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舫,经过太医不懈的施药救治,皇后终于在亥时一刻缓缓苏醒。她的面色较之此前的苍白有所缓和,泛起淡淡的珊瑚红,气力亦有所恢复,已能勉强说话了。
琅嬅轻咳数声,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纱屏风,瞥见外间那抹鲜明挺阔的明黄身影,心知是皇帝,几近冰封的心暖了些。她微弱地呼唤:“皇上......”
齐汝听到动静,立刻出声通报:“皇上,皇后娘娘醒了。您......”
皇帝眉宇间流露出少许疲惫,始终惦念着婉婉的情绪,手边的浓茶一杯接一杯,已续了数次。他起身道:“朕去看看皇后。”
步入皇后殿阁,鼻尖便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弘历明白,即使在此处,自己心中所系,依旧只有嬿婉;对皇后,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他在琅嬅床前的矮凳上坐下,语气温和而低沉:
“皇后,你醒了?”
琅嬅眼角悄然滑落两行清泪,无力地淌过她那苍白且略显皱纹的面庞,“皇上,臣妾经此一劫,自知寿数无多了。可臣妾一睁眼,一眼就能看见您在身边。臣妾真的很高兴。”
“别说这样丧气的话。你只是落水后受惊,养一养便会好的。”
琅嬅偏了偏头:“臣妾无福,无法为您留住嫡出的阿哥。如今璟瑟得以被您留下,臣妾感激不尽。”
弘历颔首,不知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柔情:“璟瑟是朕与皇后唯一的嫡女,无论如何,朕都一定会珍视她的。不过这事,也多亏令妃不计前嫌,为璟瑟陈情。”
琅嬅重重靠在枕上,咳了咳:“确实,此事臣妾也该向令妃道谢。皇上,臣妾尚有一事相求。”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实在力不从心。
见皇帝就连此刻也不愿伸手扶她,想着,这些年,她与他名义上是结发夫妻,实则情分又如何?这样健硕温热的身躯,从来不是独属于她的。
皇后心头涌起无限凄凉,千言万语在喉间挣扎,她喘息片刻,才稍稍平复心绪:“皇上,臣妾自知不久于世。臣妾以执掌凤印的六宫之主身份,向您举荐继后人选。苏妃诞育皇子,勤谨侍奉,温厚襄赞,虽曾做过错事,伤及皇上所爱,然其德行兼备,足以填位中宫。”
皇帝眸光一冷:“皇后多虑了,这些事情不该由你考量。皇后不仅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更是朕的枕边人。所以这些事情,该是朕思量的。”
琅嬅唇色发白:“恕臣妾多嘴一句。苏妃、贤妃,哪怕是您要另选女子为中宫,臣妾都不担心。可有一个人,断断不能。”
弘历面色彻底阴沉下来,以为皇后所指的是嬿婉,却听到:“乌拉那拉氏官女子,出身乌拉那拉氏,先帝的景仁宫皇后有多恶毒,您是知道的。这样的女人的后裔,断断不可入主中宫。”
皇帝很是莫名其妙,困惑地望向琅嬅,不解她怎会以为他会册封一个已遭厌弃的官女子为后。然而,皇后眼中的苦涩和执着浓烈到令他震惊,弘历不免惭愧,难道自己真的曾为了乌拉那拉氏伤害皇后如此深吗?
虽然这两个女子他都不爱,可好歹皇后是位贤妻,而乌拉那拉氏那般善妒、讨人嫌;皇帝只觉得自己从前昏了头,甚至疑窦丛生,疑心乌拉那拉氏给他下了蛊,遇见真爱婉婉才解开了。他心头一震,觉得自个儿简直太聪颖了,打算次日便召钦天监问问。
沉默良久,琅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却忽闻皇帝开口:“皇后大可放心,朕也以天子之尊起誓,乌拉那拉官女子这辈子绝无可能登临后位。”
琅嬅喘息着,笑了,泪水亦随之滑落。她斗了一辈子的人啊,原来如今在皇上心中,早已不值一提。那她这一生,究竟在斗什么?
“皇上,您很久没有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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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的名字,您...您记得臣妾的名字么?”
弘历沉默了片刻,说:“皇后,你身子不好,不要再伤神了。”
皇后神情恍惚,轻声道:“皇上,臣妾的名字,名字是...‘琅嬛福地,女中光华’的意思。”
皇帝点点头:“你的名字,很像一个皇后。”
“皇上!”琅嬅忽地仰身,激动地喊了一声。
随即有宫女手端着吊命的汤药匆匆入内,待服侍皇后饮下,小心问道:“皇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弘历微摆手,语气平和:“下去吧。”
那宫女应诺一声,躬身退出。
“皇上,臣妾这辈子,有时候真的不甘心,也真的害怕。”
皇帝轻嗤,忆起他的婉婉因打碎眼前人一盆花而遭受的欺凌,“害怕?你是富察氏长女,曾经的宝亲王嫡福晋,朕的中宫皇后,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不甘心,也不过是你贪婪过甚,不肯满足而已。”
琅嬅泪如雨下,悲泣道:“臣妾自闺中起就被教导如何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但臣妾知道,臣妾不是您亲自选中的嫡福晋。您一早相中的是乌拉那拉氏,臣妾不过是先帝和皇额娘执意让您选的。臣妾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夫君,更不曾完整地拥有过他的心。
您有那么多宠妾,如今又来了个魏氏,让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地专宠。但臣妾不能怨,不能恨,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努力做一个好
妻子。可臣妾也不过是个女人,想得到夫君的爱怜。”
弘历淡漠道:“皇后多虑了。你是朕的嫡妻,儿女双全,位极中宫。你还有什么好不安生的?”
琅嬅的呼吸逐渐急促而艰难,她蓦然间明白了,夫君的疏离、对其他女人的柔情,原来就是她一生所争,而直到现在,仍未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