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等得起
    十一点半,江一眠提着果篮走进医院,顺着导向标识进了住院部,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有些胃部不适,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些。

    医院对江一眠来说太熟悉了,熟悉到反感。

    前世成为傅夫人的第一年,每隔一段时间傅承焰就会带他到傅家私人医院检查残肢的情况。后来,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开始抗拒各种检查和治疗。

    为了照顾他的病情和心情,除了必要的时候傅承焰才会哄着他来医院。其他时候,都是傅承焰在家给他做按摩护理和清创换药。

    电梯到了,这个点儿下行的人很多,江一眠等所有人下完之后才走进电梯。他按下十三层,电梯门快合上时,有人喊了一声。他顺手打开。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病号服的老太太坐着轮椅进了电梯。

    紧接着一个七旬老人慌忙追了过来,温声指责她怎么一个人走了,也不等等他,万一遇到意外怎么办。

    老太太面冷嘴硬,说她只是腿废了,手还在人还能动,不用他瞎操心。

    江一眠心中隐隐作痛,询问楼层后,帮他们按了十二层。老爷子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心情完全没受影响,握住轮椅推手笑着跟江一眠道谢。

    他曾经也是这般嘴硬,对最爱自己的人说着冰冷无情的话。

    傅承焰那时的心有多疼,他不知道。因为他每次见到傅承焰时,都是笑着的模样。步态悠闲,语调轻佻,一脸不正经地逗他笑。

    出了电梯,江一眠想起来傅承焰也有过正经的时候。记忆里,就那么一次。

    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傅承焰一边熟练地替江一眠清理腐肉,一边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眠眠,你说要是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照顾我?”

    江一眠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压根不想搭理他。

    “你不会直接离婚把我扫地出门吧?没了腿,也没了夫人,这可太惨了,我受不了。”傅承焰垂眸笑着,目光一直都在他残端血红的创面上,“你可不能那样对我,会要我命的。”

    江一眠看着蹲跪在自己身前自说自话的傅承焰,直言不讳,“如果易地而处,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和你结婚。”

    空气突然凝滞了,傅承焰手上的动作依旧娴熟流畅,他将脓血除尽,用双氧水冲洗创面,仔细又轻柔,江一眠都不觉得有多疼。

    他将残端包扎好后,才抬眸笑眼弯弯地看向江一眠,“眠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一眠没正面回答,只说,“你应该知道,当初我选择跟你回傅家,并不是因为……”

    “两年了,你爱过我吗?”傅承焰打断江一眠,收了吊儿郎当的态度,眸色缱绻地看着他,“哪怕一次。”

    江一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那双含情的眼睛,“没有。”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几秒之后,耳边响起傅承焰一贯的笑声,“我就知道。我夫人这么带劲儿,怎么可能轻易征服?”

    他起身推着江一眠走向庄园里的人工湖,沿岸徐行。微波粼粼,垂柳依依,傍晚的霞光落在两人身上,高大的身影颇显落寞。

    可他说出的话却始终带着笑意,一副轻松的样子,“路漫漫其修远兮啊。不过没关系,这一生还长,你先生我,等得起。”

    那是傅承焰唯一一次问江一眠这样的问题,之后他再也没问过,但却越来越会爱人。

    江一眠此刻胸口又闷又疼,停住脚步,单手撑在墙上,额角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提着的果篮似乎也变得异常沉重。

    走廊内人群来往,时不时有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士停在他身边,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都一一道谢说没事。

    许久之后,江一眠才缓过劲儿来。一看腕表,十一点五十五。

    他挺直湿润的脊背,提着果篮,面色平静地迈向走廊尽头的病房,敲门,进屋。

    靠在病床上的男人头上裹着纱布,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正在看书,对江一眠的到来完全没在意。

    “隔壁床的病人出去散步了。”他随口提醒。

    江一眠扫了一眼他床头的牌子,走过去,将果篮放到医用床头柜上。

    “看来是找我的。”闻远头也没抬。

    闻远,二十八岁,一身书卷气,是津城最年轻的金牌监理。两天前在酒吧搭讪一姑娘,被那姑娘的男朋友开了瓢。现在正靠在病床上一本正经地看书,全英文的通用项目管理书籍。

    这感觉不太对。

    江一眠看了眼他头上染血的纱布,礼貌伸手,“闻总监,你好。”

    温和干净的嗓音让闻远不自觉地挑眉看了他一眼,真好看。

    可惜了,心术不正。

    闻远心中暗自惋惜,同时又很无奈。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都进医院了还不放过他。算算这是送上门的第几个男人了?好像是第五个,还是第六个?他着实记不太清。

    算了,懒得周旋了。这样心怀不轨的花瓶,直接拒绝了就好。

    闻远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你走吧,我对你没兴趣。”

    这话是江一眠没想到的,但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收回手,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闻总监好像误会了。”

    “没什么误会,麻烦你转告你身后的人,别再来骚扰我了,谢谢。”

    “其实我这次来……”

    “请你出去。”闻远合上书,下逐客令。

    江一眠看他头上的伤也不轻,便没打算再与他解释,“行,我走。你别激动。”

    说完就起身出了门。

    江一眠从医院里出来,消毒水的味道终于散去,他深呼一口气,穿越人行横道,进了医院对面的快餐店。

    医院附近的餐厅,到了饭点就是人山人海。江一眠选了餐走向仅剩的一个靠窗坐位。

    一份咖喱鸡饭,一份番茄蛋汤。

    吃的时候,江一眠一直在琢磨闻远。

    闻远他是认识的,只是前世两人有交集的时间线比现在晚,且只是短暂地共事了一段时间。按照前世对闻远的一点了解,他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应该不是一个轻佻的登徒子才是。

    方才他不由分说地误会自己的来意,说明他最近深受这方面的困扰。只是谈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看来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吃完饭江一眠就回了项目上,同事们都很友好,没人议论他和秦霄的事。初来乍到,虽说职位是项目经理助理,但听张源说他是秦老爷点名送过来的,大家都当他是上面下来的钦差大臣,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种虚浮的感觉江一眠其实很不喜欢,不过既然答应了秦老爷,人也来了,就没有退路了。

    张源倒是没把江一眠当外人,在自己办公室里边给他辟出了一半的位置。

    等到下班了,也热情地稍他回酒店。

    “张经理,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去个地方。”项目门口,江一眠婉拒张源。

    “去哪儿啊?”张源问。

    “盛煌酒吧。”

    “闻远出事的地儿?”

    “嗯。”

    “你去那儿干嘛呀?”

    “了解下情况。”

    “啧,你这白白净净一小伙子,我可不放心。上车吧,我陪你。”张源笑呵呵地拉开车门,“把我当一司机就行。”

    江一眠笑笑,领情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