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远山
    *

    “你是鬼吗?”

    宇智波神奈看到了一双棕色的眼睛,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

    对方嘴唇、鼻子、眉毛、耳朵是模糊的,像是被缭绕的云雾遮掩住了的山脉,只有淡淡的轮廓曲线,只有那双眼睛是清晰的。

    你是鬼吗?

    他,或者她又问了一次。

    我是鬼吗?

    宇智波神奈也想要问,神奈没得到任何回答,也没有人回答她。

    *

    “宇智波神奈!”

    神奈伸出手,接住了‘呼啦’一声丢过来的粉笔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视线和意识都清醒过来之后,小姑娘毫不意外地看到讲台上气得火冒三丈的老师。

    周围的一群小萝卜头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朝宇智波小姑娘投向饱含敬佩之情的目光——迄今为止,敢接这位老师的粉笔头的学生几乎没有,能接住他粉笔头的学生同样的也没有,无一例外地只有挨粉笔头的份儿,而今天,粉笔头居然被人接住啦!

    不、不愧是宇智波一族!

    宇智波神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粉笔,神奈的手很小,这么一抓,粉笔上的粉尘沾满了自己的手心,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里的一截粉笔一会儿,神奈又扭头看着讲台上怒火中烧的老师。

    ——药丸。

    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小姑娘发现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意外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因当。

    老师的怒火,下课之后会被叫家长。

    理所因当罢了。

    宇智波神奈觉得今天老师叫不来她的家长,她的父母都不在村子里,伯父也不在,宇智波斑最近都要在村子外面执行任务,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今天犯事儿的小鬼不止她一个,但是敢接老师粉笔头的学生就只有她一个,据说江口老师是退役的忍者,早些年的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手里剑投掷术很不错,也因为这样,几乎没有熊孩子能躲得过他的粉笔头。

    从战场上退役的忍者,携带着淡淡的属于金属利器的锋利,因此很多孩子都怕他,在江口老师面前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会收敛一下自己。

    然而江口老师发现宇智波族长家愣头愣脑的小姑娘一点都不怕他,上他的课也敢光明正大地睡觉摸鱼,敢接他的粉笔头。回忆了一下锋芒毕露的宇智波族长,对方的锋芒不知道比自己锐利的多少,小姑娘是被宇智波斑抚养长大的,恐怕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这点本事,恐怕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江口老师看了看柜子上的沙漏,又看了看站在门前的小姑娘,对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的孩子已经被家长陆陆续续地接走了,办公室里只留下了一个小姑娘。

    黄昏的霞色把木窗的窗台照得陈旧,上面的沟壑条条清晰。

    江口老师顿了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抬步走向小姑娘,“肚子饿吗?”

    咕噜——

    宇智波小姑娘和江口老师都是一愣,从战场上退役的中年忍者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这肚子倒是叫的很是时候。

    “走吧,我请你去吃拉面。”江口老师说,“你喜欢吃拉面吗?”

    宇智波神奈抬头,黑洞一样的眼睛里还是看不到一点光辉。

    *

    江口老师带着宇智波神奈走出校门,沿着河边的小径一路走,周围的人逐渐变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很容易迷路。

    江口老师想要牵住宇智波神奈,免得她走丢了,这孩子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不会迷路的。”神奈说。

    江口老师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一大一小沿着街道延伸的方向一路走,江口老师带着宇智波神奈在拉面馆停了下来,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拉面馆,店铺面挂着写字的布帘,浓郁的香味从布帘的缝隙里往外飘散。

    宇智波神奈抬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布帘上的字念出来,“一,乐,拉,面?”

    江口老师掀开布帘,拉过一把椅子,宇智波神奈也学着拉过一把椅子,慢吞吞地坐了上去,她的腿有点短,坐上去之后悬在了半空中。

    “江口老师?”头上戴着白头巾的中年男人掀开了厨房的布帘,看到老熟人的那一刻喜笑颜开,“好久不见你来啦!”

    看到神奈的那一刻,中年男人又笑了,“这是你的学生吗?”

    江口老师点点头,看了神奈一眼,“是个不省人心的小家伙。”

    也不知道宇智波族长是怎么把这小家伙养这么大的,江口老师突然对忍界修罗肃然起敬。

    “老样子……两碗豚骨拉面。”江口老师转头看向神奈,“这里的豚骨拉面很好吃,试试看?”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她没意见。

    “没问题呀!”中年男人把搭在脖子上的汗巾一甩,眉眼舒展开来的样子不由地让人心情好上一些。

    拉面端上来的时候,老板还特地给宇智波小姑娘加了几片鱼卷和一个炸得很好的天妇罗,美名其曰未成年人的特有待遇。

    宇智波神奈盯了冒热气的大腕盯了半晌,慢吞吞地取出筷子,双手合十,轻轻地说了‘我开动了’之后,开始吸溜面条,汤汁很鲜美,面条也好吃。

    “好吃吗好吃吗?”老板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神奈。

    “好吃。”老实人神奈老老实实回答。

    “好吃就多吃点呀。”老板笑笑,“你可真瘦呀,宇智波族长肯定会很头疼呀。”

    “伯父会头疼?”神奈把头从碗里抬起了,“为什么?”

    “在我老爹的年代里,瘦小的孩子往往很容易夭折。”老板笑眯眯地告诉神奈,“因为很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希望他们健健康康地长大,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就的好好吃饭,长胖一点呀。”

    但是他没告诉神奈,以前瘦小的孩子没长大就夭折的原因是缺乏食物,因为没有食物,所以不能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吃饭营养不良导致身体羸弱,最后早早地死去。

    神奈一言不发地继续吸溜面条。

    ——她什么都知道。

    “江口老师为什么要做忍者?”神奈突然抬起头来问坐在旁边拿起筷子的中年男人。

    ——她什么都知道。

    江口老师是个上过战场的退休忍者,杀过别人,别人也杀过他的妻子和女儿,女儿死的时候年纪跟她大概差不多大,也是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木木愣愣的小姑娘看到父亲的时候,总是会喜笑颜开,妻子温婉贤淑,但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战争结束的时候,江口老师一无所有,跑到了忍者学校当老师,忍者学校里有数不清的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孩子是他的。

    数不清的孩子从江口老师身边路过,却没有一个能停留在江口老师身边,人群里的孩子打作一团,嬉嬉闹闹,那个木木愣愣的小孩子却始终游离在外。

    没有神采的眼瞳,看起来很是呆滞的眼神。木木讷讷的孩子让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

    “伯父。”

    有那么一瞬间,宇智波小姑娘的那一声‘伯父’和记忆里女儿喊‘爸爸’的声音重合起来。

    小孩子的父母不在她身边,抚养她长大的是她父亲的哥哥,她的伯父,但是江口老师觉得,比起素未谋面的‘父亲’,抚养她长大的伯父似乎更贴近‘父亲’。

    江口老师看着宇智波小姑娘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往宇智波斑的方向跑,跑到比她高了很多的炸毛男人面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男人伸出手,那双被人们认为是用来提刀的手,毫不忌讳地把小孩子抱起来,小孩子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是要害。

    传闻里,除了弟弟和好友,没有人能站在宇智波族长的背后,更别谈接触他的要害,恐怕别人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这个举动可以被人轻而易举地坐到,做到这种事情的人是一个豆丁身材,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回家了。”他说,“我们回家。”

    “嗯嗯。”小姑娘抱着男人的脖子点头。

    江口老师支着下巴看着吸溜面条的小姑娘,对方头顶的呆毛一晃一晃的,他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半晌他又停住了伸出去的手,又把手缩了回来。

    “为什么要做忍者……吗?”江口老师想了想,天色有点昏暗起来了,拉面馆里点上了灯,烛火的剪影打在脸上,大半张脸陷入了阴影里,“嘛,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要做忍者,这个问题只有做了忍者的人才知道吧。”

    小姑娘干掉了一碗超大碗的面条,把空了的面碗平放在桌子上,“多谢款待。”

    “人要做什么总是有目的。”小姑娘突然说,“江口老师的目的一个也没达到。”

    那些目的反而在身为忍者的日子里被摧毁,连同他过去的幸福岁月里,一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拉面店老板给江口老师倒了一杯茶水,江口老师接过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中年男人放下茶杯,偏过头去看着坐着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你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姑娘,我怕不是被你给看透了。”

    小家伙没光明正大地揭他的老底,但他的老底看样子也给她看透了,所以揭不揭也没差了。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还是在很多年以前,他还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方一眼就把他的攻击意图看了个底,然后呼啦就是一堆起爆符砸过来,他差点就交代在那片地了。被一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家伙看透,听起来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江口老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这个小姑娘的眼睛,眼光毒辣,眼中的世界也许与很多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要做忍者。”江口老师笑了笑,“那得你做了忍者之后才会知道,有的人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思考问题,有的人短短几天、几年就知道了。”

    神奈垂下了眼睫,小孩子柔软纤长的睫毛半掩着黑色的眸子。

    *

    神奈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火是亮的,柔和的橘黄色灯火落在庭院里,小姑娘推开凭栏的手一顿,鞋底踩上院子里一直延伸到家门口的石板小路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速度,最后急促的脚步声干脆变成了哒哒哒的奔跑声。

    宇智波斑拉开门就收获了一只一头栽过来的小侄女。

    “欢迎回来,伯父。”小姑娘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也许是因为把脑袋埋进他的衣服里的原因。

    宇智波斑手一顿,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轻轻说:“我回来了。”

    晚上洗完澡之后,神奈随意擦了擦头发,确定它不会滴水之后,顶着头上的毛巾就跑到了正对着庭院的茶室里,拉开茶室的门,毫不意外地看到坐在榻榻米上看卷轴的炸毛伯父。

    宇智波斑抬眼看了一眼顶着毛巾跑进来的小侄女,把卷轴往桌上一扔,招呼神奈过来坐下,小姑娘老老实实听话坐下了之后,宇智波斑开始动手给她擦头发。

    “伯父。”神奈喊了一声。

    “嗯?”宇智波斑抬了抬眼皮,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做忍者?”神奈问。

    宇智波斑给神奈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之后,继续手里的动作,慢慢地开口回答神奈的问题。

    “这个嘛。”宇智波斑开口,“起初是因为家系,宇智波一族是天生的忍者族群。”

    “那后来呢?”神奈侧了侧脑袋,扯了扯伯父垂下来的炸毛头发,发质有点硬,有点扎手。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宇智波斑说,“为什么要做忍者,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都能解释清楚的,有人用了一生去寻找这个的答案,每个忍者找出来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宇智波斑蹙了蹙眉头。

    “想知道。”神奈眨巴眨巴眼睛,“伯父,我可以做忍者吗?”

    “当然。”宇智波斑揉了一把小姑娘湿漉漉的头发,“只要你不后悔。”

    “毕业就可以当忍者了对吗?”神奈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总结,“那我明天就毕业吧。”

    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心说你的班级离毕业还有四年呢,明天是毕业班毕业。

    结果忍者修罗死都没想到,他家脑回路清奇的小姑娘在第二天在实战课上把老师给撂倒了,战绩送到千手柱间办公室的时候,宇智波斑原本板着一张脸督促上司好好批公文天天向上的冷酷表情变成了土拨鼠一样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