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簋城以北,有一县名为戚县,此刻戚县的县太爷垂眸看着衙堂北侧站着的一顺溜儿的小女子们,陷入沉思。
就在刚刚,他接到消息,一名娇小的姑娘带着一队的女子在县衙门口上演了一场击鼓鸣冤,打响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第一炮。
要知道,一般的流程,都是百姓在他放出“放告牌”后,依次递交状诉,告状之人,俱各明日来朝听审。
哪家的姑娘,这么不懂规矩,直接敲鼓登堂入衙的?
还带着这么多人!
他翘着胡子急匆匆赶来,便是要整肃治一治这种乱象。诉状都不交,让他如何断案,难不成真让他青天白日地给她演一场铁口直断?
不过看到这一溜水灵灵的姑娘们寒风中吹得摇摇欲坠,大早上这么站着,还怪可怜的,县太爷怒火中烧的心顿时被浇灭了一半。
他招了招手唤来一旁的小捕快,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快快把这些姑娘的家人喊来,这么大点的小姑娘,估计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一气之下连流程都不清楚就跑来击鼓鸣冤的,快喊来家人悄悄带走,问清楚了走个明白流程再来,万一真有个什么的,总比在这儿干站着等人强。
县太爷觉得今日的每日一善做得真真是个滴水不漏,抬手抚平了自己的官服,正了正帽檐儿,抬眼看主簿也已经磨墨抬笔了,于是右手一敲惊堂木,沉声道,“升堂。”
起先还怕这些小女被衙役们的低沉的拖长音的“威武”声震慑哭得说不出话,这么一看,虽身后的女孩们有些害怕的瑟缩,前方打头的姑娘倒是丝毫不慌,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大家出身的样子。
但是——县太爷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管辖的太平县内的富足家族,并未听说有这样个性的小姐啊,难不成是府城跑来的哪位大家?
他表情肃然起来,若是府地的哪位大小姐在这里受到委屈闹了个当众击鼓鸣冤,没有好好解决,那要是回头去州府,可是会当场摔个狗啃屎都不知道哪个使坏给绊的。
威武还未喊完,县太爷便已经自行脑补好了一出大戏,只待自己登场了。
他捏着胡子柔声问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可是有要事告言啊?”他想着后面那群看样子是跟着这打头的一起来的,若是挨个问去,今日怕是午饭都吃不得,不如直接问那带头之人。
一边暗想,如若是州府之人,小捕快怕是今日找不来家人了,这边还是要快快安抚好,结案送回才是。
岂料那带头的小姐模样的姑娘哐的直接跪下,后面的女子们紧随其后不敢站着也啪的跪下了。
正摸不着头脑之际,便听见起头的姑娘清脆的声响,“民女沂州魏家,姓魏名行蕴。”说着便眼眶含泪,泪水如珠子般下落。
县太爷是个妻管严,后院里仅一妻一子,妻子虽出身名不见经不传的小家族,但也是平日里端庄大方不轻易摆小女儿姿态的,家中独子从小皮猴一个,挨打也是笑嘿嘿。
他哪里见过这般小姑娘哭成这个样子,顿时内里慌张,五雷轰顶,还想着这东边的临沂魏家之女又怎么跑到西北来,还闹得要报官,哭成这个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但衙门威严还是要的。
他不动声色,沉声道,“姑娘莫哭,还请陈述事由,才好起状诉。”
下跪的姑娘定了定神,抬头朗声,一字一顿道。
“民女魏行蕴,携身后女子一十七名,状告簋城县令张霖仪,掠卖妇女!官商包庇!利欲熏心!只手遮天!”
啪!县太爷手悬定在了半空中,胡子被自己揪断了也没有反应。
主簿举起的毛笔迟迟拿不定下落之笔,索性放下看着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的女子们。
衙堂上无一人敢动弹,真正做到了寂静无声。
会堂正面端坐的县太爷不愧是经历过科举之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他艰难地开口问道,“你可知,被告者何人?”
“簋城县令张霖仪。”
“你可知状告朝廷官员,一旦案情有误,是什么下场?”
“有误?”堂下的女子冷笑一声:“我们共计十八名的状告?还能有误不成?”
牙尖嘴利!县太爷心里对她评价道,真是片语不饶人,他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好,那我便将你这诉状提至州府和朝廷。”
“县爷丝毫不提簋城县令,难不成是要官官相护?”魏行蕴言语间步步紧逼,不得到一句准话决不罢休。
“当然会派人前去簋城缉拿张县令前来问询。”县太爷有些不耐地解释道,下一句“但这需要州府的回信和命令才可行事”还未吐出,便被打断。
“那倒不必了。”魏行蕴笑道,伸手从队伍后头抓出一昏迷不醒之人,向前一扔,“我已经将他带来,县爷自可直接问询。”
此话一出,县太爷马上要拍出惊堂木的一手直接拍歪了。
他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是每年都能在州府相见一面的簋城县令张霖仪,他看得真真的。
“你!”他气得胡子都炸了,手发着抖,指着魏行蕴怒道:“你居然敢挟持本朝官员!”
“县爷这话有误,我们为了出城,只得‘请’簋城县令亲自开门,一群弱女子,如何能叫‘挟持’呢?”魏行蕴冷笑道。
“牙尖嘴利!”县爷心中郁结,终于将心中的这句评价吼出来,喊道:“给我把她们都抓起来!”
十八人的口供可是个大工程,县衙内加上主簿,可写字干活的一共只有4个,加上捕头3人,几人慌忙合作,总算是在县爷要的事件内将这状告之事捋了个大概,呈至戚县县令处。
呈报之人正是当日在堂的主簿,他正面露难色,站至书案前叙述此事。
“你是说,张霖仪故意放纵百姓囚/禁外地女子长达数年?”县太爷紧皱眉头,疑问道:“从未有过此等风声。”
“据口供说道,因驿使不送女子家书,消息递不出来。”主簿擦了擦额头的汗,门外寒风瑟瑟,他却是一头冷汗,接着说道:“据一些女子直述,街坊邻居也会相互通风报信,即使跑去街上或是报官,也依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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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回原家。”
“那她们这次是怎么逃出来的?”县太爷问。
“一旦问及此事,她们便闭口不言,再问就是一起逃出来了,怎么逃出来的如何逃了出来的一概不说,问得极了便怒骂我们不去解决那作恶之人,为何专问她们这些受害女子......”主簿苦涩地说道:“情绪激动,实在无法多问。”
“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这群女子在说谎?”县太爷刚出口便有些后悔,无缘无故地,冒着极大的风险状告一名县官,图什么?
“这......”主簿突然为难起来,道“大人没未看完全部口供,我所询问的那名女子,正是戚县之人。她的父亲三日前刚来官衙报了失踪,还留有画像。”
“那便是她们有一共同维护的人了?其余人的口供呢?”
“有几位来自附近县城和村庄的,已派人前去询问,照她们回答户籍时的状况来看,应做不得假。”
主簿双手一拱,劝道:“此事难以轻言定论,还望大人三思。”
那被共同维护的二人,此刻在戚县的街头相遇了。
磕磕绊绊半月才至戚县,一行人只差啃树皮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县城。
魏行蕴知张霖仪一事必上报朝廷,在她提出前去官府时,阿顾和陆伍纷纷后退一步,一个说要去吃饭,一个说要回客栈,一个转身的功夫便溜了,魏行蕴猜测大概二人的身份不适出面,便也作罢。
褚致允仍神色呆滞,无法言语,她到城中第一件事便是找驿使,用最贵的飞鸽传书给褚家报信,又去钱庄取钱将褚致允重金放至医馆养着,独自带着人前去官衙讨说法。
经此一事,她行事稳妥了很多。
倒是两人在驿使门口相遇,倒是尴尬。
陆伍看到阿顾才想起她那封在簋城无论如何也寄不出去的去太平县的信。
“这么巧?”陆伍扬了扬手,看着刚从驿使出来的阿顾笑道。
“不巧了陆小公子。”阿顾两手一抄,站在台阶上,看了眼他手中明显已经写好准备寄出的信,说道:“你何时动身?”
陆伍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阿顾站在台阶上也没有陆伍高,但此处的高度正好面对着他那双迷惑不解的双眼,眼神鲜明亮丽,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阿顾仔细看着他,看到他眼神深处倒影的她心事重重的身影。
他京城的身份很好用,她想,她可以立马知道她这具身体的本身是谁,她可以寻求她的帮助明白自己当时导致自己精神错乱跳下悬崖的罪魁祸首,她甚至还能知道当初自己的同伴为什么叛逃。
她脑海中的每个念头都在诱惑她,拉他下水,他会帮你的,只要你是顾缃。
只要你告诉他你就是顾缃。
“你什么时候回去?”阿顾张口,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你该回家了。”
“我们不是要去傲云山庄吗?”陆伍歪着头问道。
“是我要去。”阿顾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想带着你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