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义
    接下来的几日,一场血雨腥风席卷了整个朝堂,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生怕哪日半夜,青云卫的刀就抵到自个儿脖颈上。

    年余七十的礼部尚书萧云山,就是这样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架走的,青云卫在他家后院的老杏树底下挖出铁刃一千。

    天子一怒,下令严查,青云卫又从两位御史家中搜出甲胄五百。

    三府上下六百余口,上至耄耋下至嗷嗷待哺的幼童,无一生还,全部被斩于西市。

    刑场周围血流成河,血迹到现在还未清洗干净,空气里还漂浮着血腥气。

    一时间,提到青云司,人人变色,生怕自己和这些个凶神恶煞,索命阎罗扯上关系。

    听说,那个被逮住的西戎细作被推上刑场时,浑身上下白骨森森,只挂着几片血肉,活脱脱一具行走的骷髅。

    有御史上了折子,弹劾青云司阴谋构陷,滥杀无辜,手段残忍。直接被圣人发配岭南,自此再无人敢有丝毫置喙。

    圣人又大赞青云司抓捕逆党得力,所有人加俸半年,李慎这个掌司位置算是坐稳了。

    这时,开始有人背后骂李慎是反派奸佞、朝廷鹰犬、圣人走狗,总之都不是好名。

    与李慎遭遇差不多,太子名声也不怎么好。

    御史参他不顾纲常礼数,有损大周储君颜面。

    起因就是太子与阿鲁达一见如故,两人之间的兄弟情愈演愈烈,通吃同住,形影不离。文武百官都看不下去了,御史的折子也递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大怒,当众叱责了太子,并罚他禁足东宫一个月,同时勒令阿鲁达不得再踏入东宫一步。

    相比太子和李慎,只有李恪既安了民心,又得了圣眷。

    入秋后,李恪自请清理疏通护城河。

    结果刚清理完,京中就下了一场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雨势磅礴,三十年罕见。往年护城河淤堵,城西地势低洼,和平坊那一带连年水漫金山,百姓苦不堪言。房屋被淹不说,常有疫病发生,救治不及时死几十条人命都是有的。

    今年因为李恪提前清理疏通,避免了一场灾难,城西的百姓都说肃王李恪仁善爱民,还为他做了民谣:

    “肃王,肃王,仁善贤德,爱民如子。”

    御史将此事奏达天听。

    圣人听后,龙颜大悦,当即赞赏李恪,并让他主理工部。

    也就是几日功夫,李恪从太子手中把工部夺了过来。

    明薇听完长山汇报,陷入了沉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几位皇子的发展与前世基本一样。

    太子的短处被人爆出冰山一角,在圣人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明薇知道这颗种子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直到圣人忍无可忍,将它连根拔起,太子这个大厦也就倾倒了。

    李慎得了圣心,坐稳青云司掌司位置,也彻底沦为圣人走狗。

    几位皇子中,李恪占尽优势,赢得了贤名,又掌管了工部。工部既无兵权,又不掌钱财人事,是以,没什么人在意。但前世李恪,就是通过这种手段,一点点将六部蚕食。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李恪这个人就是善于伪装,各方面都表现得几乎完美,靠着贤名在外,手下招揽了门客幕僚无数。

    与癫狂的太子比,高下立判。

    因此,圣人多次当众表示太子德不配位,给储君之争埋下隐患,让李恪有机可乘。

    这一世,明薇可不想李恪再登基为帝,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当务之急,先挑个新君人选出来。

    剩下皇子谁合适做新帝呢?

    太子表面谦和,实则性情乖张,后来行事越发癫狂,江山交到他手上,指不定哪日哥们义气上来了,就拱手送给西戎。

    李慎罗织罪名,残害忠良,朝中人人自危,谁护拥立这样一个煞星呢?

    李惕生性残暴,打死宫女太监是常事。让他当皇帝,朝臣怕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李恒刚行了冠礼,还是一团孩子气。母妃不得宠,无有力的外家,本人也心思单纯,想登基除非其他皇子死绝了。

    这么算下来,说不定到最后还是李恪。

    啊,怎么办?

    不能让李恪登基,哪怕让李慎这个奸佞登基,都比他强百倍。

    与明薇的焦头烂额比,有些人轻松自在得很。

    *

    瑞王府。

    清理掉几波逆党,李慎这几日终于闲暇下来,这日更好有时间,便来到昌平公主的院中。

    大雨过后,碧空如洗,院中草木青黄相应,偶有落叶在空中打着璇,狸奴一个跳跃,双爪抱着那片落叶在空中一个空翻落地,瞪着那对宝石猫眼,眼巴巴地看着昌平公主,似是在求表扬。

    昌平公主快走几步,蹲身把她抱在怀中,顺了顺它背上乍起的毛,道,“你呀,真调皮。”

    “喵。”狸奴摇了下大尾巴,顺势爬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昌平被它逗笑了,“好,狸奴乖。”转身坐在旁边的秋千上,侍女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昌平公主低头看着狸奴,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不知想到什么,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李慎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好久没见到阿姐如此放松了,她抱着狸奴,一下一下拍着它的背,仿佛又回到阿姐刚生小外甥时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昌平公主似有所感,转身看是他,惊喜道,“慎儿,你来了。公事可忙完了?”

    李慎大步走过来,扶着她在院中的长椅上坐下,“阿姐,带你看一个人,你看看这位是谁?”

    昌平这才注意到,李慎身后跟着个妇人,五十岁左右,衣裳干净整洁,发髻利落,一张白皙的圆脸很是讨喜。

    努力想了想,这个妇人确实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有些记不得了,又盯着妇人看了一会儿,她急得咬唇。

    李慎朝那妇人使了个眼色,只见那妇人噗通一声跪下,“公主,奴婢是您和王爷的乳母啊。”

    乳母。

    昌平呢喃着,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电石火花间,脑海里竟窜出一个名字来,“你是……肖嬷嬷。”

    公主认出她了。

    肖嬷嬷喜极而泣,拼命地点头,“正是老奴,公主记性真好,多年不见,还记着老奴。”

    昌平不解,“我记得你出宫了,怎的还在?”

    “是老奴错了,老奴当年不该出宫,以后就守在您和王爷身边,哪都不去了。”再多的话肖嬷嬷不敢说了,怕刺激到公主。王爷说,公主时常发病,只记得戊戌年之前的事。

    昌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个好的,母后从前就抬举你,既然回来,就好好伺候慎儿。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没选妃,屋子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嬷嬷照顾我就放心了。”

    公主这是惦记王爷呢。

    肖嬷嬷抹了眼泪,连忙应下,“老奴晓得。”

    似乎是今日话说得多了,公主有些精力不济,神色蔫蔫的。

    李慎扶她起身,“阿姐累了,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再来看你。你们几个送公主回去。”

    几名侍女应是,簇拥着昌平往卧房走。

    望着那纤瘦的背影,肖嬷嬷悲从中来,“卢皇后仁慈,被赐白绫自尽。太子贤良,被诬告谋反。公主风华绝代,竟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如今这世间,只剩王爷一人,真是苍天无眼啊!”

    李慎翻手抄起一片枯叶碾为灰烬,“本王会把一切都讨回来。”

    “可是……”肖嬷嬷擦了眼泪,“公主说得对,王爷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合该先选门婚事。这十年你在陇右过得凄苦,身边也没个知心人照顾。如今总算回到京中,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来年再添个小世子,咱们王府就热闹了。”

    李慎未置可否,面色却倏然冷了下来,肖嬷嬷暗叹自己多嘴多舌,又听他道,“能和阿姐说话的人不多,嬷嬷有空常来看看阿姐。”

    肖嬷嬷应是,正这时,远门外传来一声吼叫,“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肖嬷嬷大惊,是什么人?

    胆敢在瑞王府大放厥词。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是位老者,头顶像鸡窝一样,银白头发被他梳得乱七八糟,只在头顶扎了个髻,正双手叉腰在那跳脚呢。

    真是不修边幅,这副尊荣王爷是怎么容下他的。

    李慎未待说话,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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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药浴十日一次,王爷,您算算,过了几日了?忒不把老夫话当回事了。你不想活可以,不要污了老夫天下第一的名声!”

    如此狂妄,再看自家王爷面上并无愠色。

    肖嬷嬷这才想起裴将军说过,府里有位华神医,脾气甚为古怪,得罪阎王都不要得罪他。

    一是此人擅毒,得罪他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二是王爷全靠他续命呢。

    想来就是眼前这尊大佛。

    薛嬷嬷不敢怠慢,恭敬朝他行了一礼,劝道,“神医说得甚是,王爷保重身体要紧,药浴是大事,延误不得。叫公主知道,又要伤怀。”

    华老头难得看什么人顺眼,戚丫头算一个,如今又来了一个,当下道,“嬷嬷说得有理,王爷莫要让公主伤怀。”

    李慎,“……”

    *

    宋氏这两日乖觉了不少,主动到戚北虎跟前承认错误,说当时鬼迷心窍被猪油蒙了心,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大姑娘的婚事她再不管了,以后好好打理内宅之事。

    戚北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氏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早便知。

    府里出了这样丑事,闹开了他脸上也不好看。何况,宋氏到底是母亲的亲侄女,总要给她老人家点面子。

    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他也不是容不下她。

    反正阿满再有一年也就出嫁,去了夫家,宋氏想算计也算计不到。

    这样,夫妻俩在人前总算是恢复如初了。

    过几日是明薇外祖母寿宴,戚北虎提前与老宋氏商量。

    “当年两家闹得不可开交,这么多年过去,母亲也该消气了。再说,明薇外祖母当年也是关心则乱,并非觉得母亲看护不周。大舅哥这次不计前嫌,也是为儿子考虑。”

    老宋氏虽平日注重脸面,大是大非上拎得清。

    也知道李恪拉拢事关重大,既然郑府抛弃前嫌,主动来邀,没有不去的道理,“两家既要走动,又是她的寿宴,我比她小两岁,还要叫她一声老姐姐。你们几个小辈都去,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戚北虎明显一愣,“怎么?母亲也去?”

    “不行吗?”老宋氏白了儿子一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事之后我也反思过,确实是咱们府照顾薇娘不周。郑老夫人想将薇娘接过去抚养也没错,若换成是我,外孙女差点落水淹死,这事恐怕也难善了。”

    戚北虎忙笑着道,“母亲大仁大义,儿子深感欣慰。”

    “再说薇娘大舅父郑朗,友直,友谅,友多闻,他全占了,是个值得交往之人。你与他往来,母亲若是阻止,岂不是是非曲直不分?母亲知道,你父兄亡故后,国公府都靠你一人苦苦支撑,这么多年来,母亲理解你的难处。如今圣人身体大不如前,帝位之争就在旦夕,大雨欲来,咱们府不得不早做筹谋。孤木难行,与郑氏相扶相持,接下来的路总能好走一些。现在母亲很是感激你姑母,当年为你求娶郑氏。”

    戚北虎与郑氏结亲,是太后当年排除万难一力促成的。

    太后为辅佐圣人,失去兄长和侄儿,也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作为补偿,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戚北虎迎娶郑氏女。

    “母亲大义。”

    戚北虎躬身行了一礼,母亲这番话让他有些动容。这么多年,因为小宋氏,他与母亲很少这样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交谈。

    郑氏便是横在母子之间的一根刺。

    如今家族正逢风雨飘摇,反倒拉近了母子之间的距离。

    老宋氏又提点道,“老三,你要记住一点,我们戚家只效忠皇帝一人。人不能忘本,戚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几代皇恩成就了我们戚家,我们不能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戚北虎道,“儿子谨记。儿子也感念母亲多年的教导之恩,没有您就没有儿子今日。”

    老宋氏嗔道:“行了,少给我拍马屁。郑氏不在了,宋氏到底是你正妻,下人面前,你给她留些脸面。她没什么坏心思,就是眼界低些,小心眼爱算计。我已经叱责过她,你就原谅她这次。”

    戚北虎应是。

    很快到了郑老夫人寿宴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