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八年,西北天地异象,冰雪周旋,暴雪一月有余,天寒地冻,人不得出,日日烤火,才暖三分。天地间,莫不都有冰雪之气,皆不败冰雪也。
簋城,西北小县也,毗邻西北高坡,上有万丈高山,吃山流之水。
作为一城县令的张霖仪,中举时已三十有三,当年以一治理荒地沙田制文被先帝欣赏,一道圣旨于永嘉八年被先帝派来此处。
次年,先皇驾崩,无人看好的三皇子于宫变中脱颖而出,随即即位,年号为建安。
而如今正是建安十四载,簋城风调雨顺,天平地安、百姓安居乐业,合家欢乐。
这已经是张霖仪在此当县令的第十五年了。
他站在自己的书房内,欣赏挂在墙面上的一幅冰霜雪地图,图上枯树只用浅墨沾了沾,余点点枝头,背景处隐约间看得到大片雪山脊脉,在图上的一隅,有几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排成一列,似是在负重前行。除此之外,画上没有多余的色彩。
张霖仪很喜欢这幅画,从他将这幅画挂在他办公之处用的书房便可看得出,这是他亲手所画,画的也是他自己所遭遇之事。他前来此城成为县令的第一年,便遇上史无前例的暴雪大患,当时的簋城还叫卧龙县,传闻是有龙卧伏于此,藏于城后高山崖中,无人之境。这卧龙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按正常脚程来度量,最近的县城也要走十天,这一场暴雪掩下,走上一个月都够呛,更别提人在白雪茫茫中极其容易迷失方向,前往外出怕是回都不回来。
张霖仪第一次带人出去寻路便迷了方向,头顶上是白色的天,下着白茫茫的大雪,地上是白色的地,狂风刮过,吹起地上的雪尘,天上地下顿时全是白色,身边的雪花打着旋儿,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他好读书,此前曾在一本杂书中看过,那极北之地冬日里出海的渔民,太阳没出来前,是不能在船舱外待的,只因在外看来,那天上地下混一色的黑,连海水也是黑的,很容易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若是迷失幻听到人鱼引诱的歌声,上前走上几步,便会掉入海中,翻腾间连生息都无,再也找不回来。
书上写,入海久了的老渔民会告诫新来的,不可直视深渊,是了,他们称太阳没出来前的大海为深渊。不可直视深渊,不可听黑暗中传来的靡靡之音。
那在这天地一色的雪原中,是不是也不可直视呢?人身处在此,找不到出路,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一样的色彩,张霖仪带着人,走走停停,终于要人心崩溃。
“大人,我们找不到方向了!”跟随他的侍卫兜兜转转,走着走着,以为发现道路,走近一看却是自己曾经行走过的脚印之路时,忍不住说道。
这一声如同石子掉入池塘,激起千层涟漪,一人发声,其余人也纷纷提出异议道。
“大人,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大人,我眼睛看不清了。”
“我好像也是,怎么办,我不会瞎了吧?”
“我不想走了,我想躺一会儿,我好累啊……”
张霖仪也读到过,在雪地里看太久会眼角干涩,近而疼痛难忍,畏光。他没想到,大家这么快便开始看不清东西了。
但一定要走,不管是回去还是走出去,原地待命只会无法行走直至身体失温,一旦停下便是死亡。
正踌躇间,他的衣角被紧紧抓住。
“子行,我也看不清了。”子行是张霖仪的字,喊他的是他少年结发的妻子,因着风雪过大,她从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中抬起头来,不知是两人间飘的雪花过多的缘故,还是在雪地里带了太久,张霖仪低头看着妻子,竟觉得两人间仿佛出现了一层雾,雾笼着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睛。
“子行!”恍惚间,妻子的眼睛聚不住焦,明明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妻子的眼睛却是看向另一边,他抓着她,看她的眼珠上,蒙上了细细的一层白霜,如同明亮的珠子上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他猛地松开手。
他差点觉得自己也要融入这片白了,沉默良久,他高声喊道:“回!”
众人欢呼,倏然,他觉得眼前闪过一个小点。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去,那个黑色的小点仍在那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颤抖的双手,他脱掉棉布手套,双手冻得通红,那红色是红色,没有笼上一层白。再望去,那黑色的小点夹杂在一片白中更明显了。
“那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他喃喃道,一旁的侍卫听后,向他所说的那处望去,疑惑道:“没有哇?”
“不,那里有东西!”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迈着大步向那处黑点走去。
那里果然有东西,又或者说,是个还有点温度,但是看起来马上就要死的人。
他救下了一名道士。
他看到的那个飘忽的小黑点,是那道士马上要被掩埋压住的道帽的缎巾。正是这黑色缎巾在漫天白色间救了他一命。
“还活着!”他的侍卫上前去为道士裹了一层厚棉衣,摸着他的脉搏和脑袋,感受寒冷中那一丝微弱的跳动:“此人还活着,但是——”那侍卫迟疑道:“只是再在此处冷风中待下去,怕是也活不长了。”
张霖仪听到此话,长吁一口气,放弃了继续寻找出路,他站起身来,对着所有人说道:“回去吧。”
虽然没有找到出路,但他们救下了一个人,还是有所收获的。
人常言道积德行善,或许走到此,便是冥冥之中此行的目的。
在他们走后,风雪迅速掩埋那一处小小的坑,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天有异象,恐生大患。”
那道士似乎被棉衣捂得回神了一些,嘴里呢喃一些话音,凑近听,只听得清反反复复这一句,让人心生恐惧。
“大人……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侍卫面色惨白走至张霖仪身旁,低声说道,他不敢看其他人,甚至不敢想会得到什么回复,在这种地方找不到路,等同于和死亡挂钩。
渐渐地,连天色都变得黯淡起来,要天黑了。
“怎么回事!”一女人终于精神崩溃,那是他贴身侍卫的妻子,她发了疯的越过层层侍卫,恶狠狠地抓着县令的衣领,那冷风呼呼地往张霖仪内里灌去,他立马脸色发紫,看不出是冻得,还是气从未有人如此粗鲁的抓着他。
那人崩溃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找不到路了!怎么还没到家!”这话几乎将所有随行人员的心声喊出来,不管是有想过,还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听到此话心脏通通猛地跳了起来。
这句话好似一句咒语,牵动了所有人的心,但说不得。
“噗呲”一声,那女人扭曲的脸庞顿时凝固,一股猩红的鲜血随之喷涌,喷洒开来,这色彩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更是无比刺眼,甚至还未来得及喷/射到张霖仪的脸庞,便已被寒风冻结成了鲜红色冰凌渣滓。那女人的身体变得僵硬又冰冷,张霖仪伸手一翻,那人便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张霖仪伸手抓了一把雪,将自己手中匕首抹了一把,那匕首是他临走前放在身上用来防身用的,他以为鲜血在自己脸色糊了一片,又拿雪抹了把脸。他直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其余的人,命令道:“不能停,继续找路。”
终是他救下的道士暂停了这群人无头苍蝇般在雪地中打转,他应是被暖得又回了些神,用着差点被冻坏得嗓子沙哑的指挥这些人道:“向左去,走直线,不要回头,不要打弯。”这些话似乎用尽他全部力气,此后便一直陷入昏沉之中,其中只醒来一次提醒他们回到起初的方向。
待看到那黑色城墙显露,一行人几乎要哭了出来,差点当场把道士奉为神明。
——“你终究是这里的一城县令。”
于城内幽幽醒来的道士,对着张霖仪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他被放置城内县令所处官府的一间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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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霖仪的面容在热气腾腾的茶水后头看不真切,道士却是看着他听闻此话后,慢慢握起放在衣袍一旁的拳头。
春迟,古言,今年冰雪多,来年谷麦必茂。(一卷冰雪序)
大雪持续三个月,除去先前的一个月,此后的张霖仪作为县令,对这座封闭的小城,颁布了新的法令,一心一意当着自己的县令,趁着封城之际,对城内百姓进行整顿。
一如那道士所言,春日虽来得迟,但瑞雪兆丰年,土地肥沃,他按照道士所言将城名改成簋城,刻字于城墙之上,正于牌匾。
又题字于侧:“瑞霭方呈赏,暄风本配仁。”八面来运,吉祥雾蔼,蒸蒸日上,唯有通商。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那牌匾和题字,已在入城之时看过。
仅入城还未三日的侠女阿顾,带着一行人刚出黑屋,便下牢狱。
阿顾是领头的,而魏行允的身手有目共睹,两人纷纷被关在牢狱的最深处,与其余人隔开。
她承认有赌的成分。
大概前几日尚未来时下过雪,地上有些潮湿,平日走起路来不觉得,此刻身处在这不知什么石头做的牢内,只觉得这寒气嗖嗖直上,直逼骨头,竟是要丝缕绕着钻进骨头缝儿里去。
阿顾和魏行蕴底子好,其余一起被关来的女子们,呼气间出着一口雾气,缩到一起挤成一团。
窗外的光隔得远远的,伸手也摸不到,明明将近午时,那阳光跟打了个弯似的,对牢狱上层本就丁大点儿的铁窗避之不及。
好像有什么人曾经在这里,用指甲疯狂地发疯抓挠,留下道道骇人却无用的痕迹。
这县令这是什么来头?
狱卒受不了此处寒冷,将她们关至此处便走开。此刻的牢狱中全是刚随阿顾一同进来的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众人将听来的这县令是事迹拼凑出个大概。
“嗤!”
“什么带了一队人马寻路,他当时是要逃难去的。”
阿顾的牢室已经够靠里的了,比她还要深的那间,因着屋内光线不均,她还以为是个空室,此刻一声嗤笑响亮地传来,她才发觉那地上坐了个人。
是一位即使身在牢狱,依旧发髻梳得整齐的妇人,面上年岁不大,却是已生华发,她那处室内的装饰看起来已在此多年,摆设也比阿顾等人的好上太多,不仔细看,还以为两人中间是堵墙面,仔细看去,却是个大大的柜子挡在之间,将此隔开变为一个单独的区域。
如果说这里是牢狱,那妇人所在之处,便是将卧房搬进了牢狱。
她双眼浑浊,面容虚浮,神色苍白,像是街井中用来吓唬小孩的吊死鬼,她用这双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顾,刚刚询问县令背景的人。
她其实视线多年来一直都很模糊,看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眼珠子似乎多年来从未脱离开那场大雪。她使劲睁大眼睛看,也只看得出对面隐隐约约是站了个人,那人好像在瞅着她,不觉得自己身处牢狱艰难,却对她的状况颇有些好奇。
女人睁大她那浑浊、被蒙着一层阴翳的眼珠,她大笑,或是问人,又或是问天、问自己。
“那年出逃一行人共计一十一人,回来只剩下四人加一道士,你道为何?”
阿顾等人不知所云。
如那道士多言,县令张霖仪,十五年来,只在此当一个县令。新皇帝似乎将他遗忘,从未召回或是屈人来问,西北小城,怎比得过京里的歌舞升平。
他扎根在此,汲取养分,枝繁叶茂。他教导他们,训导他们,培养他们,庇佑他们。
他是这个城里,高高在上的神。
一人所为,是触犯刑法,世人所为,则称群众。
所谓法不责众。
他救了他们所有人,而死去的,都是不听话的人。那未能开口的一切,都被埋在那毫无痕迹的白雪之中,早就随着冰雪交融,化成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