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后悔了。
眼前是坤地城最热闹的大集,无数摊贩与商铺云集,下到农家土特产,上到秘境新鲜出炉的天材地宝,一切应有尽有。
明日是坤地每月一次的花灯会,街上更是人头攒动。
她头一回知道自己恐人。
耳边全是喧闹的嗡嗡声,简直寸步难行。
前面挤来几个壮硕的修士,擦肩而过时,落后半步的裴宥川被挤开,转眼就被人潮吞没。
“师尊——”少年挣扎着伸出手。
温热修长的手握来,将他拽出人潮拉至身边。
“别跟丢了。”
纵使人潮挤挤,裴宥川依然清晰分辨出熟悉的冷清淡香,他盯着握住他的素白手掌,眼中浮起病态的柔和。
他慢慢握紧,垂眼掩去贪恋,唇角弯弯:“不会再跟丢了。”
云青岫牵着徒弟从街头逛到街尾。
他看起来对什么都感兴趣,可又什么都不买。
“宥川,你可有见到心仪之物?若是没有,改日再来吧。”她浑身散发出淡淡死意。
少年黑发高束,神采奕奕,面上不见一丝疲态。
他有些惋惜,却也不好过分勉强,于是随手一指附近的法器铺。
“弟子想买一件法器。”
法器铺店面不大,干净敞亮,共有两层。铺主是个干练女人,见师徒二人气度不凡很是热情。
云青岫让裴宥川慢慢选,自己倒在待客区的软椅上,长松一口气。
瘫着瘫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师尊,师尊?”
耳边传来轻唤。
云青岫迷糊睁眼,看见一个檀木盒子捧到她面前,里面是一支通体如羊脂细腻的云纹剑簪。
是一件不错的防身法器,只是样式有些过于雅致。
她拿起在裴宥川发冠旁比了比,“唔,样式有些秀气,不过你生得好,戴着也合适。”
“多少灵石?”云青岫舒展了一下筋骨,朝铺主问道。
铺主噗嗤笑起来,摆摆手道:“仙君的弟子已经付过了,这是给您挑的。”
云青岫一怔,裴宥川已将剑簪插入那随意半挽的乌发中。
发丝乌黑,玉簪洁白,更显得眼前人似清冷谪仙。
“你不给自己买,怎么给为师挑起来了?”她轻抚头上的剑簪,有些哭笑不得。
裴宥川弯了弯眼眸,“弟子没什么想要的,看见它时,想起师尊的剑簪碎了,就买了下来。”
回去时临近黄昏,街道的人少了许多,不必再人挤人,云青岫有意放慢步子,想给徒弟挑件喜欢的礼物。
没想到他一改白日里的兴致盎然,看什么都兴致缺缺,只要了一串糖葫芦。
裴宥川吃得认真,糖衣连同酸涩的山楂一齐咔嚓下肚。
系统忽然感叹:“宿主,我发现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我有这种东西?”
“不要妄自菲薄嘛,你只收过两个徒弟,但都很不错呀。”
云青岫想了想,没否认这句话。
“宿主,你重生这么久了,就不去找一下以前的徒弟?”系统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上辈子,云青岫如何爱护弟子,它全都看在眼里。
就真的一点都不记挂吗?
天色昏暗,茶肆酒楼渐渐亮起光。
远处,宣黛和赵文镜搂着大堆新奇玩意,拉着冷一张脸但同样抱着大捧东西的李闻鹤跑来,一叠声喊着“小师叔”。
“人死缘灭,缘分总有尽时。如果有缘,自然会遇见。”
云青岫朝他们轻笑,挥了挥手。
系统默默看着她带弟子们上酒楼吃饭,来者不拒收下他们带回来的新奇礼物,挨个夸赞了一遍。
它幽幽想,不愧是被选中的宿主,天生就是修太上忘情道的人。
有情似无情,像温柔又永远留不住的水。
…
望月之夜,花市灯如昼。
今夜天公不作美,云层覆盖圆月,天色沉沉。
云青岫带着四位弟子来到那条僻静街巷,两侧都是青石砖墙,无店铺,只是一条供人抄近道的巷子,不过二十多米。
走出街巷左边是一家生意冷清的酒肆,右边是丹药铺子。
裴宥川等人顺着这短短的街巷走了三遍,一寸寸探查,都没发现异样。
云青岫铺开神识,确实没发现隐藏的邪物或结界入口。
“你们去找人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奇闻。”
四人领命散去,向附近店铺掌柜和路人打听消息,一问之下果然有所发现。
裴宥川望向高出青砖墙沿不少的酒肆,道:“师尊,巷口丹药铺掌柜说这曾是一家花楼。许多年前惹了仇家,一夜被屠尽。从那以后,附近的人经常在半夜听见女子的嬉笑声。”
“偶尔还有客人寻欢作乐之声。”李闻鹤抱着剑补充道。
赵文镜最怕鬼故事,紧贴裴宥川,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那些女子冤魂未散,想把路过的修士都骗去当替死鬼,然后附在他们身上出来。”
裴宥川不动声色往云青岫身后挪。
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随手护了徒弟一把,夸赞道:“想象力丰富,颇有做说书人的天分。”
这是在调侃他胡说八道了,赵文镜讪讪闭嘴。
云青岫指尖如游龙划过,一道缚阴符落下。
符篆毫无反应,说明此地没有鬼魂。
墙根处忽然传来宣黛的声音:“小师叔,这有花,长得好生奇怪。”
一朵弱小的花从墙根冒出,红茎白花,无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很不起眼。
云青岫托起掌心焰,半蹲去看,神情骤然一凝。
花蕊是一张五官模糊的人面,像风姿绰约的女子。
一些久远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来不及细想,低声喝道:“退出去!”
话音刚落,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皎洁冷清的月色洒下。
瞬息之间,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青石墙左侧的冷清酒肆,此时已是一座灯火通明、娇声笑语不断的高楼。
身后,巷子被无形黑暗所吞噬。
身前,巷口红衣男子胸膛半敞,手提一盏十二面春宫图琉璃灯。
“这位贵客,请随奴家入内。”声线微哑,尾音勾得人欲念横生。
云青岫在心中轻轻“啊”了一声,看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在心中道:“似乎有些眼熟。”
系统心如死灰:“……你上辈子把人家楼劈了。”
这哪里是眼熟,分明是仇人见面。幸好它家宿主没被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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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楼内,暖香挟着无数花瓣扑面飘来。
娇声笑语不断,随处都是不能播的画面。云青岫故地重游,很是悠闲。
越往上,楼内装潢愈发华美。
而每一层遇到的人,无论男女,皆是一副沉沦不可自拔的模样,有些已经灵海枯竭,皮肤挂在骨头上,像蒙着人皮的骷髅架子仍不停下。
“奇怪,魑魅的虚境只进不出,那十个人是怎么跑出去的?”系统嘀嘀咕咕。
云青岫上辈子误入虚境时还带着扶光,快刀斩乱麻从内暴力破开才得以出去。
她悄无声息铺开神识,略略感受就收回,得出结论:“虚境完好,没有破损,其中必有隐情。”
楼梯转角,端着铜盆的矮小侍者闷头走出,迎面和云青岫撞在一起。
水“哗啦”泼了满地,溅湿了雾青色衣袍。
“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九层的客人!”红衣男子一脚踹去。
小侍者痛苦蜷缩身体,露出一张怯懦瑟缩的脸,她挣扎着爬起,掏出素白手帕要为云青岫擦拭水渍。
“客人,对、对不住……”
擦拭的手一顿,被云青岫握住。
活人,炼气期修为,火系单灵根,前几日受过重伤,灵脉几乎碎了。
……以及,有一股很淡的妖气。
云青岫不动声色弹了一股灵息,暂时温养着小侍者的灵脉。
对方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在红衣男子眼中,这只是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他继续引着云青岫上楼,并笑颜如花介绍这座花楼。
共有十层,每层接待不同的客人。
十层是花魁居处,极少露面,对客人万分挑剔。九楼是当红头牌,能被请入九楼的客人已经是无比风光了。
云青岫心不在焉地听,缓缓摩挲掌心。
她有些担心被卷进来的弟子们,尤其是裴宥川。这楼层按样貌与资质来分,客人就像食材,供猎食者挑选。
四人修为不高,更不清楚虚境凶险。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九楼如人间仙境,房间富丽奢靡,轻纱垂落,暖情香袅袅,白玉砌成的浴池水声叮咚。
哗啦一声,美人出浴。
微风抚过,吹动他身上的薄纱,水珠顺着起伏的线条滴落。
“客人,何不同我共浴?”他的声音清润如玉,暗含引诱,说话间还朝云青岫伸出手。
任凭谁看见这样的场景,心中难免都会泛起一丝波澜。
但云青岫站在原地,抿着唇,神情有几分古怪。
不像是被勾|引迷惑的样子,更像看见什么有趣的玩意。
难道是今日的自己不够迷人,他疑惑地望向铜镜。
“啊——!!什么鬼东西?!”
镜中的男子风姿绰约,哪都美,唯有脸雪白一片,像是蒙着人皮的骷髅头。
骷髅头在惊恐尖叫。
系统:“……”果然又是这样呢。
云青岫看着崩溃破防的男子,无奈摊手。
这些虚境里的东西非妖非魔,名为魑魅,也被称作美人骨,能轻易勾引人心中欲念,化作心仪之人的模样,邀人共度春宵,然后将其榨干。
很可惜,她不仅没有心仪之人,连理想型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