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鹿临溪在心里喊了系统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莫名其妙,把她引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然后一点提示都不给,这要她怎么触发剧情啊!
谢无舟:“天快黑了。”
鹿临溪:“啊?”
谢无舟:“今夜月圆,怨气比平日里重,最好赶在夜里回去。”
鹿临溪:“……好。”
今晚竟是月圆之夜,难道剧情要在夜里才能触发?
可系统也没提前说明时间啊,这要她用什么理由在此处拖延到入夜呢?
鹿临溪有些走神地跟在了谢无舟身后。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最后一个蓝圈消失的地方,眼瞅着离那越来越远,也不见系统出来吱上一声。
系统不是很在意剧情进度吗?
这种时候这么不管不顾,难道说剧情已经触发了,只是还没开始下一步的进展?
怎么办啊,该就这样回去了吗?
要是错过了剧情触发,她和谢无舟就都出不去了啊。
“还是感觉很心慌?”谢无舟一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身后总是落下三两步的大鹅,轻声问道,“你能感应到什么,是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我……”鹿临溪止不住有些心虚地反问道,“你呢?你能感应到什么吗?”
“现在不能。”谢无舟这般应道。
现在不能?
这话什么意思?
谢无舟似乎真信了她的鬼话,而他之所以能够相信,似乎是因为他曾经确实感应到过某种能够令人不安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天魔残魂吗?
鹿临溪忽然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愈发难安。
就在此刻,系统终于活了过来!
【重要剧情已触发!】
啊?触发了?
触发啥了?什么玩意儿被触发了?!
大鹅抬起头来,一脸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圈——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到!
那一刻,她可以感觉到谢无舟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诧异与担忧。
很显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上去异常的只有她一个。
谢无舟曾经说过,他们如今居住的小院里有仙人设下的结界,非但三百年天火没能烧尽,就连尸山中的怨灵也完全不敢靠近。
此刻剧情已经触发,她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了,赶紧回去才是最安全的!
鹿临溪:“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谢无舟:“……好。”
鹿临溪:“我们走快一点!”
谢无舟:“嗯。”
大鹅扑扇着翅膀大步大步冲在了前头。
谢无舟:“这边……”
鹿临溪:“……”
大鹅深吸一口气,改朝谢无舟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尸山还是那副毫无生机的模样,黑色的树林,奇异的草木,时不时携着怨气自林间穿过的黑影,以及头顶那被怨气牢牢遮蔽的天空。
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与平日并无不同,大鹅的脚步却比平日急了不少。
她不是一只活力四射的鹅,她的体力一向是鹅中之耻,所以心里再怎么不安,也就是跑几步走几步,实在是做不到更快了——不过,要是背后有蜘蛛精在追她,没准她真可以爆发出这副身体全部的潜能。
鹿临溪脑子里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便见这无比昏暗的天地忽然闪烁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让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两脚一软。
那是雷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道赤色闪电撕开了遮天蔽日的怨气,如火蛇一般穿梭在血色云间。
诡谲的血光几乎在那一瞬点亮了整片天地。
血色的雨水自云中轰然落下,仿若撕开黑夜的那一刻,也撕开了天空的血肉。
压抑、恐惧,好似末日之景。
电闪雷鸣之间,无比压抑的血云,携着血色之雨,向这边移了过来。
鹿临溪不由得看傻了眼。
谢无舟:“快跑!”
鹿临溪回过神来,连忙扑扇着翅膀追在了谢无舟的身后。
“发生什么事了!”她大声问道。
“是血雨,海上来的!”谢无舟回得急促。
卧槽卧槽卧槽!
那雨是海上来的,这要是淋一下,她会当场烂掉的!
这下不需要蜘蛛精了,她感觉自己甚至可以和蜘蛛和解了,因为TMD现在有浓硫酸在后头追她!
大鹅用力扑扇着翅膀,一时间连飞带跑,身上跟装了马达似的,速度快得无比惊人。
她对天发誓,她把下辈子吃奶的劲儿都给用上了,她活了两辈子,就没有哪一刻跑得像今天这么快过!
有风在耳边呼啸,她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臭骂系统。
她那个努力文明了两辈子的贫瘠词库,在这一刻脏出了一种无人知晓的全新境界。
她算是明白了,系统引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任务触发点,那就是一个离安全区很远的随机地点,纯纯是在骗她出来跑毒呢!
可任凭她跑得再快,快到一开始甚至可以冲在谢无舟前头,却也还是无可避免地输在了耐力上。
“谢无舟!”鹿临溪气喘吁吁地叫唤着,“我跑不动了!你抱……”
大鹅话音都还未落,已被谢无舟拽着后颈捞进了怀里。
“……我一下?”她缩了缩脖子,莫名倔强地说完了那句话。
她好像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可这口气喘得一点也不心安。
身后的雷雨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尸山之中无法使用法力飞行,谢无舟跑得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血色之雨,月圆之夜,重要的剧情节点……
在那个不曾出现过她的过往里,谢无舟也遇上了这样的情形。
他一定没有躲掉,如果他能躲掉,这就不是一个会被系统在乎的节点了。
他会受伤,他会受很重的伤……
血雨会侵蚀他的灵力,月圆之夜的怨气会趁虚而入。
或许就是这一次,促使了他由神向魔的堕落。
难怪系统说错过一次要等很久。
她来这里时间也不少了,一次血雨都不曾见过。
想要触发这样的剧情,既要天降血雨,又要月圆之夜,还要谢无舟恰好在离家非常远的地方……
确实就是错过一次要等很久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剧情呢?
这分明只是一场梦,哪怕只是梦,也不允许他避开这一切吗……
是她的错吗?
就算没得选,那也是她非要推动这个剧情的。
就算是为了离开这里,她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仗着他无条件的信任,亲手促成了这样的结果。
“对不起……是我非要出来的……我们是不是跑不掉了……”
鹿临溪小声问着,那止不住颤抖的声音,似要被那震天的雷鸣,呼啸的风,近在咫尺的雨声彻底吞没。
可谢无舟就是听得到。
就像不管怎样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那样,无论何时都能听见她的话语。
“别怕。”
他没有一丝责备,只是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揉了揉大鹅的小脑袋。
“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蹲下身来,盯着怀里的大鹅看了几秒,忽然失声笑道:“你好大一只啊。”
“……”
“缩起来一点。”
“……”
鹿临溪听话地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任由谢无舟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紧紧护在了身下。
似是害怕无法将她护牢,他将双臂化作了翅膀,不留一丝缝隙地遮住了她能看见的每一寸光。
她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坏人,别有用心地靠近了一个只用三瓜两枣就能骗走的傻子。
傻子被她卖了,还想着为她倾其所有。
她能感觉雷鸣呼啸在耳边,感觉到血雨自头顶落下,感觉到谢无舟忍痛的轻颤。
那几乎痛到凝滞的呼吸,沉重得比雷声更要刺耳的心跳,一次又一次被雨水浇熄又重新撑起的灵光,无一不折磨着她的良心。
她终于止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
为什么她总是那个最没用的人,不管在梦里还是梦外,都只能被人保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只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
如果不打算给她一点力量,又为什么要让她来改变这个世界。
她分明该有力量的,她分明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力量,她的力量……
血海之水不可能侵蚀所有的灵力,如果她有力量,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有一点呢!
那什么仙灵药体不是很特殊吗!
万一呢,万一她可以做到呢!
“谢无舟,你把灵力给我……”鹿临溪焦急地喊了起来,“你放开我,让我试试,你让我试试!”
那个紧紧将她护住的怀抱不曾将她放开分毫。
只是短暂沉默后,她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他的体温,顺着他的心跳,顺着那愈渐微弱的一呼一吸,缓缓流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思绪好像很乱,又好似一片空白。
灵力涌入心间的那一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不想永远都是只能被保护的那一个了。
能不能,有用一点,不求太多,一点也好……
血色笼罩的天地之间,一朵透明的雪色灵花悄然绽放。
仿佛可以腐蚀一切的雨珠,轻轻坠落在花瓣之上,纯白的灵光于此间忽明忽暗。
灵花悬于半空之中,看似摇摇欲坠,偏又让那飘雪般的灵光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鹿临溪感觉到谢无舟缓缓松开了自己。
那双遮蔽她视线的红色羽翼重新化做了人类的双手。
谢无舟唇色惨白,眉心紧锁,抬眼望向头顶那朵灵花之时,幽蓝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之色。
“挡住了!没事了,我们没事了!”鹿临溪一时喜极而泣,仰着脑袋大声喊道,“谢无舟!我的力量可以挡住血海的侵蚀,我可以,我可以挡住!”
她话音刚落,便见那灵花黯淡了不少。
她心头猛地一颤,慌忙之间只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脑袋,又有一股灵力涌入了她的体内,再一次为她撑起了那个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结界。
看起来,经由她体内释放出来的灵力,虽不像谢无舟那般会被血海之水瞬间侵蚀,但依旧不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想要离开那一望无际的血海,也不知到底需要耗损多少灵力。
这个问题虽然令人绝望,但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帮到谢无舟了。
鹿临溪透过灵花,静静望着头顶那片诡谲的天空。
遮天蔽日的血云携着雨滴缓缓离开了这里。
等待的时间算不得太长,却又每分每秒都压抑得仿佛在绝望之中熬过了一个世纪。
被血雨淋过的草木皆是寸寸枯萎,仿佛被那黑焰点燃一般,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血色的怨气。
这个地方太压抑了。
谢无舟在这个地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
梦境也好,真实也罢,她再也狠不下心丢下他了。
“……你等我。”鹿临溪红着双眼,小声喃喃道,“等我恢复法力了,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的……”
她说着,忽觉那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指似是脱力了一般,一时沉沉向下坠去。
她都来不及反应任何,便见谢无舟重重侧摔在地。
直到那一刻,她才看清,那个用身体将她牢牢护住的人,无论后背还是手臂,早就衣不蔽体,每一寸皮肤都已溃烂不堪。
谢无舟确实该恨的……
在他最无辜的年岁里,这个世界从未善待过他。
鹿临溪无措地在一旁呆站了很久。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必须冷静。
她尝试着想要把谢无舟给叫醒,可这一次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完全察觉不到她在咬他了。
短暂茫然后,她从积分商城里兑换了新的药膏,埋着脑袋用嘴叨了半天,叨急了便连脚都用上了,这才弄开了那个盖子。
没有双手,她压抑着心底的恐惧,绕到他的身后,用翅膀一点一点为他上药。
小小的药盒空了,就一盒接着一盒地换,洁白的翅膀被脓血染红了,也似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大鹅跌坐在地,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入夜了,天边浓重的怨气幽幽散开了一角。
一轮暗红的血月悬于遥远的天边。
月光洒在这片被血雨淋至枯萎的大地,四周的一切都缓缓地发生了变化。
原来,尸山的月圆之夜,树木真会化作森森白骨,草叶真会化作淋漓血肉。
风吹骨响之时,血肉晃动,鲜血滴入泥土,怨气如墨入水般缓缓流淌在此夜。
不成人形的鬼影游于这片天地,或漫无目的地飘荡,或撞入骇人白骨,挣扎着想要驱使那副“全新”的“身躯”。
纯白的灵光仍旧笼罩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静悄悄地阻绝着漫天怨气。
四周数不胜数的怨灵一直没有靠近此处,也不知是没有察觉到此处的存在,还是本能地对仙家灵力有所忌惮。
鹿临溪有些麻木地靠在谢无舟的身上,第一次心乱到忘了如何恐惧。
她想要认真思考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脑子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不知道这个结界会存在多久,也不知这个夜晚要怎么消磨过去,更不知天亮后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就是一只鹅,别说背或是抗了,她连拖一个人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她望着那轮血月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涌上心头,这才缩进谢无舟的怀里,沉沉睡了下去。
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一觉醒来,看见了玉山的太阳。
她扑扇着翅膀,开心地跑到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回身时看见浮云迎上前来,蹲下身子满眼笑意地抱住了她。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沈遗墨刚做好的午饭,有鱼有肉,热腾腾的,光是看上去就特别的香。
她站在石凳上流了会儿口水,忽然晃着脑袋跳下了凳子。
她说,她要去叫谢无舟吃饭了,那家伙是尊佛,不请是绝对不会动的。
浮云说:“他走了。”
大鹅有些不解,歪着脑袋问她:“为什么啊?”
浮云似是回忆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他说你骗他了,不想理你了。”
“我……怎么骗他了?”
“不知道啊,他说,你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我没有啊……”
她没有啊,她明明一直在他身旁来着……
她委屈坏了,说她骗他什么都行,这个她是真没有啊!
不带这么污蔑鹅的……
不带这么……
鹿临溪是哭着从梦里惊醒的。
睁眼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缩在那个熟悉的小窝里。
小窝被放回了地上,谢无舟蜷缩着侧卧在床,分外安静地背对着她,那不知何时换上的衣衫,又一次被伤口渗出的脓血浸湿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盆。
今日已浇灌:37。
总浇灌天数:71。
……
有笨蛋。
有超级无敌大笨蛋!
分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还惦记着那盆花做什么!
他都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浇到位吗!
鹿临溪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只默默缩在窝里,用身上唯一还能算得上干净的胸毛擦了擦眼泪。
她轻轻从窝里迈了出来,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先跳上凳子,再跳上桌子——小小的脑门,在浅紫色的花叶上轻轻蹭了蹭。
今日已浇灌:50。
总浇灌天数:72。
她站在花盆前呆愣了一会儿,最终没能忍住向床边靠了过去。
跳上床的那一刻,她看见谢无舟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在手腕,在颈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
并非血海之水的侵蚀,倒像是厉鬼撕咬。
原来那个结界没能持续到黑夜结束。
她睡得那么安稳,又是他替她阻挡了所有的危险,甚至不曾让她听到一丝动静。
他拖着一身血淋淋的伤,把一只熟睡的大鹅带回了家,像平日里一样,路过桌边时顺手浇了个花,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窝挪到地上啊,怕她睁眼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会被吓清醒吗?
她现在是挺清醒了。
被气清醒的。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气什么。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气这家伙还是那么不懂爱惜自己,可更多还是气自己分明没有什么用处,却还总能成为过得最最安稳的那一个人。
系统统计的好感悄无声息地破了万。
鹿临溪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她在谢无舟最信任她的时候,把他骗了个遍体鳞伤。
可要是真的没有心就好了。
没有心的话,心里也就不会那么不好过了。
“别……哭了……”
“……”
谢无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凝视着鹿临溪的眼底似是萦满了不忍。
“对不起……”大鹅埋下了脑袋,忍不住抽泣着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如,如果我知道,我知道的话……”
她会愿意等的,几十年,上百年,她都可以等的。
蔬菜种过一次就可以有种子了,换不起果子可以不吃了,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肯定是不一样的,她没必要那么急,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和他一起在这里,过上比人类一生还要漫长的年月。
反正离开了这里,那个全心全意只对她好的谢无舟,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要能早一点察觉,昨天也就不会吓着你了……”
谢无舟的声音很虚弱,却比往日都要温柔。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在安慰她,把问题放在自己身上,也要安慰她。
鹿临溪向前靠了些许,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把脑袋送到了他的手心。
谢无舟不由一愣,片刻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手指向下轻轻揉捏起了大鹅的后颈,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不要总叫我别哭别怕,你看到了,我的力量不会被血海瞬间侵蚀。”鹿临溪小声又无比认真地承诺道,“以后……等我厉害一点了……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她轻声问着,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
那只放在她后颈上的手,忽然颤抖着缩了回去。
她诧异抬眼,只见谢无舟紧皱着眉,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似在对抗着什么难以抗衡的力量。
“你怎么了!哪里疼吗?”
“闭嘴!”
鹿临溪刚慌忙地坐正了身子,便被这一声毫无来由的怒喝吓得浑身一抖。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发现谢无舟似是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攥紧的五指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匀缓下来。
“你……”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凶你……”
“……”
“我只是……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他低声解释着,好似力竭一般闭上了双眼。
他说,每次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总能听见一个声音。
陌生,喑哑,不知来处,也无法捕捉。
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
它让他……
把所有怨恨,所有不甘,所有苦痛,连带着这副身躯……
一并交由它。
如此,他便可以解脱了。
第62章
鹿临溪怔怔地望着谢无舟。
望着那安静得无比疲惫的残破面容。
恍惚间,她似能听见谢无舟在她耳边淡淡说着什么。
——鹿临溪,你弄错了一件事。
——收集怨气也好,复生天魔也罢,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灭世。
她忍不住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曾经心底困惑的、不解的,不管怎么询问,都无法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她似乎终于触到了真相的一角。
原来,天魔残魂一直都在谢无舟的体内。
那么他是天魔于这世间留下的复生火种,还是天界为了囚困天魔残魂而精心择选的一个容器?
若是前者,他便是世人眼中那注定该死之人,天界将他放逐到此处,似也无可厚非。
若是后者,他应是世间心思最为纯净,也最为坚韧之人,天界寄望于他,他亦不负所望,一次又一次于绝望之中囚困着那缕残魂,从未有一次向它低头。
他在这个地方,到底重伤过多少次,又听见过那个声音多少次?
数千年后,天魔仍旧未能复生,或许只是因为那缕残魂随他离了这尸山血海,他深藏着它,也压制着它。
可只要天地间怨气不断滋生,他终有无法压制体内天魔残魂的一日。
天道预言,谢无舟为灭世而生。
谢无舟偏不认这个命。
他费尽心思,算尽所有,终于凝出那一颗天魔魔心,将它种入了沈遗墨的神骨。
或许在那一刻,在作者不曾提笔写到的地方,故事里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冷漠到近似无情的反派,也曾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是他为自己选的路,是属于他的,唯一的生路。
他就差最后一步了,只要把体内残魂引渡到沈遗墨的体内,那折磨了他一生的天命,便就不再属于他了。
原来,谢无舟所有的坚定,都只是为了摆脱天道预言为他定下的命。
她要他换一条路,不就等于要他认命,要他去死吗?
难怪,当她要他摧毁大阵之时,他会那么生气。
他到底是认清了,那只每天都追在他身后吵闹的大鹅,和他是注定没有可能同路的。
可尽管如此,他也还是答应了她最后的一个请求,完成了他们之间的赌约。
鹿临溪一时百味杂陈,无声轻叹着低下头来,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谢无舟的手指。
“你多休息一会儿,别怕,伤好了,有力气了,就听不见那个声音了……”她轻声说着,也随他一同闭上了眼,“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休息好了,我帮你擦药。”
她听见谢无舟“嗯”了一声,轻得好似呓语。
她不禁去想,这一次她该有帮到他吧。
那被挡住的半场雨,那些无法在第一时间进攻他们的怨灵,是否有为他留出多一点的喘息时间?
哪怕只是一场梦,她也希望能给他一个相较过去而言更好一些的结果。
闭上双眼后,鹿临溪又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之时,谢无舟的手正压在她背后的翅膀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弄得她不是很敢动弹。
她安安静静趴在原处,望着好似熟睡的谢无舟发了会儿呆,见他缓缓睁开了眼,一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鹿临溪:“我又把你吵醒了。”
谢无舟:“你都没说话。”
鹿临溪:“对啊,我都没说话,你为什么总能感觉到我在看你?”
谢无舟:“要是被注视了,却察觉不到,那也太危险了……”
他答得那么平静,鹿临溪却止不住地有些心疼。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那些怨灵,还是那些携着怨气的怪异黑影,都是只有本能,没有任何一丝理智的存在。
能被它们注视的,只会是它们眼中的“猎物”。
原来啊,曾经让她感到无比头疼的那份警惕,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形成的习惯。而这种习惯于他而言,怕是早已深入骨血,千年万年都再无法淡化。
鹿临溪:“所以……你是被我惊醒的?”
谢无舟:“不是,你看我的目光不一样,我感觉得到。”
鹿临溪:“怎么不一样?”
谢无舟:“说不清,但我知道,不一样……你看着我,我从来不会感觉到危险……”
鹿临溪沉默片刻,有些心虚地动了动身子,小声说道:“你先把手挪一下,我去洗一洗身上,然后来给你擦药。”
“那不又要弄脏了。”谢无舟说着,将手往旁侧挪了挪,有些吃力地放回了床上。
鹿临溪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脖颈和翅膀,无所谓地应道:“弄脏了那就再洗呗,我现在脏成这样,总不能直接碰你的伤口吧?肯定要先洗干净了才能给你上药啊。”
谢无舟:“我自己来就好。”
鹿临溪:“不行,背后的伤你要怎么自己来啊?”
谢无舟微微蹙眉:“不用药也没事,恢复起来慢不了太多……你的药很珍贵,我……我还不起……”
“你还得起,一定还得起!”鹿临溪十分笃定地说着,扑扇着翅膀跃过谢无舟,稳稳落在了地上。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想翻一个身,却被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声说道:“躺好别动,待好等我!”
话到此处,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实在要动,可以先把衣服脱了,别妨碍我待会儿上药。”
大鹅说罢,大步朝院外走去。
万幸,被净化过的水还剩下不少。
她吃力地使用着法术,略显笨拙地分了一盆清水出来,而后在盆里猛猛扑腾了半天,又换了盆新水继续扑腾,这才终于洗掉了那一身血色。
末了,她在院子里抖了半天,用那微弱的灵力努力给自己弄了个大半干,这才迈着步子重新回到了屋中。
鹿临溪在进屋的第一时间朝床上望了一眼。
谢无舟并未脱下身上的衣物,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确实没什么力气了。
鹿临溪走到床边,开口问道:“你都不脱衣服,我怎么给你上药啊?”
谢无舟:“真不用了……我,我不想……”
鹿临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大鹅叹了一声,背着翅膀,有些发愁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
她大概能够理解,谢无舟不太希望她每天都要面对那些溃烂不堪的疮口,所以才想尽可能地将它们藏起。
这是他仅存的自尊了,她不该强求任何。
鹿临溪想了很久,还是停下了焦虑的脚步,从积分商城里多换了三盒药膏出来,放在了谢无舟的枕边。
“我不帮你,你自己来总行吧?”她这般说着,忍不住又多叮嘱了几句,“我还是那句话,别舍不得,能够着哪里就擦哪里,不要总想着珍贵不珍贵,你还不还得上——眼下没有什么是比你快点好起来更重要的。”
“……好。”
鹿临溪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窝,抬头问道:“谢无舟,你就这么把我的窝丢回地上去了?”
谢无舟:“……”
鹿临溪:“嫌占位置啊?”
谢无舟:“不,不是……”
鹿临溪:“确实有点占位置,你现在这情况也不好磕碰了,那在你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以前,我就不睡窝了,直接睡你床上。”
她说着,跳上床去,拍拍翅膀跃至里侧,转身歪着脑袋一脸认真地望着谢无舟看了好一会儿。
短暂对视后,她在谢无舟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躲闪,似是有种想要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藏的窘迫。
鹿临溪忍不住笑着打趣起来:“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呢?”
谢无舟:“……”
鹿临溪又一次故意追问:“我先前不都这样看你吗?”
“我……现在不好看……你不会喜欢……”谢无舟说着,微微垂下眼睫,眼底多了几分不安。
话音落时,他下意识把脸上的伤口往枕头里多压了几分。
她就知道嘛,这小孔雀果然是在在意这个,要不然也不会把她的窝给挪开。
“快别藏了,藏又藏不住。”鹿临溪说着,伸出翅膀拍了拍谢无舟的脑门,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一脸严肃地把话说了下去,“你看,枕头上都是血,伤口都被你压坏了,这样只会好得更慢,丑得更久!赶紧的,头摆正一点,让伤口透透气!”
大鹅太霸道了,霸道得仿佛是这尸山唯一的小霸王。
她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看向谢无舟的眼里满满写着“你要听话”四个大字。
短暂静默后,小孔雀神色委屈地听了大鹅的话,然而大鹅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想法。
大鹅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歪头笑着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戏。
鹿临溪:“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了?”
谢无舟:“……”
鹿临溪:“你为什么要害怕我不喜欢啊?”
谢无舟:“……”
鹿临溪:“我喜不喜欢,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谢无舟:“我……”
鹿临溪:“谢无舟,你是不是喜欢我,才会在意我喜不喜欢你此刻的模样啊?”
谢无舟:“我,我……”
鹿临溪不禁想,她确实挺坏的,几句话就把一只早已不再结巴的小孔雀又一次变成小结巴了。
她能在他眼中看到紧张与慌乱,看到那种心事被人点穿的无措。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绝不可能对一只鹅生出半点那方面的兴趣呢。
她大概能够感觉到,自己再等一会儿,就能听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但这一次,她不希望由他开口。
她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向前靠了些许,笑着说了一句:“谁说你现在这样我不喜欢的?我喜欢啊!”
那一刻,她在那双幽蓝的眼眸里看见了光。
“你的狼狈,你的脆弱,你为我受的每一处伤,我都喜欢。”她回望着他诧异而又欣喜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道,“这是最真实的你,也是对我最好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喜欢到想要把它们刻进心底,永远都不要忘记。”
“谢无舟,我喜欢你,也许很久以后,你想起这句话会觉得我挺可笑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就是喜欢你……”
鹿临溪轻声说着,是对眼前之人袒露真心,亦是对记忆之中那个总把一切藏得很好的家伙认了栽。
“我也不想的,可我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你了……我完了,忽然想不出你哪里不好了……我可以感觉得到,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我很开心,真的真的,特别开心……”她说着,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向他弱弱问道,“所以,能不能请你,出去以后,也继续喜欢我……”
谢无舟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没有丝毫犹豫,无比郑重地回应了鹿临溪问出的那个问题。
他说:“好。”
轻轻一字,似有万金之重。
承诺落在心底,鹿临溪低垂着脑袋忍了很久的泪。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凶巴巴地说了一句:“擦药!”
谢无舟:“……好。”
那日之后,似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没了那个小窝,鹿临溪与谢无舟挨得更近了。
谢无舟最近都只能侧躺,她便把窝里那根尾羽叼到了床上,每天无论修炼还是睡觉,都要窝在他的身前。
有时一觉睡醒,她会发现自己被他轻轻抱在怀里,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她并不会在意,只会往他怀里多钻几分。
谢无舟伤得比她想象中要重,主要不只是那些外伤,还有灵力上极其严重的损耗。
先是以卵击石般强行抵御血雨,再是把体内大量灵力都传给了她,最后还用仅剩的力量护着她杀回了家中。
不夸张地说,他是凭着一口气撑到家里的,等到躺下了、气散了,也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纵然如此,鹿临溪每天睁眼之时,仍能看见桌上的花盆已被抢先浇灌。
这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抬个手都略显困难的家伙,真是不知哪里来的执念,真就隔空也要浇那个花,一天都不曾落下。
他都这样了,还在为她浇花,她也只能辛苦自己一点,干点家务活了。
为了院中的蔬菜不在这段时日里枯萎,大鹅每天都很努力地用嘴巴咬着木瓢,一瓢一瓢地舀水浇地。
干净的水都用完了,她便牙脚并用地从井里打水上来,用翅膀推、用脚踹,一点一点把水桶折腾到卧房里,气喘吁吁地等着谢无舟用灵力帮忙净化。
至于做饭……
饭是不可能做的,在拥有一双人手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本事做饭的。
因为实在没有热乎饭可以吃,一人一鹅过上了每天一起在床上啃水果的日子。
不过谢无舟的自愈能力好得十分惊人,这样的日子还没有过上多少天呢,他便已经可以下床了。
虽说行动仍旧十分不便,但能下床后他便立刻恢复了先前那种,每天一声不吭地做完所有“家务”的状态。
鹿临溪是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动,只能视情况抢一些自己能做的活来做,试图以此减轻谢无舟的负担。
日子一天天在过,最初那四千多的积分,如今已经因为兑换伤药弄得快要见了底。
但是鹿临溪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浇灌日数已经到了95天,桌上的花儿已经长出了深紫色的花苞。
她现在每天除了督促谢无舟上药,最大的乐趣就是卧在桌上,一脸痴汉地静静望着那个圆乎乎的花骨朵。
于是乎,大鹅看着花,孔雀看着鹅。
一个眼里满满都是期盼,一个严重怀疑自己将要失宠。
最后的三天,鹿临溪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她忽然开始茶不思饭不想,就连晚上睡觉都已经不想上床,一心只想待在桌子上了。
为了守着花儿绽放,她甚至把那根尾羽叼到了桌子上。
对此,一只孔雀表现出了一丝有点明显,但又不够胆大的醋意。
谢无舟:“有那么好看吗?”
鹿临溪:“有啊。”
谢无舟:“……那你接着看吧。”
鹿临溪:“昂?”
大鹅愣了一会儿,橙黄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略显敷衍的声音——
鹿临溪:“哦,没你好看,你最好看。”
谢无舟:“……”
真是的,一朵花的醋有什么好吃的呢?
这花儿是要进她肚子的,又不是要化形来伺候她衣食住行的。
不过吃醋归吃醋,谢无舟到底还是帮她把花浇满了一百天。
今日已浇灌:61。
总浇灌天数:100。
亲眼看见总浇灌天数从99跳到100的那一刻,鹿临溪不由得落下了激动而又幸福的眼泪。
她看见浅紫的灵光自花盆中缓缓亮起。
那一片片浅紫的花叶悄然离了花枝,忽而如蝶般绕着花蕾翩跹而舞。
它们一寸一寸散做灵光,将那将开未开的花蕾轻轻裹挟。
连续浇灌了足足百日的花种,终是于那一刻缓缓绽放出了紫色的灵花。
花蕊是嫩色的浅黄,花瓣层层叠叠,自内向外,由浅至深,是一种渐变的紫。
淡淡的灵光似雾般萦绕着它,美得好似梦中之物。
“开了!终于开了!”大鹅狂喜地扭过头去,“谢无舟!你看!它开了!啊啊啊!谢谢你!它终于开了!”
谢无舟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最初那颗小小的种子,真的开出了一朵很好看,很好看的花……
他缓缓回过神来,刚想称赞点什么,便见大鹅脖子一伸,嘴巴一张,“嗷呜”一口把整朵花都包进嘴里,连着未咬断的花枝一同咀嚼了起来。
孔雀看不懂,孔雀大为震撼,孔雀选择了闭嘴。
鹿临溪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食之无味的灵花咽进了肚子。
她感觉自己有被噎到,一脸打了好几个嗝,直到谢无舟为她倒了一碗水,这才稍微好了一点点。
花开了,也吃下去了。
然后呢?
她的灵根呢?
鹿临溪一脸茫然地坐在花盆边上,盆中只剩下了一根无花也无叶的浅紫色光杆儿。
短暂茫然后,系统发出了一声叫唤。
【灵根+50000!】
大鹅的眼神顿时清澈了许多。
为了确认这不是幻听,她特意看了一眼当下的属性。
灵根:51933。
这数字……
实在是太美丽了!!!
大鹅高兴地扑扇着翅膀跑到院子里跑起了圈。
跑到不知第多少圈时,她转身冲回了谢无舟的脚边,仰头对他眨了眨眼。
鹿临溪:“谢无舟。”
谢无舟:“嗯?”
鹿临溪开心道:“我恢复法力了,你可以感觉到吗?”
谢无舟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你身上应是有种隐匿灵息的力量。”
鹿临溪:“那你摸摸看呢?”
大鹅说着,连忙伸长脖子,把脑袋送到了谢无舟的手边。
谢无舟伸手摸上大鹅的小脑袋,一道灵光闪过,他点头应道:“还真是。”
鹿临溪:“那我问你个问题。”
谢无舟:“嗯。”
鹿临溪:“我要怎么才能幻化人形?幻化人形后我会有衣服穿吗?幻化人形的时候你如果在我边上,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谢无舟:“……”
好吧,她知道这些问题很傻,可她确实不懂嘛。
所以她歪了歪脑袋,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你懂的,我忘了。”
“那你闭上眼睛。”
“嗯嗯!”
鹿临溪当即闭上双眼。
很快,她又一次来到了先前那个名为灵识之海的纯白之境。
不过这一次,这里不是纯白的了。
许是吃了那朵灵花的缘故,这片天地已然变了模样。
浅紫色的灵力于天地间缓缓流淌着,脚下有繁花似海,无边无际,灵蝶翩跹于花丛之间,一切都是那么如梦似幻。
她听见谢无舟和她说什么,幻化人形之时,身上衣物可由灵力幻化,也可由自身灵羽幻化。
他说,灵力幻化衣物比灵羽难一些,也会有更多的消耗,不过她要想学,他可以教她。
“通常只要灵羽在身,就算不会以灵力幻化衣物,幻化人形之时也不至于衣不蔽体。”话到此处,他的声音似是小了不少,“我……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谢无舟话语中似有几分羞怯,鹿临溪的关注点却去了奇怪的地方。
鹿临溪:“所以你之前受伤的时候是秃了?”
谢无舟:“……”
鹿临溪:“现在长回来没有?”
谢无舟:“还,还要一段时日……”
鹿临溪:“好奇,让我看看?”
谢无舟:“……”
鹿临溪一下子来了兴趣:“让我看看!”
谢无舟:“你不知如何化形,就去触碰自己的灵根,我会在外助你……”
竟然转移话题了,看来是不给看呢。
行吧,先去变人咯!
鹿临溪这般想着,垂下脑袋,在一望无际的花丛之中寻找起了自己的灵根。
她原以为想要找到那根小绿芽需要花上一番功夫,却不料这才刚走了几步,便在地上看见了一朵洁白的灵花。
许是一种对自身灵根的特殊感应,只那一眼,她便认出了那是当初那根小绿芽。
花有七片花瓣,每一瓣都洁白如雪。
鹿临溪不由愣在了原地。
这灵花她是第一次见,但这花瓣她可太眼熟了!
这玩意儿是她的灵根?
那,那那那……
谢无舟手里那片是哪里来的?!
第63章
鹿临溪望着那雪色灵花呆愣了很久,直至谢无舟出声提醒,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以为她没有认出自己的灵根,可她非但认出了,还觉得眼熟得有点过分。
不过任何事情摆在变人面前,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虽然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忽然乱了起来,脑中似有千头万绪,却一丝一缕都无法捕捉。
她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可以回头再想,想不出来也可以多放一放,没准放着放着答案就会自己跳到脸上。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伸长脖子,低下头来,向着那朵灵花靠了过去。
“这个不可以吃。”谢无舟忍不住提醒。
“……谢谢噢,这个我知道。”鹿临溪一时哭笑不得,把脑门轻轻贴在了灵花之上。
天地之间,忽而灵光大盛。
四周浅紫的灵力皆似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于那一刻缓缓向着灵花流淌而去,化作最无瑕的白,温柔地萦绕于大鹅身侧。
她可以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自己体内流淌。
她轻轻闭上双眼,于那柔和的灵光之中褪去一身绒羽,幻出一副属于人类的身形。
再次睁眼之时,她已不再身处灵识之海。
眼前仍是那一抹熟悉的红,却又不再只是衣裳的下摆。
谢无舟的个头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上一点。
从前无论是看谁,她都得把脑袋仰得高高的才能看见,还真没注意过身高这件事。
此刻真正以人类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了,她才知道谢无舟原来那么高,哪怕她化作了人形,也还是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眸。
鹿临溪也不知为何,抬眼那一瞬的四目相对,让她有些心猿意马了。
分明平日里,自己也没少盯着谢无舟看啊,怎么这次,心跳得那么快,快得有些不正常了……
鹿临溪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有些紧张地挪开了目光。
她低下头来,望着那久违的双手,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握紧、松开,陌生却又熟悉。
再次抬头之时,她四下看了一眼,忽然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与以往完全不同了。
屋内的桌椅,院中的水缸,都不再要她去仰视,那感觉陌生得像是借了旁人的眼睛。
她试着往屋内走了两步,刚长出来的腿脚似比鹅掌沉了不少,走起路来竟有几分在厕所里蹲麻了的僵硬感。
谢无舟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不用不用!”鹿临溪连忙避开他的伤口,将他轻轻推开,一脸认真地为自己解释道,“我会走路的,只是肌肉记忆还没回来……”
她不会的东西已经非常多了,施法、修炼、幻形,这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东西,全是谢无舟教她的。
她上辈子也是个人啊,可不能连走路都要人教,那样也未免太丢脸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再一次往前走了几步,这几步走得就比刚才顺了不少。
还好,还好,那些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本能,似乎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
不知不觉,她都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鹅了,忽然再次拥有了人类的四肢,竟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
可正是这种不真实感,让她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化身成人,不再只是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鹅了!
那近乎是迟钝的,后知后觉的惊喜,一点一滴涌上了鹿临溪的心头。
她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笑着转过身去,欣喜地望着谢无舟喊了一声:“谢无舟!我变成人了!我可以帮你分担许多事了!”
话音落时,她才发现谢无舟正望着她愣愣出神呢。
鹿临溪见了,心中顿生戏弄之意。
她步伐雀跃地几下跳到了谢无舟跟前,微微仰着脑袋,弯眉问道:“我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啊?”
谢无舟回过神来,有些呆滞地应了一声:“啊。”
鹿临溪歪头问道:“啊什么啊?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谢无舟老实道:“你再说一次。”
还真是个小傻子。
鹿临溪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说,我现在可以帮你分担很多事了,你伤势未愈,应该多休息!”
谢无舟下意识摇了摇头:“我好多了,你不用……”
“我好看吗?”鹿临溪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向他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啊……”
鹿临溪虽不知自己是何模样,但是小说里写过的,云杪生着一副清纯小白花的样貌,光是看着便让人十分喜欢,若是性子能好一些,真不知要惹多少怜爱。
恶毒女配的样貌,或许比不得女主,可在这只女人都没怎么见过的小孔雀面前,总归是够用了。
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觉得,我好看吗?”鹿临溪问着,向前走了一步。
“好看……”
“喜欢吗?”话音未落,她又向前靠了些许,几乎快要贴到谢无舟的身上。
“喜……”谢无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一不留神抵上身后的门框,撞到了背上未愈的伤口,疼得他微微皱起了眉,一时间未说完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头。
“碰疼了?”鹿临溪皱眉问道,“你往后躲什么?我会吃人吗?”
“我……”
鹿临溪不等他解释,只伸手抚上了他脸上的疤痕。
似是从未被人这样轻柔地触碰过,谢无舟不由轻颤了一下,一时似是有些手足无措,目光都不由得飘忽了几分。
“好得真快,几天没注意,淡了那么多。”
“嗯……”
“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
“嗯……”
谢无舟小声应着,局促地吞咽了一下。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紧张得有些想逃了,奈何眼前之人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
他看见鹿临溪眼底闪着好奇的光,身子微微前倾,向他靠得更近了一些,这让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的指腹,轻抚过他的眉骨、眼睫、鼻梁、耳朵,又顺着他微微发烫的耳根,向下抚过那无比精致的下颌线。
那陌生而又温软的触感,弄得他有些酥酥麻麻的。
他不太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却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事实上,鹿临溪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却又总感觉自己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这张脸白净而又细腻,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好似锦缎一般,除去那一道未褪的伤疤,每一处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
她能够感觉得到,谢无舟已经彻底僵在了原地,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她贴着他的身子,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心跳的频率。
那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她是真的忍不住要去喜欢。
“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啊?”她轻声问着,忽而伸出双手,搂住了谢无舟僵住的后颈,微微踮起脚尖,于他苍白的唇间落下一吻。
而后,蜻蜓点水般离去,双手将他后颈松开,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回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可心底那处被惊起的涟漪,却已无法轻易平息。
时间好似在那一刻凝固了一般,他们只是静静望着彼此,眼底诧异茫然,心间似乎有小鹿乱撞。
无言之间,红晕悄悄攀上了脸颊。
鹿临溪有些头晕脑胀,她感觉自己玩太大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不太正常了。
要命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由她一个女孩子主动去做啊,弄得像个色胆包天的女流氓一样……
也不知这自幼便被囚在此处的家伙懂不懂这男女之事,此刻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会不会觉得她很唐突?会不会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啊?
屋内也不知静默了多久,谢无舟先一步回过神来。
谢无舟:“你,你刚才……在,在做什么?”
鹿临溪:“对不起,我有点不受控!”
谢无舟:“……不受控?”
鹿临溪:“太久没有用过手了,就想找个地方试试嘛。”
谢无舟:“那,那你用嘴……”
鹿临溪:“鹅嘛,啄人很正常啊!”
她说着,心虚地背过身去,十指不自觉于身前相互揉捏着——她就这点胆子了,干了坏事不敢认,一心只想赶紧逃。
万幸,从谢无舟的反应来看,她刚才只是浅浅轻薄了一块木头。
这要是外头那只孔雀,不知会应激成什么模样。
鹿临溪一连深吸了几口长气,若无其事般四下张望了一圈,最后在谢无舟诧异而又茫然的目光下去到了院中蓄水的水缸前,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十分精致小巧的脸。
一如原文中写的那样,清纯无害,楚楚可怜,是一副十分标准的小白花长相。
这云杪也真是的,长得好、地位高,法力也不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那因爱生妒,把一门心思全放在了雌竞上,给自己折腾出一个那么凄惨的下场。
要是她,肯定只想舒舒服服待在天上,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仙女,每天仗着有法术,轻轻松松吃喝玩乐,光是想想都觉得十分快活。
鹿临溪想到此处,有些好奇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水面,心念稍稍一动,水缸中便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荷花。
这就是可以催生各种花草的仙灵药体吗?
她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于心底猛猛感叹起来——虽然开朵花屁用没有,但是土壤都没有,也能说开就开,这未免太厉害了吧!
鹿临溪正在心里暗爽呢,见谢无舟若有所思地靠了过来,当即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声:“这花送你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向院内的菜地跑了过去。
谢无舟一时欲言又止,不禁低头望着水缸里的莲花陷入了沉思。
院内忽然闪起一道纯白的灵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菜地里的蔬菜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开花结果。
他看见鹿临溪转过身来对他喊了什么,却没怎么听清她的言语,只看见了那比记忆中的日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昔日里扑扇着翅膀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大鹅,忽然幻化出一副少女模样,步履轻盈地在院中每一个角落种下了各色的花草。
风吹过她浅色的衣裙,轻飘得好似翩跹的蝶。
他没有想过,毫无生机的尸山,也能有繁花似锦的那一日。
就像他从未想过,这世间所有的颜色,竟都可以只源自一人……
她用花装点了整个院落,最后回到了他的面前,微仰着头,笑着问他喜不喜欢。
他点了点头,只见她满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全都送你了!”
末了,便走进了身后的卧房。
鹿临溪跑到桌边,思虑一二,最终在那个空了的小花盆上种了一株红色的多肉。
她用食指碰了碰那肥肥的叶片,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回头望着谢无舟问了一句:“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谢无舟:“……”
鹿临溪:“橙儿,叫它橙儿好不好?”
谢无舟:“……”
鹿临溪:“不说就是默认咯!”
谢无舟没说什么,只缓缓走进屋中,在桌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桌上的多肉。
鹿临溪:“它可爱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没见过吧!”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笑了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感觉有一点点小疲惫了,看来五万灵根也没有多厉害,身上所能储存的灵力并经不起她这么消耗。
好在灵力的损耗可以靠休息来缓慢恢复。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发现谢无舟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
当鹅的时候,每日没脸没皮的,任凭人家怎么看都不觉得奇怪。
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被一个人这样看着,确实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她清了清嗓,抬眼问道:“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该不会还在介意她亲了他吧?
谢无舟犹豫着开口应道:“你……你送了我很多花,我没见过,很漂亮……”
“哦,我就随便试试,想看看法力恢复了多少……”鹿临溪说着,摆了摆手,“那些东西没什么用啦,也就只能看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想还你点什么……”谢无舟垂下眼睫,低声说道,“虽然,这只是你跌入人间的一世,虽然你有天上的记忆,虽然……我能送你的东西并不贵重……可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要送给你……”
“今天是你化人的日子,记忆里,这应该是一个挺重要的日子。”他说着,眼底多了几分局促,似是害怕遭到拒绝,“今天,或许比较合适。”
“想了很久?”鹿临溪忍不住好奇问道,“很久是多久啊?”
“上个月圆夜。”
竟然这么久?
鹿临溪不由茫然地眨了眨眼,诧异道:“你是想送我什么啊?
“那天夜里,我在怨灵的撕咬中醒来,虽然我们成功回来了,可那日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谢无舟轻声说着,不由皱起了那好看的眉,“如果我没有第一时间醒来,如果怨灵先伤害的是你,如果你承受不住那样的伤害,那么我会因此失去什么……”
鹿临溪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不咋好听的安慰话:“应该不会,我身上没有任何灵息的,对那些怨灵而言,大概是……你更香一点……吧?”
谢无舟:“万一呢?”
“你不要老往坏处想嘛!”鹿临溪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双手并用地指了指自己,“我和你说过的呀,有个自恋鬼在我体内留下了一股力量,只要我遇到危险,它就会出来保护我!”
谢无舟摇了摇头,分外认真地望着鹿临溪,沉声说道:“那个自恋鬼骗你了,你不要信他了。”
鹿临溪:“啊?”
谢无舟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你,你说那人在,在你体内留下了力量,我……我偷偷探过你的身子,里头分明什么都没有……”
鹿临溪不由诧异:“你,你……”
谢无舟:“对不起,我不该不经你同意就……”
鹿临溪:“不不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但……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呢?
谢无舟分明说过,那股力量还在她的身体里,他根本没有必要骗她啊!
而且,就连入梦的前一秒,他连自己都不管不顾了,却也还在保护她……他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收回那股力量呢?
谢无舟:“我不会弄错的,那个人就是不管你了。”
鹿临溪:“……”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谢无舟真把那股力量收回了?
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难道是玉山里惹他生气那次?
不至于吧,他当时都为她疗伤了,还送了她好多灵根,出手挺大方的呀!
鹿临溪越想越不对劲,越不对劲越觉得委屈。
亏她最近还想了那家伙那么多好,结果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保护她的力量撤走了?!
好歹告诉她一声吧!
要是她在心底傻乎乎地盘算怎么使用那股力量,结果临到阵前被人一掌拍死了,他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就算她曾经一度很想死,可这也不是他不再保护她的理由啊!
谢无舟:“你别伤心了……”
鹿临溪:“我没伤心!”
好吧,其实……
其实有那么一点点,但她敢发誓,真的就只有一点点!!
毕竟,毕竟如果是谢无舟的话,做出什么无情的缺德事,她都不会感觉特别意外……
谢无舟沉默许久,忽然缓缓闭上了双眼。
鹿临溪正在心里纳闷呢,身侧忽有一道红光闪起,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谢无舟眉心紧锁,似从心口生生抽出了一缕灵焰。
被抽出的灵焰缓缓聚成了一团小小的灵光,而后从谢无舟的掌心飘向了她的心口,最后悄无声息地飞了进去,她竟毫无感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只是,谢无舟本就苍白的唇色,此刻更是惨淡了几分。
“这……”
“我的一缕灵根,只要你遇到性命危险,它就一定会出来保护你……”谢无舟有些虚弱地说道,“它就像……像你口中那个自恋鬼对你承诺的那样,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的性命。”
“也许,我没有那个人厉害,但它连着我的命魂,也会随着我的修为增长而变强,它无法抵御的,会由我替你承受。相信我,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只要是我能应付得了的力量,那就绝对伤不了你,也夺不走它……”他说着,弯眉笑了笑,“哪怕是我自己,也不会例外。”
“……”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会例外?
——谢无舟,我身体里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把它放入我身体里的?
——你不知道?
是啊,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知道,可她偏偏是最该知道的那个人。
忽然间,她想起了初遇那日,失去意识之前,她曾看见如焰般灼目的红,铺天盖地般彻底掩盖了落日的霞光。
她没有一丝灵力护体,没有特殊的体质,反派动动手指就该能要了她的命,何必如此大的阵仗?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谢无舟不止一次对她说——不如你再想想,我为什么不杀你。
可她想不明白,一直都想不明白。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惊觉,这一切远比她想象得更要复杂。
灵识之海中开出的那朵雪色灵花,眼前这一缕与谢无舟命魂相连的灵根……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必然。
这里,不是一场梦境。
她借着那场梦,回到了过去……
她在这里失去了谢无舟的力量,只是因为在这个时空里,并不存在那个曾经给过她一缕灵根的谢无舟。
系统曾说,云杪落入凡尘,是受到了时空错乱的影响。
可它却不曾说过,这场错乱的时空,原来早已经因为她的到来,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终要送他离开这尸山血海,也终要离开这场荒凉的梦境。
她答应过一直陪着他,可出去以后,他会留在这个时空,而她会在数千年后醒来。
若这一切如她所想,那她确实是个骗子,曾经丢下过他……
第64章
鹿临溪沉默地想了很久,越想越是无所适从。
数千年后,谢无舟并没有认出她,只是认出了那一缕与自己命魂相连的灵根。
他好奇地将她带在身旁,一次又一次试探着她的身份,想要弄明白她体内那缕灵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用一件事,换来第一个问题,用来问了她的名字。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他的沉默、思索,以及眼底没能藏好的困惑。
后来,她曾装作认识那片雪色的花瓣,他也饶有兴致地让她说说它的来历。
她故弄玄虚地反问:“它是何来历,魔尊大人不比我清楚吗?”
他意味不明地回答:“我不清楚。”
再之后,她想送他一个问题,他却说他问过了,但没有得到答案。
她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此刻,她终于猜到了,谢无舟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问题很简单,她也确实给不了他答案。
他最想得到的答案,其实一直都是——你身体里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他太好奇了,好奇到在她身上倾注了太多本不该倾注的东西。
可越是这样,鹿临溪就越是能够笃定,谢无舟是真的忘了。
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唯有一片花瓣,一缕灵根,能够证明这一段岁月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曾经碍着她作死的力量,是谢无舟在交付真心之时给予她的。
谢无舟这个名字,则是她于无知无觉中从未来带回给他的。
他们相誓于未曾到来的过去,重逢在互不相识的未来。
或许,这是她在这场错乱的时空之中,注定要去亲手促成的因果吧。
现如今,雪色灵花已开,那将于数千年后拦着谢无舟夺她性命的力量也已进入她的体内,这场梦或许真的该醒了。
这个世上最在乎她的人啊……
她陪不了他多久,他或许也记不住她多久了。
鹿临溪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她红着眼眶,轻咬着下唇,仍旧止不住眼泪一点一滴向下滴落。
她想,她该是只鹅的,那样有一脸的绒毛可以拦住那些沉沉跌落的狼狈。
从前被他威胁被他凶,她都没有那么害怕过。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开始特别特别的害怕了。
她知道,谢无舟什么都会为她做,可在那缕命魂入体的一瞬,她才如梦初醒般发现,自己根本还不起他所给予的一切。
“傻子,你连我到底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都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信我,什么都敢给我……”她近似哽咽的低声问着,“你就不怕,我在骗你吗?”
“我想了很久,我不在乎失去什么,只担心你不想要,不喜欢,怕你觉得我的东西,不如那个人的好……其实,从你出现的那一日起,我就没有停止过害怕……你对我越好,我越患得患失……”谢无舟轻声说着,无比认真的眼眸里,似也氤氲着温柔的笑意,“你要真在骗我,我也不在意的……能有什么值得你骗的地方,我该庆幸的,不是吗?”
鹿临溪一直在哭,谢无舟说出这些本是想要安慰她的。
可他不知为何,这些话一说完,她好像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委屈外头那个人不再保护她了,还是在怪罪他的自作主张。
他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却又奇怪于那一刻心底深处的迟疑,想不通为什么连为她擦干眼泪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他看着她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地哭了好久,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鹿临溪不由愣了一下,缓缓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沉浸在悲伤里。
她抬头看了谢无舟一眼:“你对不起什么……”
谢无舟:“不知道。”
鹿临溪:“不知道你还说对不起?”
谢无舟:“你哭了,这里没有别人,只能是我害的。”
鹿临溪:“……”
可是,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应该是她吧。
说不定,她曾在心底咒骂过的,那个把谢无舟一点一点变成未来那副模样的家伙,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在这个时空里将他丢下了的她自己。
可尽管有再多的不忍,有些事仍是她必须要去做的。
只有这样做了,眼前的他才能离开这里,外头那个为她入梦的他,也才能活得下去。
鹿临溪用那早已湿透了的衣袖擦了擦泪,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坚定而又认真地回望着谢无舟的双眼。
“不是你害的,你对我太好了,我又高兴,又害怕。”她轻声说道,“我怕我还不起,我怕会辜负你一片心意。谢无舟,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不要把自己放到那么低的位置望着我、捧着我……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也不需要收集你的卑微做我的战利品。”
“我说过的,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要盼着他好的。”鹿临溪说着,不禁扬起一丝含泪的笑意,“你想要我开心,那就多爱自己一点,对自己好一点,我看到你好,我就开心!”
她说罢,站起身来,舒了一口长气。
再次望向谢无舟之时,只见他眼底似有泪光忽明忽暗。
鹿临溪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了那张窄小的木床。
差点忘了,她现在不是一只鹅了,要是再和谢无舟睡同一张床,那就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我们可能……需要多做一张床。”
“为什么?”
“我现在这样,不太好和你睡在一起了。”
“……我想和你一起睡,我伤好很多了,不怕挤。”
“不不,问题不在这上面。”鹿临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与世隔绝的小孔雀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很不合适了,绝对不能再同床共枕了,要不然离开了此处,她是真没有脸再见谢无舟了。
她想要解释,却发现话到嘴边,多少有点说不出口。
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说了一句:“总之,总之不合适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算啦!”鹿临溪说着,指了指放置鹅窝的那个角落:“你最近身子不好,也不急着再做一张了,我就先睡地上吧,待会儿我找点东西把那铺上就好!”
“那我睡地……”
“打住!”
鹿临溪凶巴巴地瞪了谢无舟一眼,只一眼便瞪得他咽回了没说完的话。
她双手叉腰,歪头问道:“我刚说过什么?”
谢无舟:“不能一起睡了……”
鹿临溪:“不是这句!”
谢无舟:“需要再做一张床。”
“不对不对!”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道,“是多爱自己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谢无舟:“……”
鹿临溪:“你身上伤势未愈,怎么能睡地上呢!”
谢无舟:“……”
鹿临溪:“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谢无舟:“对不起。”
鹿临溪不禁双手合十,做出一副祈求的姿态,对谢无舟弯腰行了一礼,虔诚而又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她是真的担不起啊。
她只庆幸,这小孔雀到底还是听话的,虽然似乎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说的话,但也算是点头应下了。
有些事,她觉得自己得和系统问个明白,所以在用幻化出来的干草打好地铺之后,她坐在上头,试图呼唤起了那个躺尸般的系统。
平日里,她都是叫不活这个系统的。
但是这一次,那坑人的系统倒是一叫就活了。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真相,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所以她问系统,这里到底是一场梦境,还是真实的过去。
【其实宿主已经猜到了,这里既是梦境,也是真实存在的过去。】
“既是真实存在的过去,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发生过的,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对不对?”她于心底质问,“你骗我兑换花种,又在血雨与月圆交叠之日,让我引谢无舟远离安全之地,全都是为了让这一切不被更改,为了确保梦外那个已被成功更改的未来继续存在,对不对?”
【故事的走向仍旧取决于宿主的选择。】
“那么我该怎么选呢?”鹿临溪无声问着,心底不由多了几分苦涩,“或者说,你希望我怎么选呢?”
【系统对宿主的期望从来只有一个——改写《入魔》结局,让小说男女主可以合理走向HE。】
她想,她是愿意去促成这样一个结局。
就算看小说的时候一直没有多喜欢男主,就算大家一起走了挺长一段路,她也没和男主说上过几句话。
可浮云过得好不好,她一直都是非常在意的。
只是,那个属于主角两人的HE,是需要谢无舟让步的……
他要让的,不是寻常的一步,而是心底最为坚定抉择的那个终点,是他的命啊。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吗……”
【宿主不必丧气,事在人为,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早在时空错乱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已发生了变更。】
【这样的变更充满未知,系统也无法窥见全貌,只能在推演出来的各种剧情分支里,选择相对合适的剧情走向,再给予宿主一些引导。】
事在人为吗?
谢无舟也这么说过呢。
或许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改变一切,而这一切里,也包括了谢无舟在原文中死于魔气的命运呢?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推算出的剧情分支里,最合适的那一个走向是什么?”
【院中结界为灵鹤仙人所留,但在经过了天火焚烧与无数次血雨侵蚀后,早已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忽然消散。】
【最好的离岛之日,是每一次月圆之夜。】
【仙灵药体亲和世间所有植物,自然也比旁人更依赖于日月之力。尸山不见天日,但月圆之时,天边怨气会散开些许,宿主可以暂借月华之力,获取更多的灵力,以此将反派送离此处。】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她只有五万灵根,真能面对那么无边无际的一片血海吗?
若她在半途失败了,他会活不下去的……
【宿主不要忘了,此刻还在历劫呢。】
历劫……
为什么要提醒她这个?
难道是在告诉她——历劫者,可以死?
鹿临溪沉默地想了很久,那丝丝缕缕模糊的线索,好像缓缓于她心底清明了起来。
下一个月圆之夜,好像就是两天之后啊。
她该留在这里多陪陪他,还是早点结束这一切呢?
鹿临溪带着这个问题,坐在院中那小小的亭子里发呆了足足两日。
夜色降临之时,她望见了天边的血月。
她轻轻闭上双眼,确实如系统所说,感受到了那来自月色的力量萦绕在自己身侧。
“你总说外面吵闹又阴森,入了夜都不爱出门看上一眼。”谢无舟坐在她的身旁,话语中带着一丝不解。
鹿临溪望着那轮血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句很俗又很经典的台词。
她轻声问道:“你觉得月亮好看吗?”
谢无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轮血色圆月。
他想了很久,老实得几近不解风情地说了一句:“这个颜色,看上去就危险。”
鹿临溪笑了笑,默默把那句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今晚的月色真美”给吞回了肚子。
但她还是望着那血月看了很久,最后淡淡说道:“其实我觉得还好,平时天上只有怨气,忽然有月亮看了,挺好的。”
她说,满月在人间有团圆的意思,这里的月亮颜色不对,但形状至少是对的嘛。
这世上很多事不好强求的,稍微知足一点,日子才会过得轻松很多。
她想清楚了,她要再留下来一个月。
少了不够谢无舟把伤养好,多了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那之后的日子,鹿临溪暂时把心放了下来。
蔬菜可以随时催长出来了,菜地的水不用浇了,每天要做的活只剩下了做饭。
为了让谢无舟安心养伤,上辈子常年只吃食堂大锅饭与外卖的她,在自己遥远记忆中搜寻出了妈妈教过的菜品,用着有限的食材,非常自信地展示了几次自己的厨艺。
不过非常可惜,虽然每一次都得到了谢无舟的赞许,但她其实十分清楚,自己做的东西仅仅就是能吃,味道并不如谢无舟做得好。
再之后,为了吃得好一点,她就只负责洗菜切菜了。
日子一天天在过,她好像每天不是在发呆,就是在试着静下心来修炼。
虽然她说过暂时不用折腾了,谢无舟还是为她做了一张床,弄得本就不大的卧房瞬间挤了不少。
鹿临溪偶尔也想看看谢无舟身上的伤到底好得怎么样了。
她对天发誓,自己的目的十分单纯,奈何那家伙说什么都不肯脱给她看,每每听她提起,不是转移话题,就是倒床装死。
所以她也只能从他手背的恢复状况,去判断他身后的伤势如何了。
该说不说,这反派的自愈能力是真的很强,那些放别人身上不死也落一身疤的伤,在他身上似乎也就两个月便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这倒是让鹿临溪狠狠松了一口气。
谢无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可以安心送他离开了。
为了避免自己认错月圆之夜的日子,她还特意提前找系统确认了一下。
决定出梦的那个白天,她就像上次把他骗出去那样,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看看海。
谢无舟眼底似是闪过了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同她一起慢悠悠地沿着那黑色的山林,去到了离家最近的海边。
鹿临溪选了个离海较远的地方抱膝坐下,抬头望向了那似是洒下了一缕微光的海天相接之处。
她招呼着谢无舟坐在了自己身侧,小心翼翼地把头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她一直想这样试试的,但总怕他伤势未愈,伤口会被自己压疼了。
她想和他随便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论什么话到了嘴边,她都没有勇气开口,生怕藏不好那第一声哽咽。
所以她只静静坐着,静静看着远方血色的海浪。
随着血海落潮,本就暗沉的天色一点一点褪去了仅有的光亮。
天快黑了,谢无舟却没有提出回去,只是静静陪在鹿临溪的身旁,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什么。
月色渐起之时,鹿临溪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谢无舟,你怎么那么稳得住啊?真不怕我又害你一次?”
谢无舟闻言,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你最近沉闷了不少。”
“那么明显吗?”
“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忽然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谢无舟轻声说,“我想向你道歉,问你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了,可你讨厌我总是认错。”
“我不是讨厌你认错,是不希望你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却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要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真的很容易被人欺负的。”鹿临溪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听上去似是寻常,可泪光却已朦胧了双眼。
她没敢擦拭,只怕一个抬手,便会暴露自己的难过。
“我最近也没有不开心啊。”她低声解释着,“我只是在想,花了很多精力去想,我该怎么送你离开这个地方,才不会让你受到太多伤害。”
“你想到了?”
“是啊!”鹿临溪点了点头,起身指着月亮说道,“它能帮我们,我一直在等它,过了今晚,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开不开心!”
“……”
“怎么不说话啊?”
“一定要离开吗?这里也没那么坏……”
“说什么傻话呢,没有比这儿更糟糕的地方了。”鹿临溪低头问道,“你不是拼了命都想离开这里吗?”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在向我道别?”谢无舟望着她,执着地求着一个答案,“你的修为根本不够,你要带我离开?”
鹿临溪不禁叹了一声。
她就知道,谢无舟又猜到了。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能猜到,又什么都放心里。
这家伙害得她总要一边撒谎,一边心虚地猜测他到底信了多少。
不过这一次,不用再撒谎了。
“谢无舟,忘了告诉你,我不只是一只鹅,我还是一朵花哦!”鹿临溪说着,忽然抬起双手,将两只手腕合拢,手掌拖住下巴,歪起脑袋,做出了一副只能哄哄小孩的开花模样,笑道,“我可以浮在水面,我的灵力能够抵御血海侵蚀,我可以载你离开的!”
“你承受不住……”
“你小瞧我是吧?”鹿临溪故作不悦,叉腰说道,“要是我真做到了,你是要和我道歉的!”
话音落时,谢无舟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试……你会死的。”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啦,我是下凡来历劫的,死后会回到天上,不会消失不见的!”
“你骗我……”
“我不骗你!我告诉你真相好不好?”鹿临溪蹲下身来,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是通过一场梦境来到你面前的,可这里不是一场梦,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我得带你出去啊!”
“你别怕,我死不了的,非但死不了,几千年后你还会遇见我!那时,你是魔界的魔尊,威风凛凛,无人能敌。而我,会在人界历劫,会遇上你,会跟着你,会像现在这样,通过一场梦境来到你的面前,带你离开这里!”
她含泪说着,习惯性问了一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谢无舟没有回答,不只是没有回答,眼底就连一丝诧异都不曾闪过。
果然啊,这种带剧透的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
她就没奢望过这小孔雀会乖乖听话,所以提前在系统的辅助下,偷偷种出了一朵能够催人入眠的妖花。
她可不是来和谢无舟商量这件事的——关乎未来的事情,绝不能心软半分。
“谢无舟,你答应过我,绝对不认命的!”鹿临溪擦了一把眼泪,凝视着他的双眸,笑着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分明是个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被困在这种地方呢?”
“以前我说什么你都听的,你就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
“答应我,离开这里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不要听那个声音的鬼话,不要把自己交给它……还有啊,你别太老实了,别做谁都可以欺负的人……”
“我们回家吧。”谢无舟握紧了她的手,泛红的双眼里满是哀求。
可他闻到了一阵花香,意识好似在那一瞬,一寸一寸变得模糊,身体也不再受他控制。
“我们还会遇见的。”
“……”
“我不会死的,我只会成功历劫,然后回到天界……到时候,你会不会去找我嘛?”
“……”
“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在我们……互不相识的时候……
“等再见的时候,我要看见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见你过得很好,看见你变得爱笑,看见……”鹿临溪说着,摇了摇头,“算了,说那么多你也记不住。”
她看见谢无舟沉沉闭上了眼,无比安静地睡在了她的怀里。
她忍不住感慨,有法术就是好,可以轻易做到那么多事。
借月之力,将灵根幻化为舟——这样一定很痛吧?
可死哪有不痛的,还能活过来就好。
反正,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起,就已经为自己想过千万种死法了。
唯有这一种,她从未想过,偏却是最有意义的。
她将灵根的一半幻化成舟,另外一半则凝作结界。
花舟渐渐离岸,必定随着她的心念,向着海天相接的方向远去。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轻得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将自己私心留下的那一瓣灵根,万般珍重地放在了谢无舟的手心。
“好了,这样天界就找不到你了……”
如此,所有的因果,也就都续上了。
只是不知,梦醒之后……
你,会不会怨我。
第65章
意识是一点一点重聚的。
在彻底清醒之前,她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她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就连回头也望不见岸。
她飘了很久很久,终于看见怨气笼罩不到的地方,有天光倾泻而下。
那里是她要找的生路,她应该感到高兴,却忽觉一颗心空落落的,不知该向谁人分享喜悦。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那个伴着孤寂穿过无边血海的人,从来都并不是她自己。
她只是忍不住要去想、要去怕,要去猜测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被她狠心丢下的那个人,到底独自承受了怎样的孤寂与绝望。
他是何时醒来的,带着怎样的心情,是什么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未来……
又是什么,让他忘记了所有。
她想要与之感同身受,可她并不是那个人。
【恭喜通关隐藏副本——尸山血海。】
【积分+5000!当前积分:15000!】
【积分商城已解锁全新物品!宿主可用积分随时随地进行兑换!】
听到这些系统消息的时候,鹿临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
她缓缓睁开双眼,摸了摸被泪水浸湿的枕头,颤抖着深吸了一口长气。
“系统,谢无舟他……他还好吗?”
【反派已从梦中醒来,现下身处人间玉山。】
人间,玉山……
所以说,特意强调一下人间,所以说她现在是在天界了。
鹿临溪坐起身来,四下望了一眼,一时不由有些恍惚。
这是云杪在天界的住所吧,四处都是一副仙雾缭绕的样子,屋内摆放着各种各样她见都没有见过的花花草草。
她没什么心思观察四周,只闭眼于心间查看了一下好感度。
这一看把她看傻眼了。
浮云:5112
沈遗墨:326
谢无舟:?
两个主角的好感忽然加了挺多她还可以理解,毕竟她在大家眼里已经死了,就像白月光似的,活着不一定能打,但死了一定无可替代。
可谁能告诉她,谢无舟这问号是几个意思啊?
【角色好感显示问号,代表该角色对宿主的好感变动过大,系统短时间难以准确监测,还请宿主耐心等待。】
变动过大?那这过大的变动是向上还是向下啊?
这要不能给个准话,她真的会焦虑到失眠的!
鹿临溪抱膝呆坐了很久,反反复复刷新着好感界面,见那问号迟迟不好,一时颓废地叹了一声。
算了,总有其他事情要做的,她不能一直在这里耽误时间。
鹿临溪这般想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属性,入目便是一行——灵根:231661
等等,等等……
这是多少?它几位数?!
她没看错吧,竟然有二十三万!!
鹿临溪忽然感觉自己要逆天了。
她猛地从床上支棱了起来,心念微微一动,便将远处桌上摆放好的白玉茶杯顺到了手里。
心念再一动,所有的门窗都于瞬间关拢,照明的灵光也忽然熄灭,整个房间都在那一刻暗沉了不少。
鹿临溪正感叹于这种轻松操纵一切的感觉,便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着劝慰的话。
“太子殿下与浮云仙子本就是有婚约在身的,仙子这般强求又是何苦,就算追下界去,回来之时不也落得满面泪痕……玉盏知道仙子不喜欢听这些话,可你回来后半天不见转醒,就连睡梦里都在落泪,玉盏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们没有回来,只有仙子一人回来了,玉盏实在心疼仙子……”
“仙子好不容易醒了,不要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了……你就出来透透气,有什么伤心难过之处,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看来是刚才随手使用法力之时,把此处的仙侍吓到了。
鹿临溪连忙敞开了门窗,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那个自称玉盏的侍女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见鹿临溪向她走来,忽然瞪大了诧异的双眼,结结巴巴地说道:“仙,仙子,你你……你别太伤心了!”
鹿临溪:“我没有很伤心啊!”
玉盏:“仙子平日从不会只穿着里衣,这般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出来,仙子最在意仪容仪表了……”
她话音未落,鹿临溪已经赶忙用灵力变幻了模样。
鹿临溪:“刚睡醒,忘了。”
玉盏:“……”
鹿临溪:“那个,我请问一下……”
玉盏:“仙子!仙子你别这样,你平日里不这么说话的,玉盏惶恐!”
不够凶,不够骄纵,不够颐指气使是吧?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霸道了一点点:“我问你,我想再下凡一次,但是不经过那什么什么台了……”
玉盏:“入尘台?”
鹿临溪:“对对,不经过那里了,我该往哪儿走?”
玉盏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跪下了身子:“仙子万万不可啊!带着仙力与记忆下凡干预仙人历劫可是重罪,就算造成的影响极其微小,被发现后也是少不了要受雷刑的!”
鹿临溪:“……”
玉盏:“仙子千万别为了一时不甘,犯下这样的大错啊!”
小仙侍说着,嘴里开始念叨起这这那那的规矩,以及一些让人听得脑阔昏昏的建议。
看得出来,这小仙侍也觉得自家主子不怎么靠谱,像个随时都在头疼的妈似的,对着自家孩子又劝又哄,生怕她一步踏错,要捅出什么不得了的篓子。
为了不让这小仙侍担忧,鹿临溪连连点头答应,还在其寸步不离的陪伴下,于这好大的园子里透了小半天的气。
在这“透气”的过程中,鹿临溪拐弯抹角在玉盏口中得到了一些信息。
原来云杪住的地方叫瑶华殿,此殿曾是她生母古神瑶华所居之地。
天界四周是有结界的,仙人若是想要下凡,要么通过入尘台,要么通过防守森严的四天门。
前者需要封印法术、洗去记忆,后者则需得到天帝的文书或是信物。
鹿临溪一时头大了起来。
这主线还没做完呢,她总不能被困在天上了吧?
不对,不可能,如果她会被困在天界,系统最初也就不可能提议让她死回天界了。
原文里云杪也曾私下凡间,干了很多坏事才被发现。
由此可见,偷偷下凡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只要她愿意研究,那么办法总会比麻烦多的。
既然已经来到天界,不如先想法子把心底的一些疑惑解开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把玉盏一路拉到了园内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在她仿佛见了鬼的目光下,满脸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听说过谢无舟?”
“啊?”玉盏愣了好一会儿,茫然得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小声回道,“仙子,那可是魔界的魔尊,是天道预言注定灭世的大魔头啊,仙子问这个做什么啊?”
“好奇,随便问问。”鹿临溪说着,又问,“除去这些,你对这个大魔头还有什么了解吗?”
玉盏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听闻此魔乃是天生魔胎,修为高深莫测,不但心狠手辣,还特别目中无人,可怕得很!”
鹿临溪:“还有吗?”
玉盏:“都说这魔头容颜绝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哎,真的真的,但是能不能说点她不知道呢?
“还有没有点别的?”鹿临溪问道,“比如,他是什么时候成名的?天道预言又是何时出现的?”
“据说是三千多年前吧,魔界忽然就换了魔尊,也就是自那时起,人魔两界的通道再没怎么安生过,我们天界为了守护人界,可是派去了重兵镇守呢。”玉盏说着,想了想,皱眉道,“至于天道预言,似乎是在那之后吧。”
三千多年前,他于魔界成名。
那则天道预言,也是在他成名之后才出现的……
鹿临溪:“那,当时……天魔死多久了呢?”
玉盏再一次露出了见鬼般的诧异神情:“仙子,你是伤痛过度了吗?怎么连瑶华神女去了多久,都记不清了……”
鹿临溪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怎么忘了呢,瑶华神女就是死于天魔之战的。
这诧异的小仙侍此刻怕不是在想——哪里来的白眼狼,连自己生母死了多久都能忘!
鹿临溪几乎瞬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忙装出了一副伤心欲绝到大脑宕机的模样。
但她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入戏如此之快,不到三秒便已啪啪地掉起了眼泪,真是一点也不像演的。
事实上,她确实没刻意去演,她发现自己好像真挺伤心的。
有些事吧,不去想还好,可只要稍微想起一点,眼泪便会止不住地往下掉。
最终,她还是从玉盏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魔之战已经过去了七千年。
谢无舟被她送离尸山时,约莫是在五千年前,而他于魔界成名,则是在三千年前。
原来,离开尸山之后,他花了足足两千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成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当年那只小孔雀,性子软就不说了,还什么都不懂,也不知到底在那弱肉强食的魔界吃了多少苦。
可他为什么会忘记她呢。
她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细想其中缘由。
她多怕自己伤他太深,多怕那段过往是他亲手从自己记忆里抹去的……
所以她将这份害怕暂时埋入了心底,选择继续追问一些关于谢无舟的信息。
玉盏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她便在天界四下晃悠了起来。
小说里的云杪可是自幼被天界仙神宠着长大的,在这天界之中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在系统废物了那么久,终于是有用了一次,贴心且靠谱地为她显示了路上遇见的每一位主动向她打了招呼的仙神的名字与称呼。
这要是放到以往,走在路上被人叫住,她肯定除了想逃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心里有不少疑惑,要是不能弄明白,她是没办法安心回到人间的。
正因如此,她逼自己成为了一个社牛。
但凡是路上遇见的,看上去年纪大一点的“熟人”,她都要抓着问上几句有关天魔复生的事。
之所以只问天魔,那都是因为这些上了年纪的神仙一个个敏感得很,只要她一提“谢无舟”这三个字,他们便表现得又诧异又警惕。
所以到最后,她就只敢问天魔了。
说到底,云杪和天魔还是有点渊源在里头,她好奇了随便问一问,听上去也不算太奇怪。那些仙神就算不想答,也最多只是叹叹气、摇摇头,不会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问到最后,还是个坐在树下的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神仙,摇头晃脑对她说道:“小云杪,有些事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知道,那也不能说啊……你要实在好奇,就去那地方的高层看看吧,或许还能找到答案……”
老神仙说着,指了指远方一座纯白的楼阁:“但是小心点,别被发现咯。”
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琅嬛阁乃天界藏书之地,楼体共有九层,七层往上是为禁地,未经阁主允准,任何人不得踏足。】
“那是我配去的地方吗?”
“这三界之中,还有我们小云杪溜不进去的地方?”老神仙说着,笑了笑,抬眼望向了远方的云雾。
也是哦,旁人察觉不到她的灵息,或许她可以想办法避过楼中守卫。
鹿临溪这般想着,于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朝着那琅嬛阁赶了过去。
十分悲伤,她并不是一个成熟的贼。
当年在鹅圈偷蛋,她大多充当一个放哨的角色。
后来偷谢无舟的玉佩,也是靠着人家放海,她才能成功得手。
此时此刻,面对着琅嬛阁外巡视的天兵,她紧张得还没入阁,就已经生出了浓浓的退意。
可为了弄明白心中的疑惑,她还是将自己化作了一片轻飘的花瓣,看似随风飘摇,实则目的明确——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最高的那一层。
缓缓飘进窗户的那一瞬,鹿临溪忽觉两眼一黑。
这地方有太多太多书卷了,上面的字她马虎能够认得,但因为不是简体,看起来速度可慢了。
这是要累死人的节奏啊。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这所谓的禁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团灵光四处巡视,鹿临溪生怕自己在不留神间暴露了,每分每秒都紧张得不行,一看到灵光靠近,就赶忙化作花瓣,把自己藏入书卷之中。
这些书卷年岁已久,哪怕有仙术维护,仍有不少古旧得破损不堪。
她忘了自己在这楼阁禁地中待了多长时日。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最爱看书的一次,外头的日升月落都好像与她毫无关联。
她一卷一卷地快速翻看着其中内容,困了就藏进书卷里浅浅睡上一会儿,醒来了接着翻找。
接连数日,水没喝一次,饭没吃一口,却意外地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止不住低眉苦笑了一声。
到底是仙人本就辟谷,还是心底那份歉疚让她茶不思饭不想,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鹿临溪也不知自己在这琅嬛阁中寻了多久。
就在她找得快要放弃之时,她隐隐察觉到了一丝熟悉却又十分微弱的灵力。
她循着那一丝灵力,找到了面前这一壁书卷中被压于最下方的那一卷。
鹿临溪几乎是轻颤着双手将其翻开的。
她看见了一缕红色的灵光,就在书卷被打开的那一瞬,如烟遇风般,轻飘飘地消散在了她的眼前。
它确实太微弱了,若不是靠近到这个程度,若不是她对那种灵力十分熟悉,或许根本无法感应得到。
谢无舟来过这里,看过这古旧的书卷,并在此处留下了记号。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静下心来,抱起书卷,于心中默读起来。
七千年前,天魔因怨降世,掌数万魔兵祸乱三界。
承渊、瑶华、元沧三大古神为护苍生,率天兵天将围困天魔及其麾下魔兵于不愚山中。
此战过后,神魔皆陨,不愚山曝骨无数,一时沦为怨气聚集之地。
天魔残魂飘荡于怨气之间,天火灼烧三百年而不散,甚至有了借怨气重生的迹象。
三大古神已殒,天界众仙神一时惊慌无措。
就在此时,有人提出了一个办法。
若有能够囚困天魔残魂的容器,或可令三界安生千百年之久。
若是能让这容器惧怕某一种力量,那么待到天魔彻底将其占据,并与之完全相融之时,以此容器畏惧之力将其摧毁,或可彻底灭除天魔——纵使不能,也可令天魔再次沉寂。
天魔残魂太过强大,寻常容器根本无法将其束缚。
天地之间,唯有一种极其罕见的血脉,能够囚困这如此强大的残魂。
这种血脉名为神魔一体,三界之中仅剩两个懵懂无知的幼子拥有。
一为天帝之子,祈泽。
二为承渊之子,景澄。
或许这不是一个轻易的抉择,但应该也不会太过艰难。
这世间就是如此,世间万物生来便有高低贵贱。
哪怕古神之子,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天界在做下抉择之后,便将那孩子捉了起来。
为了确保能在天魔复生之时顺利将其扼杀,忙于百日之内以那尸气与怨气汇集而成的血海之水,炼制出了一种名为极灵血的血毒,并将其种入了那个孩子的灵根之中。
如此一来,无论那孩子日后有着多高的修为,只要碰到血海之水便会瞬间溶解。
肉身失了灵力的保护,必然会被本就能够侵蚀所有的血海之水轻易损毁。
待到天魔借此肉身重生之时,自有一场足以吞没一切的海啸,于顷刻之间淹没整座孤岛。
这就是天界当年的计划。
……
鹿临溪不禁轻抚过那个陌生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谢无舟早已失去了的那个名字……
或许他的父母,也曾愿这独一的爱子,能做那景星凤凰,一生澄如明镜。
奈何事与愿违,他这一生被人早早践入泥泞,等到爬出深渊之时,早已承不起任何美好的寄愿。
难怪谢无舟非要盯着沈遗墨一人不放。
除了沈遗墨,他又还能盯着谁呢?
他本也是神族,本也该身份尊贵,本也可以受人敬仰的活。
可他的命运偏偏在进入尸山的那一刻就被定下了。
他会被天魔夺走身体,会死在血海之中,或沦为灭世魔头。
他说他没想灭世。
他说他谁也不恨。
他只是想把旁人强加于他身上的命运,还给本也可以承受这种命运的另一个人。
……
鹿临溪缓缓合上书卷,若有所思地呆坐了许久。
那一刻,她的思绪很乱,乱到脑子里的问题有一大堆,却是一个都想不明白。
她在想,那个曾经答应谢无舟会接他回家的娘亲去了哪里。
她还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谢无舟。
她甚至在想,这么多天没吃饭,放到从前大概是要死掉了,做神仙还真是了不起……
天色渐晚,她站起身来,就像来时那般,化作花瓣,随风悄然远去。
回到瑶华殿的那一刻,玉盏双手捧着灵灯,神色焦急地迎上前来,问她是不是私自下凡了,怎么一连五日毫无消息。
鹿临溪摇了摇头,拉着她回到屋中坐下,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古神承渊?”
“那可是和瑶华神女联手杀死天魔的大英雄啊,天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玉盏说着,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困惑,“仙子,你这是怎么了?最近老问玉盏这些奇怪的问题啊?”
“你知不知道,这位古神的妻子后来怎样了?”
“唔……”玉盏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听说是犯了什么罪,死在雷刑之下了。好久以前的事了,玉盏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好久是多久?”
“特别久了!那时候还没有玉盏呢,仙子估计也还没成年吧?”
“……”
“仙子?”
“你去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鹿临溪小声说着,有些闷闷地躺到了床上。
玉盏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仙子,你可千万不能私自下凡哦,这罪可不小,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不值得的……”
鹿临溪敷衍地点了点,脑子里已经盘算起了几时回去人间。
回去人间的话,她是该去玉山吗?
也不知那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浮云和沈遗墨如今怎样了。
她这个样子回去,浮云会不会认不出她,她又该怎么向浮云解释这一切呢?
还有,还有那个……
鹿临溪想到此处,满脸谨慎地将好感度调了出来,呆滞三秒后又满脸黑线地叉掉了那个界面。
谢无舟,你特喵就一直问号下去吧,我是不会在乎的!
我要是在乎你如今怎么看我,我就……
我就……
浅浅在乎一下,不会更多了!
她这般想着,把脸埋进了枕头,委屈到闷声闷气地哼哼了两下。
恍惚间,她似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分明那么熟悉,偏又恍若隔世。
第66章
那一声笑,似有几分熟悉的戏谑,但又好像多了些许温柔。
只一瞬她便想起了某个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里可是天界啊。
幻听了,一定是产生幻听了。
她这几日饭也没吃,觉也没怎么好好睡,精神都已经恍惚到这个程度了,再不休息怕是要灵魂出窍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觉得趴着睡胸闷,干脆朝墙面侧了个身,眉头紧锁地闭上了双眼。
短暂静默后,似是有些睡不着,有些焦躁地抓过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三两下揉圆了,紧紧抱进了怀里。
末了,似乎觉得房间太亮,干脆挥手灭了屋内照明的灵光。
数秒过后,似有人轻叹了一声。
鹿临溪猛地睁开了眼——她不能连续幻听两次吧?
就在她诧异之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看来你心事不少。”
那语气淡淡的,一如记忆中那般,无悲无喜。
鹿临溪几乎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夜色已深,天边星月浅照着薄薄的夜雾。
那人不知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何时就坐在了桌边。
雾光透过半敞的窗,似是有意模糊着他的轮廓,就像她眼底不知何时泛起的泪,非要阻着她将这一切看个真切。
而他倒是悠闲,那修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桌上摆放的花叶。
打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鹿临溪便在心底想过无数次,等再见到谢无舟时,第一句话应该说点什么。
是该问他有没有因为那场梦受伤?
还是该问他如今认不认梦里那些承诺?
或者,她该直接道歉,为那无意间的欺骗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又或者,她该质问他,为什么会把她忘了,什么时候忘记的,是否后悔将她再次想起?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提前想那么多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她怎么努力平复心虚,好像都没有勇气说出那些心里压着的话。
所以她思来想去,也就只说出了一句:“你别把花玩儿死了!”
“我看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死了再种就是。”谢无舟说着,“这对云杪仙子而言,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吗?”
他语气淡得让人不知该要如何理解。
鹿临溪忽觉一颗心向下一沉,低低垂下了眼。
“你非要这么叫我吗?”她小声说着,委屈到有些鼻酸,“就算我会骗人,你的法术也会骗你吗?我到底叫什么,你需要像先前那样,再问上一次吗?”
谢无舟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一个骗子了。
虽然她确实是个骗子,从一开始靠近他就是别有所图,可有些事她真的没有骗他……
屋内无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刻的沉默,沉沉压着她本就不安的那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不由轻叹了一声,再次开口时,话语中已多了几分无奈。
“鹿临溪,你还真是让我看不透。”
“看不透就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上!”
鹿临溪说着,一头倒回床上,在枕头上偷偷抹了一把泪。
她见谢无舟缓缓起身,向这边靠了过来,一时连忙吼了一声:“站住!”
谢无舟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下一秒真就停在了原处。
“这是我的房间,我没允许你进来,更没允许你靠近!”鹿临溪嘴上半点不饶人地说道,“魔尊大人,请自重。”
“这是要赶我走?”
有那么一瞬,鹿临溪仿佛在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补充道:“我……只是让你,站那别动……”
谢无舟闻言,笑了笑:“好。”
而后,屋内便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鹿临溪背过身去,悄悄擦干了那不争气的眼泪,坐起身来,深吸一口长气,点亮了屋内的灵光。
借着灵光看清那人眉目的那一刻,她的双眼不自觉又一次酸涩起来。
谢无舟就站在她的眼前,离她不足两米远。
分明只是几日未见,却不知为何,好似阔别已久——久得好像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或许不是好像,是确实如此。
他用术法藏起了那双幽蓝的眸子,换回了淡淡的琥珀色,穿着打扮得如往日那般一丝不苟,精致得无可挑剔,也不知漂亮成这样是想对谁开屏。
她不禁想,眼前的这个谢无舟腹黑得很,到底和梦中那个好骗的傻子是不一样的。
她确实很想他了,可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依赖,生怕换来一个被嘲笑、被讥讽、被推开的结果。
她望着他痴痴看了许久,空空的脑子里才想出一句话来。
鹿临溪:“天界的守卫就这么松散吗?”
谢无舟:“谁说不是呢。”
鹿临溪:“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无舟:“刚才。”
鹿临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无舟:“很难找吗?”
他低声问着,望向鹿临溪的目光似是想要将她看穿一般:“这世上除了拥有仙灵药体的云杪仙子,还有谁能做到那一切?”
鹿临溪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说梦里那一切……你,你都记得……”
“你不也记得?”
“……我倒想忘了。”鹿临溪心虚地垂下脑袋。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梦里说过多少丢人的话,做过多少丢人的事了。
她以为自己拿到了不少谢无舟的把柄,可如今出来了再转念一想,才发现那些把柄好像都是双刃剑,能用去笑话谢无舟,也能用来笑话她自己。
考虑到在脸皮厚度上,她与谢无舟有着望尘莫及的差距,这一波似乎真是她输了。
鹿临溪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头便压得越低。
“为什么想要忘了?”谢无舟不禁皱眉,“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你都想反悔了?”
“……”
“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
“……”
“不是你让我,让我出来以后……也要继续喜欢你的?”
“……”
鹿临溪诧异地抬头凝视着谢无舟的双眸。
她好像在琅嬛阁里翻书翻傻了,一时有点听不明白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从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期盼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先一步模糊不清了。
他始终站在那个她喝令他停下的地方,没有上前半步,好似梦中那个听话的小孔雀,可嘴上的质问却是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得她不敢吭声。
谢无舟:“你在怪我。”
这又从何说起?他的语气怎么那么笃定啊?
她一肚子道歉的话不知怎么开口,怎么可能怪他……
她几乎瞬间问出一句:“我怪你什么?”
谢无舟:“承诺你的话,我不小心忘了。”
鹿临溪:“……”
谢无舟:“我不该欺负你,不该猜忌你,不该推开你,不该骗你,更不该算计你。”
鹿临溪:“……”
她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无舟说这些话时分明十分冷静,这是他说话时惯有的语气没错,可这一连串的“不该”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她怔怔地望着他,隔着那一层水雾,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听到,他放低了声音,近乎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鹿临溪,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他错了。
他这辈子每一次被人曲解、憎恶、惧怕,都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可这一次,他知道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把她忘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醒来的那一刻才惊觉,曾经所有的誓言,都在久别重逢的那一刻变作了失言。
他说过,绝不对她设防半分,要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因为他受到一丝委屈。
他分明说过,永远都不会骗她。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他伤害了这个世上,他最不该伤害的那个人,偏偏他还对此无知无觉。
他后悔了,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后悔过。
他说,那一日,他在玉山醒来,没有看见她在身旁,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都空了一块。
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遥远得快要被他遗忘的曾经,竟也陪他走过很孤寂、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他从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那个囚笼的,只是有一日忽然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囚笼外的天地。
云是白色的,天与海都是蓝色的,日光刺目而又灼热,心却好似凉透了的死灰。
他低头望着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花瓣,却如何也没想起它到底从何而来。
好像有什么人,对他叮嘱了许多。
他记不清那个声音,记不清那些话语,却渐渐感觉,心底那一团死灰,悄无声息地挣扎着、努力着、不甘认命的,又一次烧灼了起来。
仿佛是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一定要活着,不择手段也要活着。
许是不甘,许是痴怨,那于茫然之中渐生的魔心,悄然封禁了每一处柔软的角落。
他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该要何去何从。
唯有三个字,分明那么陌生,却又好像烙在了他的心上。
——谢无舟。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名字,但他可以成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他确实该谢的。
谢这怨海无边,天地无舟,逼他自渡成魔。
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他不会再去祈愿任何人的宽恕了。
“我有听你的话……”哪怕忘了,仍旧记得。
要活着,要爱笑,要做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还有,绝对绝对,不可以认命……
“只是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命里缺了些什么,空落落的,就像有人偷走了我很重要的东西。”谢无舟轻声说着,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那么急切,却又那么无力,“我忘记了那是什么,可它真的,真的一直支撑着我走到现在……”
“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此一生每一次不择手段地麻木前行,都只是为了再次遇见你……”他话到此处,声音似已有些颤抖,平复数秒,才敢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鹿临溪,你会原谅我吗?”
原来,他从离开血海的那一日起,便将什么都忘了。
他本不愿,也不想忘的,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难道是那杀千刀的废物系统又动了什么手脚?
【系统监测到宿主正在冤枉系统。】
得,平时静如陈尸,这种时候反应倒是十分快。
【那虽是一段真实的过往,但也是一场反派的梦境。】
【梦境之主在某一个时段中“成为”了过去的自己,梦醒之时自然也会带走自己亲身经历的那部分记忆,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掌控的事情。】
竟是这样吗……
这一次,她又在心底错怪谢无舟了。
多么庆幸,没能陪他熬过漫长岁月的那份歉疚,压过了被他彻底遗忘的那份委屈——终于有一次,她没将心底的误解化作锋利的言语,刺向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他。
她以为,梦醒之后,那个对她最好的小孔雀不会存在了。
她以为,谢无舟会怨会恨,甚至应当厌恶那一年将他独自丢下的她。
可他却一如梦中那般,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忍斥责分毫……
她仅有一次卑微的请求,求他就算离开那一场梦,也请继续喜欢她——他听见了,并没有笑话她。
他望着她,望着一个迟迟没有给予自己回应的人,近乎执拗地又一次轻声问道:“原谅我,好不好?”
“谢无舟,你知不知道……”鹿临溪咬了咬下唇,眼底满是愧疚,“我对你好,救你出梦,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做那么多麻烦得要死的事,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全都只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对你另有所图……”
就算,就算最后改变了想法,最初的欺骗就不算欺骗吗?
当年的他一无所有,努力想要抓住眼前仅有的一切,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计较。
那么现在呢?
逃出尸山血海,看过繁华人世,他分明已经能够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依旧不会在意吗?
谢无舟:“你图什么?”
鹿临溪:“我……”
谢无舟:“图什么,我都给你。”
鹿临溪:“……”
谢无舟:“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鹿临溪:“……”
那一刻,她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他毫无保留的赤忱,终于发现自己所有的顾虑都是杞人忧天。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聪明到哪里去,愿意对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清的人付出所有。
“我不会再做让你失望的事,不会再说让你失落的话。”他看着她,眸中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说出了他以为她最想听见的那一句话,“你不喜欢我要走的那条路,我不走了,你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的。”
可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承诺了。
她好像无法拒绝,也无法轻易接受。
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她以为他们注定不会同路了,却从不曾想,哪怕放弃所有,哪怕注定走上绝路,他也要再一次走到她的身旁。
鹿临溪:“你是傻子吗?”
谢无舟:“我是。”
她想,她是一个寻常的人。
她怕苦怕累怕痛,还特别害怕麻烦。
谢无舟已经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人里最麻烦的那一个了,他的体内还藏着一个更大的麻烦,光是想想都能让她头疼很久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是她把谢无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她得对他负责啊。
往后的路,不管多么艰难,她都不会丢下他不管了。
鹿临溪吸了吸鼻子,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让你站着不动,你就真的杵那儿不动啊?”
谢无舟听了,眼底浮现一丝欣喜。
他走到她的身旁,抬手为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鹿临溪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可以坐下,可在他坐下之后,自己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膝往床角缩了些许。
她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家伙相处了。
在仅有的记忆里,她都是被气到牙痒痒的那一个,像这样安静地一起坐在床上,简直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她总觉得谢无舟不可能因为一场梦就改了性子。
眼前的温柔可能是暂时的,等确认她原谅了他以后,他就要原形毕露了。
但这样似乎也挺好,她本来就不需要他以卑微待她。
坐到同一张床上以后,他们好像很是默契地短暂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谁也不忍先一步打破这一刻的安宁。
鹿临溪想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浮云他们怎么样了?玉山那么多修士怎么样了?哦对,还有……你来找我的事,他们知道吗?”
谢无舟:“你就只想问我这些旁人的事?”
鹿临溪:“那,那你来这里,是要带我走吗?”
“是。”谢无舟认真说道,“我无法在此久留,你可愿随我离开?”
“我也没想一直待在这里的,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想办法去玉山找你……”鹿临溪说着,小声嘟囔起来,“谢无舟,我得盯着你,你体内的东西太危险了,和你这个人一样危险,总得有人看着点儿。”
“你怕我压制不住它?”
“我怕你被它吃了!”
谢无舟闻言,不由失笑:“暂时不会。”
鹿临溪沉默片刻,抬眼轻声问道:“你这样潜入天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无舟:“你赠我的花瓣可以隐匿灵息,寻常小仙无法识破我的隐形术,能够识破的人,我自会远远避开。”
鹿临溪:“我真是给你胆子了……”
谢无舟笑着转移了话题:“你那个小仙婢走之前,说什么心里没你的人,什么不值得……她是在说谁?”
坏,这要她怎么回答?
鹿临溪:“我要说是你,你信吗?”
谢无舟:“不信。”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歪头糊弄道:“或许你可以信一信?”
谢无舟皱了皱眉,似是很努力地自省了一下,不过自省的结果却是毫无悔意。
他说:“我心里有你,我觉得我挺值得的。”
那语气,理直气壮得让鹿临溪差点落泪。
她这只曾经为某只小孔雀操碎了心的鹅妈妈,到底还是看到自己当初教育的傻孩子,长成了不会轻易被人PUA的样子。
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了,现在的他只会欺负别人。
可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呢?
好像她答不答,谢无舟都是有办法知道的,毕竟云杪喜欢祈泽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也就浮云相信云杪那句“我绝不夺人所爱”的鬼话,换一个不那么心大的人来,只怕是早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嗯。”
“她说的那个人,是祈泽……”
“哦~”
“也许你会发现,很多人都觉得我喜欢祈泽,但我敢发誓,我绝对没有喜欢过他,非但没有,还有一点点嫌弃……”鹿临溪认真解释道,“总之这全都是误会,他可是和浮云有婚约的,我和浮云什么关系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谢无舟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多人都误会啊,那这误会是怎么来的呢?”
这一问,把鹿临溪给干不会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最爱的反问句来屠杀她的脑细胞了!
她就知道,这家伙的温柔是限时售卖的。
可要不要原形毕露得那么快啊!
她的眼泪才刚干诶!
鹿临溪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正在心底思考怎么解释,便见谢无舟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不妙的、意味深长的,让她难以忽略的浅笑。
“你好像并不熟悉这里。”他望着她的眼睛,明知故问道,“从琅嬛阁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好像有点迷路?”
“谢无舟,你……你,你你你!”鹿临溪皱眉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我来此处没有找到你,自然要去别处看看。”谢无舟笑着说道,“你说巧不巧,刚好就在路上碰见了。”
好好好,跟了一路,看她迷路也不知道现身帮忙指个道,回来了还偷听她和别人谈话。
是她高看他了,他还是那么缺德,还是那么阴暗,还是那么喜欢在一旁暗自欣赏她漏洞百出的拙劣演技。
错付了,她所有的感动,所有的眼泪,到底是错付了!
鹿临溪用力咬了咬后槽牙,连坐了两个深呼吸,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猛地蹬腿往谢无舟腰上踹了一脚。
她这一脚力气不小,差点没把他从床上踹下去。
谢无舟:“……”
有那么一瞬,她在谢无舟脸上看到了敢怒不敢言。
她只瞪大双眼,理不直气也壮地问了一句:“怎么,你这什么表情啊?是有什么意见吗?”
谢无舟一时欲言又止。
“诶,你没看错,我就是迷糊得很!我不但不会用灵力,不会修炼,不懂幻化人形,我还不熟悉这里!”鹿临溪说着,双手抱臂,大声问道,“所以呢?你又想说什么?要不我替你说了吧——鹿临溪,我还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对不对?你就想这么说对不对?”她说着,仰起头来,阴阳怪气道,“你不是聪明吗?看不透我,你难不难受啊?要不要求我为你答疑解惑呀?”
“……”
“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是台词被我抢了吗?”
“鹿临溪,你……”
鹿临溪先一步说道:“谢无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得时刻注意身份哦!”
谢无舟深吸了一口气,让步一般,闭眼问了一句:“我今晚睡哪儿?”
鹿临溪:“地上。”
谢无舟:“……”
她今天非得给这孔雀上这一课。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什么叫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第67章
鹿临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从前自己一只鹅睡在地上的时候,某些人别说给她被子了,就连一团干草都不会给的。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会把枕头和被子让给某只孔雀,同样是让人睡地上,二者人品简直高下立见!
当然啦,她之所以舍得让,是因为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这偌大寝殿的某一个柜子里发现了备用的被子。
既然有多的,那就随手施舍一下某些暂时无床可归的人吧,反正并不会影响自己的睡眠质量呢。
好心帮忙铺地铺的时候,鹿临溪想起了初高中住校时的遥远记忆。
夏天天热,宿舍没有空调,为了凉快一点,室友们就一起在地上打地铺。
大家都睡地上了,躺得那么近,自然是要聊天的。
这天聊着聊着,大概率会被宿管敲门,接着大家就会鸦雀无声一阵,直到确认外头没有宿管的脚步声了,再继续开始用气声聊天。
那种偷偷摸摸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但她到底还是换了个世界,换了个地方,换了种全新的方式延续了相似的偷偷摸摸。
“我这边好像每天都有人伺候的,以防万一,你可得起早一点,被子记得提前收起来,别让人发现了我在屋里藏男人,我丢不起这人!”鹿临溪说着,见谢无舟嘴角似是上扬了些许,忍不住皱了皱眉,“我说话你别不当回事,就你这身份要是暴露了,我俩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谢无舟:“好。”
鹿临溪:“你刚才笑什么?”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骗人,我都看到了!”
那一刻,坐在床上的鹿临溪带着满眼的质问,静静瞪着被自己赶到地上去的谢无舟。
这是她这辈子,在这个家伙面前最居高临下的一次。
然而谢无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声,枕着手臂躺平了身子。
鹿临溪狐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躺了下去,有些茫然地思考起了刚才那段话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结果,干脆再次开口说道:“不行,你得告诉我,你刚才在笑什么?我的经验告诉我,你忽然笑那么一下准不是什么好事,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今晚会失眠!”
谢无舟:“你也太容易失眠了。”
鹿临溪:“每次都是你害的。”
谢无舟:“我都睡地上了。”
鹿临溪:“就睡一天,瞧把你委屈的!”
谢无舟:“可不敢委屈。”
鹿临溪:“少转移话题,你刚才到底笑什么呢?”
她这般追问着,屋内短暂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沉默过后,谢无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成为云杪的?”
话题忽然回到了赶某人下床之前,最令她感到尴尬的那一个。
看来是她刚才那番叮嘱的话里又出现全新的破绽了。
早知道她就不问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关键谢无舟这话问得太笃定了,直接略过了“是不是”的阶段,来到了“怎么成为”的问题上。
鹿临溪下意识想要狡辩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了。
她不知道怎么狡辩,谢无舟都敢这么问了,无论她再说什么都只是把人当傻子忽悠了。
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谢无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家伙对细枝末节一向十分敏感,她对这副身子的主人又完全不熟,如今没了人间那副鹅身打掩护,瞒不过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虽说被拆穿得有点太快了,但其实如果可以,她一直都是很愿意说实话的。
要不是有些话会被系统屏蔽,想说也说不出口,她也不至于每次都要硬着头皮扯谎。
如今谢无舟点穿了这件事,她好像只是很短暂地紧张了一下,而后便只剩下了一种莫名的释然。
“我现在住在瑶华殿,没有人敢把我撵出去,我可以隐匿灵息不让任何人发现,也能用仙灵药体催生各种草木……不管从哪一点来看,我都是云杪。”鹿临溪话到此处,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我承认你猜得不错,但你开口之前,就不觉得自己的猜测大胆了一点吗?”
“嗯。”
“那你也敢问啊?”
“如果我的问题让你为难,你可以不给我答案。”
鹿临溪侧过身去,望着墙壁沉思了好一会儿,止不住轻叹了一声。
“谢无舟,有些事我不想瞒着你的,但我确实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我的来历。我只能告诉你,我确实就叫鹿临溪,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她说着,试探着问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能。”谢无舟轻声应着。
鹿临溪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屏蔽了,结果竟然能够说出来,这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难道是因为谢无舟已经猜出了一部分,所以连带着她能透露的信息也变多了吗?
她这般想着,又试探着把话说了下去:“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改变一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不太好的事情,这也是我一直守在浮云身边的原因……我这么说,你能听到吗?”
“能。”
惊了,这也能!
鹿临溪感觉自己快要落泪了。
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能接受这个答案吗?”
谢无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问道:“你会再次离开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承载不下一丝情绪,偏又藏不住话语中的担忧。
她已经在他生命中消失过一次了。
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他的身旁,也是为了改变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要是我忽然离开了呢?”鹿临溪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管花多少时间,你都愿意再找我一次吗?”
“我会……”谢无舟说着,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下一次,我要去哪里找你?”
鹿临溪闻言,忽而会心一笑,认真说道:“你别总是一副我随时都会扔下你的样子嘛,搞得我好像一个负心汉哦……”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次我真的不会再离开了。”
谢无舟:“真的?”
鹿临溪:“嗯!”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人总不能在同一个誓言上失言两次的。
如果有一天她能离开,那一定是回去原本的那个世界吧?
原本的世界很好,要是换在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
可是现在,她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世界了。
其实她也说不出自己喜欢这里什么,但就是忽然觉得,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
现在偶尔会觉得心累,只是因为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解决。
等到有一天,所有的麻烦事都解决了,她就可以安安心心躺平,做一个不用上班的长寿小咸鱼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感觉屋内忽然有点静了。
这样的静默,让她有点害怕眼前的重逢只是一场美梦。
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拽着枕头睡到了床边边,瞪大双眼向床下躺着的谢无舟望了过去。
屋内灵光先前就熄了,但这并不妨碍她于黑暗中感受到他的回望。
那温柔的目光让她一下安心了不少。
其实她有点困了,但她还是好想和谢无舟多说说话。
所以她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谢无舟,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不是云杪啊?我到底是有多少破绽啊?”
谢无舟:“太多了。”
鹿临溪:“……”
谢无舟:“多得我简直要用上纸笔才能全部记住。”
鹿临溪:“不可能吧!”
“云杪生于天魔之战前夕,如今岁数可不小了。”谢无舟淡淡说道,“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使用灵力,不懂如何修炼,就连幻化人形都要旁人来教?”
“是是是,这个我承认……”鹿临溪追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吗?”
“你不仅会在自幼长大的天界迷路,自己寝殿里的东西也要找上半天,还不清楚殿中仙侍会在每日几时前来伺候……”
谢无舟话到此处,稍稍顿了一下,鹿临溪本以为终于没有后文了,想不到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松上一口气,他便又把话续了下去。
“起初你不知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灵息,不仅认不出自己的灵根,就连它有何用处都要向我确认。”
“我有一缕灵根在你体内,哪怕你落入凡间,没有一丝修为,只要进入灵识之海看上一眼都能发现。可你非但从未察觉,还把它当做一种力量,看成我在你身上动的手脚。”他说着,不禁笑道,“由此可见,你对修行之事,确实是一无所知……”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
鹿临溪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她已经完全可以感受到谢无舟眼底的自己有多么神奇了。
如今回头看看,她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破绽,还真是辛苦谢无舟每天满头问号地看她上蹿下跳了,他怕是把这辈子的困惑都用在她这只鹅身上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不禁叹了一声。
她趴在床边,望着谢无舟多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又一次开了口。
鹿临溪:“谢无舟。”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是不是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也什么都帮我啊?”
谢无舟:“嗯。”
鹿临溪:“我刚才说了,我要守着浮云,直到她顺利历劫归来的。”
谢无舟:“好。”
鹿临溪:“沈遗墨也是。”
谢无舟:“……好。”
鹿临溪问道:“所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舟沉默片刻,低声把他醒来后的事情说了一下。
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逝速度是截然不同的,梦中悠悠数月,于梦外而言也不过三两日光景。
他清醒之时,玉山众人仍沦陷于噩梦之中,清醒之人寥寥无几。
这其中就有浮云和沈遗墨。
早在大阵启动之前,他便在浮云体内留下了一股灵力,那股灵力会在她遇到危险之时唤醒她部分神力。
不多,但是足以让她救下一部分人。
只是以她如今的修为来看,那尚且脆弱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觉醒的神力,越是使用那样的力量,越是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那些沉沦梦境之人,随时可能魂飞魄散。
浮云想要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但也注定力不从心。
当他睁眼看见她时,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极限,面色惨淡得如同一张白纸。
她似是没有想过他能醒来,一时又惊又喜,满是血丝的双眼里盈满了泪水。
她说,她能感觉到小溪和他在同一场梦里。
她说,她想带他们出来,可她进不去他的梦境,不管尝试多少次都进不去。
她说着,伸手轻轻抚上了一旁的大鹅。
只那一刻,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分明,它一直都在那里,睡得那么安稳,怎么忽然一下就没了呼吸。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诧异的目光静静凝视着他,似是想要质问,偏又努力克制着心底的苛责。
“你醒来了,她呢?”她轻声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好像哭了很久,哭到最后脱力晕了过去,才被带回卧房休息了一会儿。
鹿临溪听到此处,不由得红了双眼。
谢无舟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她听得出来,那一刻的浮云一定很痛苦,也很绝望。
拥有了能够救人的力量,却没有多少能够救人的力气。
她为了救人,几乎拼上了性命,明明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却唯独怎么都救不回最亲近的那一个。
鹿临溪:“后来呢……”
谢无舟轻叹一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那天夜里,他望着身旁那只渐渐僵冷的鹅想了许久,终是悄悄驱散了留存于玉山众人身上的阵法之力,带着那只大鹅的尸体趁夜离开了玉山。
再后来的事,他便不清楚了。
谢无舟话到此处,沉声说了一句:“总之,你不必太过担心,玉山众人既已无恙,浮云应该可以好好修养一阵了。”
鹿临溪本来还有些伤感的,忽然听到谢无舟这么一说,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剧情——什么疯批带尸跑,病娇抱尸吻的。
她不禁“噫”了一声,万分震惊地问了一句:“连一只鹅的尸体都要带在身旁,你是变态吗?”
谢无舟深吸了一口长气,无语道:“我是怕你被他们亲手埋土里了,回头再生龙活虎的回去,没法和他们解释。”
鹿临溪:“那你把我的尸体怎样了?没有还带在身上吧!”
谢无舟:“埋了!”
鹿临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这口气松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关注点又偏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刚才谢无舟说啥来着?
他离开玉山前,竟然把所有人都救了?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鹿临溪:“你,你真救了所有人?”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你一定损耗了不少灵力……”
谢无舟:“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便不敢来见你。”
鹿临溪:“……”
谢无舟:“如果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你会憎恶我的,对吗?”
鹿临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很老实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想,就算谢无舟什么都不做,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憎恶他,他本就不必与她同路的。
可尽管如此,她仍是忍不住对他抱有一丝期望。
正是这一丝期望,让她得知谢无舟放过了玉山众人的那一刻,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是真的为她放弃了那个计划,在他还不确定是否能够将她寻回之前,便已早早选择了放弃……
“谢谢你。”她低声说着,心底似有说不出的暖意。
“……”
“谢无舟,我说过的,等我厉害一点,就换我保护你。”鹿临溪忽然坐起身来,比了一个发誓的手指,她望着谢无舟,无比郑重地对他说道,“既然你为了我换另一条路,那么从今往后,不管这条路上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的!”
“……”
她说罢,不等谢无舟回应什么,便又躺回了枕头上。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浮云现在肯定很伤心,我该快点回去见她。”
“嗯。”
“我这样回去,她一定会觉得很陌生吧?”鹿临溪有些惆怅地自言自语道,“如果直接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感觉物是人非,会不会觉得历劫归仙后的我太遥远,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小溪了?”
浮云只是浮云,没有天界的记忆。
对浮云而言,小溪也只是小溪,不是什么九天之上的仙子。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在浮云最伤心难过的时候,用浮云最熟悉的样子,回到浮云身旁,安慰她,陪伴她。
“谢无舟,你有没有办法把我暂时变回从前的模样,让我先去哄哄她?”
“可以。”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都可以。”
鹿临溪下意识想说一句——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可她转念一想,谢无舟来此之前也是消耗了许多灵力的,出入天界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或许她该让他稍微休息几日的。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他一定会逞强的。
所以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了一句:“不急,先不急……我这几天有点累,多休息几日再走吧?你就在我这里好好藏着,不要四处乱跑,让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谢无舟轻笑一声,应道:“好。”
鹿临溪安下心来,轻轻合上了双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也不知是不是心底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这一觉她睡得分外安稳。
第二日醒来之时,地上铺平的被子已经不见了,四周也不再有谢无舟的身影。
鹿临溪不由慌了神,起身跑到寝殿门口,往外张望了一眼。
只那一眼,她便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只没有退休胜似退休了的老孔雀原是跑到院里的躺椅上瘫着了。
躺椅悠悠晃着,上头的人似是睡着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鹿临溪快步走上前去,双手叉腰道:“谢无舟,你还真会享受啊,哪里舒服哪里就有你是吧?”
“嗯。”谢无舟淡淡应着,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真不怕被人看见对吧?”
“你别在这儿站着,还真没人能发现我。”谢无舟说着,眼睛往别处瞟了一下。
鹿临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小仙女正在不远处浇着花。
谢无舟:“浇挺久了,不也没看见我?”
鹿临溪刚想说点什么,便见玉盏端着一个玉盘朝她靠了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轻声说了一句:“仙子,该进补晨曦的仙气了。”
吃个早饭都说得那么好听吗?
玉盘上有一个盖了盖儿的精致小碗,看上去就像是装了什么好吃的。
她正想揭开看呢,便听一旁的玉盏叨念起了“别伤心、不值得、千万不能犯傻”一类的话。
念就念吧,偏还左一句太子殿下,右一句太子殿下的,配合上一旁谢无舟意味深长的笑意,弄得她有点头皮发麻。
终于等到玉盏走了,鹿临溪咬了咬牙,回头望向谢无舟的第一句话就是:“笑什么笑!不准笑了!”
说罢,她端起玉盘中的小碗,揭开盖子想要吃点东西缓解一下尴尬,却见一团薄雾般的灵气悠悠飘进了她的鼻子。
然后,没啦!
鹿临溪一脸诧异地转头看着谢无舟问道:“这,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仙界的早点吧?”
谢无舟:“谁知道呢?”
这种东西,让她想起了早些年网上曾经火过一阵子的智商税,就是那种罐装的某某地方的空气……
当年她还在网上看过不少罐装空气的测评视频呢,想不到如今的她竟在天界吃起更加高档的空气了。
鹿临溪:“神仙不能只吃这个吧?这和喝西北风有什么区别吗?”
似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当天中午玉盏端来了一碗“日昳的仙气”,下午时又端来了一碗“夕照的仙气”……
一日三餐,全是空气!
鹿临溪惊呆了:“他们神仙真的每天只吃空气啊!”
谢无舟:“天界灵气足够充裕,本就可以辟谷。”
竟是如此?
难怪她先前一直没吃东西,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饿是一回事,馋是另一回事。
她是个人,不是神仙,神仙不吃饭,她要吃的呀。
她本来想换点果子吃的,可不知为何,离开尸山后再看那个兑换界面,就打心底觉得十分划不来,怎么都下不去那个手。
是的,没错,一旦到了外头,她就变回了从前那副一毛不拔的模样。
就这样,原本还想在天界多休息几日的鹿临溪,终于是在第三日下午放碗的那一刻爆发了。
她大步冲出房门,一把将谢无舟从院中的躺椅上摇了起来。
“快,快带我回人间!”
她的语气那叫是一个迫切。
虽然她真被这些空气给喂饱了,但是她的内心也被这些空气彻底整空虚了!
这个只有空气能吃的地方,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第68章
鹿临溪催得急切,谢无舟却无动于衷,只静静望着她,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什么,明显若有所思。
她歪头问道:“你不是说随时都可以走吗?”
她话音刚落,便觉腰身被人一把搂住,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的一切就已彻底模糊。
似有一阵清风吹过天门,天门守卫站得笔直,目光分外坚毅,认真得仿佛路过一只蚊子都得被盘问半天。
今日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是专业的,他们坚信自己把此处守得很好,绝对没有任何未得许可之人随意进出——除非看不到。
鹿临溪完全没有想到,对谢无舟而言,进出天界竟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简直就跟串门似的。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她还处于一阵恍惚之中,整个人都在谢无舟的怀里,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每晚卧在他怀中睡觉的那段岁月,近得都能听见他的心跳。
可这么近的距离,是她化身成人后再没有过的。
回神之时,她有些慌乱地推开了谢无舟,四下张望着掩饰那加速的心跳,以及愈渐发烫的脸颊。
“快快快,找吃的,我要饿死了!”
她大声催促着,先一步跑在了前头。
这真不是转移话题,她确实饿了,早在离开天界的那一刻,许久不曾进食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咕咕打鼓了。
她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人间的哪个城镇,只一路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寻了一家菜式丰富的高档酒楼,狠狠点了一桌子好菜。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吃过肉了,闻到肉味儿的那一刻,眼泪都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上一次感觉饭菜那么香,似乎还是变成鹅后第一次吃到人类饭菜的时候。
那时所有的肉与菜都会被切得很细很小,并没有现在桌上这种大块大块的模样,但她同样吃得泪流满面。
一顿饭吃完,鹿临溪终于满足了。
非但十分满足,还有那么一点发撑,整个人走在路上的步子都慢了许多。
她是真的不能接受每天都吃空气的日子,曾经的她还一心想要死回天界当小仙女,如今的她只想永远别回去了。
她是个俗人,就要食人间烟火!
夕阳渐渐沉落,街上人来人往。
她脚下步子慢悠悠的,心里也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边走边望着天边的晚霞。
她还记得呢,她就是在这样一片晚霞中遇上谢无舟的。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死,他也是真的想要杀她。
可偏偏阴差阳错,让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时今日。
如今想想,还真是恍如隔世。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人类的模样,和他一起走在人类的街道上。
从前总是她扑扇着翅膀跟在谢无舟的脚边,这一次倒是换成她走在前头,谢无舟于她身后亦步亦趋了。
天色未暗,鹿临溪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一家成衣铺子。
那一瞬,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回身轻轻扯了扯谢无舟的衣袖,指了指那个铺子:“我想进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先一步跑了进去。
灵力幻化的衣裳总是一个样,好看是好看的,但会穿腻的呀!
她可不能被一只孔雀比下去了,她也要买好多好多漂亮裙子,然后天天换着穿!
就这样,鹿临溪抢在铺子关门之前,用谢无舟的钞能力硬控了老板娘。
那老板娘见客人出手阔绰,开口闭口都是“帮我包起来”,整个人都笑成了翘嘴,跟在鹿临溪身旁就是一通猛夸。
“这个颜色可太适合姑娘了!”
“来看看这个,姑娘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姑娘好眼光啊,这料子、这做工,全都是上乘的,就适合姑娘这种仙子般的容貌!”
这世上没有人是经夸的,她感觉自己被老板娘那一张巧嘴夸得飘飘然的,一不小心就买了特别多的东西。
买完回头一看,多得都堆起来了。
凡人面前也不好施法将其尽数收入灵囊,鹿临溪上前抱起了一部分,剩下的便全部交给了谢无舟。
离开之时,那老板娘还在身后感慨了一句:“姑娘真是好命啊,有个那么俊俏的郎君,对姑娘那么言听计从!”
嗐,这话可说不得,某只孔雀会暗爽的。
鹿临溪逃似的跑出了那家铺子,东拐西拐地寻了一处无人之地,蹲下身来把一件件新买的衣裳拆开来,整整齐齐收入了灵囊。
“我还真没发现我买了这么多啊!”鹿临溪说着,一边收拾,一边笑着打趣起了边上闲坐着的谢无舟,“魔尊大人的银两会被我败光吗?”
谢无舟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会,你随意。”
鹿临溪:“那回头见了别的铺子,我还要买新的!”
谢无舟:“好。”
鹿临溪:“不止衣裳,我还要买首饰!”
谢无舟:“好。”
天呐,这也太好说话了。
鹿临溪忽然完全能够理解,原文里浮云为什么会被这家伙拿捏得死死的了。
虽说谢无舟坏起来是真的特别坏,可他温柔起来也是真的一点也不讲道理的,换做是谁都很难抗拒吧。
这只孔雀的温柔乡固然好,但她还不能彻底陷落进去。
她抬眼看了一下天边悄然爬上屋顶的月亮,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这里离玉山远吗?”
谢无舟:“还行。”
鹿临溪:“现在出发的话,以你的速度,多久能到啊?”
谢无舟:“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那应该还不到睡觉的时间,来得及见到浮云。
鹿临溪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等我收拾完,我们就去找浮云好不好?”
谢无舟:“你就这么急着见她?”
鹿临溪愣了一下,一脸诧异地看了谢无舟一眼:“……谢无舟,你不能……连浮云的醋都吃吧?”
“……不能,没有。”谢无舟站起身来,默默理了理衣襟,抬眼望向了天边的月亮,以此逃避着鹿临溪审视的目光。
某些人嘴硬的模样比从前明显太多了。
鹿临溪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的笑声显然引起了谢无舟的不悦。
他深吸了一口长气,往墙边一靠,双手抱臂,皱着眉头闭上双眼,好似不耐,实则尴尬地催促了一句:“天都黑了,你快一点。”
鹿临溪:“干什么?我急你也不高兴,不急你也不高兴呀?”
谢无舟:“……”
鹿临溪:“你们孔雀都那么难伺候吗?”
谢无舟:“……”
鹿临溪得意地笑了一声,很快将所有衣裳收好,跳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大声叹道:“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她说着,见谢无舟睁眼朝她靠了过来,连忙伸手抵在他的胸前。
“那个,你别搂我腰,我暂时还有一点……”鹿临溪想了想,低眉小声道,“有点不是很习惯……”
“你倒是提醒我了。”
“嗯!”鹿临溪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不禁认真思考起来,搂肩会不会也太过亲昵,抓手腕、拉胳膊什么的也许刚好,但不知在那么快的速度下会不会拽得她手很痛……
她还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被谢无舟带飞呢,便见一道红色的灵光忽然笼罩了她的全身。
“这什么意思啊?”
鹿临溪不由得茫然地歪了歪头。
只那一瞬,有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回到了她的身上。
歪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有点长……
低头之时,发现那不是一个错觉。
她看见了那无比熟悉的、圆乎乎、白花花的胸脯,看见了橙黄色的脚掌,以及那对很是有力的翅膀。
对哦,她确实该以这副模样去见浮云的。
只是下一秒,她的后颈被人一下提拎了起来!
“谢无舟!”鹿临溪一时翅脚并晃,大声嚷嚷起来,“我给你胆子了是不是!你还敢抓我脖子!”
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她不由恍惚了一下。
记忆之中,血雨落下的那一日,谢无舟也曾这样抱过她。
大鹅一下安静了不少,短暂恍惚后,她忍不住把脑袋轻轻埋进了他的胸膛,任由他带自己去向远方。
好一阵沉默后,她好奇问道:“我和以前是一样的吗?”
“什么?”谢无舟似是没有听懂。
“我说,我现在看上去,和以前是同一只鹅吗?会不会有哪里不太一样,浮云认不出我呢?”
说实话,她一直都觉得这世上的母鹅长得差不多,离开鹅圈后还好,身旁只有浮云一只鹅了,总不至于认错。
最初在鹅圈里,她辨认浮云全靠声音和眼神。
有时她都很好奇,鹅圈里那么多鹅,浮云为什么总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不禁想,如果谢无舟记不清她从前的模样,只是随便给她变了一下,大概率是骗不过浮云的。
可谢无舟却笃定得很。
他说,就是原来的模样,他记得清。
鹿临溪轻轻点了点头,安心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窝着窝着,她又忍不住抬头问道:“我可以随时变回人吗?”
谢无舟:“当然,只要你不怕被发现。”
鹿临溪:“那我变回人的话,还想再变回这副模样,是不是又得找你帮忙了?”
谢无舟:“嗯。”
鹿临溪:“听起来很麻烦!”
谢无舟:“你可以自己学习幻形术,只要你记得清想要幻化的模样。”
鹿临溪:“……那没事了。”
那肯定是记不住了,她连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浮云都认不出来,更何况一个不照镜子就根本看不着的自己呢?
她想,就先这样吧,回头把浮云安慰好以后,她就找个理由当着她的面幻化成人,到时就不用那么麻烦啦!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有两个身子该多好呀。
就像有些小说里写的那样,主角的灵魂可以在两个身体里互穿,失去灵魂的身子会进入休眠状态。
如此,她进入大鹅身体的时候,可以将本体变作一片花瓣,让谢无舟随身带着,什么时候想回本体都很方便,就完全不用考虑变来变去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听见系统叫唤了一声。
【宿主!】
这废物忽然叫什么叫?
【积分商城已解锁全新物品!宿主可用积分随时随地进行兑换!】
啊?
这又是要推销什么?
在她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忽然提醒她积分商城的事,难不成她想要的东西商城里还真有啊?
鹿临溪一脸震惊地点开了积分商城,猛猛向下划拉了一通,终于在商城的末端看到了一个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
无相草种子,花开无形无相,能捏塑心间一切模样,滴血认主可承载三魂七魄。
——原价5000,现价3000,限购一颗!
又是种子!又打折限购!
经验告诉她,积分商城里打折的东西有一件算一件,全是超级无敌坑爹货。
可眼前这玩意儿打折了,却没有打骨折,有没有可能就算确实坑,也不至于特别坑呢?
鹿临溪盯着那颗种子看了很久。
这东西真能像她想的那样,让她在两个躯壳中随意自由穿梭吗?
要是可以的话,那做很多事都会方便特别多,这三千积分还真不是不能花!
要不,浅换一个?
反正她现在很厉害了,总不至于种不出一朵花吧?
鹿临溪犹豫了一会儿,默默把这颗种子换了出来,偷偷叼在嘴尖,瞪大双眼,看起了详细说明。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需要用灵根浇灌的,且种子种下后不能放入灵囊的。
不过这一次是每日消耗五百灵根,连续浇灌三十天开花,花开后能以心念捏塑一副肉身,滴血认主便可随时承载契主的三魂七魄。
竟然真能种出一副新的肉身?
鹿临溪有个天真的念头刚在脑中一闪而过,便看到了下面的一行备注——该道具反派无法使用。
她果然空欢喜了一下,但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要是换个躯壳就能轻易摆脱天魔,谢无舟又何必折腾那么多有的没的?
那千年修为的蜘蛛精都会夺人躯壳,难道他堂堂魔尊还能抢不来一副身子吗?
不过该说不说,这个“随时承载三魂七魄”的描述看上去蛮有东西的,就算不能像她想的那样,在两副身体里自由穿梭,似乎也可以当做一条命来使的样子?
不管这玩意儿好不好用,先把它种出来总是没错的!
至于那一万五的灵根,要是放在从前她都要咬牙切齿地跳起来了,可放在此时此刻呢,她心中只会缓缓飘出俩字儿——就这?
种呗,区区一万五,她有什么出不起的!
什么叫富婆,什么叫阔绰!
这种小事,她甚至不需要麻烦谢无舟,自己就可以轻易解决!
鹿临溪这般想着,把种子默默收回了灵囊。
她不禁想,如果浮云还在玉山休养身子,如果大家可以在玉山上安安稳稳待上一个月,她便趁机把这花给种了。
鹿临溪正在心底盘算呢,回神之时已来到玉山之中。
如今的玄云门里都见不到几个人,想来是那些前来赴会的仙门中人早已散去。
那一个可怕的阵法,差点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任凭是谁死里逃生都会心有余悸,这大会自然是办不下去了。
谢无舟收起术法的那一刻,大鹅挣扎着跳回地上,依着记忆里的方向,扑扇着翅膀向那片竹林跑去。
有阵子没用这看上去就笨笨的身子了,但她意外地没有感到排斥,甚至完全不需要花时间去做任何适应。
平心而论,这小身子跑起路来可比人类的两条腿儿舒服。
虽然那细细的小腿儿不咋使得上劲儿,但那一对儿翅膀是真的有力得很,扑扇两下真能跳好远!
这一路上,偶尔能够遇见一两个玄云门弟子,那无比低落的情绪都被他们直接写在了脸上。
初来之时有多热闹,再访之时就有多冷清。
不过鹿临溪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赶紧见到浮云,告诉浮云她还活着!
可她一路奔进竹林,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却发现每一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人呢?”鹿临溪不禁仰着脖子向谢无舟问道,“是身上的伤势不方便,所以搬到外头住了吗?”
“也许吧。”谢无舟淡淡应道。
“那你快帮我去问问!”鹿临溪说着,又一次扑扇着翅膀,火急火燎地冲在前头。
玄云门的弟子大多认得谢无舟,知道他是沈遗墨带回的客人,所以当被拦路问话之时,态度也都十分有礼。
那可怕的阵法开启至今,其实才过去了不到十日,可对玄云门而言却发生了太多太多。
曾经的仙门之首已在朝夕之间沉寂。
当人们渐渐从噩梦里醒来,他们的掌门却是永远长眠在了无法唤醒的梦境之中。
所有人都希望沈遗墨可以接任掌门之职,他却只在众多师叔伯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坚定地要带着那个面色惨白的妖族女子离开玉山。
没有人敢出手阻拦,更没有人能劝阻分毫。
因为谁都能够看得出来,那个前些日子一直拼了命在救仙门中人的妖族女子,此刻寿数已经所剩无几。
沈遗墨带着浮云离山了。
他说天高海阔,他要陪她多去看看。
他们已经离开玉山四日有余,此刻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那个晚上,鹿临溪与谢无舟在玉山暂时歇了下来。
他们没有住在昔日那间小院,只是被安排到了一处陌生的客舍。
鹿临溪不禁去想,浮云现在过得怎么样,会有着怎样的心情……
浮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沈遗墨却那么坚定地选择了她。
这样的选择会让浮云开心吗?
浮云那么善良,她会把如今的自己视作一个负累吗?
鹿临溪越想越沉闷,一时整只鹅都在床上闷成了一团。
她看见谢无舟坐到了床上,下意识往里挪了挪,又一次缩成了一个沉默的白色团子。
谢无舟望着身旁的大鹅,似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我看你把床占了,还以为今晚又要睡地上了。”
“我这副模样,倒也不必赶你下床。”鹿临溪说着,忍不住哀叹了一声,“我是真没想到,你前脚刚离开玉山,他们后脚就走了……我这回算是扑空了!”
她想,自己不只是扑空了,还听见了浮云寿数所剩无几的消息。
虽然早就知道浮云身体状况一定很糟,可她想不到已经糟到了这种地步。
她不敢去想,那个曾经活蹦乱跳,永远笑着陪伴在她左右的浮云,此时此刻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明日便带你去找她。”谢无舟淡淡说道,“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走不了多远,不难找。”
谢无舟的语气很是漠然,漠然得仿佛浮云只是什么路人甲乙丙丁,是生是死都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鹿临溪知道,谢无舟是这样的人,当日他救下玉山所有人,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是害怕自己手上杀戮过重,会被她拒于千里之外。
他确实没必要在乎浮云的生死,毕竟在他眼里,浮云不过是在人间历劫,死后自会回归天界,并非一件坏事。
这道理鹿临溪不是不懂,她先前分明也是盼着男女主早死早飞升的,只是真的快到这一刻了,她又不知为何止不住地难过了起来。
特别是一想到这一切是谢无舟造成的,她却不得不与他一起瞒着浮云,心底的沉闷便又多了几分。
她好努力才压下了那涌上心头的情绪,向着谢无舟抬起头来,眼底闪烁着些许期待。
鹿临溪:“谢无舟,你能救浮云对不对?神力对肉身的反噬是可以消除的,对不对?”
谢无舟:“神力已经觉醒,无法再次封印。”
鹿临溪:“……”
谢无舟认真道:“但我有办法帮她觉醒全部神力。”
鹿临溪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仰头激动道:“这样她就可以好起来吗?”
谢无舟:“这样她可以少受点苦。”
鹿临溪:“那也好啊……”
谢无舟:“更早死回天界。”
大鹅没说完的话瞬间噎在了嘴里。
搞半天,是早死早超生的那种少受点苦啊……
短暂沉默后,她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白白的鹅胸微微起伏着。
呼吸完毕,她抬眼望向谢无舟,十分礼貌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咬你吗?”
谢无舟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坐下。
仿佛是在对她说——婉拒了哈。
鹿临溪不由得向前伸长了脖子,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诧异。
她就只是问了一句,还没打算动口呢,他他他……他竟然跑了!
防是没有设的,但人是会跑的!
他变了,到底是变了。
那个曾经任凭她咋咬都不吱声的小孔雀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谢无舟!”大鹅怒喊了一声,“要是浮云死在沈遗墨前面,我第一个饶不过你!”
她气呼呼地说着,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好一阵沉默后,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心底不由泛起了一丝歉疚。
谢无舟在伤害浮云之前并未承诺过她什么……
如今他已不再执念前行,只是做过的事到底是覆水难收,她在此时苛责他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她这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对浮云的歉疚,化作不好的情绪发泄到谢无舟身上了。
这样似乎很过分,她知道他的身不由己,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理解他,唯独她不该如此。
她缓缓缩成了一团,有些歉疚地放低了声音,轻轻嘟囔了一句:“我刚才只是在说气话……”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我要睡觉了。”
谢无舟:“好。”
屋内的烛火是在那一刻灭掉的,谢无舟仍然坐在窗边,不知在望着什么。
鹿临溪犹豫了一会儿,想要让他回床上休息,可一想到刚才自己凶巴巴的模样,便是直到睡着也没好意思开口。
迷迷糊糊间,有人轻抚着她的后颈,很温柔,也很舒服。
她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缩进了那人怀里,像是曾经依偎过的每一个夜晚。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种出了一株可以增加好多修为的灵花。
她好开心地把花叼到了浮云面前,告诉浮云只要将其吃下,就能承受住神力反噬了。
浮云蹲下身来,揉着她的后颈,一声接一声地夸她厉害。
她想也是,她很厉害的,什么仙药仙草都能种得出来!
为了证明自己还能更厉害,她仰着脖子扭头看了谢无舟一眼,十分自信地说了一句:“小孔雀,乖乖等着哦!我下一株仙草,就替你把天魔灭了!”
说罢,她低头在拥有百万余额的积分商城里大手一挥,用区区五万兑换了一颗名为“天魔克星”的种子。
小小的脚掌在地上抠了一个小坑,将其轻轻丢了进去,一旁三人无不赞叹她的牛逼!
大鹅小脸一红,但是毛色掩盖了她的娇羞,这让她本该羞涩的笑意看上去非常自信。
当富婆,没别的,就是阔绰的!
她笑着笑着,颤抖着身子睁开双眼,看见了翅膀上洁白的鹅毛。
百万积分是没有的,天魔克星也是没有的。
只有一只闲得发慌的孔雀,在桌边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杯,用那双含笑的眸子看戏似的凝望着她。
谢无舟:“美梦醒了?”
鹿临溪:“闭嘴!”
第69章
大鹅一声闭嘴,确实让某只孔雀闭了嘴,但这并不妨碍他用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对她进行无声的嘲笑。
或许,或许那也不算嘲笑吧,最多就是有一点点没有恶意的幸灾乐祸。
可鹿临溪就是忍不住在心底认真反思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真是把当初那只单纯善良的小孔雀给教坏了。
她都在谢无舟的潜意识里留下了什么?
她就不该让他做一个爱笑的人!
现在好了,她为了大家好的美梦醒了,他竟然在边上笑起来了!
他难道就不觉得自己笑得很缺德?
鹿临溪愤愤从床上跳了下来,扑扇着翅膀大步冲到桌旁,三两下跳上了桌子,气呼呼地瞪了谢无舟一眼。
谢无舟当即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态度良好地倒了杯茶,轻轻推到了鹿临溪的面前。
鹿临溪沉默片刻,低头喝了两口茶水。
谢无舟:“我已用搜灵术探过,他们二人往南边去了,你先吃点东西,我再带你去找他们。”
鹿临溪抬头看了谢无舟一眼,美梦破碎后还要被人笑话导致的坏心情,在此刻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想了想,轻声问道:“这个什么搜灵术的,消耗大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那……”
他好像又为她消耗了很多灵力,先前驱散阵法的消耗都不知恢复了多少。
他体内可还压着个天魔呢,短时间内接连进行很大的消耗,会不会伤到他的身子?
鹿临溪正在心底担忧呢,便听谢无舟笑了一声。
那种笑声,明显是成功逗到别人以后,略带几分得意的,一听就挺戏谑的笑。
只那一声笑,她便知道自己的感动与担忧又都错付了。
“我现在很虚弱,你该对我好一点。”谢无舟笑道,“你太凶了,没点女人味,浑身上下都是怨气,真的很容易吓坏我。”
“我?没女人味?怨气?吓坏你!”鹿临溪惊得嘴都有点歪了。
“嗯。”
竟然厚颜无耻的应下了!
她这臭脾气,真是一点都忍不了!
鹿临溪不禁想,她现在是没有拳头,不然她的拳头真的要捏紧了。
但是无所谓,人不好咬人,鹅还不好咬人吗?
大鹅想也不想,突袭似的脖子前伸,一口咬上了谢无舟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自己咬上去的那一瞬,谢无舟明显向后撤了一下,但她咬死不肯松口,甚至左右拧了起来,这让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颈。
他应该是想要把她拽开的,偏偏手上不敢用力,只得半哄半商量地说了一句:“好了,不闹了,松口……”
鹿临溪摇了摇头,倔强地猛猛拍打了几下翅膀,身前的茶杯翻了,茶水顺着桌子向下滴落。
谢无舟皱了皱眉,起身躲开之时,顺手将那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的大鹅从桌子上提了起来。
两脚悬空的那一刻,大鹅用力扑腾了一下,打鼻尖哼哼了两声,示意今日低头的必不可能是自己。
短暂僵持后,她听见谢无舟认了怂。
“疼。”他小声说着,语气似是有些委屈。
要的就是这个示弱的态度!
鹿临溪缓缓松了口,抬头冲着谢无舟龇了龇牙:“你还会疼啊?”
谢无舟:“……”
“怕疼的话,送你四个字——祸从口出。”鹿临溪歪头笑道,“你要记牢哦。”
谢无舟蹲下身来,把鹿临溪轻轻放回地上,揉了揉被拧了半天的手臂,转身走出房门。
鹿临溪快步冲在了他的前头,蹦蹦跶跶走在了前面。
她现在莫名很享受那种自己在前头带路,谢无舟在后面乖乖跟着的感觉。
虽然她根本不认识路,但是每当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时候,只要停下来回头看谢无舟一眼,谢无舟自会为她指上一个方向。
就这样,一只鹅领着一个人,心情大好地去了玄云门的堂厨,稍微吃了点儿东西,便寻了一个无人之地,向着南面动了身。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一如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到来。
玉山一路向南,是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脉。
谢无舟放缓飞行速度之时,鹿临溪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鹿临溪:“浮云他们在这附近?”
谢无舟:“嗯。”
鹿临溪:“这是哪儿啊?”
谢无舟:“南城。”
真是一个陌生的地名。
看来主线是真的开启了她无法预知的全新篇章。
双脚沾地的那一刻,鹿临溪不禁仰着脖子,拍着翅膀,急吼吼地对谢无舟催促道:“浮云在哪儿呢?带我去找她,快点快点!”
在她夺命般的催促下,谢无舟很快便将她带到了一个近海的客栈。
客栈不大,看上去有些老旧。
一个熟悉的身影,有气无力地趴在角落里的一张客桌上,长长的辫子垂落在地,午后的阳光照不到那瘦弱的身躯。
她似是睡着了,双眼紧闭,眉头蹙起,似是在做什么噩梦,又或者正承受着某种身体上的痛苦。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放轻脚步,小心翼翼靠了上去,似是生怕惊扰了那人的小憩。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
比如,重逢的那一刻,她能说点什么,要怎么安慰浮云,又该如何解释早已没了呼吸的自己为何仍旧活着这件事。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只是走到桌边,轻轻跳上桌子,安安静静来到了浮云的面前。
她没有吵醒她,只是静静卧在一旁,轻轻闭上了双眼,就像从前那样,不吵不闹地睡在她的身旁。
谢无舟在一旁挑了张桌子坐下,小二上前招呼,还未开口吆喝,见他用手势示意轻声一些,连忙点头压低了声音。
“这位客官,生面孔啊,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
“那客官沿途奔波,要不要吃些什么?”
“随便上点吧。”
“好嘞!”小二应着,刚想走呢,却又忍不住小声八卦起来,“客官,那只鹅你养的?它进来就奔着那姑娘去了,莫非客官是来找那姑娘的?”
“认识。”谢无舟问道,“她怎么一个人?”
“哦,还有位公子,不过出去了,好像是准备出海,在找合适的船只。”
“出海?”
“是啊,那姑娘不知得了什么病,身子弱得连风都吹不得。相传南海有仙岛,有仙缘者可以得见,那公子怕是想带她寻仙治病吧。”小二低声说着,叹息着摇了摇头,“可要真有仙岛,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寄望罢了。”
话到此处,他不禁感慨了一声:“真是红颜薄命啊……”说罢,便去后院招呼厨子备菜了。
红颜薄命?那么是谁害的呢?
鹿临溪不自觉回头看了谢无舟一眼,见他似是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默默于她身旁撑起了一个隔音结界,一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长气,于心底提醒自己——不对不对,赶紧打住,事已至此,纠结这个没有意义,与其一味的怪罪,不如想办法弥补。
不过这沈遗墨也真是凡人思维,怎么就能想到去海外寻仙治病呢?
仙人历劫,任何仙家不可轻易干预。
就他与浮云的身份,哪个不知,哪个不识?就算真让他寻到了哪位居于地界的散仙,人家也绝不可能违背天规出手相助的。
再说了,谢无舟都解决不了的事,寻常仙神哪里救得了呢?
她还是回头试试看,能不能种出点儿灵药灵草,多少压制一下神力反噬带来的痛苦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见浮云的手似是无意识地轻轻动了一下。
只那微微一动,指尖碰上了面前柔软的白羽。
浮云微微眯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望见了桌上的大鹅。
那一刻,她眼底闪过了些许泪光,却没有一丝诧异,只是伸手把大鹅拖拽到了面前,双手将其紧紧环住,脑袋沉沉枕着那软乎的翅膀,又一次闭上了眼。
鹿临溪一时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那个忽然压在了她身上的脑袋多少有点沉,那温热的泪水更是一点一滴浸湿了背后的翅膀。
“浮云?”她试着轻轻唤了一声,不料话音刚落,便被浮云勒得更紧了。
“我又梦到你了。”浮云呓语般轻声喃喃着,“你什么时候变得只会在我梦里出现了……”
“在哪都好,还能见到你就好……”
“小溪,是我没用……”
“我保护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
耳边一声声气若游丝的自责,让鹿临溪止不住地感到心虚与难过。
她伸长脖子,用脑袋在浮云脸上轻轻蹭了蹭,轻声说道:“我回来了,不是梦,你睁眼看看我嘛。”
这话说完,她感觉自己忽然不太能呼吸了。
浮云像是应激了似的,一下把她抱得特别紧,眼睛更是紧紧闭着,生怕睁眼时梦会醒,怀中的大鹅就又不见了。
鹿临溪:“浮云,你勒得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浮云:“……”
鹿临溪:“哎……我真的……要被你给勒死了……”
谢无舟闻言,不禁站起身来,灵力都已聚于指尖,吓得鹿临溪连忙冲他猛猛摇了摇头。
就这几下晃荡,瞬间惊醒了意识恍惚的浮云。
她茫然地睁开了一双泪眼,勒住怀中大鹅的双手稍稍松开些许,指腹不自觉摩挲着那柔软的羽毛。
短暂犹疑后,她向后退了些许,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大鹅。
浮云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鹿临溪连忙上前蹭了蹭她,开心道:“浮云,我没有死,我真的回来了!”
她以为浮云会好奇她为什么还活着,可短暂沉默后,浮云只是哭着把她抱紧了怀里。
“小溪,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我活着啊!”鹿临溪边说边想——好奇怪的台词啊,她俩非要这样接下去吗?
“真的不是梦吗!”
“不是梦!”鹿临溪说着,在浮云背上很轻很轻地叨了一小口,“你看你看!是不是会痛的?”
浮云一时整个身子都哭得颤抖了起来。
“我进不去你的梦,我进不去……那天,那天晚上……我感受不到你的呼吸了,我好怕……谢无舟,谢无舟他,他把你带走了……我醒来,就,就找不到你了……”她止不住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他把你带走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有人都醒了,可你在那之前,在那之前就,就没呼吸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扔下谁都不会扔下你的!”鹿临溪说着,似乎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似要灼穿她白白的后脑勺。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压低了自己的脑袋,试图用浮云的身子为自己遮挡某人的视线。
可是浮云哭着哭着就把她从自己怀里拽了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检查着那副小小的身躯,直到看见她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处伤口,也不带半点尸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敢多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将大鹅再次抱进了怀里。
谢无舟沉默片刻,默默坐回了原本的座位。
鹿临溪小声安慰着浮云,一声接着一声,轻轻地,像是哄孩子一般。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沈遗墨回到了客栈。
进门的那一瞬,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紧紧贴在一起的一人一鹅,再是满脸困惑地向谢无舟靠了过去。
沈遗墨:“谢兄?小溪她……”
谢无舟:“一言难尽。”
沈遗墨欲言又止了片刻,一时没再追问,只是轻叹着说了一句:“没事就好。”
他心有疑惑,却没在那只本该死掉的大鹅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回来了,这会让浮云好受很多,其余的也就不再重要了。
小二送来了刚炒好的菜,都是海边的特色。
那个午后,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重新聚到了一起,仅仅十来日的分别,对于鹿临溪而言却有数月之久。
她就像往日那样,站在凳子上,安心等着浮云给她喂食。
一切都与从前那么相似,却又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沈遗墨说,浮云体内有一种很强大,却又很难控制的力量,没有人看得出那到底是什么,只知它正不断蚕食着浮云的身子。
他曾听闻南海之外有仙岛,岛上有一无启国,无启国人知晓不灭之法,哪怕是足以致命的伤势,也只需长眠一场,便能恢复如初。
如果真的可以找到那个地方,如果真能找到传闻中的无启人,或许可以付出什么代价,向他们换取不灭之法,这样浮云就能有救了。
鹿临溪:“不死不灭?听起来不像真的。”
谢无舟:“确实。”
看吧,谢无舟也这样觉得。
别说谢无舟了,要这世上真有不死不灭的存在,怕是天魔都想从谢无舟身体里钻出来,找个无启人的躯壳住进去。
沈遗墨目光暗沉了一瞬,下一秒又似没有听见似的,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他在此处找了许久,一直没有船只愿意前往太远的地方,生怕在深海区域遇上什么危险。
他想直接包下一条船,虽说他并不会开船,但或许可以用法力驱使船只前行,就算遇上风浪,应也能用法力抵挡。
鹿临溪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没必要泼这盆冷水。
就在她准备闭嘴之时,一口剥好的蟹肉被塞进了她的嘴里,她微微愣了一下,默默闭嘴嚼了起来。
不过有些话就算她不去说,也会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张嘴。
谢无舟:“只怕浮云如今经不起船只颠簸。”
沈遗墨:“这个我也十分担忧……”
浮云听了,弯眉笑了笑:“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啊,试与不试结果都不可能更糟了……就当带我去海上看看吧,从前都没见过呢。”
她说着,低头看了鹿临溪一眼,笑着问道:“小溪也没见过吧?陪我一起看看吗?”
鹿临溪愣了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想,无边无际的大海,她其实是见过的。
不过不是蓝色,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血色。
她不自觉看了谢无舟一眼。
早在沈遗墨提出想要出海的时候,她便忍不住担心谢无舟会回忆起不好的事,现在看来似是没有,这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个晚上,她跟着浮云进了客房。
谢无舟显然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
鹿临溪知道,浮云一定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她在这个时候一定是要多陪陪浮云的。
屋内烛火亮着,浮云有些吃力地蹲下身来,把她抱上了床,望着她的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她仍旧没有去问鹿临溪是怎么回来的,也全然不问她这些日子又去了哪里,好像生怕撞破一个真相,就会失去一场美梦。
她只是问她:“你今天怎么进我屋里了?”
鹿临溪:“我也不是非要和那家伙一间屋子吧。”
浮云:“以前都是啊,不吵架的时候都是,我看你们今天没怎么说话,不会又吵架了吧?他又怎么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帮你说说他?”
鹿临溪连忙摇了摇头:“哎呀,浮云,你别操这个心了!”
浮云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不能让你受欺负啊……”
“我和他不怎么吵架了,我和你说哦,我现在可厉害了!”鹿临溪说着,挺起了小小的胸膛,超有底气地对浮云说道,“他发过誓了,以后不会再对我设防半分,他要敢惹我生气,我就直接咬他,他疼了就会立刻给我道歉的!”
“还有这种事?”浮云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鹿临溪想了想,认真说道:“你要问我,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反正是在那场梦里,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现在不像之前那样讨厌他了,他对我也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你之前问过,我心中是不是也有一个想要跟着去到天涯海角的人,你还问我,那个人是不是谢无舟……”鹿临溪说着,坐下身来,歪着脖子轻声说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可懒了,才不想去什么天涯海角呢,但是如果是他……我还是愿意稍微考虑一下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别一副托孤的模样啊!”鹿临溪不满道,“我只说考虑一下,没说要答应的,我要一直陪着你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谢无舟他只有在背后跟着的份!”
“……”
“浮云,你别怕,我很厉害的……”鹿临溪这般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浑身上下看起来没有半点儿厉害之处。
但在短暂沉默数秒后,她还是倔强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就算,就算我不厉害,那谢无舟也很厉害,沈遗墨也很厉害啊!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至少,至少……”
浮云:“至少什么?”
鹿临溪:“至少我会想办法,让你陪沈遗墨过完这一生!”
浮云:“……真的可以吗?”
鹿临溪:“肯定可以的,你不也是相信沈遗墨,才会和他来到这里,才决定出海找那什么国的吗?”
“其实海外不会有什么无启国吧?”浮云向后挪了些许,缓缓靠在墙上,轻叹着低声说道,“哪怕有,也不一定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愿意告诉我这种小妖什么不灭之法。”
“浮云!”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他太想为我做点什么了,如果什么都不让他做,他一定会很自责的……”浮云摸了摸鹿临溪的后颈,轻声说道,“好奇怪啊,我身体里有那么奇怪的力量,它那么强,我却对它一无所知……”
“听说,天上的仙人会下凡历劫,被封印的仙力有时会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被释放出来……”她说着,似是很无所谓地开了一个乐观的小玩笑,“小溪你说,我会不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话到此处,她止不住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怎么会有神仙历劫会变成一只妖精呢,我也想得太美了。”
鹿临溪望着浮云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呢?如果你就是天上的仙子,又漂亮又厉害,只要这一生结束了,就可以回去天上,你会有一丝期待吗?”
浮云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什么区别……”
她说,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先不说她不可能是天上的仙人,就算真是,那又能怎样呢?
她的目光可短浅了,看得到现在,看不到未来。
她只知道,今生是今生,来生是来生。
无论重入轮回,还是历劫归仙,真正属于她这只小小鹅妖的一生,都只有这么一次。
这一次过后,没了就是没了,往后不管魂魄去到何处,她都不会再是此生的她了。
她在乎的、喜欢的,放在心里不想遗忘的一切,在这个身份消散之后,有多少是能得以留存的呢?
就算,全都留下来了,那个拥有这些记忆的“她”,还会像此时此刻这样,珍视她所珍视的一切吗?
她感觉不会了,她心里那点小小的在乎,对于仙神无比漫长的一生而言,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她真的好想一直一直活下去,以如今这个如微尘般渺小的身份活下去。
鹿临溪下意识看了一眼灵囊中那颗小小的种子。
没有一丝不舍。
她想,浮云的时间不多了,自己得早一点把它种出来。
第70章
鹿临溪已经很久没有和浮云睡在一起过了。
浮云一直将她抱在怀中,仿佛松开双手便会再次失去。
她感觉自己一个晚上被勒醒了好几次,每次都得小声哼哼着挣扎几下,浮云手上的力度才会稍微松上一些。
那个晚上,鹿临溪并没有睡得很好。
正因如此,天才刚亮,她便早早地在浮云怀里扭动了起来。
浮云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望向大鹅的目光满是茫然。
怀中的大鹅向外伸了伸脖子,小声对她说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她反应了一下,默默松开双手。
鹿临溪轻轻跃回地上,高高仰着脖子,用力舒展了一下翅膀。
“你想吃什么,我去和小二说。”浮云说着,似是想要起身下床,可刚坐正身子,便被一阵目眩打得闭上了双眼。
鹿临溪连忙劝道:“这还那么早呢,你多休息一会儿!”
浮云扶着太阳穴,轻声说道:“没事的,你不好和小二说话,我得替你说呀。”
“谢无舟就住隔壁呀,我把他叫起来就好了,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不然我会担心的!”鹿临溪说着,歪头问道,“你想吃点什么呀?我顺便一起叫了?”
浮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鹿临溪:“多少吃点嘛,喝粥怎么样?”
浮云:“好啊。”
鹿临溪:“那你现在赶紧安心躺好,粥要熬好一会儿呢,好了我会叫你的!”
浮云点了点头,在大鹅的注视中乖乖躺下。
鹿临溪离开时为浮云轻轻带上了房门,转身几步走进了谢无舟的房间,串门串得分外轻车熟路。
进屋的瞬间,她便对上了谢无舟的目光。
这家伙此刻就坐在桌边,一双眼默不作声地望着她,仿佛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她进屋的脚步稍稍顿了一下,短暂愣神后扇了扇翅膀,用灵力轻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你是刚睡醒,还是压根没有睡啊?”鹿临溪忍不住问道,“你不能失眠了吧?”
“睡了。”谢无舟应道。
鹿临溪不禁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大步走进屋内,两下跳上桌子,蹲在了他的面前。
鹿临溪:“浮云想喝粥,我也想随便吃点什么,辛苦你和小二说一下啦。”
谢无舟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怎么不在那边继续待着?”
鹿临溪:“这话听起来似乎酸酸的!”
谢无舟:“错觉。”
鹿临溪耸了耸翅膀,沉默片刻,歪头说道:“既然是错觉,我要请你帮忙了哦。”
“什么?”谢无舟淡淡问道。
“种花!”鹿临溪说着,将灵囊中的那颗种子取出,轻轻放上了桌子,“这个,要种三十天!”
谢无舟恍惚了一下,轻声问道:“同上次一样?”
“不一样。”鹿临溪笑道,“这次我自己来浇,你只需要帮我找个盆种下,花开之前不管去哪儿都把它带在身旁就好啦。”
“所以是用不着我了?”
“你这话说得多难听啊!”鹿临溪一脸认真地更正道,“我这叫舍不得你劳心费神,不想你再为我损伤修为了!”
谢无舟微微低眉,眼底似是多了几分笑意。
“一点修为不在话下。”他将种子捡入手中细看了一番,淡淡说道,“说吧,这次需要多少?”
“不要,我说了,这次我自己来,你要和我抢,我就和你急!”鹿临溪说着,倔强地挺起了胸膛,“我只要你帮我带着它,护着它,其余的你都不许管!”
“行。”谢无舟应着,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次种的又是什么花?”
鹿临溪眼珠提溜一转,忍不住歪头问道:“谢无舟,我怎么感觉……你在问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
谢无舟一时忍俊不禁,毫不遮掩地点头应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鹿临溪小声嘟囔道:“你变了,你以前都不会问的。”
谢无舟:“你可以不答。”
鹿临溪摇了摇头,无所谓道:“那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这花名叫无相草,可以捏塑一个新的肉身,用以承载三魂七魄。”
“无相草?”
“你听说过吗?”鹿临溪不禁好奇。
“略有耳闻。”谢无舟望着指尖小小的花种,淡淡问道,“你是想用这个救浮云?”
“是啊!”鹿临溪连忙点了点头,“你觉得可行吗?。”
“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谢无舟出言提醒道,“只是什么样的容器承什么样的水,无相草虽比凡俗之躯坚固,却也未必能够支撑太久。”
“有一阵是一阵呗……先种着,我们不是还要出海吗?”鹿临溪说着,心底不由多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盼,“万一真有那什么国,什么不死族的,没准都用不到这个呢?”
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心虚地瞄了谢无舟一眼。
谢无舟:“怎么?”
鹿临溪:“我就是想问……你深受天魔所扰,我有这种东西,给浮云却不给你,你会很介意吗?”
谢无舟闻言,不由失笑。
鹿临溪愣了一下:“你又笑什么啊?”
“我不是说了,什么样的容器承什么样的水,你觉得一株仙草承得住我命魂几时?”谢无舟说着,揉了揉大鹅的脑袋,“再说了,我还压制得住。”
“……对不起,我是傻子。”鹿临溪顿时羞愧地埋下了脑袋。
哎呀,她在想什么啊!
分明刚听到的知识点啊,真是半点都不懂举一反三!
她感觉自己这头一时半会儿是抬不起来了。
好在谢无舟没有抓着这个机会嘲笑她,只是浅笑着起身走至屋外,招呼小二过来点了今早的餐食,并托他帮忙寻一个小一些的花盆过来。
这种不多不少的感觉,真是让人十分舒心。
要是让谢无舟来,八成又要浪费许多。
早饭过后,沈遗墨再次去了外头,鹿临溪则在客栈一楼陪着浮云聊了许久。
无相草是在午后种下的,大鹅嘴尖碰触着花盆,万分珍重地往里输送了五百灵根。
浮云在一旁伸着脖子很是好奇地看了半天,直到鹿临溪再次回到她的身旁,这才轻声问了一句:“小溪,你和谢无舟在种什么呢?”
鹿临溪昂首挺胸道:“是秘密,也是惊喜!”
浮云:“惊喜?”
鹿临溪:“送给你的,等花开了你就知道了!”
浮云听了,不由弯起好看的眉眼,笑着问道:“那这花多久才开啊?”
鹿临溪:“三十天吧!”
浮云:“那我应该可以撑到吧?”
“呸呸呸!快呸呸呸!”大鹅拍了拍翅膀,脖子扭向旁处呸了半天,这才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一定可以撑到的!”
浮云点了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呸了几声,轻抚着她的翅膀,期待地问道:“小溪今晚还和我一起吗?”
“你想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鹿临溪说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长气,无比忧伤地叹了一声,“但是你真别再勒我了,你力气好大啊,我大晚上被你勒得喘不上气!”
浮云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歉意:“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鹿临溪:“我不想打扰你休息嘛……”
浮云:“可我让你难受了!”
鹿临溪:“哎,没有没有,我说得夸张了,没那么难受,就是……就是一阵一阵的。”
浮云:“那你下次要告诉我的!”
鹿临溪连连点头,急忙跳过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她一直睡在浮云的屋子里,也没再被浮云勒到睡不安稳的地步。
重逢的第三日,沈遗墨终于成功包下了一条经得起风浪的商船。
因为价格给得足够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纲首答应带着船员随行,这让对大海一无所知的他松了一口气。
浮云说着想要多看一看大海,却是半点也吹不了海风,只得闷闷缩在船内,每日吃吃睡睡。
鹿临溪本以为自己会对无边无际的海洋有所恐惧,可真到了回头望不见岸的地方,又觉得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海上的日子一天天过。
风平浪静之时,船老大会在甲板上讲述他在海上遇见的很多事情,鹿临溪听完就记在心里,回到船内再手舞足蹈地讲给浮云听。
浮云看上去挺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但谁也不知道她是装出来的开心,还是真的因此感到开心。
茫茫大海,好似一无所有,装载了许多食物的商船漂泊了许久,始终不见仙岛踪迹。
浮云的身体渐渐恶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
谢无舟暗中护住了她的心脉,但也仅仅只能护住心脉。
鹿临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向谢无舟确认:“有你护着,她能撑到花开吧?”
每天少说要听一次确定的答案,心才能稍稍放下一些。
考虑到入海实在太深,又着实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船老大先后提了几次返航,却都没有得到认可。
其实,或许大家都知道,传说中的仙岛或许并不存在。
什么无启国,什么不死不灭,听着就像天方夜谭。
可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一丝渺茫的希望,也不愿轻易放弃,仿佛只要松了手,便再抓不住任何在意之物。
出海的第十三天,有个船员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人影趴在一块浮木上,海浪拍打着那瘦弱的身躯,一下接着一下,似要将其彻底吞没。
他在甲板上大声呼喊起来,船上众人费了好大力气,终是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家伙从海上捞了起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无人的海域,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活了下来。
女孩是在第二天清醒的,她一口气吃了三人份的干粮,这才打了个饱嗝,摸着扁扁的肚子,靠坐在床上喘起了气。
她有一双深黑的眸子,看上去不太有神的样子,身上晒伤十分严重,让那本该清秀的小脸又红又破,可她好像并不在意。
正常人得救了,至少会说一句谢谢,这小姑娘的眼里却是没有半分感谢之意。
浮云盯着她看了好久,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未离。”小姑娘应道,“未来的未,离开的离。”
“这名字有什么蕴意吗?”浮云再次问道。
“字面意思,未来,离开,仅此而已。”未离如此答道。
浮云有些茫然地看了鹿临溪一眼,鹿临溪耸了耸翅膀,晃了晃脑袋,表示茫然。
沈遗墨:“你是怎么掉进海里的?”
“风浪太大,船散架了。”未离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沈遗墨:“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未离:“为什么要害怕?”
沈遗墨:“要是没人救你,你就死了。”
未离眨了眨眼,一脸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还有这种好事?”
就是这句话,把沈遗墨和浮云都问懵了。
鹿临溪一个没忍住,在边上小声哔哔了一句:“什么意思啊?死是好事,合着我们救你还多管闲事了呗?”
她不满地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一只鹅,无论如何都不该口出人言,当即往谢无舟身后躲了一下。
奈何谢无舟看着也不像是能发出她这种小细嗓的人,那个海里捞上来的姑娘瞬间便把目光锁在了她的身上。
她以为要出事儿了,却不料那姑娘只是笑了一声,说道:“你身上没有任何灵息,竟然也能说话?”
“诶?”鹿临溪不禁把头往外探了些许,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谢无舟,“我,她,她……”
“修行中人。”谢无舟淡淡说道。
“早说嘛,害我憋那么久!”鹿临溪瞬间从他身后跳了出来,望着那个未离挺起了胸膛,“小妹妹,你怎么回事啊?有人救你,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还说什么死是好事,该不会真怪我们多管闲事吧?”
“我没有怪你们啊。”未离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说,如果真能死在海里,那还挺好的,至于被人救下,我并不意外,也并不感激。”
这话说得鹿临溪有些懵了。
她和浮云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吐槽了一句:“你出海寻死的?”
她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曾想那未离点了点头,还一脸平静地反问了她一句:“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商船基本不会来,莫非你们也是来寻死的?”
那语气,仿佛问题无关生死,只是一句寻常的——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吗?
沈遗墨:“……不是。”
浮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不是……”
“呸呸呸!”鹿临溪就没见过这样说话的人,一时耐心都差了不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谁要寻死啊?我们是来求生的!”
未离“哦”了一声,似是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又问了一句:“既是求生,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鹿临溪:“你问题不少啊,我看你求知欲那么强,不像是求死之人啊。”
未离:“哦,这是因为我不急。”
求死,但不急?这听起来真是奇怪。
鹿临溪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这姑娘说自己是出海求死的,可她身上没有一点颓丧之气,反倒有一种把什么都给看淡了的感觉。
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可无论说话的语气,还是那双深黑的眸子,都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平静。
鹿临溪忍不住抬头向谢无舟问道:“她是妖吗?”
谢无舟:“不是。”
鹿临溪:“是魔?鬼?或者什么精怪?”
谢无舟:“是人。”
鹿临溪不由诧异:“真的假的?”
浮云和沈遗墨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真的。”
未离耸了耸肩,淡淡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求生为什么要来这什么都没有的海上?”
刚才不还是他们在问她吗?现在怎么轮到她问他们了?
这样反客为主的吗?
鹿临溪还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奇怪的女孩呢,旁侧的沈遗墨已是十分实诚地说出了此次出海的缘由。
那未离认真听了一会儿,平静的目光似是发生了些许变化。
沈遗墨见了,不禁追问:“未离姑娘既也在这海上滞留过一段时日,可曾听闻过无启国,听闻过那海上的仙岛?”
未离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旁面色惨白的浮云,又看了看沈遗墨,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是无启人,可你们大概要失望了。我并不懂什么不灭之法,我的族人应该也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她话音落时,浮云与沈遗墨的眼底皆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沈遗墨:“姑娘此话怎讲?”
未离:“什么怎讲?我说得不清楚吗?你们要失望了,我不知道什么不灭之法。”
沈遗墨连忙追问:“那,那姑娘可知无启国该怎么去?”
未离眉心微微拧起,眼底略有不解:“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了呀,我的族人也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浮云:“所以……不死不灭是假的?”
未离摇了摇头,认真道:“这倒是真的。”
“真的?”鹿临溪几乎一下跳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匆匆问道,“你真的不会死啊?”
未离:“嗯。”
鹿临溪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连忙跳上前去,仰头问道:“那你怎么一个人飘在海上啊?”
未离:“浪太大,船散了。”
鹿临溪:“我是说,你不是不会死吗?为什么要死不活地飘在海上,还需要我们来救呢?”
未离:“我没有要你们救,是你们自己救我的。”
鹿临溪张了张嘴,无语道:“啥意思啊?”
未离:“你们救不救,于我而言都不会有多少区别。”
浮云眼底满是不解:“可我们不救你,就算你死不了,不也得一直飘在海上了吗?”
未离:“嗯。”
鹿临溪:“嗯?这也能嗯?”
未离:“飘在海上和坐在船上有什么区别吗?”
这人的话未免也太难接了吧?
正常人哪有这样说话的?!
鹿临溪一时后仰了些许,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行吧,不纠结这个!我问你,你说你是无启人,你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啊?”
未离歪了歪头,好奇问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我自己的身份?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长气,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嘛?”
未离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想要什么好处。”
鹿临溪:“那你问什么?”
未离:“不可以问吗?”
鹿临溪:“你都不需要你问什么?”
未离:“我不要怎么就不能问了?你们外头的人,做什么不都图一个好处吗?”
鹿临溪:“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图什么啊!”
未离:“我不图什么。”
鹿临溪一时噎住,咬了咬牙,半天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她发现这人好难交流,感觉比从前的谢无舟还难交流,她完全就对不上她的脑回路。
非但她对不上她的脑回路,浮云和沈遗墨也是围着来来去去她问了半天,半点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就这样,两人一鹅,围着一个自称无启人的小姑娘说了半天。
他们说得口也干了,舌也燥了,浮云直接两眼一黑,躺床上发起了呆。
不过他们说累了,这无启人倒是越说越精神,主打一个反客为主,非常热情地追问起了他们许多问题。
就连此刻,她都还轻轻摇着浮云的手腕:“你怎么就躺下了呢?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快死了?我已经在外头看到好多人从生到死的过程了,你这情况我还真没见过,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浮云:“……”
沈遗墨:“……”
鹿临溪求救似的抬眼看向谢无舟,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谢无舟,你说句话啊!”
未离听了,连忙点了点头:“对啊,他们三个都说那么多了,你也说点什么吧。”
鹿临溪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不是,这姐妹是把自己当主持人了吗?
合着这里没人说话了,她还要负责活跃气氛呗?
这都是遇上什么人了啊!
大鹅叹了一声,用翅膀拍了拍谢无舟的手臂:“算了,你还是别搭理她了。”
未离:“为什么不搭理我?你们都把我从海上捞起来了。”
鹿临溪:“现在把你扔回去还来得及吗?”
未离思虑片刻,点了点头:“我倒是不介意,就是可惜了,和你们说话挺有意思的。”
鹿临溪:“……”
谢无舟揉了揉大鹅的脑袋,淡淡说道:“我们都说那么多了,轮到你说了吧?”
未离想了想,点头道:“你想我说什么?如果也是不灭之法,就可以不用问了,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知道这个,那就叫我永永远远都死不掉!”
鹿临溪:“还有这种好事?”
未离一脸严肃地纠正道:“这是坏事!”
浮云:“……”
沈遗墨:“……”
鹿临溪默默闭上了双眼,仿佛看不见便不会忧伤。
可看不见了,还能听见的。
那小姑娘见没人搭理她了,便又把目光望向了谢无舟:“你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想听我说点什么?”
谢无舟:“就说说你们无启吧。”
未离:“行啊,你要我从何说起?”
谢无舟:“随便说。”
未离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在一阵静默中缓缓开了口:“那就先从名字说起吧。”
她说,正如外界传闻那般,无启人确实不老不死。
受伤后复原速度很快,哪怕遇到足以致命的伤势,只要闭上眼睛睡上一觉,短则几月几年,长则几十上百年,醒来之后一切都会与从前没有区别。
许是永生必须付出的代价,无启人并没有孕育后代的能力。
正因如此,每一个无启人都是没有父母的。
无启人活得太久了,无法记住自己的生命从何时开始,也不会知晓自己的生命会在何时结束。
正所谓,无启无继,无始无末——这便是他们名字的由来。
未离话到此处,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我挺羡慕你们的,你们竟然可以死,这多有趣啊!我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外头的人总想不老不死,这样活着根本毫无意义啊。”
“可是活着的意义,不都是自己找的吗?”鹿临溪不解道,“你觉得没有意义,那就去找啊!”
“可如果不会死,生有什么意义呢?”那一刻,未离的目光比大鹅还要不解。
鹿临溪:“怎么没有意义呢?”
未离:“怎么有意义呢?”
鹿临溪:“怎么没……”
未离:“就是没有啊。”
鹿临溪:“好的,没意义,你赢了,你可以去死了。”
未离一脸诚恳:“怎么死,你教教我?”
鹿临溪一时欲言又止,最后歪着脑袋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知道了,他们这是遇上神经病了。
她有资格怀疑一整个无启国都是这种神经病。
她还是去种她的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