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8.2德国图宾根
南德的夏季是方舟最喜欢的时节。天气不算炎热,难得有超过三十度的高温。白昼又很悠长,到了晚上九点之后,日光才会彻底道别。
方舟所在之地名为图宾根,一座只有八万多人的德国小城。
小城景致优美,可并未像知名的大学城海德堡那样,被熙熙攘攘的观光游客频繁打搅。
它静悄悄地藏身于南德巴登符腾堡州的一座静谧山谷里,二战时都未曾遭到破坏。
时光仿佛在这座小城里彻底停滞。市中心的老城区依旧保持着几百年前的模样。
内卡河,欧洲莱茵河的第四大支流,穿城而过。
在这座寂寂无名的小城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居民都是图宾根大学的学生和教职员工。
其中包括方舟。
阳光充沛时,学生们喜欢三三两两聚坐在河堤上,一边闲聊,一边晒阳光浴。
满满的松弛感。
方舟偶尔也会成为无所事事的一员,享受这座小城的慢节奏生活。不过此刻的她正在为生计而忙碌。
方舟打工的这家鲜酿啤酒吧餐厅坐落在内卡河河畔。
中心区域的河景餐厅,景致极佳,菜品丰富,因此颇受欢迎。
时值暑假,城中居民们大多去了别处度假,店内的客人并不算多。大部分都选择在室外的啤酒花园用餐,室内仅有寥寥几桌人。
方舟倚靠着餐台,等待后厨出餐,目光被室内一位单独用餐的客人吸引。
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穿着正式的商务衬衫,领带和西服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白皙细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快速飞舞。
在一众打扮休闲,叽叽喳喳谈天说地的食客中,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男子有着一头蜷曲的茶色头发,发质极佳,发量惊人。
想到日后在德国这硬度过高的水质的影响下,这头漂亮的秀发会越来越稀薄,方舟不免替头发主人感到惋惜。
厨师大哥将两盘菜端出,追随方舟的视线,望向正在办公的男子,好意提醒道:“刚才看到老板亲自出来招呼,估计是个重要的客人。”
重不重要不关她的事,男子所坐的位置不属于她今晚负责服务的区域。
不过从他身旁走过,方舟还是好奇地瞄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
防窥屏。把窥探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等送完餐再走回时,方舟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正脸,竟是一张完完全全的东方面孔。方才瞥见他皮肤白皙,一头茶色卷发,还以为是欧洲人。
方舟隐隐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一时没能想起是在何处见过。
当她又一次端着餐盘,从他身旁走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腕上那块名表。
本科大三那年暑假,她在慕尼黑的品牌店里做过兼职。这块表的价格超过了她这六年在德国留学的全部开销。
同样牌子的表,却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18岁成年礼收到的生日礼物。
男子此时已经收起了电脑,举着手机。
方舟在他斜对面的桌收餐具,隐约听到他说:“汉娜,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巧了,她的室友也叫汉娜。
两年前搬来图宾根后,她一直和一个德国女生同住,二人共享一个双卧室的WG公寓。
“我刚到图宾根,现在在啤酒花园吃晚饭,你忙完了过来吧。”
男子声线清冽,说的是当地的施瓦本方言。
方舟又抬眼看他,终于忆起自己曾在汉娜的书桌上见过一张他的照片。
他是汉娜的双胞胎弟弟诺亚。
初见相片时,方舟还觉得新奇。同样是中德混血儿,汉娜是高鼻深目,面孔棱角分明的日耳曼人长相,而她的弟弟却完完全全是东方人的清秀模样。
除却一头蜷曲的茶色头发,姐弟俩在外貌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诺亚似乎察觉到了投在他身上的无礼凝视,忽然抬头,撩起眼皮看向她。
他眼神中透着冷意,带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将方舟脑中犹豫是否要和他打招呼的念头彻底打消。
方舟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收拾桌上剩余的餐盘。
她双手端着餐盘碗碟,正往回走着,忽然被一旁伸出的一条腿绊了一下。
还好她反应快,手肘及时撑住身旁的餐桌,稳住了手上的餐盘。
不过餐盘顶端两杯没喝尽的Apfelschorle(苹果汽水)依旧脱离了她的控制,泼洒在了前方的诺亚身上。
诺亚眼疾手快抓住了其中一只酒杯,另一只还是未能逃过落地的命运。
啪的一声,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无辜受袭的诺亚面色阴沉,唇紧抿着。
方舟以为他要发火,忙连声道歉,从工作服衣兜里掏出纸巾塞他手里,蹲下|身捡地上大块的玻璃碎片。
没想到诺亚离了座,也蹲下了身。
随着他一同凑近的还有一阵清清浅浅的木质芬芳。
“你小心手,还是我来吧。”诺亚一手挡着她的胳膊,一手替她捡完了剩余的碎片,“还有不少玻璃碎屑,麻烦你去拿下簸箕。”
方舟扭头看向方才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伸出两根食指将眼睛拉成细长的吊梢眼,冲着她吐舌头做鬼脸,重复着:“Chingchangchong!”(对于东方人的蔑视性称呼)
诺亚站起身,冲男孩的父母冷冷道:“你们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培养出一个种族主义者?”
他刻意放高了声音。Rassist(种族主义者)在德国是一个高度敏感词,立即吸引来了室内室外一众食客不约而同的批判目光。
诺亚又走上前两步,用咄咄逼人的眼神俯看那对父母,继续道:“烦请你们立即道歉,你们孩子方才的侮辱行为违反了法律,我不介意跟你们去一趟警察局。”
语气凶悍,气场强大。
那母亲捂住孩子的嘴,心虚道:“如果冒犯到了你,很抱歉。”
明明是道歉,言语间却透出一股子傲慢劲儿。
不少南德的中老年人骨子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莫名优越感,不过他们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平时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得过于明显。
一家人匆匆离开。
方舟隐隐听到那母亲对小孩说:“在公共场合不能说那个词,你明白吗?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方舟心中冷笑:公共场合不能说,私底下就可以了么?
一场闹剧就此了结。
方舟去后厨放下了手里的餐盘,又回到诺亚桌旁,处理掉了剩余的玻璃碎屑。
抬头留意到诺亚身上浅灰蓝色的衬衫,左半边被汽水浸湿了贴在肌肤上,透出了结实的胸肌形状。
“需不需要换件衣服?”
“没事。”
他始终冷冷的绷着面孔,但看他方才果断地出手相帮,大概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方舟上下打量他,“我有件男式T恤,54码,你穿应该合身。”(欧标54大约是国标185/96A)
他抿着唇,似乎还要拒绝。可方舟冲他一招手,他还是跟了上来。
方舟冲他微笑道:“方才谢谢你。”
“没事。”他顿了一下,又道,“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就怼回去,他们大部分都是欺软怕硬的怂包。”
方舟不在意地笑笑,“如果不是因为在打工,我早给他们比中指了。”
诺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干预可能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抱歉。我过会儿会跟你们老板解释。”
“没事,我只是替人代班,不是这儿的正式员工。”
说话间,二人来到更衣室。
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方舟再次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沉静的木质芳香,似乎是冷杉的味道。
方舟打开临时员工柜,拿出自己的替换衣服,递给他后,礼貌地背过身。却没想到侧前方有一面全身镜,正巧映照出了身后人的身影。
方舟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镜中的他也侧过了身,慢条斯理地脱下衬衣。
肩背肌肉分明,宽肩蜂腰,线条流畅好看。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吧,不知道圈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无良念头把方舟吓了一跳,面孔微微发烫,慌忙移开了视线。
自从三年前和异地的初恋分手后,她的感情生活始终一片空白。
一定是她寡太久了,才会对一位陌生人有这样的遐想。
“好了。”诺亚低声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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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转回身。
衣服在他身上还是略微显小了些。
“这是你的衣服?你多高?”诺亚仔细打量她,“175?”
“173,我喜欢穿大几码的衣服。”
“穿男式的?”
这问话,搭配他探寻的眼神,怎么莫名有种醋意?
“男式的宽松舒服。”还更便宜。方舟敷衍答道,并未说出真正的原因。
“你不是有奖学金么?为什么还在餐厅打工?”
“帮一个去度假的学妹顶两周的班,我也正好攒一些生活费。”方舟留意到他话中蹊跷之处,“哎?你怎么知道我有奖学金?”
诺亚明显滞了一下,才开口回道:“你是汉娜的室友吧?我在汉娜的视频里见过你。我是她的弟弟诺亚。”
就在上个周末,汉娜和她一起去博登湖旅行,拍下了几段视频。想来是分享给了她的家人。
被认出了,方舟只得挂上微笑,装傻回道:“啊,是的。原来是汉娜的弟弟啊,你好。”
“汉娜在忙什么,一晚上都没回消息?”
“她最近在赶一篇学期论文,把自己关房间里,不怎么看手机。你要是有事的话,不如直接去公寓找她。”
方舟抓起他换下的衬衣,“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不用麻烦。”
他似乎特别擅长拒绝人。
“到底还是因为我的失误。”
方舟将衣服塞进自己的帆布包里,诺亚也没再坚持。
“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方舟发誓她此问绝无私念。
“不用,你给汉娜就行。”
真是铜墙铁壁。
诺亚先行离开。方舟独自一人拿起衬衣,凑近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除却Apfelschorle的味道,还留存有那淡淡的香气,感觉清新得像步入了冬日落雪的森林。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香水,真让人上头。
正偷偷闻嗅着,不料诺亚杀了个回马枪。
方舟赶紧将衣服放下,面露窘色。
他眼角带了抹笑意,微微扬了扬嘴角,右颊上现出一个极浅的酒窝。
“麻烦你帮忙打包一份覆盆子蛋糕,柠檬啤酒,带走。”他的声音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覆盆子蛋糕和柠檬啤酒。汉娜每次来这家餐厅必点的两样餐品。
和汉娜认识的这两年间,方舟从未见过她这位迷人的弟弟上门拜访,也很少听汉娜提及。不过现在看来,诺亚对他这位姐姐并非毫不关心。
方舟自然不会去抢别人的客人和小费,回到大堂便告知了负责诺亚所在区域的同事。
不多时,一位身材高大、模样俊朗的亚裔男士,在诺亚对面落了座。他抬手接过诺亚递去的外食袋子,面露喜色。
原来不是给汉娜点的。
面对那男子,诺亚收起了犀利的目光,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许多。
在室外忙碌间,方舟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可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男子似是恼了,白了诺亚一眼,夺过他手里的叉子,叉走了他餐盘中的火鸡肉块,放嘴里一顿咀嚼,而后扬长而去。
二人互动亲密自然,看着像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记得汉娜曾说过,她这个弟弟怪得很,从没交往过女朋友,给他介绍女孩子他也一概不搭理。
敢情是汉娜弄错了大方向。
也难怪刚才拒绝给联系方式的时候,他表现得那么果断干脆。
方舟暗叹:郎才郎貌,真是一对璧人。
她date的人一年不如一年,原来样貌帅气周正的都内部消化了。
方舟忙着招待河岸西区的几桌客人,回到内屋时,诺亚已经不见了踪影。
同事妹子拿着两张五十欧的纸钞,笑盈盈地走过来,“那位先生吩咐,小费也有你的份,说是抱歉方才让你受了惊。”
汉娜是个慷慨的大善人,看来她弟弟也挺大度,只是待人的态度冷冷冰冰。
妹子继续感慨道:“没想到亚洲男人也能长那么好看,给小费还这么大方。”
无心的一句话,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妹子心底对于亚裔的看法。
经历了六年的留德生活,方舟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这些实质上并无恶意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