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你有种就退婚
    “姑姑,事情解决了。”

    殷灵栖在宫外耽误了一个早上,午间被召回宫问话,散场后又和死对头互相飙戏折磨,折腾了整整一日,这时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宫殿喘口气。

    殿内堆砌着箱箧,慈姑在整理她的物件,预备着运出宫搬去公主府。殷灵栖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宫外行事方便,耳目也灵通。

    “乖乖可算平安回来了,陛下没说什么重话罢?”慈姑取开焚香炉,点了一支解乏清心的线香。

    “没。”殷灵栖提笔蘸墨,懒懒趴在案几上作画。

    “老奴听闻,长公子病了?”慈姑打量着她,叹了口气,“公主还是小孩子心性,不知轻重,也不急不慌的。”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他呕血就是被我气的。”殷灵栖语调平静,似是在谈论一件同自己不相干的事。

    “老奴以为,公主还是收敛些罢,公主同他毕竟有婚约,总是这么剑拔弩张的,来日成亲后吃亏的便是公主呀。”慈姑担忧道。

    “那便不成亲了,直接废掉这桩婚事,一切难题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殷灵栖换了支更细的笔,继续勾勒。

    听见她再度提及退婚一事,慈姑心知殷灵栖这是打定主意了,便问她:“公主不喜欢长公子吗?”

    平心而论,齐聿白这样的人物,无论才情品学亦或者样貌家世,都是盛京城中的佼佼者,不然陛下也不会为公主定了他了。

    “他又不是银票,我应该喜欢他吗?”殷灵栖搁下笔。

    我想毁掉他还来不及呢。

    慈姑便不再追问,她只听公主的,公主若厌恶一个人,那必然有公主的缘由,又何必强行说服她改变立场呢。

    “公主这是在画什么。”

    小厨房呈上几碟精致可口的时令蔬果,慈姑给殷灵栖端过来时,无意瞟了一眼她笔下正在描摹的画,突然愣住了。

    手一抖,果子便顺着歪斜的盘子簌簌滚落。

    慈姑慌忙俯下身,蹲在地上清理。

    “姑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慈姑做了二十多载的掌事宫人,从未犯过这等糊涂,殷灵栖察觉到她情绪有异,起身去搀扶。

    “无碍,无碍,年纪大了,手脚不听使唤罢了。”慈姑僵硬地笑了笑。

    “公主画的这是什么呀,瞧着模样挺稀奇的。”

    殷灵栖回身望了一眼绘上雪白宣纸的黑色羽毛:“现如今苦恼的正是这图案,连我也不知其背后代表的含义。”

    “既然不认识,那么公主从何处窥见的图腾?”

    何处?

    殷灵栖蹙了蹙眉,想起大婚之日那些冒死来营救她的女子。

    紫衣劲装,黑纱遮面,颈侧绘有黑色羽状刺青。

    她记得,齐聿白说那名为她挡下追兵的人是照影阁左使牵机。

    照影阁是什么组织,又为何宁死也要救她,殷灵栖从未听说过,也想不明白。重生之后她派人去查,可惜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方才回宫的路上,东宫的那名斥候来给她请罪,自言失职,借助丐帮的人手把消息传至皇城司耳中还是漏了馅,牵连出幕后的公主。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萧世子窥见了端倪。

    “这事也不怪你,”殷灵栖闭上眼,心事重重,“是他太难对付了。”

    若能被轻易算计,萧徵便不是萧徵了。

    殷灵栖睁开眼,望着远方夜幕一点一点逐渐吞噬掉夕阳最后的光,而后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皇兄的人好用是好用,但不算称心称手,比如遇到萧云铮这种城府深不可测的,察人观事的眼光比穹顶之下伺机狙杀猎物的鹰还要尖锐,说不准哪里就被他抓住了纰漏,循着蛛丝马迹便能突然杀你个措手不及!

    和这样的人物交往,实在太危险了。

    太子的人用着还是不趁手,要是她也有自己的人手便好了。

    殷灵栖望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升起的星星点点灯火,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些护住她的紫衣女子。

    她想了一路,仔细回忆牵机颈侧的刺青是何模样。她那时惊惧之下只匆匆看了一眼,一眼看不清细节,更记不住这么久的时间。

    殷灵栖打起精神,小跑着回到宫殿便取纸提笔,凭借残存的记忆尽可能多地去复刻原貌。

    等等。

    殷灵栖突然注意到什么,她转头望向慈姑:“姑姑为何一眼认出这是图腾,不可以是绣坊用来制衣的花式吗?”

    “嗐,老奴也只是猜测罢了,模样瞧着挺凶的,谁家制衣绘这等图案呀。老奴猜,不会又是公主想出的新点子罢?你这孩子,就是淘气。”

    慈姑笑了笑,轻飘飘揭过此事。

    她微微蜷缩起指节,掩起虎口处不为人注意的茧子。

    “哎,构图瞧着是挺特别,我倒是真想知道这图腾代表着什么,照影阁又在哪儿。”

    殷灵栖捧着脸颊叹息。

    她垂着脑袋,看不见慈姑站在灯火照不见的暗处,悄悄红了眼。

    ***

    暮色四合,宫门落锁前,承恩侯府到底还是遵守约定将人给昭懿公主送了来。

    “成,走罢,跟咱家去换身衣裳。”

    内宦打量玩物似的,眯起眼将来人全身上下扫了几遍,毫不掩饰眼底明晃晃的轻蔑。

    被一介阉人鄙夷,这是何其大的耻辱。

    这不止是在侮辱齐朔,更是借着他去踩整座承恩侯府!

    齐朔忍着气,颈侧青筋暴起。

    “不必,这是新衣。”

    “公主不喜欢这样式的。”内宦懒懒撩起眼皮,不拿正眼看他。

    “这是长公子的意思。”齐朔捏紧拳头。

    “是又如何?进了宫门,公主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什么侯爷公子的话都不管用。”内宦冷笑一声,“现在,随咱家去更衣。”

    他刻意咬重字音:“换公主喜欢的衣裳。”

    朱墙两侧的宫人中传出低低嗤笑声。

    “没想到承恩侯府真把人送了来供公主取乐,这不是明摆着任人踩脸么。”

    “他敢不送来么?公主在大殿之上见他一面提一回,侯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若是再拖上几日不给,公主能让整座京城都知道她要养面首,光明正大给长公子戴绿帽。”

    沿途的宫女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用看玩物的眼光戏谑着审视青年。

    “模样倒是很清秀俊逸,就是身量有些瘦,这能侍奉好咱们公主吗?”

    “管他呢,说不准公主玩两回就腻了。”

    “你们快看!他好像生气了,又委屈又窝囊,模样可真有趣。”

    齐朔偏过头,紧攥着拳隐忍不语。

    “走啊。”内宦行了几步,回身狠狠盯住他,显然没了耐心。

    齐朔喉结滚了滚,抿唇跟上脚步。

    ***

    翌日,承恩侯府。

    一辆马车载着宫里的总管公公悠悠停在府前。

    承恩侯正黑着脸斥骂着,一听说宫里来了人,立刻换了张面孔,陪着笑脸出来迎接:

    “哎呦元公公,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二,快烹茶,用本侯珍藏的君山银针。”

    “不必了侯爷。”元庆笑了笑,抬手制止。

    他常年行走御前,又被皇帝指去昭懿公主身边,跟着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他根本不稀罕这个。

    “咱家是来替公主传话的,不是来喝茶的。”

    承恩侯如今一听到“公主”两个字,便忍不住开始头痛。

    他强撑着笑意,道:“公公请讲。”

    元庆拍了拍掌,一个个小太监抱着匣子齐刷刷的自马车后站出来。

    “这都是公主的赏赐,公主发话了,若是那齐朔合心意,还会再赏。”

    泼天的羞辱当头浇下,承恩侯气得七窍生烟。

    “怎么,侯爷看不上公主的赏赐?”元庆公公登时冷了脸。

    “怎么会呢,公主赏的自然是极好的。”承恩侯咬着牙赔笑,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元庆慢悠悠撇开手,摆出高傲的态度:“那便谢恩罢。”

    踩着你侯爵府的脸面在地上碾,还要你千恩万谢,承恩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公主金枝玉叶,嫁入齐府前他暂时动不了,做老子的便只能将满腹怨气铺天盖地地全发泄到儿子头上。

    齐聿白面色苍白跪在堂下,唇角还渗着血迹,刚刚苏醒便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父亲。”

    他沉默许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父亲,退婚罢。”

    “你说什么?”承恩侯瞪直了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退婚。”齐聿白气息虚弱,语气却格外坚决,“抢在公主之前,先发制人由侯府主动退掉公主的婚约,如此尚可保全齐氏一分颜面。”

    “你特么猪油蒙了心了想退婚!”承恩侯怒不可遏,一脚踹上齐聿白的肩。

    齐聿白以手撑地,稳住身形,跪得笔直:“父亲,就是要侯府先行退婚,如此才能挽回败势,让盛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是我齐氏不要这门婚约,是昭懿公主她配不上我!”

    “你给老子闭嘴!”承恩侯倒抽一口凉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子当然知道!”齐聿白抬手擦去唇角血迹,仰起头,“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文采斐然年少成名,一直是京城人人赞誉的高门公子,进士登科打马御街,一时风光无二,心性极为高傲。

    “我从未看得起昭懿公主,从一开始你们定下这门婚约之时,我便看不起她。贵为公主又如何,昭懿恃宠而骄、不学无术,这样的女子,儿子即便纳妾也不会选用这等品行恶劣的女子!”

    “妇人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1】如今尚未成婚,昭懿便不守女子之德,明目张胆羞辱我、羞辱侯府,来日过门,焉知不会变本加厉。”

    齐聿白义愤填膺,斥道:“娶妻当娶贤,她根本配不上我!”

    “好,好一个不守女德,好一个娶妻当娶贤。”

    少女轻快的笑声突然自远处飘近。

    声音传入耳中的一瞬,承恩侯顿时绷紧了心弦,哆嗦着抬起头朝门外看。

    殷灵栖拍着手站在花廊里笑,笑得摇曳生姿,竟生生将满园娇艳欲滴的红梅压得失了颜色。

    齐聿白满目愕然,方才的激昂意气瞬间烟消云散。

    “你……你怎能擅闯侯府……”

    “长公子向来清正,怎么能随口冤枉人呢,本宫是奉旨来看热闹的。”殷灵栖蹙了蹙眉,似怨似叹,声音娇滴滴的,听起来愉悦得很。

    萧云铮自她身后站出,掌中握着一卷明黄卷轴,冷声道:“陛下亲谕,皇城司奉旨提审承恩侯府,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的目光越过承恩侯,同齐聿白针锋相对。

    “包括齐少卿。”

    齐聿白瞳孔骤缩,挡在父亲身前:“承恩侯府所犯何事,值得惊动萧世子亲自来提审。”

    “事儿么,可大可小,主要是本官想亲自走这一趟。”

    萧云铮漫不经心把玩着圣旨,余光一瞥,落在殷灵栖身上。

    “公主果然心宽,被骂了还能笑得这般开心。”

    男子的声音清冽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是在骂我吗?”殷灵栖故作懵懂,勾了勾手,招来小太监:“世子说齐聿白骂本公主,把齐聿白方才说的话都记上,回去传给父皇看。”

    晴天霹雳。

    承恩侯如遭雷劈,吓得面色如土,磕磕巴巴求饶:“公主明鉴……他……他不敢非议公主……”

    “侯爷,本宫都说了本宫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主持公道的,在本宫面前辩解有什么用?”殷灵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得齐聿白心里发堵。

    “你知道的,本公主向来不讲道理。”殷灵栖眼底流露出愉悦。

    “为何要提审承恩侯府。”齐聿白忍着怒气。

    “不如齐少卿去皇城司解释解释,为何此物会出现在行刺发生时的筵席现场。”

    萧云铮抬手一指,侍卫捧着一杆木杆呈上来,正是殷灵栖那夜敲晕女子的那支。

    齐聿白心脏骤然一紧。

    “齐少卿,请罢。”萧云铮命令一落,皇城司副官手执镣铐走上前来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