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府衙里的师爷就来到嵇临奚的房间,太子殿下已经嘱咐过,将这人转为良籍送到县学入学,让他做了廪膳生后就不用再理会。
廪膳生是由公家给以膳食的科举生员,每月月初公家有专门的补助津贴发放,只是这份补助津贴不多,仅有三两,勉强能维持生活这个样子。
虽然听起来一般,但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这是渴求不得的身份,毕竟想要成为廪膳生,要先通过县学的考试,于嵇临奚这样的流民而言,能成为廪膳生,已经是天大的机遇了,否则以他的身份,一辈子抓头挠腮,费尽力气,也成不了这其中一员。
“奚公子,奉那位公子的命令,今日我来带你入一下良籍,之后我们去县学一趟。”
“稍等。”因为嫌冷,从王家回来后已经两天没洗过脸也没出过门一直窝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嵇临奚,艰难地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来,揉了揉鼻子,披上衣服,与其说披,不如说是把自己裹成一团。
师爷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指望着科举高中吗?难怪太子殿下嘱咐他不要让这人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
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看着嵇临奚去外面端了一盆水来,顶着寒冷刺骨的冰水,嵇临奚洗了头和脸,冷得龇牙咧嘴,这样的待遇,还不如在王家。
师爷望着他用冷水,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喊人送热水过来。
洗完头脸的嵇临奚,已经露出了原本的真容。
那是一张十分英俊的脸,看起来很是年轻,丹凤眼、高鼻梁,嘴唇略薄,瞳孔黝黑深邃,如渊泽一般。
嵇临奚披散着被帕子擦得半干的黑发,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扭头过来时俊美有余,却气质不足。
师爷为他的样貌所震惊:“奚……公子?”
嵇临奚道:“是我。”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抱歉,师爷,之前因为一些原因,特意做了些伪装,见谅见谅。”
师爷花了片刻时间接受了这件事,看他黑眼圈又问:“奚公子这几日没睡好?”
闻言,嵇临奚视线飘了飘。
这人吃饱了躺在床上,忍不住就会思yin欲,他这两日躺在床上,一会儿摸摸美人公子留下的棋子,一会儿嗅嗅美人公子给他的玉痕膏,睁开眼睛醒的时候忍不住放肆,睡的时候梦里也放肆,醒也没节制,睡也没节制,可以说是堕落万分。
“确实有些没睡好。”
嵇临奚深深自省。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是要准备考科举的人,若是日日如此,想着美人公子一日来个□□次,先不说有没有心思读书,以后能不能给美人公子□□都是一件说不准的事。
岂止要收敛一点,他还得好好锻炼身体,练出一身好体力,日后才能好好伺候好美人公子。
想到这里,嵇临奚点点头,暗自下定了清心寡欲读书锻炼两手抓的决心。
他将还没干透的头发用束带捆起来,跟着师爷去了府衙管理户籍的地方,做了简单的登记,盖上公家的章,从今以后,他就不算一个流民,而是一个大大的纯正良民了。
户籍文书一份留在官家,一份留在嵇临奚的身上,揣着这份崭新的户籍文书,嵇临奚与府衙师爷一起去了县学。
到了县学,师爷让嵇临奚在外面先等等,自己先行进去。
灰白色的天光下,嵇临奚顶着寒风站在外面,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其它地方的书院做过打杂的,那时他只能站在课室外干粗活累活,偷听被发现了还会被里面的学子嘲笑。
“你是什么身份?竟也妄想像我们一样听课,听得懂嘛你?”
“你这辈子都是当奴才过活的命。”
谁能想到,因为美人公子的垂青,他今日之后,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呢?
站在这广广县学匾额前,嵇临奚忍不住挺起胸膛,想象上了自己科举高中后的生活了。
但他很快被打回原形。
和他想象的讲学不同,他被师爷带进县学,才知此处只考课不讲学,想要看书学习,还得自己去找私塾去找老师,县学只每月来这里进行两三次考试,冷籍的学生只有通过这些考试,才能得到县学做保推荐,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从县学离开,师爷就打算抛弃嵇临奚回府衙了。
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他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一切都和他没了干系。
他正要踏入马车里,衣袖被拽住。
“师爷。”
师爷回头,手中被塞了一袋厚沉沉的银子,他身体一顿,挑了挑眉,入目的是一张俊美讨好的脸。
夕阳下,嵇临奚的姿态放得极低:“小民愚钝,想要考取功名,却对邕城书院无甚了解,还请师爷帮小人一把,寻个去处,我必好好报答师爷。”
所谓的遇风化龙并不是一蹴而就。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今日卑躬屈膝,为的是明日怀抱美人踩在众人身上的光辉。
……
红墙黄瓦,画栋飞檐,青石铺阶。
夜色中宫殿巍峨,威势摄人,刚从紫宸殿禀告完邕城之事回到东宫的楚郁,才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太子服饰,就听外面通传皇后到。
陈公公脸色发白,连忙跪在地上。
被宫女们簇拥着的皇后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还算年轻,身穿华丽宫装,姿容堪称绝世,那双眉眼与楚郁极其相似,只眼角有了微微的细纹,却依旧不掩美人风采,反而更衬时间韵味,只比那张脸更引人注目的是周身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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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的气势,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偌大深湖。
她的眼是冷的。
脸也是冷的。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出去。”
陈公公身体一颤,连忙出去了,连带着皇后身后的宫女,也一起离开。
宫门关闭。
明明摇曳的铜灯中,皇后走到楚郁面前。
“儿臣见过母后。”楚郁行礼。
“跪下。”
沉默片刻,楚郁撩开衣袍,跪了下去。
皇后垂目望他,嗓音缓慢:“本宫原想着,你十七岁的生辰,总要让你开心一些,于是允了你想出宫游玩的请求,不曾想你回宫,竟带给我如此大的惊喜。”
她弯下腰,黄金芙蓉的长长护甲抬起楚郁的下巴,像一把刀:“郁儿啊,你可知,为了笼络王相,母后付出多大的代价,邕城王家的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能如何呢?”
“你是要将你以后的皇位拱手让给楚绥吗?”
“还是要让你和母后被安贵妃和他的儿子踩在脚底,我们母子永世不得翻身?”
楚郁低下面容,玉冠垂璎,金色的璎带飘落至肩上,显肤胜玉,“儿臣绝无此意。”
“为何将王相的叔父一家押送京城?”
“二十余条人命,触犯国法,便是王相叔父,也不能饶。”楚郁嗓音平静:“孤是太子,做不到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又如何?”皇后说:“别说二十余条人命,哪怕三十余条、四十余条,那也是与你无关的性命,可王相对你的支持却是真真切切的,王相重亲情,你拿邕城王家换他一个人情,难道不好?”
“郁儿,”她的手掌,按在了楚郁的肩膀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你的太子之位、你未来的帝位重要,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
“罢了。”经久的沉默中,她叹息一声,柔软的手掌松开楚郁的肩膀,转而抚摸过楚郁的脸颊,“王相那里母后如今已经安抚好了,这件事不会连累王相太多,你离宫这段时日,大理寺卿的二子生了病,要在家中休养一段时日,不能再与燕世子做你身边的伴读了,等此事过后,让王相的独子代替他与燕世子一起陪着你吧。”
“本属意沈二公子,奈何沈二公子不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母后……”
皇后自顾自道:“你要笼络住你身边能笼络的人,如此方才稳住你的太子之位,让你父皇不敢轻举妄动。”
她顿了少顷,又说:“待到日后你登基为帝,想做什么,还会有人敢阻拦你么?”
“我知委屈你,郁儿,可你要记住,这一切的屈辱,都是你的父皇和安贵妃给你的,而非母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