅稍后,她去去就回。
路上就问来请她的小丫头,“可是有刁仆不听话?”
如今这里里外外使唤的人多起来,就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调/教的乱为王。
她说打一顿再赶出去不用,要么就丢城外喂狼,幼儿就总劝她不必为这点小事就要打要杀的,几个下人而已,她有办法惩治,用不着见血,又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了,打罚府中人都需谨慎,没的让人抓住话头又开始乱编乱造,损坏她的名声。
她是不在意这些,亦觉得无甚紧要,但幼儿和手底下人都这么劝,总归是为了她好,她也不能不领情。
毕竟这个时代跟末世不同,她习惯的那套末世规则到了这里就要灵活变通,利于自己才行。
小丫头听她这样问就立刻摇头,战战兢兢道:“并不是,我们也不知是为何,姑娘看了外头传进来的一封信就动了肝火。”
“信?”
“是,方才外头的妇人送进来的。”
凡是在院内伺候的丫头仆从都晓得‘外头的妇人’可不是那等干杂活粗活的,她们都来自河渠南柏舍,不仅得姑娘信任和重用,在主子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就算小主子廖姑见了她们也得叫声姨。
她们在外做什么事也不是旁人能打听的,只知她们身手了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经常在夜里进出内院,行色匆匆,又用斗篷遮掩。
谁敢盯着她们看,她们手里的刀下瞬就会抵上此人的脖子。
在那之后就没人敢打听她们,见着她们进院就躲得远远的。
虞归晚知道幼儿从南柏舍要了些人来,原是陈妇的手下,擅伪装和探听,之前同程伯佟汉在麒麟城就配合过。
加上尤三姑的戏班子、佟潼管理的商铺和商队,这张情报网就算是在这片大地铺开了,许多消息也都是她们探听到了再用黑鹰传到偏关。
虞归晚进来时摔碎的茶盏已被收拾起来,地上干干净净连点水渍都没有。
“主子。”金方识趣退出去。
幼儿脸上并无一丝怒气,见她回来了就立马起身上前迎,道:“不是在前头忙着?又是哪个耳报神长了这么快的脚,还让你专程回一趟,耽搁了正事可怎么好。”
她就近坐在炕上,拿起被捡起放在桌上的纸团摊开,一目十行看完了上面写的阴谋诡计,神色都未变,只是揭开一旁的熏笼将纸丢进去。
一小股黑烟腾起,纸团化为灰烬。
“就为了这事动怒?”她将幼儿拉到身边,用手上的茧轻轻磨着手腕内侧。
在她面前幼儿也无需装,便也坐下,将收起的怒意释放出几分,咬紧贝齿恨道:“这起小人,果真是没安好心。古语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若让他们成了事,不是你做的,传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东辽好歹毒的心,竟是连他们自己人也不放过。”
要探听此等机密可是不易,也不知外头的妇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就激起了虞归晚的好奇心,想着改明再召她们来问问,倒是纸上所言的计谋她不甚在意,反而先紧着幼儿的身体。
“昨夜你起身了两次,又咳嗽,我说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再开个药方调理着,你又不让,现在又为这事伤身动怒,没的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你看到时不用东辽做这样的计谋,我先发兵屠了他们的城。”
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在这个时代做任何事都束手束脚,这不行那不让,凡事要谨慎周全,考虑后果,只因人言可畏,就是雍帝也得顾虑死后声望,不能让天下百姓诟病自己。
所以就算早知赵崇有反心也没敢立马下手处死自己的兄弟,就怕被人说残害手足,落个不仁之君的名头。
可雍帝暗地里做的事也不见得坦荡光明,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幼儿就知她会这样说,岁岁早存了屠杀东辽的决心。
“你这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她叹了声,抬手细细抚过虞归晚的鬓角,满心满眼都是这人,越是在意也就越忧心将来,生怕自己没能力护她,让她被推到风口浪尖,遭了他人暗算都不知,“打仗你在行,人心也能拿捏,御下手段也不缺,怎的就不多想想今后?我同你细说你又嫌我啰嗦,不耐听,总想着用拳头解决,天下人多了去,难道都杀了不成?屠城二字以后万不可再说,就算那些东辽百姓有可恨之处你也不能随意举刀,驯服这些人有的是办法,你不耐去做,那我就来替你做,只求你听我一句劝,万不可再有屠城的心,嗯?”
自己要是不听,幼儿还不知会愁成什么样,夜里又要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还能如何?谁让幼儿是被她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不乐意收敛嗜杀的性子也得强迫自己收。
“我只是想,又没真去做,我知你为何拦着不让,放心,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做,既说了这话,那就是承诺,我对你的承诺永远都算数,说到做到,这下可安心了?”
她身体滑下来用脸贴着幼儿的小腹,感受这处柔软随着呼气而起的浮动。
这样紧贴的小小亲密能让她心安,会不自觉收敛起四散的戾气,温顺安静得像只困倦打盹的猫儿,怪惹人疼的。
瞧她这样,幼儿也不忍心再说。
低头抬手帮她揉额角,熏过香的衣袖染着寒梅的冷香。
虞归晚就像狗儿嗅到了肉骨头,抓过幼儿的衣袖就可劲闻,恨不得将脑袋都钻衣袖里,发现这个动作无法完成之后就改为拿衣袖盖在自己脸上,身体还一个劲的往幼儿怀里拱。
头顶传来幼儿浅浅的柔笑,宛若雪中古琴声。
“越发像小孩子了,”幼儿也没有将衣袖抢回,双掌反而捧住她清瘦的脸,低头啃了两下她的鼻头算作惩罚,“我知你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我信你。”
鼻尖传来的湿润让虞归晚又躁动,抬起头想索吻,却被幼儿摁了回去。
“前两日就闹得有些过了,往后几日你就先养养,不许再胡来了。”
自从到了偏关,两人也是聚少离多,连生辰都不曾好好过,幼儿又何尝不要想,可她也不能由着岁岁胡来,这人索欢起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除非东辽大军打到家门口,否则就不肯停,就算是屋顶来了刺客也扰不了她的兴致。
初五那日岁岁拽着她闹到深夜,期间赵祯来寻她说事,许是要回麒麟城了想来同她话别,岁岁也不知怎的,一听赵祯来了就黑下脸,拽着她的手用尽了力气,她心惊胆战想停下来,偏又拗不过,又得防着自己真伤了岁岁,急得满头汗,事后也有些气,就不肯理岁岁,背过身自己睡了。
眼下想起这事,她还心有余悸,要是真弄伤了岁岁,她还不得心疼死。
虞归晚也想起来了,撇开脸哼唧了一声,“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养。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不想搞我了,没性/欲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幼儿对她这粗蛮的用词颇为无言,俏丽的脸泛起一层胭脂色,白里透着红,娇羞含怯,顾盼生情,秋水盈盈,没任何威慑力的瞪了一眼。
反勾得虞归晚心痒痒,特别想抱着人在炕上滚几圈,将自己滚进她怀里,揉进她的血肉里,让她狠狠占有自己,抵死缠绵才能短暂缓解心中的渴望,然而纵情结束后渴望也就会如藤蔓疯长,一次比一次盛。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炙热,像火焰灼烧着幼儿的心,直烧得她浑身通红,不自在的别开脸,好声好气劝道:“过度纵欲总归伤身,歇几日养养可好?待过了十五完了正事,你想怎么胡闹都成,只现在不行,那晚就差点……”
虞归晚翻身拱进她怀里,衣袖卷起露出手臂,皮肤滚烫,一碰就灼人。
她闷在幼儿腹下不满的嘟嚷几声,“干不坏,你就是顾虑太多,不肯依我。”
“……”
“真的,我身体很好,伤了也不要紧。”
幼儿听不得这个字,也不见得她受伤,就上回为了给自己解蛊毒划伤了手,她见着了都心疼得不行,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见着岁岁再受伤,再在这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旧伤上再添新伤。
低头堵上她口无遮拦的嘴,咬着细嫩的唇瓣惩罚了一番。
“不许胡说。”
虞归晚回味着这个主动的吻,嘴角微微往上翘,哼了声:“我又没胡说。”
气得幼儿直扯她腮帮子,道:“你本事大,金刚不坏是么?那身上的伤疤又是怎么来的?就知道拿话来怄我,不想想每回你出门,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我这心就跟放在油锅煎似的,生怕你有个万一,若真弄一身伤回来,你看我依不依。”
说起身上的疤,虞归晚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何,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些伤能自动愈合,有些却不能。
她也留意过,能在她身上留疤的都是中心区的丧尸,它们实力最强,全都是接近丧尸王的实力,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才能伤到她。
“担心我?”她有些愧疚的问道。
换来幼儿一记眼刀,又狠狠往她肩上* 捶两下,“难不成你今日才知道我担心,哪回你出远门我的心不是跟着你飞走,以前也就罢,护送商队就算碰上劫匪,凭你的身手自保也绰绰有余,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东辽又是那等小人行径,让我如何放心。”
她越这样说,虞归晚翘起的嘴角就越露着得意,就招来幼儿不心疼的拧肉。
她也不怕疼,别说叫出声,就是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嫌弃幼儿力气小。
“就你这点劲,跟三岁娃娃差不多,可别没拧疼我,倒先疼着了自己的手。”
她对自己皮糙肉厚的程度很有数,对幼儿的细皮嫩肉更有数,被她掌心的茧刮一下都立马红起来的细嫩,她要是绷紧肌肉,幼儿根本就拧不动,还反伤着自己的手指。
她将幼儿的手抓下来放到跟前,真让她说中了,指头都红了。
“明知我的心,还故意气我。”幼儿往她脑门上戳了两下。
她也没躲,乖乖受着让她出了这口恼气,才说道:“你知道我笨嘴拙舌的不如你会说话,你还偏在这上头寻我的错处,可见也是故意的。”
幼儿伏在她肩头柔柔笑开,并不言语,只是方才因那封信带起的愤怒因她这一打岔就消散了不少,却也只是暂时的。
东辽在背地里如此设计她的岁岁,她定不会让这起小人得逞,想将祸事嫁祸给岁岁,他们好得意。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虞归晚没漏掉幼儿温柔笑意的下面藏起来的杀意,她知道这不是对着自己的,多半是因为东辽。
她也知幼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相府小姐,这人成长了,心变硬了也变狠了,她不觉得这是坏事,乱世生存,狠总比慈要好,她乐于幼儿的成长。
不过,她也还是将幼儿当作时时需要呵护的温室花,这不妨碍的,养在温室的也可以是食人花,四周没有危险时就安安静静盛开,芳香迷人,可作观赏,只要有危险靠近就立马反击,将危险扼死在花苞中,再化为滋润自己的养分。
当然,将幼儿比作食人花并不恰当,幼儿也不似食人花,她应该更像末世的牡丹,华贵,高不可攀,看似没有攻击性,实则杀人无形。
“在想什么?”见她出了半日神,幼儿便问。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挥散。
幼儿拉她起身,替她抚平了弄皱的衣裳,道:“外头厅上众人还在等着你回去议事,我已无事了,你做正事去要紧,别在我这耽搁住了,快去吧。”
“你也别气,我不会让东辽的计谋得逞。”
“这事你先交由我去办,可好?”
能使出这样的阴招,她必是要将这桶还没有泼出来的脏水让东辽自己再咽回去。
第175章 第 175 章
拓挞城的地形为四周高中间低, 东辽人所说的黑石也就是煤矿资源丰富。
裸露在外的煤矿被开采完之后,那些贪婪成性的贵族就开始抓捕百姓充当奴隶挖矿洞,将深层的煤矿往外运, 因坍塌等原因死在矿洞内的奴隶也不计其数。
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奴隶,城中除贵族和其族人、姻亲家眷外,就属勇士最多,普通百姓只占一部分,且只能住在外城。
勇士负责看管奴隶,监督他们干活,防止他们暴动和偷懒。
百姓则在外城做些小买卖,或到贵族的商铺、赌坊、妓院等地方干活。
贵族和勇士也会剥削他们, 他们讨生活也不容易, 但他们转过头就会将怒火发泄在那些奴隶身上。
辱骂和鞭打是常有的事,还有更丧尽天良,连畜生都未必干得出来的他们也做,且习以为常,还以此为乐。
得知拓挞城将被割让给大雍, 城内的百姓比贵族更恐慌。
他们心里很清楚,大雍的军队一旦接管拓挞城, 必是会驱赶城中的东辽人, 就像攻下边城时那样。
当时边城的东辽百姓能投亲靠友的也都投靠去了, 实在无处可去的只能成为流民, 有些已经被抓走干苦力, 跟奴隶一起被鞭打着干活。
从年前开始就有一场可怕的风暴在拓挞城内酝酿着。
只能贵族居住的内城从早到晚都有拉货的驼队进进出出,紧接着就是数辆华丽的马车, 由健壮的勇士和护卫随着,到了城门口也无人阻拦。
驻扎在城外的北境军对此也视而不见, 对这些一看就是贵族家眷的马车连查都懒得查,就算搬走一座银山都跟他们没关系,但是外城的百姓想离开就没这么容易,阻拦他们的也不是北境军,而是东辽的守城军。
几个月前就乔装成进来并在外城做起小买卖的妇人也混在这些东辽百姓当中。
她眉目深邃,并不像大雍人,反倒像戈壁滩那头的胡族,因生得美艳且能说会道,出手又阔绰大方,常备了好酒好菜请人来吃喝,就连那些眼高手低不将人当人看的勇士都常来她屋中喝酒,谣传她惯会勾引汉子,天天往家里领人,她却不在意这些话,依旧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别人却不知她给人喝的酒里头有至幻的药物,能使人晕晕乎乎,问什么都会答,醒来后也不记得,只混混沌沌以为自己同美妇厮混了一夜,只等今晚再来,哪里又晓得自己将贵族与王都密谋的大计划给泄露了出去。
“大雍的军队也没攻城,亦不阻拦商队离开,为何我们就不能出城?难不成要留下我们在这等死么,”妇人故作姿态,掩面低泣起来,说话哽咽,声也不大,却能让早已心焦且对守城军不满的其他人听见,“今早我瞧见内城又出去好几辆马车,箱笼仆从都不少,定是那些大老爷的娇妻美妾知道留下就是个死,所以早早收拾金银细软逃去了,可怜我们身无一物,不能孝敬守城的军爷勇士们,他们竟要……竟要将我们的命留在此处啊!”
妇人哭得愈发伤心,道出的话也让人心惊。
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上前拽住妇人的手腕,瞪起铜铃大眼,怒道:“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什么,谁要留我们的命在此处?!快快将实话说来,不然我先拧断你的脖子!”
妇人吓得直颤,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惊恐道:“不是我说的,是前两夜来我家中喝酒的几位爷醉酒说漏了嘴,我也不知真假,大爷饶命啊,我真不知情,只是听说,大爷何苦来寻我的麻烦,怎不去城门口问问那些军爷,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妇人……”
“他们说了什么!”汉子怒气冲冲打断。
妇人惊得脸色惨白,哭道:“那几位大爷说贵族老爷们下令烧城,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毁,又说城中多为大雍的细作,奴隶也多为大雍人,与其这样让给大雍,不如就地一并烧死,若……”看着汉子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妇人吓得说不出来话,磕磕绊绊的,“若当中有东辽人,也不让离开,要一并烧了。”
闻者哗然,他们可都是东辽百姓,也要将他们烧死在这不成?!
汉子双眼赤红,发疯的掐住妇人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咆哮如雷,“大胆妇人!安敢胡说!我杀了你!”
妇人被掐得喘不上气,面色逐渐涨得紫红,眼珠子往外凸,双手不停拽扯抓挠着汉子坚硬如铁的爪子,求生的本能让她很想现在就抽刀杀了这狗东西。
好在有人上前阻拦,“先将人放开,我们再问问清楚。”
汉子转头怒蹬那人,“有何好问,就是这妇人胡说!”
“她何必胡说!快放开!让我们来问!”
几个人合力将妇人从汉子手中救出,等她顺过了气才接着问,妇人也不敢隐瞒,将那天晚上自己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对方的姓名及样貌特征都说得清清楚楚,再者那几人确也常来,不少人都见过。
众人跌坐在地,已经是不怀疑妇人这番话的真假了。
妇人垂头理着被弄乱的发,抚平了衣裙才站起来,掩面柔柔弱弱的哭着回家去,像是被汉子方才的粗鲁行为给吓着了,院门一关就再也不出来。
生死攸关,众人自身难保,谁还有闲情逸致去留意妇人,遂无人看见妇人从后院贴墙溜走,走时还放火烧了那汉子的家,正好验了她说的那话。
火苗蹿起了众人才反应过来,全都惊慌大喊:“不好!着火了!烧城了,快跑啊!”
妇人躲在人群发现不了的地方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像老鼠那般乱窜就觉得痛快。
就算这些人真被烧死了也不值得可怜,他们将奴隶绑来活活烧死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报应不爽。
火势并没有扩大,只是将那汉子的半间屋子给烧了,但这场火已经引起了外城的恐慌,内城的贵族和守城军是真的想烧死他们,可他们不想死,凭什么要他们死在拓挞城,凭什么那些贵族就可以出城,他们就不行!
阴沟里的老鼠一旦多了就会成祸患。
当天夜里他们就悄悄摸进内城,放火烧了好几处贵族居住的院宅。
往常内城戒备森严,他们进不来,今夜也不知道为何,巡成的勇士都不见了,四周静悄悄,只有风雪刮过的呼啸声。
北风凛冽,将火苗带得更高,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混着喊救火的怒声。
疯起来的外城百姓直接闯进贵族的宅院,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内城乱成一片,火光冲天。
驻扎在城外的北境军也不睡觉了,全都站在高处看热闹,有几个兜里还揣一把瓜子。
“这下有好戏瞧了,咱们可没有进城。”
“乱了好啊。”
“咱们大将军限定是元宵这日交割二十城,现在可没到日子啊,那里头死了多少人可不关咱们的事,休想将脏水泼到咱们大将军头上。”
“敢!老子先扒了他们那身狗皮!”
“别说这些了,乔姐她们几个人在里头太危险了,乱起来了她们也难脱身,要不咱们混一队人马进去接应?”
乔姐就是潜伏在外城的那个妇人,凭她的身手就算入虎穴都能全身而退,哪里需要他们冒险接应。
此时她已换了装,将脸涂抹得锅底那般黑,混在闹乱中继续煽风点火,直将内城闹得个天翻地覆,还未离开的贵族全遭了殃。
看管奴隶的勇士让人用药放倒了,数万奴隶从黑黝黝的煤矿中被放出来,那些贵族就是被奴隶踩踏死的,守城的东辽军根本拦不住暴乱的奴隶和城民。
不仅是拓挞城,其他十九座城也都在今晚发生暴乱。
东辽想屠城然后栽赃给虞归晚的毒计就这样被捅破,现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他们王都的城民都慌乱起来,生怕自己也会遭这样的劫难。
消息会散播得如此之快,全因虞归晚的黑鹰将写了东辽皇族和贵族合谋意图屠城的纸条撒向各个城池,百姓捡来看了才知晓,又有潜入的妇人们暗中煽动,这把火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元宵这日也止不住。
到了这个节骨眼,东辽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将二十座城割让。
非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城中的暴乱压制不下去,守城的军队死伤过半,愤怒的城民连贵族都敢打杀,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还声称向虞归晚投降,愿伏于她治下。
“携城降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虞归晚还惊讶,紧接着就是不屑,“这二十城本就归我了,他们降不降与我何干,等我的人驻进城中,他们若乖乖听话,我自不会驱赶,若心怀鬼胎想闹乱子,就先抓几个杀鸡儆猴。”
降于她?当她是傻的不成。
幼儿却认为此为好事,在旁柔声劝道:“那些人愿意降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事,先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既放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叛国了,东辽已容不下他们,他们无处可去就只能投于你。”
虞归晚想了想,觉得在理,但是,“也不能让他们白捡这份功劳,什么降于我,这二十城本就归我了,不需要他们降,他们想借此邀功保命,没这样的好事。”
第176章 第 176 章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 二十座城在拓挞正式交割。
东辽来的却不是上回的使团,而是几个新面孔。
据说是因为上次的使团办事不力,回程途中让三王子纳措死于猛兽爪下, 尸首都让风雪埋了挖不出来,只带回来半条手臂。
太后和皇后震怒,当即就处死了几个使团官员,五王子更是直接被剥去继承资格,地位一落千丈,从此郁郁寡欢,整日与酒水相伴,已是废了。
廖姑代虞归晚出面接下了东辽的二十城、岁银十万两、绢五万匹、牛羊三万头。
这跟当日约定的数辆不符。
廖姑也没有这么好糊弄, 当场沉下脸。
“定下的是岁银二十万两, 绢十万匹,牛羊十万头,怎么现在就只送来一半?想赖账啊你们,”她刷地一下抽出配刀扎在桌上,稚嫩的圆脸满是凶狠, “就知道你们不会老实,敢玩这招, 信不信我们立马发兵, 到时候我们要的可不止这些了!”
对面东辽官员的脸憋成猪肝色, 有火不敢发, 有怒不敢泄。
往日的草原霸主现如今被人这么踩着头羞辱, 他们还不能如何,谁让东辽的国力日渐弱势。
国内城民百姓闹乱, 牛羊病死冻死,多处雪灾, 冻死了很多人,若不然何至于向虞归晚低头。
“总共也没给多少时日,实在凑不出那么多……”官员干巴巴解释。
廖姑哪里肯听对方啰嗦,且这些都是赖账的借口,就更不想听。
“放屁!你们是欺我年纪小不知事?”她冷笑两声,“限你们明日将数额凑齐,不然我就掀了你们的老巢!”
在她身后是排开的十万兵马,披着漆黑的盔甲伫立在风雪中,宛如利刃破开苍茫的大地,硬生生劈出一道黑黝黝的深沟,探头近前都看不见底,只有旋风在空中回荡,发出诡异的怒吼。
屯在偏关的北境军已分批驻扎到这二十城,廖姑手上只有不到五千人,后头这十万兵马是虞归晚从金矿山调出的傀儡军,换上了北境军的黑盔甲,手脚和口鼻都遮掩住,风雪又大,不凑近也发现不了端倪。
东辽曾数次派细作混入偏关探听,都以为她手上能调动的只有原先赵崇的人马。
可观她多次兵分几路攻城,都是数以万计的兵马,且都汹涌善战。
赵崇那些人马战力如何东辽清楚得很,绝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个水准,这些兵马到底从何而来可就有得探究了。
也正因如此,坊间传她在河渠养私兵意图谋反的谣言就愈发像真的。
东辽还抱着侥幸认为就算割让给虞归晚二十城,以她同麒麟城那僵持不下的关系,无兵无员帮她管理这二十城,用不了几日城内就会乱。
等开春牧草肥了东辽可再发兵夺回城池,她虞归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曾想只今日交割她就派了自己徒弟领军十万来给下马威。
草原上有许多关于虞归晚的传说,从金山被救出的矿工说他们那天看到了鬼军阴兵,却无人信他们的话,只当他们是被囚困在矿洞太久才出现的幻觉,不能当真。
而那些投靠了虞归晚且日子越过越好的部族则尊她为神明,坚信唯有她庇佑,部族的传承才能延续下去。
关外和庶州的坊间都将虞归晚捧得极高,可谓是民心所向。
这本该为好事,也利于她,但幼儿却总觉不安,数次传信回南柏舍,让陈妇务必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东辽现在没实力硬碰硬,就算再不情愿也在次日凑齐了岁银,足数送到虞归晚手上。
而先前在城内闹得不可开交说要携成投降效忠虞归晚的东辽城民,在北境军接管城池后,最先被看守起来的就是这些人。
没人听他们喊冤叫屈,也没人殴打辱骂他们,只是将他们围困在自家屋中,等清理完城内的细作后才解了对他们的禁令。
他们想借此邀功根本不可能,别说见虞归晚,就是北境军一个普通百户都不是他们能求见的。
他们若识相就平安无事,若不老实那就只能被当成细作抓走,大雪天扒光了衣服再泼两桶冷水放外头冷一冷,就是铁打的也遭不住。
已经有好几人被这法子给弄没了命。
可他们若不想方设法留在城内,一旦被驱赶,离了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那日内城乱,打杀死多少贵族及其亲眷,他们想起来也后怕,怎么就头脑发热做下了这般蠢事,如今东辽视他们叛国,不再认他们为子民,若不能留在大雍人占据的城池,他们就只能在草原流浪,四处躲避追杀。
其他十九城还好些,问题都不算太严重。
拓挞城面临的问题要棘手许多,光是奴隶就有数万。
领头的那个颇有本事,竟然能让这些被东辽人奴役得麻木的奴隶听话造反,城内的东辽守军有大半死在他们手中。
内城也被烧毁,只有外城还没遭大火吞噬,却也是乱糟糟,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连地缝都是血。
杨县率领的北境军在外城足足清理了数日才清干净,只是内城被烧毁的宅院需要人手修缮,拓挞城中的奴隶和城民都不宜安排过去,就只能往偏关去信请援,将原本要送去边城的部分雇工先安置去拓挞城。
一则修缮被烧毁的城池,二则煤矿开采亦需要人手,这可是大买卖,虞归晚很是上心,还推迟了回河渠的日子,亲自带人到拓挞城安排。
往后就是程伯同杨县一起驻守拓挞,程伯主要负责和往来的商队做煤炭生意,帮虞归晚赚钱,守城诸事还是要交由杨县。
此时他二人落后两步跟在虞归晚两侧,看过几座东辽贵族原先的矿场。
“大将军请看那边。”
杨县手指远处的窝棚,被大雪压得都快要坍塌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抱着破边的瓦盆在挖积雪煮水做饭。
所谓的饭其实就是挖来的草根树皮,还有一些先前从内城抢来的、贵族拿来喂马的粮壳,粗粝得难以下咽,却已经是他们能得到的、仅有的饱腹之物。
杨县道:“奴隶人数太多,身份都还未来得及甄别,且他们又都在拓挞遭东辽人奴役许久,是奸是忠都难说了,属下认为对他们不宜太仁慈,进城时也只将他们赶回原处,并未分他们一米一面。”
比起东辽铁骑破关就烧杀抢掠,杨县此等做法已算得上仁善。
虞归晚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她极少赞扬下属,杨县得了这一句肯定,嘴巴都险些咧到耳朵根。
随后虞归晚就吩咐他二人尽快安排人手甄别,还道:“边城有眼利者可辨善恶忠奸,你们可向阎将军要人相助。”
闻言,杨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属下原也这般想,只是……属下同阎将军无甚交情,不好张这个口。”
其实是深知阎罗娘秉性,向她借人得先拿钱孝敬,她还狮子大开口,能将人的家底都掏空。
经了几次这样的事,谁还敢求她帮忙,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程伯知道北境军这些将领不愿意同阎罗娘打交道,便主动将事揽过来,“这事我去同她说,老夫跟她有几分交情。”
杨县也不愁了,立即喜笑颜开,抱拳谢道:“那就有劳程伯了。”
“咱们都是为主子做事,杨将军又何必这么见外,往后有事用得着老夫的就尽管说。”
“您老仗义。”
程伯摆摆手笑道:“我们行走江湖的人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虞归晚也没点破,阎罗娘和妙娘的事程伯还不知道,她也不想做多嘴的人。
要是程伯去信问阎罗娘要人,这娘们儿可不得死命献殷勤,说不得还亲自来。
有了这份人情债,日后她在妙娘跟前也好说话,妙娘也不敢太拒她。
廖姑带人在内城搜罗,说是要找找看有无密道,万一里头藏了宝贝呢。
巨蝎不在此处,虞归晚将它留在偏关小镇保护幼儿,等她们启程回河渠之后在让它到拓挞来守煤矿,也可时不时回金山瞧瞧看看。
虞归晚一行人从城外矿场回来,路上就碰见前来寻她的小兵。
“禀大将军,廖小将军在内城一处宅院发现密道,搜出来上百箱金银,还有象牙、虎骨等物。”
还真有密道?
不止程伯二人面面相觑,就连虞归晚也是一脸惊讶。
赶到地方时就看到廖姑整个人埋进一个大箱子,正往外倒腾东西。
跟来的六花被炭灰染成了黑色,脏兮兮的还要往虞归晚腿上蹭,被她嫌弃的抬脚挡开。
“师父!”
廖姑从箱子里拿出一副巨大且镶满宝石的象牙,献宝似的送到虞归晚面前。
象牙的东西虞归晚也有,原先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的,只是没有这么大。
这上头少说也镶了数十种彩宝,就是麒麟城的皇宫都未必有,可见是稀罕。
竟然会在拓挞内城的废墟堆下发现。
象牙十分重手,虞归晚拿在手上掂了掂,道:“看着还行,”又抛回去给廖姑,“你留着玩吧。”
她已有盐矿和金山,现在又有了煤矿,象牙再华贵她也看不上了,这才值多少钱。
彩宝倒是可以抠些漂亮的下来给幼儿镶嵌到发冠上去,不过这样的东西必是经了许多人的手,也不好,还是另寻未经雕琢的宝石为好。
第177章 第 177 章
这条密道应是拓挞城内的东辽贵族为自己留的后路,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用上就一命呜呼了。
藏在密道中的金银珠宝重见天日。
成箱的珍珠、螺贝、玛瑙、宝石这些不算,光是一人多高的珊瑚就有好几株,都是红如血的珍品, 价值连城。
连装珊瑚的元宝盆都是用金子打的,盆里堆着金珠宝石,熠熠生辉,大放异彩,闪吓人眼。
虞归晚没瞧上象牙,对这几株红珊瑚树倒是情有独钟,命人装车打算搬回偏关送给幼儿,等回了南柏舍摆在屋里也显富丽堂皇。
再要了些未经雕琢的宝石, 好以后给幼儿镶嵌到发冠上去, 其余的就不要了,交由廖姑处理。
廖姑费劲扒拉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讨好她师父,既然师父看不上眼,她留着也没用,便只抱走那株小的珊瑚树, 剩下的就喊杨县过来抬走,当作众将士辛劳数日的犒赏。
“廖小将军, 果真么?!”杨县张大嘴巴。
这些搜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就这么随随便便赏给底下人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当年就算是九王爷也不曾大方到这个地步。
廖姑小手一挥, 霸气道:“师父看不上眼, 我搬回去也没地方搁, 不如就赏了你们,大寒天的你们守城也不易, 总是要许些好处。大家伙上阵杀敌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过上好日子,现在咱们从东辽人这捞到了实惠, 有好肯定要大家分嘛,抬走抬走……都抬走,不过有一点杨将军可要记得啊,论功行赏,不可贪功徇私。”
杨县忙道:“小将军放心。”
水至清则无鱼,军中自然也不会是一片清明,但因一时贪念被军法处置的人也不少。
虞归晚的刀可是一直都悬在众人头顶,并不会因为她不在营中就能遮掩过去。
“叫我廖姑就好。”小将军这个称谓她还真不怎么习惯。
杨县却坚持,“礼不可废。”
他们这些军汉说粗野难管也是真,但他们若真对人服气,那也会死心塌地一根筋。
廖姑是虞归晚的徒弟,军中上下谁人不知大将军待小将军如亲妹,自己又有本事,攻打边城那次可是晓勇得很,对底下人也够大方,他们这些人对小将军绝对服气。
那些因她年纪小就轻看她的人就错了主意,若不尽早转过弯来,往后都别想在营中混出头。
廖姑能跟驻守关外的这些将士打成一片,虞归晚乐见其成。
再过几日她就要带幼儿回南柏舍,偏关的事就暂且交给廖姑,是钢铁还是废柴总得炼了才知道。
廖姑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靠她护着,不独自经事就不会成长,多历练往后才能独当一面。
搜出来的东西都让人抬走了,廖姑蹦到虞归晚跟前,仰起圆脸笑嘻嘻看着自己师父。
虞归晚伸手将掌心放在她头顶,用力摁了摁,直将廖姑的脖子摁得往衣领里缩,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才松手。
“以后偏关就由你来守,遇事不决可来信问我。”
廖姑挺起小小的胸膛,眼神坚定道:“师父放心,我一定守好偏关。”
师父曾对她说过,雏鹰长大后总要展翅高飞。
留守偏关是她自请的,就算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绝不后悔。
看着昔日的小村姑长大成人,虞归晚也颇为感慨。
“你记着,不可对敌人心慈手软,有背叛之心者一律斩杀,不得留,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可视为想活命的狡辩之词,这些人一旦从屠刀下挣脱,必会不顾一切反扑,到时你再后悔就晚了,可明白?”
这是她在危险重重随时都会丧命的末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基地老学究就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非常认同,也是这般教导廖姑,但小徒弟总还留着一丝恻隐之心,不够狠,当日在东辽大营会将赵祯救出就可见。
慈不掌兵,若这次廖姑留守偏关的表现不能让她满意,就算是自己的徒弟,她也一样会重重责罚,再收回兵权,让人老老实实待在南柏舍。
这次的分派对所有人都是一重考验,不仅廖姑,还有阎罗娘、程伯、佟汉、妙娘以及远在河渠的陈妇和蒙灰,甚至包括其他人。
若表现突出,任务完成得漂亮,那今后他们必会再得重用,往上再走一层。
廖姑握紧小拳头,她绝不会让师父失望!
安排好关外的一切,虞归晚就带人回了偏关小镇。
幼儿已提前将东西打点好,大物件是没法搬走的,且日后她们还会再来偏关,没必要将屋子都腾空。
再者廖姑也要住,带些紧要的东西回去就成.
三月初,打着‘虞’字旗的黑甲兵翻过阎罗山出现在河渠境内。
队伍中间夹着马车和驼队,叮叮当当响一路。
沿途碰见赶路的百姓或商队也没有驱赶,还许这些人远远跟在后面。
早接到黑鹰传信的陈妇带村民迎在县城门口。
众人翘首以盼,脖子都快伸出去二里地了。
南柏舍地方小,每日还都有商船停靠埠头,往来的买卖人极多,土地价格一涨再涨,村民想买地扩建宅院都难,哪里还容得下主子带回的三万兵马,没办法,只能跟蒙灰商量着先安排进卫所营。
这大半年河渠的变化也大,原先只是北地一处不起眼的小城,常驻不过万民之数,如今翻了三倍不止,全是从其他地方迁居来的,还有往返于偏关做生意的商队,他们也乐于在河渠买院子买地,可是把曹知县乐得合不拢嘴。
现在南柏舍和县城的那条山路已修得十分齐整,能容三辆马车并行,还设了岗哨,别说白日拦路抢劫没见着,就是夜里一个姑娘家都敢走。
黑甲兵一出现,城门口就炸开了锅。
“哎哟!瞧见了瞧见了!那就是咱们里正的兵马?真威风!”南柏舍的村民还是习惯叫里正。
现在南柏舍的村民可是雄赳赳气昂昂,到哪里都神气,鼻孔朝天,别管哪里来的人都别想在他们跟前逞威风。
尤其不知从哪里听了信就赶来投奔的亲戚,若是好的呢,给些米粮,给些银钱接济也可,若碰到那些不知好歹上门打秋风要这要那的,绝对拎起棍棒就打出去。
“虞里正已经是大将军了,你们还叫里正呢!”县城的百姓用力将村民挤到一边。
村民屁股一顶,立刻就把对方给怼到角落,还回头讥笑,“那也是我们里正,我们就爱这样叫,你们想叫还叫不着哩!来这凑什么热闹,拉什么近乎!”
那人不服气了,撸袖子怒辩道:“我们怎么就不能叫?以后虞将军就管整个庶州府,河渠自然也归在里头,我们跟你们一样都归虞将军管。”
“哟!那又如何,我们南柏舍可是祖籍!”
“你可别扯了,虞将军根本不是你们南柏舍的,原是那年雪灾,又赶上东辽盗匪抢劫村子,虞将* 军碰巧路过救了村民,因大雪封路才不得已留在南柏舍,满庶州府谁人不知?你们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那是虞将军的祖籍,呸!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
“就说你!”
“嘿!”
眼瞅着就要打起来,被旁边的人拉开,劝道:“二位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闹成这样不是让外来人看咱们河渠的笑话?快各自站好,别争执了。”
堵在城门想看虞家军进城的可不止村民和城民,还有留在这的商旅并特意从府城赶来的世家子弟。
虞归晚的商铺开遍大江南北,出售的货物品类繁多,价格又亲民,生意好得不得了,抢了不少世家商铺的生意。
以前还能找她麻烦,现在她水涨船高,手底下精兵强将,连朝廷都不敢对她如何,世家再庞大也怕刀剑架脖,便也只能忍气吞声,先派人过来打探,看是否有合作分利的可能,所以这些世家子弟才会出现在这。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人还是为了来看今年的蹴鞠比赛。
队伍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幼儿在马车中就已听到了鼎沸的人声,便忍不住掀帘子往外瞧。
前头都是竖起长矛的黑甲兵,黑压压的,也看不见。
虞归晚原是同她做一阵子马车,闷了也会出去骑骑马,不走远,就跟在马车旁边,怕她吹着风就没让她出来骑,只中途露宿时扶她下来走走。
现在快到城门,虞归晚这个大将军不走在前面也太不像话,这才被她赶到前头去。
“这一趟回来可就真的不一样了。”杜氏也同乘,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发出感慨。
这样的盛气,就是当年幼儿的父亲高升也不曾有过。
肃杀,嗜血,狂妄,霸气。
这些都是虞归晚应得的,是她击退东辽铁骑,逼迫东辽割让二十座城池和每年供上岁银得来的荣誉,无人敢置喙,就是麒麟城的朝臣也不能抹杀她的功劳。
她这笔丰功伟绩会被史官记下,供后世的万民知晓。
虞归晚骑着高头大马行在最前,扬起的披风鲜红如血。
第178章 第 178 章
凯旋而归, 满城欢庆,张灯结彩,舞龙舞狮。
街坊人头攒动, 小商小贩满脸堆笑,边吆喝边招呼。
“几位想吃点什么?咱小摊上吃的喝的都有,羊肉馅儿的蒸包子,牛肉馅儿的烙饼,外酥里韧的芝麻烧饼,大碗的羊杂汤,牛骨汤,还有夹馒头窝头吃的酱菜咸菜腌蛋, 价钱实惠, 童叟无欺,可要来点?”
人实在多,也容不得慢慢挑,只让摊贩帮着拿几个羊肉包子。
能抢到空位就坐下要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奶白的汤底, 满满都是切好的羊杂,撒上芫荽, 浇入辣油, 用勺子搅开, 羊汤的鲜香混着辣油的刺激窜入鼻腔, 馋得人直流口水, 也顾不上烫嘴,捧起碗就开喝, 又辣又鲜,真是过瘾。
河渠县城内的羊汤已做得算好, 但去过偏关的商旅还是觉得小镇上的羊汤和馅儿饼做得最好吃。
只因用料新鲜,羊汤不仅奶白,炖出来的羊肉还自带奶香味,一点都不膻,就是平日里吃不惯羊肉的人都觉着好吃。
炖煮时配料也无需多,就只放雪花盐,边民管这个叫清炖羊肉,爱吃辣口的可以配干辣面,也是边民自己捣的,别处没有。
除了卖吃的,街上还有耍杂技、唱曲、耍猴、说书等等,民间的娱乐活动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
烟花巷子更是热闹,貌美的姑娘们凭栏嬉笑,从底下路过的愣头青被她们迷得摔了跟头,一脑袋扎进路边的雪堆,扑腾着双腿很是滑稽。
姑娘们在楼上娇笑不止。
等熟客进门想邀她们下来饮酒,她们又都不乐意去了,任凭老鸨如何劝,她们就是一甩帕子,哼气道:“谁要同那些臭男人喝酒,没的惹臭了我们,妈妈若是能请虞将军到我们这来,我们不收钱也甘愿伺候。”
先前黑甲兵从街坊过去,百姓夹道欢迎,楼上的姑娘们也凑热闹,只一眼就被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女将军迷了眼勾了魂,哪里还瞧得上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淫客。
她们满心欢喜还想再见见那位名震四海的女将军,那可是将东辽打得东逃西窜再不敢趾高气扬的巾帼英雄。
老鸨听得她们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即拍大腿哀嚎:“哎哟!我的姑奶奶们哎!那样的人物你们也敢想,人家就算是愿入红香帐,也瞧不上咱们这烟花柳巷,我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见得着这样的大人物?不说你我,就是盛都来的人对这位都得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你们快歇了心思,下去接客吧!”
姑娘们不情不愿,嘟嘟囔囔被老鸨带下楼。
而此时,虞归晚已辞了曹知县的接风宴,将带回的兵马交由蒙灰安排,便同幼儿出城。
城内的乡绅富户日盼夜盼就等着这天,本以为能借曹知县的面子同这位新贵搭上关系,不曾想人家连接风宴都不肯留下吃。
饶是这样,众人也不敢有异。
当初他们也雇过虞归晚护送商队,如今的顺利镖局已威名远播,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攀得上的高枝了。
“大将军离家许久,自是要急着回去看看,诸位也请回,请回吧啊。”曹知县好声好气将这些想借机攀附的乡绅送到大门口。
等把人全部送走,曹知县才背手低头步入堂中。
等在此处的高脚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递过去道:“这是方才大将军的亲兵留下的。”
接风宴自然有,却不是在县城。
陈妇早已在南柏舍备好宴席,请的都是往日来往多的旧交。
村里更是连摆三日流水席,这是村民自发组织的,每家每户出些米粮肉菜酒水。
妇人们忙着洗菜做饭,汉子们则搬桌挪椅,这三日凡是来南柏舍的人都可以入座饮酒吃肉,看戏听曲儿。
热闹得附近乡村的人都赶过来,说几句吉利话就能饱餐一顿,这等好事怎能错过,遂拖家带口来吃的也不在少数,但村民并不驱赶,来多少人都笑呵呵接待,好吃好喝,直到撑得走不动路为止。
南柏舍富裕起来,也带动了周围数个村庄,尤其沿河一带,修不起埠头也可用木头搭个小桥头,村民就将自家的东西拿过来卖,总有路过的商船停下问,有合适的也会买走,赚的不算多但对村民来说也是一笔进项,过年也有余钱买些肉回来吃。
这个年头能吃饱饭都算不错,哪能天天有肉吃,那都是地主老爷才能享的福气,所以也不怪村民会拖家带口来吃流水席,吃完了还偷偷用树叶子将剩下的菜打包带走。
南柏舍的村民看见了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遇上那些没大人领着,自己跑来吃的半大孩子还会给抓一大把糖,什么口味的都有,外头卖得很贵,在村里却是常见的。
葛大娘早半个月前就让人将虞宅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锦被里头的棉花都是新棉,赶了个好天,狠狠晒了晒,闻着都是冬日暖阳的味道。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门口踏出来的鞋印子也不知道抹抹干净,等主子和姑娘回来瞧见了像什么样子,”葛大娘胖得愈发像老管家婆,嗓门也依旧大,训起底下人来一点不让的,“平日你们就躲懒不干活,我说了几次你们都当耳旁风,仗着自己是姑娘点头买进来的,比旁人多几分体面,就不听我的话,也不勤快些,那你们就错了主意!要是让姑娘知道你们这般德行,不用我敲边鼓,姑娘自会撵你们出去。还嘀咕什么,干活去!”
管教奴仆下人也不是多轻松的活,若管家的好性儿或耳根子软,这些人就晓得如何拿捏了,都是从原先的主家学来的本事,不用在正经事上,倒是惯会投机取巧偷懒不干活,被逮着了就先喊冤,能说会道,张牙舞爪。
也就是仗着主子和姑娘都不在,老夫人后脚也跟着去了偏关,这些人就张扬起来,葛大娘都清楚得很,也不先撵人,而是记着账,回头再一并跟她们清算。
虞归晚一行人才转过弯出现在山路处,戴着羊毛圆帽的村童就蹦高叫起来,乌泱泱冲过去拦马车,家里大人拽都拽不住,生怕他们冲撞了马车内的人,又怕惊了马会伤着自己。
“兔崽子!回来!”
“那不是你们能过去玩的!”
“小祖宗你是想气死你娘啊!快回来听见没!”
就是一群萝卜头,还没车辕高,男娃虎头虎脑,女娃机灵可爱,还都背着竹弓,一张嘴能抵得过数千只鸭子。
他们会用竹弓还是去岁虞归晚教的,她懒得教时就让廖姑代之,这些萝卜头也算是她的徒子徒孙。
许久不见,她还怪想的。
马车停下,她从中出来,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四头身女娃娃抱起来,板起脸训斥:“跑什么你们?万一过来的是别人,你们这样莽撞,可想过后果?”
女娃被她操住胳肢窝举到半空,正欢喜,嘎嘎乐道:“我们知是虞姑姑!”
村童到底年幼,不管大人教过他们多少遍,他们都还是喊虞姑姑,也不怎么怕她,原先就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或廖姑后面跑。
虞归晚将女娃放下,“你们怎就知是我?”
一群萝卜头争先恐后答道——
“虞姑姑每次回来村子上边都会有很多黑鹰,狼群也会叫。”
“我是听爹娘说姑姑回来了的,早早就等在了村口。”
“我爷爷奶奶今早就去县城了,说是去迎姑姑,姑姑可看见我爷爷奶奶了?”
“我闻得到姑姑身上的味道,跟别人不一样。”
越说越离谱,就算是狗鼻子也做不到,更何况虞归晚身上就没有香味。
天冷之后她又不佩戴驱蚊的香囊,腰间只是挂了玉佩跟荷包,里头放的也不是香,又哪里来的味道。
村童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虞姑姑身上有别人没有的味道。
在后头跑着追着来的村民将自家孩子拎回去,要不是天冷,怕是会直接扒了孩子的裤子,往屁股上来两下,让他们长长记性。
等队伍浩浩荡荡进了村,围在路边的人还迟迟不散。
幼儿撩开帘子看了眼,又困倦的缩进虞归晚怀里,打着秀气的哈欠道:“离家也不过半年,瞧着外面的人比去岁多了好些,房屋也起了许多新的,陈妇每回来信都提,我只以为是多增了几户人家,不曾想这般多。”
虞归晚上了这辆马车之后杜氏就挪到后头的车里去了,两人相处也更自在,幼儿这一路几乎就靠在她怀里,路上还小憩了会儿。
虞归晚习惯了奔途,并不觉得多累。
南柏舍对两人来说才是家,哪怕虞宅的规格已配不上虞归晚如今的身份,她们也还是想回来住。
县城也好,府城也罢,多大的宅院虞归晚都配得起,却不如这里有诸多回忆。
“人多了也好,总是那么点人,想找人干活都找不到。”
“这里终究小了些,就算一下子猛起,跟府城也没法比,你总归要去府城,那边的宅院陈妇已打点妥当了。”
“我上哪都会带着你。你若不喜欢去,那我们就不去,留在南柏舍离偏关还近些。”
“离偏关近,离麒麟城却远。”
第179章 第 179 章
葛大娘领着众人在大门口跪迎。
虞归晚先下的马车, 又转头伸手将幼儿搀扶下来。
“慢着些。”她牢牢握住幼儿的手,像捧着绝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
若非幼儿不让,她都想直接将人横抱下来。
幼儿拢着雪狐毛做的锦绣披风, 乌黑的发团在脑后,耳上的珍珠圆润光辉,是少见的嫩粉色。
虞归晚访遍关外数座城池和部族领地也才寻得一斛,拇指大的可用作珠钗上,小些的做成耳饰最好。
她全送给幼儿了,还有从拓挞城带回的彩宝红珊瑚盆景,就在后头的马车放着。
幼儿知她心系自己,安稳下了马车后就拍拍她的手背, 柔声道:“我哪里就值得你这般护着了, 又不是风吹就倒。”看到门口众人跪了一地,又道,“快让她们都起来吧,大冷的天,雪都没化透, 别跪着着了凉。”
北地的三月还冰天雪地,偏关比河渠还冷许多, 她们回来时还飘着鹅毛大雪, 路面厚厚一层积雪, 车轱辘压在雪中无法动弹, 只得在阎罗山附近停留了三四日, 等雪小了些才继续赶路,走了也有小半个月。
幼儿本就体弱, 蛊毒虽然解了,但到底伤身, 偏关又严寒,她在那边熬了寒冬已是不易。
又每日费神劳心,人都清瘦了不少。
虞归晚既心疼又懊悔,再不说她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话,只盼着她能少些病痛,健健康康活到百岁。
虞归晚让众人起来,她扶着幼儿的手进了门。
家中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些伺候的奴仆,乌泱泱站了一院子,只等着向她们问安。
一路上舟车劳顿,晚上又有接风宴,虞归晚不想幼儿强撑着精神应付这些,便先叫众人散了,让幼儿进屋歇着,余下的事她去处理。
幼儿确实是累了,解下披风又换了家常的衣裳,抱着手炉歪在暖炕上闭眼养神。
两个在偏关新采买来的小丫头跪在旁边给她捶腿捏肩。
葛大娘站着听吩咐,又说了这大半年家中诸事。
重点就是那些偷奸耍滑的奴仆,她们的身契都在幼儿手里,转卖还是革去不用都要她点头才行。
“陈妇来信说您老伤好之后也不肯歇着将养。”幼儿先关心道。
那次葛大娘也是九死一生,伤好了却落下数条狰狞的疤痕。
如今虞归晚独掌北境军又管辖庶州府,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换作旁人早就仗着昔日的情分要好处或使劲巴结好为自己谋前程了。
葛大娘却一如既往忠心,替虞归晚守着这座宅院,将上下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见着了虞归晚也是恭恭敬敬的,没有刻意谄媚。
听着幼儿问起这事,便知姑娘和主子远在偏关也还是挂念自己,葛大娘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抹泪道:“劳动姑娘和主子记挂着,我一切都好。不过就是替主子看看屋子,管管这些人,累不着,让我躺床上歇着那才是要我的命哩!我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哪天能闲下来过,都习惯了,不碍事的,如今都好了,姑娘不必为我担忧。倒是姑娘,我瞧着比原先瘦了许多,那起子杀千刀的东辽蛮狗,老天爷不怎么降几道雷下来劈死他们!”
每每想起幼儿被掳走的事,葛大娘就怒火中烧,当时若非自己不中用,那起细作也不能得逞,让姑娘受了这般苦楚,她的心至今不安。
幼儿示意她过来坐,又道:“东辽已经得到了教训,且日后还有得账等着找他们清算,现在不急。方才听您老说家中有奴仆不老实,是怎么一回事?”
葛大娘依言挨着炕沿坐下,气道:“还能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主子和姑娘都不在,那些日我又伤着,起不得身,陈妇又忙着外头的大事,时常不在南柏舍,这些人一看说话管事的都不在,心就野了,想猴子称霸王,躲开人就摸进屋偷东西,有一回就让春婶子揪住了,人赃并获,将那几个人捆了押到县城,高脚柳东二位爷听说了此事,亲自出来料理的,先打了板子关进牢里,只等着姑娘和主子回来再处置。”
这些人毕竟是虞归晚的家仆,要杀要刮总得先征得她的同意,不能说杀就杀。
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树大招风,只怕前脚处置了这几个胆大敢偷主人家东西的仆从,后脚就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又往虞归晚身上泼脏水。
她不在乎外头人如何议论自己,但跟随她的这些人见不得也听不得外头人说她一字不好,遂做事也格外当心谨慎,做事都尽可能别留下把柄。
幼儿听葛大娘禀明来龙去脉,因困顿而闭上的美眸倏地睁开,管家掌势的威严一下子就上来了。
“既然人赃并获,那就按法严办,若是留这等手脚不干净的在家中岂不是养了一窝贼,外头要是传什么话,就将这起敢偷主人家东西的奴才送到嚼舌根这人的家里,不是瞧着可怜么,就留在自己家中养着吧!”
退一步息事宁人是好的,却也不能一味忍让,若这样的事都不严惩,她这就不是在帮岁岁,而是让岁岁受辱受屈。
她如何能让自己一心想要护着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有幼儿这话,葛大娘堵在心里许久的郁闷可算是通了,忙起身道:“我这就叫人去县城。”
幼儿点头,又道:“既然要办,索性把家里这些不听话的也一并办了,您老记着了不是?将人叫过来吧,再找个人伢子来,拿了她们的身契交给人伢子,她们能有比这更好的去处,我们也落得个清静。”
“哎!我这就去办。”葛大娘欢欢喜喜出门找人伢子去了。
一听说要被转卖,那几个奴仆就吓得六神无主,想求几个小管事帮自己说句话,可这种时候谁又敢为她们说话。
她们见此不成,就跑去后院厨房找余姐。
晚上的接风宴要来许多人,余姐正和在这边帮手的阿秀忙着,见到这几个人自然也没好脸色。
尤其听了她们的来意,余姐更是想抡起菜刀砍人。
“呸!”余姐泼辣,瞪起两只大眼睛冲几人骂道,“还有脸来求人,你当这座宅院是什么地方,主子和姑娘不在家时你们不服管教,背地里咒葛大娘快些死,好让你们替了她的位子来管家,又嫌我不给你们吃好的,呸!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吃人参燕窝!就算库房堆得满地都是,长了霉,发了斑,那也不是你们配吃的!现在知道怕了,呵,别说求到我跟前没用,你就是求到皇帝面前也不能再留在这了!”
她骂得难听,其中一人不服气低头嘟囔道:“我们不过嘴馋念叨两句,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偷东西的又不是我们,怎么就要转卖我们,别的不说,就说阿秀,原先不也被赶出去了,现在又腆着脸回来,还不是因为她是葛大娘的侄女。”
阿秀能回来是由陈妇点头的,她的意思就是幼儿的意思,且当时葛大娘伤势重需要人照料,余姐一个人忙活这宅子的里里外外也分/身乏术,这才让阿秀留下帮衬着点,她自己也识趣,没仗着其他功劳就拿乔,比原先懂事了不少的。
余姐气不过,想驳几句,被阿秀拉住,冲她摇了摇头,道:“姐姐何必管她们,我姑母已经去找人伢子了,不多时就回来,她们既想闹,就让她们闹。主子和姑娘才回来,她们就这么着,也是自寻死路,亏得主子出门去看盐田了,姑娘又累了要歇着,没精力多管这些琐事,不然哪容得她们在这里叫嚣,早叫人捆起来扔马棚里了。”
总有人日子过好了就忘了从前的苦,不见棺材不掉泪。
葛大娘很快就将人伢子找来,又从幼儿那里拿了仆从的身契,容不得她们哭喊求饶,找来几个健壮的仆妇就将她们押着往外拖。
“别磨磨蹭蹭,快着些!”
论理今日不宜往外发卖人,容易招人话头,可留她们在这闹闹哄哄的也不像样,还不如一并处置了,省得客人来了见到更不好。
虞归晚从盐田转了一圈。
现在不用藏着掖着了,放眼望去坡上都是开辟出来的盐田。
冬季之前村民大多赤脚踩在搭建的木板条上晒盐、捞盐、挑盐,用来放盐的挑桶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雪一样白,又苦涩味,使得雪花盐在庶州极受欢迎,官盐在这边已经没有市场了。
眼下是冬季,盐田冻住了,只有几个村民在看管盐田,其他人或跟着出去贩货,或在埠头那条街上做些小买卖,赚多赚少都是赚,总比懒在家里看别人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己干瞪眼要来得好。
村民见到虞归晚,刚开口要喊里正,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便轻轻打了两下嘴巴,立马改口道:“大将军,才回来了咋不在家歇着啊。”
能来盐田干活的村民到底淳朴,没那么多心眼子,溜须拍马也不会,说话做事都透着村里人特有的质朴,见了人也只会吃了没有,吃的什么,不会想别的。
虞归晚不是自己来的,后头还跟了人,陶翁也陪在左右。
“大将军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村民答应着,目送虞归晚一行人从田埂一路往上走。
陶翁边引路边说跟虞归晚说,等开春解了冻就在凿一口盐井。
“原来这口井没法供这么大的量,佟掌柜的商队去了岭南,咱们的雪花盐在那边卖得也极好,佟掌柜还想继续南下,听说那边有大船可以出海,她想雇佣一条商船出海贩盐。”
“出海贩盐?”
海外有海盐,这笔生意她觉得划不来,但走一遭却也可行,海外珍宝奇药数不胜数,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的珊瑚螺片等珍品也是海上来的,若能出海,必会有所获。
陶翁早年从西南一路流落北地,忆起往昔也不免感慨,道:“听闻海外有鲲鹏,展翅可吞天蔽日,小老儿幼年时曾见过一副数丈高的骨架,头大如山,眼如战鼓,族中老人说那就是鲲鹏的骨架,能得一颗鲲鹏牙便可换一座城。”
后头跟着的人听得这样的奇闻,不由大惊,忙问陶翁:“果真有这样的大鱼?”
陶翁笑着点头道:“确有。”
虞归晚不觉惊奇,鲸鱼而已,末世的海域多了去,且都是变异过的,凶猛异常。
对末世的普通人类而言,海边是比内陆还要凶险百倍的地方,非必要不踏足。
之前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过一副鱼骨,应是鲨鱼的,更有猛犸、大象的长牙和犀牛角,大部分卖出去了,有些还放在家中的库房,寻着好看的拿出来摆摆也不错。
要组商队出海,必是要严格选人,并不是谁都能去,虞归晚打算等佟潼从府城回来再问问她要如何打算。
商船出海总不能全带雪花盐,其他货物也可挑些耐存的带上,海外的香料也多,跟关外的又不同,弄些回来也好。
众人围着陶翁问大鱼,虞归晚撚起一枚石子打中一只不知从谁家偷跑出来的兔子,淡声道:“真遇上大鱼,还是跑为上策,不然它一尾巴掀上来,整条船都要翻进海里,那可不比在地面还能躲,掉进深海是活不成的。”
众人打了个冷颤,他们都见过主子带回来的巨蝎,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怪吓人的。
另有人跑过去捡起被打晕的兔子,拎住兔耳朵提到虞归晚跟前。
陶翁见了就解释道:“如今村里许多人家养兔子,笼子做的不牢固,常有兔子跑出来乱窜,让人当野兔给抓走了又起纠纷,陈妇也无空管,都是佟掌柜的娘——春婶子在管。”
虞归晚一下子带人去了偏关打东辽,将南柏舍这个摊子放在那,几个得力之人也都忙着外头的大事,幸而她先前培养了这许多人手,别的不成,管着村里这些事倒是能行。
再有原先幼儿教的那帮萝卜头如今也长大了,都能帮着做事,不然村子难免会乱糟糟。
她问了村里都养了些什么,除去岁就有的,可增添了哪些,陶翁都一一说了。
还说村里人口骤然增多,都是各家各户投奔来的亲戚朋友,心术不正的赶走,留下的都是手脚勤快人品可靠的,都住在村围墙的外边,能建房子的空地都有主了,现在可是很难再找合适建房子的地方,即使有,村民也不愿意卖。
在外转了一圈,碰到出来找兔子的村民,对方一见是她打着了兔子,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不仅将那只兔子留下,还跑回家扛出来两笼更肥的兔子。
“听葛大娘说今晚有宴席,从昨日就开始杀猪宰羊,这两笼兔子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收下,焖煮炖烤都好吃,前头街上新开的兔肉馆,生意能红火成那样就是因为我家这兔子,全村属我家的兔子养得最肥美最好吃。”村民还不忘吹嘘一番自家养的肥兔。
外头的人见着虞归晚都难免惧怕,也是,她这一身嗜血的杀气,谁见了不怕,孩子见着了晚上都要做噩梦,偏偏南柏舍的村民见了她却觉得亲。
抬着两笼大肥兔回家,正好碰上人伢子往外领人。
几个人哭爹喊娘,见着她更是挪着膝盖爬过来求道:“主子,我们再不敢了,求主子饶过我们这回,不要卖了我们啊,求主子为我们做主,莫听那些小人的胡说诬陷啊。”
葛大娘从后赶过来,皱眉皱得能夹死苍蝇,抬手给了她们几巴掌,呵斥道:“一错眼就让你们跑到前头来了,在主子跟前闹什么,老实跟着人伢子走,不然可要动粗了!”
教训完她们,葛大娘又冲虞归晚行了礼,到底是自己办事不力,她羞愧难当。
虞归晚扫了眼跪着的这几人,印象却也有,就是当初买回来的仆从。
她并不多说,只是问:“回过姑娘了?”
葛大娘忙道:“回过了,”又将身契拿出来让她过目,“人伢子也是姑娘让找来的,说今日就卖了,别留在家中添乱。”
主子和姑娘才回来就闹出这种事,葛大娘总觉得对不住她们,暗恼就不该留情面,应早早捆起来丢进马棚,等姑娘得了空再回禀,到时想如何发落都成。
她到底庄户人家出身,没管过这样的大家,这种事又不好自作主张,就难免束手束脚,什么都等示下。
这也不能怪她。
虞归晚点了下头,没理地上的仆从,抬脚略过她们直径去了内院。
葛大娘立即明白过来,拉下脸挥手喊人将人绑了堵住嘴,像抬猪似的将她们扔上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出了村。
至于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屋内静悄悄,只有香炉冒出几缕清幽的香甜。
幼儿在小憩,只有金方守在边上,其余小丫头都退出去了。
虞归晚进来后挥手让金方也出去,她坐下拨弄了下幼儿垂下的发丝。
天色渐暗,华灯亮起。
随她们从偏关回来的几大车东西都已规整完毕,巨大的红珊瑚盆景放在正堂的桌上。
奇珍异宝,世间罕见。
第180章 第 180 章
接风宴亦是庆功宴, 搭起千里长棚,宴席从村子东头摆到西头,美酒佳肴, 丝竹声声,戏台唱腔,口技杂耍等等,热闹非凡,直叫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虞宅中更是座无虚席,凡是接到请帖的人都是拖家带口来,要不就携亲朋故旧, 马车在大门口摆起长龙。
葛大娘领着众仆进进出出忙碌, 已是分/身乏术顾不过来了。
而作为宅子的主人,今晚接风宴的主角,虞归晚还在内院里屋陪幼儿。
金方将过来请人的仆从拦在屋外。
“姑娘累了正歇着,主子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来人急得直跺脚,又不敢在门口大声, 只得将金方拉到一边求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外头宾客盈门, 险些将咱们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客人进了门总得有主人家陪着, 不然将人晾在厅上算怎么回事。
金方抿嘴, 忙问道:“是谁陪着的?”
“主子不露面, 也不好让客人干等着, 传出去也不像话,幸而老夫人出来帮着应付。”
随家的旧案还烙着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印, 杜氏愿不想露面,让人认出又是一桩麻烦。
可虞归晚迟迟不出现, 让客人干等着确实不像话,遣丫头来请了好几次都说未能见到她人,金方又拦在门口不许进。
杜氏只觉脑仁疼,心想回头定要找幼儿好好说道说道,即使胡闹也该寻个空闲没人的时候,哪有现在就关上门胡来的,让人知道还了得。
没别的办法,杜氏也只能出来陪着上门的宾客。
虞归晚原请的都是关系亲近之人,也不论出身,如高脚柳东等都在列,于情于理也都要请曹知县。
只是他既要来,少不得会有人求上门。
别的倒也罢,不过就是本地的乡绅富户,拒了也就拒了,可府城来的世* 家子弟却不能随便拒,他们硬要跟来,也只能带着。
谁都知道这庶州府以后是谁说了算,此时不抱大腿还待何时。
赵崇同虞归晚同路回的河渠,但他没有露面,派了贾用来赴宴,也是带了不少人,应是赵崇在府城的一些老交情的子孙辈。
杜氏怎么说也是高门出身,又是丞相夫人,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说话滴水不漏。
碰到那些明显要攀附的也是一推三四五,进退有度,让人摘不出错,又摸不准意思,日后就算翻出来也无可说。
见打听不出什么,众人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等虞归晚露面之后再提。
此时就站起身围着那株红珊瑚盆景欣赏,连连称赞世间罕见,就是麒麟城那些王公贵族的家中都未必找得出这样血红高大又珠光璀璨的整株珊瑚树。
再看厅中的其他物件摆设,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当真是富贵奢华。
杜氏穿着新做的云锦华裳,头戴珠翠,安坐上首,听着众人的夸赞便略笑笑道:“那是从关外得的,是东辽人的东西,岁岁瞧着这颜色喜人,摆着好看,就让人带回来摆在家中,不过是讨个喜庆。”
众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位杀神的小字竟叫岁岁,当真是与人不符。
东辽割让二十城的消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虞归晚用这笔功绩堵上了那些酸儒的臭嘴,却也不少人好奇她从东辽拿到的好处是鼓自己的钱袋子还是如数供给麒麟城。
现下看来应是前者,不然这么大的珊瑚树又怎会被她摆在家中。
其中一个从府城来的世家子弟酷爱奇珍,便说道:“倒也听说过东辽的贵族藏着许多奇珍异宝,先祖皇帝在时咱们大雍兵强马壮,东辽也曾来朝贡,送来的贡品中就有整副的巨兽骨架,比城墙都高,进麒麟城时都是禁军用绳索吊起来才挪进去的,那时我族中祖辈领商队逗留城中,恰巧看见这一奇景,当真是惊叹。”
此事有人知道,也有人不清楚,这会子就当奇闻趣事听。
“果真么?”
“自然是真的,”那人转去看贾用,“贾府官应晓得吧。”
火烧到自己身上,贾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我家王爷确实提过,却没有公子说的这般夸张,东辽朝贡的那副是象祖骨。”
象祖就是猛犸,要说东辽人确实很爱收集这些巨物的骨架和牙齿,虞归晚的商队从草原深处带回来过许多猛犸牙和象牙,还有一些中原人从未见过的海鱼巨骨,但也极少有整副的。
贾用不知虞归晚到底从东辽人那里要来了多少宝贝,但她的确不缺奇珍异宝。
虞宅从外面看就是极普通的宅院,入不了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他们下马车时心里是极不屑的,想着到底是村人出身,就算再有功绩也跟世家累代的富贵不能比,他们能放下/身段前来就是极给虞归晚面子了,不曾想入了正堂看到这满室的奇珍,眼都快被亮瞎了。
杜氏又何尝不知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岁岁不耐烦应付他们,干脆就不见,偏偏他们又千方百计上门来,存的心思又能瞒得过谁,不过就是想看岁岁的笑话,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家世如何好,现下可是全打了脸了。
却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言不惭道:“听闻虞将军已是桃李年华却还未定亲?虞将军如今是新贵,盛都来人都需让她三分,可论起出身到底贫寒,又无父母兄弟扶持,这偌大的家业将来也只能带到夫家去,夫家若瞧得上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嫌虞将军出身不好,门第配不上,未必有世家公子愿意娶为正妻,若是为妾……”
“祈公子慎言,”还未说完就被贾用打断,他神情严肃的出声警告对方,“虞将军为民征战东辽,战功彪炳,岂会拘泥于儿女情长、深宅庭院,为相夫教子所累,奉劝祈公子还是莫要以己度人,也当心祸从口出。”
虞归晚的终身大事从未有人敢置喙,别说世家公子,就是赵氏皇族中也未必找得出能与她相配的。
若她真想成亲,王爷早把世子往她身边推了,哪还轮得着旁人。
这姓祈的不过是庶州府一小小世家,也敢口出狂言,当真是不要命了。
杜氏也被这个祈公子的话气得当即寒了脸色,“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
祈公子接连被下面子,脸早已挂不住,涨得猪肝一般。
带他来的人真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让虞归晚为妾?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在厅外听得真真的葛大娘真想让丫头将手里滚烫的茶水泼那祈公子脸上。
她们主子何等的风姿,这世间除了姑娘,谁也配不上主子。
这姓祈的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也敢在虞宅说这样的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样的人就不该放进来,没的让主子看见了犯恶心。”余姐气哼哼撸袖子要进去。
葛大娘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里头都是人。”
余姐气不过,骂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说咱们主子,不行,我要进去扇他几巴掌,不然他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呸!还世家公子,我看他就是茅坑里的臭粪。”
虞归晚和幼儿正巧过来,听了这话幼儿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又是谁惹着了姐姐,让姐姐站在外头就骂上。”
歇了歇,幼儿脸上的疲色散了许多,穿着一身苏绣锦裙,外头罩一件孔雀毛织的长褂,乌发盘起,珠钗纱花错落,面若桃花,朱唇皓齿,笑颜柔意,抱着手炉从廊上走来宛如画中的仙女一般明艳动人。
忽地又被她身旁的那抹亮丽夺取目光,鲜艳如血的红衣,腰封勒出劲瘦的腰肢,束起的黑发像飘散的墨汁,耳上扣着的玛瑙珠玉光辉璀璨。
狭长微挑的冷眸,抿紧的薄唇,尽显嗜杀之势,视线扫过的地方彷佛都能冰冻三尺或血溅三尺。
“主子,姑娘。”二人恭身退至一旁。
余姐朝里头努嘴,怒气未消,“里头有个蠢东西说了些让人不爱听的话,我气不过正要进去同他理论一番,又怕惊扰了其他宾客,反给主子和姑娘惹麻烦。”
“哦?是么?”幼儿抚着手炉,转头冲虞归晚笑道,“岁岁,咱们也进去听听。”
虞归晚无可无不可,只点了下头。
葛大娘掀起门帘,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厅中,簪环玉佩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响。
“母亲。”幼儿先走到杜氏座旁笑着轻唤一声。
见着两人同来,杜氏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眨眼就笑得跟花儿似的,拉着幼儿的手拍了又拍。
又将虞归晚召到身边,上下瞧过,见她这样冷的天竟穿得如此单薄,又不免念叨。
“天还冷着,怎么也不穿厚实些,着凉了可怎么好。”
“河渠比偏关暖和许多,这样穿着也不冷。”
虞归晚挺怕她念叨的,一转身就躲到上首去,神情自若坐下,翘起长腿,视线扫过底下众人,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谁要纳我为妾?”
她这话一出,如高脚柳东这些人就只顾忍笑,等着看祈公子等人的好戏。
后者之流则屁股一紧,恨不能脚底生出风火轮,赶着逃命去。
幼儿在杜氏身边坐下,低声吩咐金方去外头拿宾客单子来,翻开看了眼便记住了那位口出狂言的祈公子并他的本家。
让岁岁为妾?
幼儿攥紧指头,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祁公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