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温知满就乘车去了宫里。
此时宫中值班的禁卫才刚刚换班,温知满等着宫门打开,当先跑了进去,他在宫中夹道中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根本没有发现玉牌的踪迹。
那玉牌是他在金陵鸡鸣寺求来的,说是有保姻缘,扶正缘的功效,他虽然是不信这些,但那玉牌长得实在漂亮,于是他就买了下来,打算送给程连云。
温知满微微吐气,心中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断了——这都是钱啊!他求来这玉牌的时候,鸡鸣寺的大师还非得让他交九十九两银子做法事!九十九两啊!
他差点掏空了当时身上所有的钱!
“世子?您怎么在这里?”程连云正和同僚一起往宫里走,老远就见前方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温知满闻声回头,面上的肉疼眨眼间换了另一副神色,他下意识理了理袖子:“连云兄!”
他正无处发泄,见是程连云过来了,心中的难过哗啦啦退却了。
目光一扫,见程连云身边还跟着一位男子,模样清秀。
不认识,只要不是季随,谁都好说。
温知满感慨道:“我在这里找个东西。没想到……连云兄居然还真来这么早?”
温知满光顾着说,没有主意对方已经把自己的称呼从‘知满’改成了‘世子’。
“我父亲给我找了个差事,现在我在兵部做事,之前没和连云兄说过,连云兄若是闲来无事,可以来兵部找我。”
程连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礼貌寒暄过后,就要和同僚往大明门走,温知满见状急了,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
“等等!我昨日听人说你请了病假,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温知满眼巴巴地望着他,既想和他多待一会,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我昨日还想去探望一下你,凑巧下了雨,没去成。”
程连云的步伐有些快,温知满伸手的动作也毫无征兆,等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也带动着温知满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
他稍微低头,能看见温知满白润干净的脸庞上细小的绒毛,根根分明的睫毛又卷又翘,只是眼眶下有片乌青,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旁边的同僚见状,也不打扰两人叙旧,扭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程连云轻笑道:“我没有生病,只是前两日季公子送给我了一些书,我看了一整夜误了时辰,就让人报了病假,在家中歇了一日。”
温知满脸色一黑,心中骂季随阴魂不散。
自从余府那日之后,程连云也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温知满和季随关系不好,他夹在中间也有些为难,心中是真想让自己的这两位朋友交好一下。
他注意到温知满的脸色因季随而变的难看,笑着揉了揉温知满的乌发:“多谢世子关心,连云安好。”
温知满脸腾的一下红了,耳朵里直冒烟,气消了。
他后撤一步离开程连云的掌心,眼神闪躲地盯着地面:“那、那、那……后两日休沐,接天湖的荷花开的正好,连云兄要不要一起去赏荷花?”
程连云连云想着休沐那日也无事,便答应了下来,面前的人却突然踮起脚尖凑了上来。
他心中一惊,正要后退时,那人已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连云兄,那日是我口不择言。”
那人说罢,转头就跑了,程连云只看见对方通红的耳后,和一截转瞬消失在拐角的青色衣袂。
清爽的晨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也带走了他身上无端的燥热,耳根的痒意一直泛到尾椎骨,手心上仿佛还残留着绸缎般丝滑的触感。
程连云拧了下眉头,忽地又展眉轻笑,转身往承天门走。
*
温知满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会,又跑回了兵部。
李郎中进来时,见温知满已经到了,居然还在看书,他心中莫名有了一种‘自己为何如此懈怠’的错觉。
不愁吃喝和前途的纨绔世子都开始努力了,自己居然还停在原地?
“李郎中来了,今日兵部都有什么事情?我现在正无聊着。”温知满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主动找公务处理。
李郎中一脸见鬼地表情,上下看了温知满几眼,把旁边的书先递给温知满:“世子再看会书,等点完卯了,四方的公文才会有人送来。”
他把书给温知满放到桌子上,自己走到桌前,为了不懈怠而怒练五张字。
大概是因为今日心情不错,温知满效率奇高,李郎中递过来多少他处理多少。
只是处理完之后就会坐在椅子上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李郎中有意试探温知满,特意挑选了一些公文让他处理,等人写好后,他再拿过去看,除了字体有些飘逸,内容如昨日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
负责传话的小吏从外面进来,扫了眼屋里的人,走到温知满面前恭敬地说道:“世子爷,户部主事常大人求见。”
温知满下笔如飞,一心两用,迅速地回了一句:“我在兵部,就只做兵部的事情,户部的人找我作甚?不见。”
切,什么常大人短大人,他又不认识。
这话说得极其清醒,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李郎中偷听了一耳朵,心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本事有了几分计较。
这种无端找上门来的官员,若是为了公事,不找他这个郎中,反而去找世子,怎么都说不过去。冲着世子去的,那定是私事了,十有八九是有事所求。
李郎中掂量了掂量,即使这世子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绝对不像传闻中的一般蠢笨。
温知满除了没找到玉牌,今日心情好极了,不仅见了程连云,还把人给约出来了。他一口气看完公务,再抬头时已经到了散班的时候。
他本想着要等程连云,路上的翰林院的学士却说程连云已经走了,他也不恼,依旧高高兴兴地乘车回去,心中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他把本来要送给程连云的玉牌丢了,应当再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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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后两日休沐的时候送给对方。此时回家,他先去把自己的私房钱找一找,明日带着钱去卖玉器的地方再买一块。
天色渐晚,温知满把自己塞在床底下、花瓶、书架犄角旮旯里的银子和票子都收拾了出来,零零散散聚成一堆。
“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嚯!足足一百七十九两!”温知满眼泛绿光,想着他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没想到能存这么多,温知满兴奋地把这些银两票子用个包裹都包了起来。
红烛一点点燃烧,红蜡流满了烛台。
温知满躺在榻上高兴得辗转反侧,一会想今日和程连云的亲近,一会想明日自己就要扛着那袋子钱去买玉牌,脑海中后两日接天湖更是让他飘得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他起身,打算找人分享一下,他拍了拍床架子,喊道:“长风!长风!”
往日他在屋里喊一声,坐在隔壁的长风都能听见,如今居然慵懒懈怠了,喊也听不见了?
温知满心中诧异,干脆直接起身去隔壁转一圈,大有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势,可当他到了隔壁屋子,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看样子是没回来过。
他挑着灯喊来负责他院子的所有人,看了一眼,不仅长风不在,就连平时几个和长风走得近一些的人也不见了,他心中咯噔一响,问:“你们可有见长风今日回来过?”
众人还睡眼朦胧,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一脸茫然。
“长风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你都不知道?昨天他们就出去了,说是要办什么大事,今日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这么晚连侯府都不回。”
“呃,长风该不会是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宵禁,没来得及回来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温知满揉了揉眉心,问:“你们可有听说长风今日打算去哪?”
“他嘴巴跟被人缝上了似的,出门都是悄摸出去的,怎么会说要去哪里。”
“我、我看见他离开的时候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还贿赂阍人,不要把他们出去的事情告诉侯爷和侯夫人。”
温知满沉默了一下,知道长风出去是为了自己‘干坏事’去了,怕被留宣侯发现,就给了阍人封口费。
莫非,当真是被宵禁给绊住了脚?
“等明日看看,明日卯时他要是还没回来,就派人出去找找。”温知满拿定主意,让众人先回去休息。
还未到卯时,宵禁才刚刚结束,温知满好不容易入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世子爷!世子爷!长风被人捉了!让您现在带着银两去赎人!”
温知满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连两日都没休息好,他脸色差的难看,甚至在恍惚自己好似幻听了。
是幻听,长风怎么会被人捉呢?还什么带着钱去赎人……
一屋之隔,小厮哐当哐当敲门,又喊了一遍。
重新躺下的温知满再度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