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人回郦市了,天晴如画,雨天过后反噬般迎来暴晒,她趁晴天晒了冬被。
忙碌过后才惊觉家中如此安静,仿佛连陆旻昨夜的追问也犹在耳畔。
难以深究其中的意思,但无礼的言语足以可见他对她的敌意。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章业炘终于劝服自己,不欢而散果然是正确的选项。
对比章业炘的清闲,陆旻回家后可谓忙碌,工作进度落下,他不得不加班跟紧手上的工程。又过了几天,吴桀通知他乔汐婚前宴聚的时间。
“那两口子请了很多人,初高中的同学都来了,你可不能缺席。”
不喜参加这种宴席,陆旻借口加班只参加晚宴后的小聚。当晚到场时包间几乎坐满人,有些陆旻认识,但大部分没见过,他和乔汐同住一个小区,高二短暂同班,交际圈并不相通,反倒两家家长较为相熟。
“来了。”吴桀先到,招呼他坐下,“怎这么晚?”
“公司有事。”他靠坐卡座角落,以开车为由婉拒别人递来的酒杯。
“最近很忙?无精打采的。”吴桀给他端来饮料,“不是才旅行回来吗?”
那一趟算什么旅行,陆旻苦笑,摇了摇头。
“是业炘的事?”吴桀何其人精,一眼便察觉他的不对劲,“姑母发的朋友圈我看见了,你俩居然站一块合影,真是稀奇。”
陆旻没作声,他心知肚明,那可不是她自愿。
碍于两家长辈的交情,章业炘对他的态度一再让步,在长辈面前,两人看似正常聊天、说话、相处,可私底下,她从不遮掩对他的不耐与厌烦。
无计可施。
“阿旻,你来了。”乔汐上前打招呼,她身穿杏色绸面抹胸连衣裙,脚上搭配同色系高跟鞋,优雅端庄。
“刚到。”陆旻站起身。
“坐吧,别跟我客气。”乔汐在他身旁落座,“阿旻,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抱歉,没准备,上次不是把灯灯借给你作补偿了吗?”
“那是订婚礼的补偿,又不是婚前礼。”乔汐娇笑轻嗔,“对了,你去玩怎么不告诉我们,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了?看样子这次也讨不到手信咯。”
包厢喧哗,陆旻兴致不高,垂眸盯着眼前的饮料杯,闻言没由来蹙眉。
过去乔汐从不对他提出要求,陆乔两家以近邻关系结交相识,情分浅薄分界明确,他与乔汐亦仅算相熟,平日若非周谦远和吴桀在场,二人基本无话,不由分说讨要送礼,明显越界。
他略感冒犯,缄默不应声。
一旁的吴桀见状连忙打圆场,“乔汐,你今天请来的人真不少,很多都不认识。”
“关系比较好的都请来了,难得聚一次,当同学聚会了。”察觉到陆旻的冷场,乔汐见好就收,不动声色顺着吴桀的话往下问,“对了,阿远呢?晚宴后就不见人了。”
“回去了,那小子说家里有门禁,也不知真假。”
“可能是女朋友管得严,那你们慢慢聊,我去招待其他朋友。”
“好。”
乔汐微笑离席,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吴桀撞了陆旻一肘,“你小子能不能懂点礼数,乔汐又没得罪你,绷着一张拽脸给谁看?”
“只是觉得别扭。”陆旻少见地较真,“而且……”
他想起章业炘与乔汐之间的‘过节’。
“而且什么?”
陆旻没再往下说。
枯坐无趣,场内认识的人不多,倒是吴桀不时有朋友前来攀谈,实在无聊,他站起身说先走。
“这就走了?”吴桀跟着他站起,“那我也走吧,我喝了酒,你开车。”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这时一个男人打开包厢门走进来,看见吴桀时面上闪过惊喜,“吴桀!”
“蒋宇?你也来了。”
熟悉的名字猝然钻进耳膜,陆旻看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蒋宇,章业炘的‘朋友’。
同名同姓?
“多久没见你小子了。”吴桀拍了拍对方肩膀,“你也认识乔汐?”
“不熟,我是男方的朋友。”蒋宇看向吴桀身旁的陆旻,“这位是?”
“陆旻,初中也是同校同年级,就是端架子死活不肯进咱们篮球队的那个混蛋。”
“你好。”蒋宇朝他伸出手,“幸会,我叫蒋宇。”
“你好。”陆旻伸手回握,目光暗里打量,休闲灰色衬衫黑色西裤,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没有自己高,没有自己帅,看着也就那样,章业炘眼光真差。
重新落座,与蒋宇相熟的朋友纷纷围坐过来,众人闲聊生活工作,在章业炘那儿打听不出的信息,蒋宇全盘托出,事业单位,工作稳定,谈吐举止谦和有度,陆旻安静听着没有搭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也就那样。
闷了一大口酒,他默默侥幸同名同姓的人真多。
“你小子怎么总看手机?”吴桀揽住蒋宇的肩,“女朋友?”
“还不是,刚认识不久。”
陆旻坐直了身。
“啧啧这语气,证明是早晚的事,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带嫂子出来给哥们几个见见。”
“再说吧,她回老家了,人不在郦市。”蒋宇说着,又低头打字。
“正聊着呢?”
“是,说给我寄老家的水果,她家种的枇杷熟了。”
酒精入喉,如尖刺狠狠扎进咽管。
再也无法自持,陆旻沉声开口,“她叫章业炘?”
语音刚落,不仅蒋宇,连吴桀也面露讶异,“是我认识的那个章业炘吗?”
“你们认识她?”注意到二人复杂的神色,蒋宇几可不察地皱起眉。
答案肯定,就是如此巧合,同名同姓还是同一个人。陆旻仰头喝光杯中酒。
“都念实验附一,同一个学校谁不认识,业炘可是咱们年级的美女学霸,便宜你小子了。”察觉到陆旻的不对劲,吴桀连忙打圆场,“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家里长辈介绍,一起吃过饭……”
后面的话陆旻没再认真听,包厢吵杂,喧闹声如烦人的蝇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他闷气喝酒,整个人深陷昏暗灯影之下。
离开时陆旻喝得烂醉如泥,吴桀直呼头疼不得不喊来代驾,刚与司机合力把人塞进车里,醉鬼忽然惊醒,扒拉着外衣口袋不知在翻找什么。
“你找什么?”
“我手机丢了……”
“手机在你手里!”吴桀气得骂人,这小子无缘无故装苦情,可怜他像累死累活的牛马整晚陪笑,吗喽都没他谄媚。
陆旻醉得厉害,意识游离中艰难点开手机解锁键,眯着眼滑动屏幕似乎在找什么。
实在懒得管他,吴桀坐上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便听见后座‘喂,是我。’。
这么晚了这小子给谁打电话?
醉鬼的电话惹人嫌,传来小声的‘啧’音,想必是被对面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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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
有情况,吴桀瞥向后视镜,瞟见陆旻连续拨出好几通电话,可是全被挂断了,他嘴里嘀嘀咕咕,锲而不舍地点开屏幕一阵乱按,最后不知按到哪个号码,又拨了过去。
车厢安静,对方的彩铃分外清晰,吴桀不动声色关了车音响。
“是小旻啊。”一道妇人声音响起,“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桂姨。”陆旻醉意未减,口齿含糊不清,“业炘在吗?我打她电话,她不接,她挂我线。”
章业炘?吴桀傻眼,往后瞥见自家兄弟满脸幽怨委屈,原地呆住了。
不是哥们,你还有这么娇俏的一面呢?
“在的,她在,你等下,我帮你喊她。”
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隐约有人在说话,又过了好半会,终于,“有事?”
是章业炘的声音,隔着话筒也能听出她的烦躁。
总算明白陆旻借酒消愁的原因,吴桀别过脸,无法直视手足的死皮赖脸。
“为什么挂我电话?”
对面冷嗤了一声,“不满意?需要我拉黑吗?”
好狠心好无情的女人,吴桀竖起耳朵偷听得认真。
代驾司机也在偷听八卦,临近红绿灯路口还没转黄灯,已经踩下刹车。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陆旻似乎在努力理解章业炘的话,他眉头紧蹙,嗫喃着重复问,“拉黑谁?谁要拉黑我?”
一阵静默,章业炘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喝酒了?”
吴桀在前座疯狂点头。
“那你休息吧,我挂线了。”
“没喝!”陆旻眯着眼捶了捶额头,“我没喝酒。”
醉鬼要逞强,拦也拦不住,章业炘无奈放轻语气,“那你大晚上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事……”
又重复她的话了,“你身边有人在吗?”
陆旻晕乎乎抬头看着前排,“没人。”
‘非人’的吴桀拳头握紧了。
“你现在在哪儿?报一下地址,我让霜姨去接你。”
“我在家里。”
工具人吴桀听不下去了,“大哥,这是车,有四个轮子踩一脚油门就会走的车!你家房子有四个轮子会开会停?”
显然没料到陆旻身旁有人,章业炘试探着出声,“吴桀?”
“是我。”吴桀伸手抢过陆旻的手机,“那小子喝醉了,正发酒疯呢。”
“猜到了,那我挂电话了。”
然而话音未落,陆旻突然整个人从后座扑上前夺走手机,“不许挂线!”
“大哥你又发什么疯……”
他动作极快,未等吴桀有所反应已对着手机喊,“章业炘!不许挂线!”
音量一下子拔高,把众人吓了一跳,听着他丧失理智般叫嚷,“为什么给他寄枇杷!”
“……”
“你俩真那么要好?还帮他摘?”
“我的都是我自己摘的……”
控诉过分幼稚,吴桀捂住脸只觉丢脸,尤其瞄见司机闪揄的眼神,已然想象到这段笑料的最终归宿。
“你就为了这点小事特意打电话来?”章业炘郁闷,“我摘和你自己摘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的枇杷吗?”
“不一样!”
陆旻攥着话筒,嗓音如含了果核,囫囵着断续的音节:
“章业炘,你不懂,那根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