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一项
    而另一边,傅承焰回到公司,六点有个越洋会议。

    在这期间他无数次摸出手机查看,确认没有静音,也给吴巡打过电话,确认通讯没问题。然而手机上并没有本地归属的陌生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什么都没有。

    会议开始前,吴巡走进办公室,“先生,昨天下午秦少爷酒后失态被记者拍了下来,您也牵涉其中,媒体那边问能不能发。”

    傅承焰坐在沙发里,手机放在身旁的位置,他闭眼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开口,“吴巡,你跟我多久了?”

    “我十四岁得董事长资助,大学时进入海外分公司一边工作一边深造,认识您十二年,跟了您八年。”

    “那你应该很懂我才对。”傅承焰依旧闭着眼,不咸不淡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暴躁。

    吴巡了解他,立马垂首紧张道,“对不起先生,我这就通知媒体压下去。”

    吴巡此刻后悔极了,他就不该多此一问。先生对那位江管家的态度,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待遇。如果秦少爷大庭广众下失态的事被曝光,先生倒是一向对媒体的舆论无所谓,可那对江管家来说无疑是一次伤害。很明显,先生不愿伤他。

    只是先生以前向来不把身边的莺莺燕燕当回事,也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他才多此一问。

    现在看来,这位江管家定有什么独特之处,或许日后还真能让先生动了真心。

    “伞呢?”傅承焰问。

    “已经找回来清理干净,烘干放车里了。”

    傅承焰揉着眉心轻“嗯”一声,过了会儿又问,“秦氏目前的经济状况如何?”

    “如无意外,完成津海项目没有问题。”吴巡答。

    又安静了片刻。

    傅承焰睁开眼,抬手看腕表,五点五十五分,“跟我去会议室。”

    *

    七点整,闹钟响了,江一眠起床。

    半小时后,他把风衣所有扣子扣好,领子立起来,遮住了半张脸,然后才出门。

    一路上他都刻意避开人群,路人不小心的擦碰都让他汗毛竖立万分警觉,紧绷的神经防备着街上来往的每一个人。

    好在心理咨询中心人不多,比起综合医院里的人山人海,这里简直算得上冷清。这才稍微让他舒适了些。

    江一眠预约的医生在三楼,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虽然现在的他会不自觉地害怕生人,但他还是刻意等着,没有按关门键。

    几秒之后,无人进来,电梯门自动合上。

    进入诊室,心理医生是位中年女士,姓杨。江一眠和她礼貌打了个招呼后坐下,咨询便开始了。

    “江先生,请说一下您的详细情况和困扰,最好具体点,以便了解病情。”杨医生专业又温柔。

    江一眠把脸埋在衣领里,垂眸默了半刻钟,整理了情绪和叙述的合理性后,才开始平静地讲述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秦霄带给他的那些不堪往事犹如附骨之疽,终年疼痛,无法根除。

    这样跟人提及,仿佛在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层层剖开皮肉,直至剜到骨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报警。”杨医生在了解情况后,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个淡漠克制的漂亮青年,小心且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江一眠摇摇头说不用,搁在桌上紧攥着拳的双手缓缓松开。

    刚开口的时候真的很艰难,如今说完了,倒是轻松了些。

    “虐待是犯法的,施暴者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杨医生安慰地拍了拍江一眠的手背,怜爱道,“孩子,别怕。”

    江一眠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浅棕的眸子里眼波微漾,恨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克制之下的平静,“谢谢您,他会受到惩罚的。”

    并非江一眠不懂法,只是前世的事,要怎么报警?

    杨医生见他如此坚持,便也不再提,毕竟要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

    所以她后面只跟江一眠聊了病情和干预方案。

    杨医生说,要想克服应激反应,首先得降低期待。与其急于求成,不如接受自己暂时无法克服,然后循序渐进。

    其次,多倾诉,多运动。倾诉江一眠做不到,因为无人可说。她倒是很负责地和江一眠加了微信,告诉他可以时常跟她倾诉,只是他前世今生太过复杂,如非必要真的不太想说。但是运动可以做到。

    最后,她建议最好是离开目前的生活环境,然后定期回来做咨询和干预,这样效果是最有效的。

    江一眠没告诉她,自己还得与施暴者生活在一起,显然这个最有效的方法对他来说没用。

    他礼貌道谢后,从咨询室出来,走到一楼大厅时看到一排宣传展架。这一期的主题刚好是“创伤与应激”,上面科普了很多种关于应激反应的心理干预疗法,江一眠逐一看过去,最后一幅展架上写着“脱敏疗法”。

    江一眠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江一眠:杨医生,我这种情况可以用脱敏疗法进行干预治疗吗?】

    过了一会儿。

    【杨医生: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一般不建议对患者进行脱敏疗法的治疗。】

    江一眠正要问为什么,对方又发了过来。

    【杨医生:因为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持之以恒地做一些让自己不适的事,治疗过程不仅需要经济能力的支撑,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如果坚持下来会有奇效,但常人往往很难坚持下来。】

    【江一眠:我能坚持。】

    【江一眠:请您帮我。】

    对方又默了一会儿。

    【杨医生:那就努力让自己适应周遭的一切,不论是环境,人际,还是压力和恐惧。从日常小事做起,慢慢试着接触,克服。】

    【江一眠:谢谢您。】

    【杨医生:我会根据你的病情做一份脱敏等级,晚点发给你。】

    从咨询中心出来,九点多。

    江一眠忍着对陌生人近乎恐惧的警觉,辗转去了琴行,练琴结束他又找了家人少的服装店,买了几套运动装和几双运动鞋,然后才回秦家。

    临睡前,江一眠给自己拟定了运动计划,又按照杨医生做的脱敏等级,逐条规划即将进行的脱敏训练。

    一张张卡片按照等级从低到高,逐一列在桌面。

    有了希望,眼前压得江一眠喘不过气的恐惧终于散了些。

    不过他也知道,脱敏训练是个漫长且难熬的过程。

    杨医生在发脱敏等级过来时,仍旧不放心地说了句,如果实在坚持不住,还是建议先换个环境生活。

    但江一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现在不仅没法从秦霄的身边逃离,而是一旦过了这段时间秦老爷放下心,他还得做好贴身管家的本职工作。

    秦霄对他来说,迟早是避无可避,只能选择面对。

    江一眠坐在书桌前,神情漠然地拿起左手边第一张卡片,眸色冰冷地盯着上面的训练计划——

    【第一项,直视秦霄的照片,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