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满心中琢磨着胡近世找自己的原因,估摸是常冶鼎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见面实在不方便,宫里马上就要落钥了,他思忖道:“何处?”
小太监答:“胡大人在六科直房,刚好世子爷离开的时候路过此处。”
温知满急着出宫,走到六科直房的时候,他站在外面瞅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晚,一排小屋子黑漆漆的,哪像有什么人在里面。
他心中一顿,旋身就往承天门走,蓦地撞到一个醉酒的官员。
那官员醉得厉害,也没有太监照看,踉跄地撞到自己,直接跪下抱着他的腿吐了出来。
酒臭味熏得温知满眼睛都疼了起来,他脸色黑了黑,甩开这官员之后,他抬手拎起自己被玷污的袍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起来!”
官员依旧趴在地上,温知满用脚尖碰了碰醉死在地上的官员,这人没反应。
他只好忍着恶心把湿淋淋的衣摆拎起来,想着兵部还有件自己之前未来得及带走的官服,于是赶紧往兵部走,去把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换上。
他在兵部收拾好后就赶紧离开,恰好有宫里得太监正在落钥。
温知满感觉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酒臭味还未散去,他气道:“六科直房门前有个醉了的官员,你们去看看,别让他醉死在那里了,赶明儿我找他算账!”
小太监应了一声,挑着灯去温知满说的地方查看。
*
温知满回侯府,足足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然后才疲惫地趟在床上。
第二日他照常去兵部当值,还没开始做什么,就见穿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来了兵部,正心中诧异,那些人径直走到温知满面前。
“请世子跟我们走一趟。”
温知满茫然地跟着人走,李郎中放下手中的文书,也跟着抬起来头。
他被锦衣卫带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里面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温知满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上面有个锦衣卫的人还专门看住他,旁边有人记录。
“敢问世子昨晚离开的时候可见过胡近世胡大人?”
温知满稳了稳心神:“没有。”
“那可曾到过六科直房?”
温知满斟酌道:“未曾进去。”
“世子昨夜戌时二刻离开建极殿,却在戌时六刻与落钥的太监相遇,其中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去做了什么?”
从建极殿到大明门,差不多两刻钟就出去了。
锦衣卫问得越来越详细,温知满扫了眼四周,意识到这是拿自己当犯人审讯,他笑了一下:“当时有官员吐我身上了,我去兵部换了件衣服,耽误了时间。”
“可有人证物证?”
“昨晚落钥的太监应该去六科直房前看了,我当时说那里有个醉酒的官员,就是此人吐我身上。那件换过的衣物还在兵部放着,大人可以然人去取。”
温知满说罢,与他对坐的锦衣卫没有动,只是低头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等他记好之后,有人就拿着纸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温知满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锦衣卫言简意赅道:“今早有人发现胡给事死在了直房。”
温知满拧了下眉,心中一阵庆幸,还好昨晚没有进去,这要是进去了,今日还不好说清楚这件事。
不一会,外面有人进来,拱手道:“邓根说昨晚并没有在六科门前发现有官员醉酒倒地。”又有后者上前道,“并未在兵部发现世子换下的官服。”
邓根是昨晚落钥的太监。
温知满脸色微变:“怎么可能?!”
温知满正欲起身,锦衣卫的刀柄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了下去。
上面坐着的锦衣卫也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提笔问道:“世子是否在前段时间遭到胡给事弹劾之后,怀恨在心?”
这件事一下子连上了之前的事情,温知满神色渐渐紧绷起来,这次是真的有口难言了。
他顿了顿:“没有,当初胡近世弹劾我是因为有人故意挑衅,并非有意弹劾我。”
说罢,温知满眸光忽地一闪,差点忘记还有常冶鼎此人:“锦衣卫大人不妨去查一下户部主事常冶鼎。”
伏案记录的锦衣卫抬起头,却道:“今早常大人听闻胡大人被杀的消息之后,已经晕过去了。”
……
温知满坐了许久,再等锦衣卫的人进来时,却把他带入一个更小的屋子中,他愣怔地站在里面。
屋里就一张床,墙皮破落露出里面裂了缝的砖头,房顶矮小,上面的横梁仿佛是压在了温知满的脖子上,猛然间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温知满瞪大了眼,屋里光线随着关门的动作而暗了下来。
外面的人把门锁上:“还请世子在屋中住上一段时日。”
*
在宫中死了一个朝廷命官,这事情不小。
六科的言官死的又是同僚,登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们直上内阁,请求诸位阁中大佬查明真相,捉拿凶手。
这略略地查了一下,有太监说昨晚胡给事找过留宣侯府的世子温知满,当时已时辰不早,温知满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胡近世的人。
户部的主事常冶鼎听闻自己的好友在直房被杀,心情悲怆晕倒,后被同僚掐人中给掐醒了。
他特意从户部跑了过去,哭得整个午门都吵哄哄的,惊动了文华殿当值的阁老,这才压下了外面的乱象迭起。
常冶鼎跪在地上哭道:“昨日胡兄与我在殿前见过面之后,就让太监去找了世子,谁曾想在我离开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
“世子为人心胸狭隘,当初胡兄要弹劾世子逛青楼的时候,我还劝阻过,胡兄执意如此,不曾想竟让世子记恨在心——”
六科身为言官,本就负责监督六部百官,有上疏弹劾的权利,如今胡近世因为弹劾被杀,若是长久以往,言官的嘴还敢再张开吗?
六科谏院共计四十个言官,一人一封折子递上去,短短一天,就连远在京外的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有不少人听闻了消息,也纷纷跟着上奏。
上奏?为何上奏?他们哭的是胡近世吗?他们哭的是权力!
言官若是连弹劾人都要遭受生命威胁,谁还敢上奏?
这事情就像滚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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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了一个言官,滚到言官不再敢开口上疏。
消息很快传入留宣侯府,留宣侯温茂上奏请求面见圣上,可圣上在那日外藩宴之后就一直昏睡不起,那封折子也被众多弹劾温知满的折子压在了最底下。
两日后,太子代理朝政,出来接管了此事。
百官跪拜,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上面。
东宫里,太子魏益烦躁地在桌案前来回踱步,内侍递上来的折子被他打在地上,他甩袖呵斥道:“一群搅事的言官!”
明明事情还未定下,有关温知满这几日的折子却是犯了众怒,似乎在这些人眼中,温知满杀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直接交给锦衣卫,让锦衣卫的人定结果,可偏偏他府邸有人在意这件事。
季随俯身拾起地上白花花的奏折,目光落在那上面脏晦的字眼上,眸色深了些。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一个上面对这件事的态度,既然如此,那殿下就给他们一个态度。”
“听影卫说,这几日有见康王的人进出这些人的府邸,他们胆敢如此猖狂,是有康王在撑腰。”
魏益背手而立:“遇明打算如何去做?”
季随拱手道:“恳请殿下下旨,允我与锦衣卫一同查案。”
季随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无官职,贸然插手锦衣卫办案的话……魏益没有说话。
季随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在下并不是插手锦衣卫办案,只是随同,监察案情进度。众人皆知在下与世子关系不和,由我去监察进度,再合适不过了。”
“你确定温知满没有杀胡近世?”
季随神色不变:“绝无可能。”
*
因为温知满被扣押,陆嘉压的温知满和程连云的赌大赔特赔。
他及时止损,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没多久就被热闹的朝廷给震惊了,大概第一次见识了朝中这帮文臣能说会道、纠缠不休的本事。
温知满杀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单薄的模样,摇了下头。
刚开始他还对这种现象感到新奇,可随着事态发展,见这些官员宛如魔怔了一般,心中有些发怵。
自从温知满出事后,程连云就注门籍闭门不出。陆嘉周围就这么一个人和温知满有关系,他好不容易等到休沐,特意给程连云递了拜帖,登门拜访。
等陆嘉真去拜见程连云的时候,只见对方满脸消瘦,神色低迷。
他吓了一跳:“你病了?”
程连云摇了下头,程府不算大,人也少,里面就两个仆从。
程连云手握着书卷,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入眼中,这几日他刻意没有去听外面传的消息,此时陆嘉上门,他怔了一会:“世子的事情,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陆嘉就是来聊此事的,起初见程连云脸色不好,憋着不敢说,可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吐露:“好什么?朝廷吵得可凶了,简直恨不得把温知满碎尸万段了!”
程连云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落,他垂眸,雪白的书页被地上的泥灰染脏,无端的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翻了一页又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