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岐山山神神魂俱灭,陵葬中的结界尚在。”
一条斑斓的蓝绿尖头蛇半身竖立,蛇信子快速的来回伸缩,竖瞳贪婪地盯着面前青年人虎口处的一颗红痣。
好想咬一口。
好想,用毒液覆盖掉他身上人类的气味。
青年人不痛不痒地掐住蛇头后七寸处,将她摔在了一边。
“蠢货,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嘶嘶,被挥开的艳丽毒蛇蛇信子吐得更欢了。
他手指触及,带来一阵袖中冷香,以及短暂地一瞬残留在鳞片上的温度。
这些,都让她血液沸腾。
青年人不再多分给毒蛇眼神,而是望着面前土壤尚且湿润的坟包若有所思。
无碑无名。
就像其中埋着的三十多把黯然灵剑。
经年而过,纵有再多热血、再多传奇都将无人知晓。
“不去取那东西吗?”毒蛇攀上了青年臂弯,如愿舔了一口朱红的小痣。
“蠢货。”青年嫌弃般将蛇捏在掌心,盘珠子似的把完,“结界拦不住她。”
陵葬无用,他需要早进京都。
——
应去劫看着怀中小木偶,它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最外面一层木质已经脱落大半,其他开裂翘皮簌簌地往下落。
暗黑结界隔开外界。
直到谈话声远去半天后,他才小心翼翼去查看小木偶的情况。
“你怎么了?”
“往南绕道,去京都,越快越好。”贺卿生一副恹恹地模样,吩咐完行程就彻底没了声。
应去劫一边疑惑,一边转身向来时路跑。
他没指望贺卿生救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一醒来,头一偏就看到了个新鲜坟头,和邪气四溢到几乎要炸开的小木偶。
吴老太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东西,那坟估计是吴三的。
没想到女鬼还怪善心周全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询,就再次被结界罩住。
这就有了刚刚偷听谈话的情景。
他注意到女鬼脸色尤其难看。
身上的煞气许是因为撑起结界的缘故,反而温顺了许多。
但是依旧在扑簌簌地往下落木屑,等他再次跑进山时,小木偶的半边身子已经碎完了。
应去劫拢紧小木偶,试图减缓她木屑掉落的速度。
他皱了皱眉,按往常经验,女鬼这样的情况肯定是吞噬邪物所致。
该怎么办呢?
——
吴老太死后,贺卿生让吴三的一点残魂带路。
寻到了小院地下,奢华隐秘的陵墓。
三十多具修士残骨整齐排列,神魂被蚕丝困在遗骸之中,源源不断地将“天道生机”输进墓室。
贺卿生顺着蚕丝闯进墓室,极其骇人的惨烈哀鸣顿时消散不见,布置温馨的墓室出现在眼前。
染血长枪覆彩袖披帛,工笔画中将军佳人好不般配。
一眼扫过去,便知是一个有情人生死相隔的传统故事。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贺卿生并不在意吴老太地仙堕神的原因。
她更在乎的是,堕落邪神是怎么做到在人间祸害了数十年还不被天道发现的。
或许天道发现了,所以她的孩子吴三也只能有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但是贺卿生不在意魂飞魄散,如何当下不被雷劈,对她比较重要。
她刚吞噬了吴老太,要不是往应去劫身边躲得快,紫电就劈着她了。
眼下带着吴三进了这陵墓,外界的动静竟然全被隔绝了。
神祇糊弄天道果然有一手。
她靠近墓穴中的棺椁,未腐的男尸身着盔甲,仍可窥出其生前肃杀风光。他双手交叠处,是一封信纸。
煞气将信抽了出来,递给吴三。
“尊者,我不识字。”
贺卿生沉默,吴三一辈子痴傻,只清醒了三天,还全在干活,确实来不及识字读书。
她拆了信。
——
吾儿三生:
三儿,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吧。我和你爹爹原先取“三生万物”三生二字,谁知道你是个小傻子,只对别人喊三儿有回应。
亏得你爹爹那么聪明,一代权臣满朝文武跪服,最后生的儿子居然是个小傻子。
好在你见到这封信时,我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
现在要记得,你的名字是三生。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恶因恶果,皆由我与你父亲偿尽。
另,遇金绣斜纹服饰之人,能躲则躲,躲不掉继续装傻子。
好好活下去吧,我的三生。
元初元年,吴歧路留。
——
金纹斜绣,元初元年。
二十五年前,师弟便现身凡间,和山神吴歧路达成了某种交易。
这意味着,即墨镇木妖明树幻境中出现的小和尚并非由她的记忆幻化而生。
是真实的幼年师弟。
那她在救治活祭女孩怪病时,所遇到的恶心虫子,不是木妖遗患,而是师弟授意。
先是用奇毒发如雪试探应去劫是否被夺舍,又用蛊虫侵染其精神。
如果当时给女孩们看病的是应去劫,那他轻则痴傻疯癫,重则身死。
贺卿生先前一直想不通,如果怀疑应去劫被她夺舍,师弟完全可以直接下杀手,为什么要百转千回地设计她。
现下即墨和山神的事串联在一起,似有更大的阴谋。
师弟到底要干什么?
师父他,还活着吗?
千思万绪萦绕心头,贺卿生不敢再想下去。
吴三生的魂已经很淡了。
贺卿生必须在他魂散前,取到吴歧路真正供养的东西。
邪神本源上没有任何邪气。
但陵墓外那诡异的三十多具尸体,供养的不可能仅是吴三的寿命。
贺卿生快速将墓室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奇怪的东西。
就像外面村子一样普通。
可是你不知道哪里蛰伏着巨兽,暗中窥视,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未解之谜太多了。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吴三生。”她喊了一声。
吴三生的魂是清明干净的,干净到能明晃晃看见他眼中遗憾、痛苦、释然的复杂神情。
他对贺卿生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若有命途因果,烦请尊者安葬了外面的那些修士吧。”
“好。”
贺卿生借着吴三生和吴歧路的羁绊,红黑煞气充斥整个墓室,才勉强吞掉了一半的陵墓。
管他能不能炼化,先塞进自己兜里才是最重要的。
这才有了邪神之心和木妖命线在她神魂中打架的情景。
木偶身体承载不了这份力量,快速碎裂。
贺卿生安葬好修士遗骨,本想着把应去劫叫醒让他念念往生咒。
结果直觉一道熟悉的气息逼近,她下意识地藏匿了身形。
见到了师弟熟悉的脸,和那条蓝绿色毒蛇,揽山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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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川沧垣,揽山青作乱。
师弟的亲人系数死于毒蛇獠牙之下。
师父就是从川沧垣带回的师弟。
他不是厌恶虫蛇吗?
为什么会和揽山青同行?
先前被压下的疑虑再次涌上心头。
贺卿生咬着牙,魂魄变淡又凝实,凝实后又四散。
断肠催肝的疼痛和浓烈的情绪在她神识中碰撞,不断拉扯、融合。
她头痛欲裂。
理智拉扯着让她不要往恶意的方向揣测,可是主观情感上又不由的将所有可能列举一遍。
疑天疑地。
她恨真元宗,更恨梁邱暨。
恨得怒火焚尽理智,干涸心田。
“贺卿生。”
随着呼唤,一股清凉的液体似乎浇在了她神魂之上,将无边燥热强势地按了下去。
理智逐渐回笼,山中晚风吹动应去劫鬓角散发。
贺卿生看到了他纤长的指尖,滴下一滴鲜红的血珠,她伸手接住,木质上晕出一块血迹。
冰凉。
“你终于醒了,叫你许久都不应声。”应去劫坐在树根上倚靠着树干,将小木偶放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松了一口气,“吴奶奶是不是被你吃了?”
贺卿生一紧张,有种被家长质问干了什么坏事的错觉。
“她是什么东西?你吃了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应去劫没等贺卿生回答,继续追问。
“吴老太杀了许多过路修士给吴三续命,已经不是人了,我刚刚可能是吃多了有点消化不良。”
贺卿生一伸手,木屑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贺卿生:……
应去劫盯着她,就差把“你看我信吗?”写在脸上了。
大眼瞪小眼。
应去劫觉得只剩半个的小木偶实在有些惨烈。
秉着知道太多死得早的理念,应去劫退让了一步:“你下次不要乱吃东西了。”
“嗯。”怎么能算乱吃呢?
“你说的往南绕路去京都是什么意思?先前谈话的人是你的仇家吗?”
应去劫站起来,往树上绑上记号。
“你别费劲了,我来带路吧。”贺卿生的半只手拽了一下应去劫的袖口,“你自己走,遇到的都是什么超级大妖怪。我带路顶多遇到些小玩意,我都能对付。”
应去劫幽幽地看了一眼贺卿生,小声反驳:“什么叫都?”
也就这一次……算了,他选择闭嘴,反驳不了一点。
“走这边,你往那边去干嘛?”贺卿生以为应去劫在犟气,差点也来了脾气。
应去劫一脸无辜:“我看到那边有块桃木,桃木木质细腻,木体清香,软硬适中,适合雕刻。”
“咋?你京都有老相好要给人雕桃木簪啊?走吧,别墨迹了。”
贺卿生没好气地跳下地,自己蹦蹦跳跳地往另一个方向去。
没跳几步,就被拎起来放在了手中,大步流星地走向她指的方向。
她抬头看见了应去劫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绷紧的唇。
哟,还不高兴闹脾气了呢,
“想来你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回京都给人姑娘买点金银玉钗不实在多了吗?”
原谅贺卿生穿过来的时候还在最缺钱的年纪,还没有爱上手工中凝结的心血和承载的感情。
应去劫:……
就他多嘴。
多年后回忆往昔,贺卿生对这段经历大喊冤枉——桃木属阳,哪只鬼会想到桃木是给鬼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