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死人
    柚绮俯身去摸地上的黑球,皮肤轻贴上表面,温热水汽顿时打湿指端,诧异之余锁栓哐当一声,门缓缓打开。

    她心咯噔一下,抬头迎面撞上一人厌烦的神色。

    “你干什么?”那人左不过十来岁,仰着头一副傲慢模样,他双手叉腰,鼻孔朝天,“鬼鬼祟祟,当心我打你出去!”

    “嗯?”

    柚绮慢慢直起腰,那男孩站在台阶上,身高不足却为了气势上与其正面较量,头几乎背过天去。

    “嗯什么?!我问你呢,你干嘛的?我没见过你!”小孩伸着脖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像一只毛都没长齐却企图看家护院的幼犬。

    想捏一把……

    柚绮压下脑子里不正当的想法,歪头抚了把碎发,腼腆地弯了眉眼:“我找刘嫂,她在吗?”

    “你是姨的朋友?”一道明来意,“幼犬”瞬间收敛爪牙,眼睛亮了又暗,“……我没见过你,村子外的?”

    “嗯,刚来这里。”柚绮问,“你认识赵祭吗?我现在住他家。”

    “赵哥哥的媳妇?”小孩醍醐灌顶,终于侧身让她进屋,“姨说赵哥哥讨媳妇了,真奇——”

    “我不是他媳妇!!”柚绮一个没忍住,直接吼了出来,在对上对方震惊中透着一丝茫然的眼睛时莫名尴尬地沉默了一瞬,干笑两声,“我是他雇来干活的,不是什么媳妇。”

    她心里几乎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这里的人什么脑回路,来个人就是当媳妇的吗?

    “……怎么可能……”男孩明显不信,嘴里嘀咕半天后道,“姨给叔送新的挖锄去了,等会儿回来,坐吧。”

    柚绮点头坐下,瞅着小大人似的孩子忍不住问:“你一个人在家?不上学吗?”

    “上学?那是啥?”男孩扛哧扛哧地又拖来一个凳子,纵身一跳弹簧般越上木凳,着不了地的小短腿在空中晃悠。

    “就是有没有夫子、教书先生?”感觉说得不够明显,她补充道,“就是拿着书跟人讲道理。”

    “哦——”他恍然大悟,“镇上的木头脑袋!”

    木头脑袋?!

    柚绮哑然失笑,也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读书人,还是被一个小孩子。

    “我说得不对吗?”男孩手撑着凳边,垂眼盯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衣摆抱怨着,“只会说大话,什么都不会,还目中无人!有时间看那破书,我都挖几亩地了!”

    “……”也不是这个理……

    柚绮试图开导这个没被知识污染过的孩子,光线忽地一暗,一人走了进来。

    “柚妹?”刘嫂抹了把汗,气息有些不稳,许是外头暑气过盛,她喜上眉梢,双颊红成了一整块,细看之下还能看清上面的血丝,“怎么突然过来?我刚好出门了——阿氏叫人了吗?叫绮姐姐,叫。”

    阿氏别过头不愿意喊,显然还不太能接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姐姐。

    柚绮忙善解人意地摆手:“叫过了叫过了。”她伸手去扶行动不便的孕妇,“这日头晒,刘嫂还是少出门。”

    刘嫂长出口气,虚脱般靠坐下来,笑道:“没法子,你刘哥记性不好,老忘事,我得顾着。”

    话及此,柚绮猛然想起自己到这儿后根本没怎么出过门,对四周都不熟,这对她很不利。

    她立马蹲下身替妇人轻揉手腕,叹道:“刘嫂,下次我就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保障,不然怎么放心?”

    刘嫂拍拍她手背,脸上泛起笑容,转头对阿氏道:“你赵哥哥说,下批种买隔壁那家,这家缺斤少两,还没处说理。”

    闻言,阿氏大叫一声,挥着手臂俨然一副要揍人的架势:“这些人就知道欺负我们!杂种!呸!把小爷逼急了也就是一条命的事,谁怕他?!”

    “吴氏!”刘嫂呵斥道,“满嘴说的什么?咱们只是农户,又不是破落户,赵祭说教你识字也不肯,你说说!”

    柚绮看着她急切的神情,估算着这刘嫂应当不过二十四五,说起话来却不像个姑娘,老成得总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原先那大姑倒猜不出年岁,孩子明明还小,她眼角的皱纹衬得其跟四五十似的。

    听到“识字”,柚绮插嘴道:“村里识字的人多吗?”

    刘嫂回头应道:“村里哪有什么识字的,村长会些,账簿都他管着,还有一个张叔,可下山寻亲几年了都没回来,剩下的就是赵祭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旁边凑热闹的阿氏一下,转而又疼惜地替他揉揉头:“可惜这孩子,不愿意学,不然以后出了这里,去觅个好前程……”

    刘嫂出了神,手放在阿氏头顶半天未动。

    柚绮有些看不懂她的意思,这是自己不想待在这里,还是单纯希望孩子远走高飞?

    疑惑尚未问出口,刘嫂收了心思,才想起来似的问道:“对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啊,是那件衣服。”见她转移话题,柚绮只得先把疑问咽回肚里,“我还是不会,想再来请教一下。”

    “行,行……呃……”刘嫂想起身,脸色突然一变,捂着肚子踉跄半步,后腰撞上桌子,烧红的色彩刚退下去,煞白占领上风。

    “姨!”

    “刘嫂!”

    柚绮唬了一跳,一时间满脑子都是电视上接生孩子的画面,可是看过归看过,她不会啊!!!

    “刘嫂,村里有接生婆吗?”她急道,“我去叫人!”

    “不,不……”刘嫂一把抓住她,似乎稍稍缓过来了,她在阿氏的搀扶下重新落座,强笑道,“我这还不满七个月,生不了,刚才也是常有的事,缓缓就好。”

    缓?柚绮不知道生孩子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怎么缓。

    “有看过大夫吗?”

    “这天灾人祸的,哪有钱看大夫?”她低了头,却还道着歉,“不好意思啊柚妹,我今天可能没法教你,明天怎么样?”

    柚绮从她还在发抖的手看得出来其在强撑,估计还痛得慌。

    “好,那我……”她本想趁这个机会拉近关系,说在这里照顾她一会儿,谁知对方先一步开口。

    “阿氏,你去送送绮姐姐,别到处乱跑。”

    算是下了逐客令,柚绮只得顺着离开,走到门口时阿氏默默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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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却没回去。

    他意外地没了一开始的嚣张,也不看她,只是问:“你会医术吗?”

    “……不会。”

    柚绮冷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男孩使劲扣着手指却强装淡定的样子,续道:“村里大家都认识,看病也需要很多钱吗?”

    “村里没有人会!”阿氏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眶爆发般吼道,“你以为我们和你们这些外面的人一样,有那么好的条件!外面的人一个劲儿坐地起价,每次都是!”

    柚绮莫名被凶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屋内几声咳嗽,阿氏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地背过身,哼道:“反、反正也没指望你,不送了!”

    门开了又关,柚绮摇摇头,拿这孩子别扭的性格实在没办法。

    越是年幼叛逆的人类幼崽,其思想不稳定的特点越是明显,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天马行空的思维让人捉摸不透,说不清是丰富还是混乱,脑路十八弯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们了。

    她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孩子。

    柚绮不敢在陌生的地方到处跑,便回到后院和自己最熟悉的农作物待在一块儿,检查一遍情况后又翻出要补的衣服研究起来。

    她就不信了!不就一件衣服吗,分分钟补得天衣无缝!

    现在虽还是春季,但常年无雨的大山气候异常,无论是气温还是昼夜长短都和盛夏无异,她在屋檐下和针线活儿较量了半个时辰,满头大汗地比较着与先前的区别。

    良久,柚绮嫌弃地啧了一声,暴躁地举起衣服就往下摔。

    什么玩意儿!浪费时间!

    “你干什么?”淡然的语气。

    柚绮动作一顿,手腕一转将衣服划了一个圈,对着光抖了两下,一套连招丝滑得毫无破绽。

    “回来了?”她收好衣服,赔笑道,“我补完了,看效果呢。”

    “哦?”赵祭点点头,手指一勾,“拿来我看看。”

    “……”柚绮抓着手上惨不忍睹的“受害者”,磨蹭半天还是没勇气递过去,“……要不我再补补?”

    “哈。”男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懒得拆穿她。

    落日熔金,光打在两人身上,对视中的沉寂竟不显得尴尬,暖风轻抚,仿若一幅山水画。

    柚绮啊了一声,想起自己饭还没热,忙把衣服一放,留下句“我去做饭”便直接冲进了灶房。

    逃避的想法一目了然。

    许是跑得太快,赵祭没跟上来,她松了口气,一边生火热饭一边梳理着还没做的事。

    这几天她不可能只等种子发芽就什么都不干了,之前刘哥说他们在挖井,想来这些水都是井里的,还有山下买的种子……

    柚绮来的时间太短,这里的事基本上既不了解也插不上手,刘嫂客气归客气,还是不信任她,太被动了,她必须让自己变成所谓的“自己人”才方便行事。

    她出神地拨弄着灶里的火星,熟悉的裂响是独属于山野的安逸,骤然一声尖叫划破黄昏,打碎了大山的沉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