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盈有所察觉,她睁开眼,看着围拢在她身边尽力为他挡风的三人,紧抿的唇线稍稍放松。
只这么一会,她面色冷白如纸,被风刮出的殷红像是纸上朱砂。
“且放心,还不到我死的时候。”
孟长盈嗓音哑得厉害,才说出一句话便咳嗽起来。
月台赶紧帮她顺气,星展端来热汤,却被孟长盈推开。
她摇摇头,看着远处破败墙垣下的私民,声音沙哑。
“那些硬钉子,是时候拔除了。”
回程路上,崔绍来接。
高头大马上一身利落官袍,绛紫披风迎风翻滚,腰间轻吕剑镶着耀眼宝石,一路不少姑娘爷们都偷眼来看。
崔绍姿态风流,颇为自在。
星展与他并肩骑马,察觉到周边若有若无的视线,面上无语,有种想给崔绍一脚的冲动。
“你这人真有意思,日日像只开屏孔雀,我真没见过比你爱显摆的公子哥!”
崔绍手中手持缰绳,潇洒一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待你垂垂老矣,本公子就是你苍白回忆中最鲜亮的身影,到时你还得谢我。”
星展毫不客气地给他一马鞭,故意呕一声:“谢你个大头!你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崔绍正侧身躲避时,后方轿辇垂下的厚厚帘子被挑开,月台露出半张脸,扬声道:“别闹了,元承先过来,主子有事寻你。”
一听这话,崔绍立时正色,打马转头,上了轿辇。
轿中生着炭火,比外面暖和许多,崔绍边解披风,边笑道:“孟姐姐寻我,总不会是要给星展做主吧?”
“星展可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孟长盈手中端着热茶,轻咳两声,抬目道:“且说正事,万俟枭征发傜役一事,想法子让他同漠朔九部之下的坞堡对上,征不到人最好。”
崔绍知道孟长盈今日行程,这会眼珠一转,便想明白她的用意。
“妙啊!狗咬狗的把戏,我最爱看。”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塵尾扇,没摇起来,只在掌中把玩,眼中神思闪烁:“尤其可那昆日,接着咱们的势头成了九部之首,得了便宜还想不认账,去讨胡人的好,那就让他两头不讨好!”
孟长盈淡淡“嗯”了一声。
“说得不错。听闻崔大人这些时日病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崔绍闻言抬眸,又嘻嘻一笑,往马车上一靠:“孟姐姐莫担忧,家父身体无碍。南朝局势有变,‘荣居士’又病倒了,这回恐怕没两年活头了。”
荣居士?
孟长盈反应了下,才想起来这是南雍皇帝荣淮的诨名。
南朝四百八十寺*。荣淮崇佛,乃为住家菩萨戒居士,北朝中人多揶揄他是“荣居士”。
这消息孟长盈也知晓,她摇摇头,徐徐道:“死得太早,也不好。”
南雍局势之乱,比之北朝,有过之而无不及。荣淮是开国之帝,虽说年岁渐老,但到底还能稳住局势,若他此时猝然逝去,恐怕南雍便要大乱。
于孟长盈的计划极为不利。
崔绍笑笑,嘴角弧度扬高,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孟姐姐且放心,那老贼一时半时也死不了。这消息既然穿传出来了,倒是能让咱们好生利用一番。”
孟长盈垂眸凝思,倏尔明悟轻笑:“这主意定是你出的。”
崔绍晃晃塵尾扇,长羽扫在下巴处,他歪头一避,得意笑道:“孟姐姐果然了解我。”
话落,两人对视间,眼底皆是促狭笑意。
崔绍虽看似玩世不恭,可做事向来老道,滴水不漏。这点倒是和月台很像。
没几日,金銮殿朝议,万俟枭便坐不住了。
他颇为不满地向孟长盈控诉:“娘娘,北关长城一事,臣尽心尽力,力求开春化冻便能动工。云城周边明明有大量无所事事的百姓,可力役人口竟凑不足。”
即使万俟望在位,可万俟枭依旧无视他,向孟长盈进言。
对此万俟望并未流露任何异色,只是随同众臣子目光看向孟长盈。
孟长盈本是倦怠坐着,闻言抬眉,似乎来了兴趣,询问道:“哦?为何凑不足?”
万俟枭冷眼瞥向一旁的可那昆日,狠声道:“这话得问可那昆将军了,城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坞堡主,都隶属于可那昆部落,坞堡主手下成百上千的私民,本王竟都动不得。”
孟长盈目光懒懒移到可那昆日米神身上,并未言语,可那昆日就紧张迈出一步,应道:“傜役一事本该交由各州郡选调,与坞堡并无干系啊。更何况坞堡宗主可拥私民,乃是太祖皇帝入关时定下的规矩,臣实在不敢僭越。”
一番话把自己和漠朔九部摘得干干净净。
坞堡主大多都是扎根本地的地头蛇,并无官身,若与云城官员毫无勾结,那恐怕第二天就会被人连窝端了。
社稷百年弊病,上下利益勾连,不是么孟长盈几年就能完全扫除的。
“是吗?”
孟长盈不置可否,只随口吐出二字。
万俟望状若忧虑,凝眉沉吟道:“虽说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然三代不相袭*,世异则事异*。如今大朔连连受灾,百姓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岂能再容坞堡宗主之流榨取民脂?”
可那昆日头垂得更低,不敢再多做争论。
坞堡一事他早有所察觉,孟长盈处理完手中的事,不可能不将目光投注过来。新帝即位,万俟望也不可能荣许坞堡如血蛭吸食大朔精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最先挑起此事的居然是万俟枭。
他心中不免恐慌,孟长盈手段了得,随手便能拨弄漠朔九部,掌控万俟枭为她所用。她不曾胁迫任何人,他们都是明明都是为自己算计,最后却都成了为孟长盈做嫁衣。
就仿佛她能看透人心,就仿佛,他们的意志便是她的意志。可彼此之间明明立场不同。
这才是最恐怖的。
万俟枭有几分诧异,没想到万俟望竟会顺着他说话,只当他是也想分一杯羹。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瞪向可那昆日的头顶:“娘娘,既然此事无人有异议,本王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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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立即剥夺坞堡宗主手中的百姓,让其各归各位,均田劳作,赋税徭役,这才是重中之重。”
虽说他手中也有几个坞堡宗主年年进献油水,可那点油水对比北关二镇,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更重要的是,自从北关军镇一分为二,漠朔九部开始躁动,可那昆日也没那么听话了。
乌石兰部已灭,万俟枭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乌石兰部崛起。这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漠朔九部中人都急得不行,可领头的可那昆日和纥奚五石一个比一个沉默,万俟枭更是此事的主导者。
汉臣则隐晦地互相观望,不少人面露喜色。胡汉就是天平两端,你弱他强,你强他弱。漠朔九部被削弱,汉臣的政治生存空间便能拓展。
更何况,孟长盈和万俟望都是汉改的支持者。
汉臣似乎真的要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了。
风起云涌中,唯有孟长盈淡漠颔首,面色无波无澜,她随意抬手一挥,道:
“即日起,废除坞堡宗主制,立三长制。百姓各归乡里,五家立五长,十家立什长,五什立里长*。三长督查户籍,征发租调,缩减豪强荫户,经县、郡、州级级登录上报。此事由左民曹度支曹负责,尚书令崔大人总领,不得有失。”
“臣领旨。”
各部垂首应声。
万俟枭却看着孟长盈清凌凌的一双眼,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藏万物。
原来她早有准备,难道说今日之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今日之事,本就出自她之手?
万俟枭原本火热的情绪一凉,眼神复杂。这个孟长盈,究竟要做什么?
正在百官各有心思之时,崔岳却突然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声音突然乍起,吓了万俟枭一跳,不知道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万俟望却眼睛一亮,手掌按住宝座龙头,微探出身道:“且讲。”
“陛下,臣听闻南朝雍帝病危,不日或死,到时南朝必定大乱。恰逢坞堡宗主制废除,兵源充足,此时正是出兵良机,臣敢请陛下下令大军南征!”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皆骇然。
纥奚五石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崔岳无礼骂道:“一场病把你脑子给病糊涂了!崔宏钟你说什么胡话呢!”
崔岳老神在在,看他一眼,并不理会。
可那昆日也震惊开口,但语气到底委婉许多:“崔大人,大军南征与南关边境的小打小闹不同,岂能妄言。崔大人是文臣,不知战事艰难。”
他说得也算中肯。
大军南征,南关边境的兵马粮草定然不足,需要大部调动各州郡资源,难保北戎西羌不会趁火打劫。
更何况南雍据淮江天险,水军强横。而北朝最有战斗力的大军来自塞北草原部落,别说水战船战,甚至不少将士都是旱鸭子。
仓促南征,的确不是良策。
一向稳妥沉着的崔岳说出这样的话,很难让人不觉得他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