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米皮
    周五晚上的辅导班,坐在小教室里的七八个同学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躁动。

    小腹痛得要命。

    梁若璇面色惨白,努力在收纳包里翻找自己的布洛芬,她身体寒气重,每每到经期就不好过,可惜最后只找到一板看不见胶囊的包装。

    她都忘了,上次吃完了她还没来得及补充新的。

    祸从口出,有些时候真的要尊敬老前辈们留下的经验,一语成谶,中午刚说想用生理期糊弄过去明天的饭局,晚上就真的来了月经。

    梁若璇在最后一排,蜷缩着侧靠在墙,一只手撑着脑袋,空闲的手掌覆住小腹上正在发热的暖贴,她如今感觉前面在冒着热气,后腰又在钻风,冰火两重天。

    据说绮城下周才会来暖气,所以现在补课班里尽管开着空调,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还又干又燥,梁若璇不禁缩缩脖子,努力压制住自己因为疼痛而带来的喘息声。

    如果没有跟大侄子吵架该多好,这样他还可以骑电动车载自己回家,她忽然很没出息地想着。

    周边知道她和牧时桉关系的人,时常会用这层亲缘羁绊来打趣两人,曾经小时候梁若璇也会以更高的辈分而沾沾自喜,而这些年再长大一些,她其实是隐隐感觉到愧疚的。

    因为明明她是长辈,可牧时桉却一直站在她的身前,保护着她。

    像是哥哥、或是超人,也是她的保护伞,从有记忆起,他们就一直在一起。

    幼儿园被其他小朋友夺走心爱的芭比娃娃,他会帮自己抢回来;小学被男生纠缠,是他站在自己身前,把坏男生打跑;中学时,班上有女生传她很难听很难听的坏话,他赶到自己班里帮她撑腰……

    那些画面不断在脑中浮现。

    也许是她无形之中太过于依赖他了,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好,所以才会对自己最亲的人释放出她的坏情绪。

    那时候从食堂跑出去,她独自躲在学校里的长廊下流着眼泪,不是委屈,是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而悔恨的泪珠。

    阵痛再度上涌,梁若璇眉心都紧拧在一起,她将整张脸埋在手臂中,伏在桌上,透不进光的地方,她努力压制着喉间的酸涩。

    “你怎么不写?”桌面忽然被敲了敲,传来震动,激得梁若璇瞬间抬起了头,还未能收起眼角的泪珠。

    辅导老师看到她的异状,愣了几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师,我生理期不舒服,我今天能不能先回去?”梁若璇垂下眼,压低声音。

    辅导老师也是女性,看到她脑门渗出的冷汗,明白她不是作假,关切地说:“好,那到家记得让你家长发个短信给我。”

    梁若璇挣扎着点点头,迅速收拾好手边的练习册,背着书包踉跄着推门离开,身后满是同学们不解与艳羡的神色。

    推开补课机构玻璃门走到室外,外面的温度已经降到很低了,寒风里,梁若璇裹紧校服外套,努力压制住心间的委屈,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在无人的街角路灯处缓缓蹲下。

    唔,怎么还有三公里远呢……

    -

    和小姐妹的行程取消,骆眀昭原本以为自己会睡到自然醒的,谁想到天色还没大亮,她就慢悠悠睁开了眼,呆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调整了不知道多少个姿势都睡不着。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无聊得翘着二郎腿划过屏幕,微信置顶的五人群消息,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前天晚上。

    再往下是她跟林雨彤的聊天框,她们在商量着该怎么样把这姑侄两人劝好,当然最后无疾而终,这两人的矛盾压根不是套公式就能解决的。

    她捧着手机轻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正要退出微信。

    手机忽地震了一下,一个新的红点出现,刚刚来自梁若璇。

    nauxl:【抱歉啊昭昭,昨天来姨妈了,疼得我吃完止疼药就早早睡觉啦,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昨晚睡觉前,骆眀昭试探性地给梁若璇发了几条消息,但都没有得到回复。

    昭昭是我:【哦哦,没事,你现在还难受吗?】

    nauxl:【好多了,止疼药的作用还没散,这会儿没多大感觉。】

    骆眀昭望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脑中想到一堆展开对话的方式,都被自己一一pass。

    昭昭是我:【那你先好好休息啊。】

    对话就终止于此。

    “啊!到底咋办啊!”她把自己头发揉得杂乱,咆哮着在小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也许是滚得太累,又或者是思考使得她死掉太多脑细胞,莫名其妙地她就睡着了,再醒过来,骆眀昭还迷糊着。

    这天也没怎么亮啊,她只睡了十多分钟吗?

    没想到一看手机,将近下午两点,惊得她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骆眀昭飞速下床,踩着拖鞋就小跑到窗边,一把将窗帘扯开,外面的世界湿漉漉的,天空又是一片的灰扑扑。

    果然这种天气就是最好睡的,有种日夜颠倒的感觉。

    她套了件黑色卫衣从卧室走出来,家里又是安安静静的,骆齐大概是去看店,王乐萍今天医院值班也不在家。

    骆眀昭一屁股又瘫倒在沙发上,开始神游。

    ……

    原本想找家便利店就近买把伞,结果出租车开到小吃街附近,雨势又逐渐变小,到家属院门口,牧时桉推门下车,直接将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

    雨还未完全结束,他提着塑料袋,手掌还会感受到一些细细的雨滴,透着凉意。

    午后时段,刚结束饭点不久,小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还能听到滴答雨声,带着抚平人心烦躁的功能,牧时桉眼睫垂下,轻吐出口气。

    真的,好吵,他们吵闹的仿佛要将屋顶都掀翻了一般。

    他至今还感觉到脑袋在隐隐作痛。

    饭桌上的那些就像是假人,说的笑的、脸上的表情,全都是假的,所以他是在干什么?陪着那群所谓的大人作秀吗?

    小区门口凹凸不平的路,一脚踩上去会沾上泥泞,牧时桉也没管,就这么径直朝着走了上去,在他还要不管不顾地朝前走时,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女声。

    “牧时桉!站住!”

    他定住脚,缓慢地扬起头,面前的少女撑着把透明的长柄伞,带着副平时不常戴的圆框眼镜,仿佛是这个灰蒙蒙世界全部的色彩,明媚耀眼,歪着脑袋看着他。

    “别往前走啊,前面有一个大水坑,”她扬声道,说完又撑着伞,转身往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去,“你等我一下啊!”

    很快,他的眼中再度出现少女的身影,骆眀昭左手撑着伞,右手勉强单手抓住一块暗橙色的板砖,快步朝着他走来,她在水坑前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将砖块丢在水坑中心点,又迅速往后撤半步,躲开溅起的水花。

    “这有个坑,一到下雨就积水,看着不深,一脚下去你的裤子就完了。”她撑着伞念叨着,又垫着脚踩过砖块跳过水坑,站定在牧时桉的面前。

    透明伞面模糊了少年的脸,但刻在她脑海里的五官还是清晰可见的,她愣住了几秒,迅速又往旁边错开半步。

    “你要出去?”牧时桉开口,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骆眀昭回过神来,点了下头:“哦,睡过头了,刚起床,出来找点吃的,你怎么也没打伞啊?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饭店附近没有便利店,我直接打车回来的,”他又答非所问,“你准备吃什么?”

    “吃肉夹馍呗,到现在我才消耗出三张哎。”骆眀昭不知道从哪掏出两张兑换券,在牧时桉眼前晃晃。

    原本当初赢了比赛,她是准备跟牧时桉对半分的,没想到他却一张都没要,没办法她就只能都带回来。

    除了有天带着骆齐和王乐萍来吃了一顿,之后就再也没吃过。

    “既然如此,分我一张?”牧时桉说,攥着塑料袋的手指也更紧了些。

    他忽然不想自己呆着。

    骆眀昭眼泪眨了眨,愣神几秒:“你不是刚从饭店吃完午饭回来吗?”

    “那家不好吃,我没吃多少。”他堂而皇之地胡说,脸上看不出反应。

    骆眀昭一瞬间想到的是——还有你觉得不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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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

    但她自然不会觉得牧时桉是在忽悠自己。

    “那行,走吧,”她抬脚就准备走,“不过哪家店啊,这么难吃让我避避雷。”

    牧时桉跟在她身后,淡淡地说:“忘了,下次告诉你。”

    -

    这个时间,店里根本就没人,骆眀昭收起雨伞,朝着点餐台走去,手里还捏着两张兑换券。

    “您好,我们点餐。”她唤道。

    店主大叔从后厨掀起门帘出来,见是他俩熟络道:“是你们啊?今天想吃什么?”

    “要两个肉夹馍,然后我要一份米皮,微辣就好,”骆眀昭扭头看向牧时桉,“你要什么?”

    “跟你一样。”

    “那老板,两份米皮微辣。”

    点完餐,拿着小票,两人就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骆眀昭把雨伞放在脚边,摘下眼镜随手抽出张纸擦了擦。

    “我上次尝了,味道不错,我爸吃说还挺正宗的。”骆眀昭说着。

    牧时桉将手边塑料袋搁置在一旁,回道:“是吗?”

    “说起来,你这黑色塑料袋里是什么啊?见你一直拿着。”骆眀昭再次把眼镜戴上,好奇地问。

    “家里亲戚给的,我也不太清楚。”他说。

    对了,说起来,今天他们确实是有场家庭聚会的,似乎昨天他跟梁若璇的矛盾也源自这。

    骆眀昭垂在桌上的手攥了攥,感觉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不由得清清嗓子。

    “又不是什么违禁词,梁若璇这几个字又什么不好说的。”牧时桉拖着下巴,目光略过她四散飘忽的眼神。

    骆眀昭挤了个笑出来,心里嘀咕着,合着昨天吵架的又不是你俩了。

    “那你俩昨天吵成那样,你晚上回家路上还一言不发,我可不是得小心翼翼一点。”顿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吐槽道,“今天你自己去吃的饭?”

    牧时桉在她对面,轻点了下头:“梁若璇身体不舒服没去。”

    她那一到生理期就半条命飘走的模样,确实也不太适合去参加。

    骆眀昭对第一次见梁若璇生理期的事印象太深,苍白着脸,浑身上下跟冰块似的冰凉,属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们家里就没带小璇去看看中医,调理一下?”骆眀昭谈起这事,问道。

    牧时桉冷着脸:“怎么没去?天天都让她吃着中药,梁若璇自己管不住嘴,穿得又少,还爱喝凉的奶茶,能好才怪。”

    骆眀昭看着他的表情,笑得狡黠。

    “哦——牧时桉同学,很man唉。”她调侃着。

    牧时桉怔住,呆滞几秒,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

    调侃归调侃,骆眀昭还是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情谊,虽说是姑侄,但他们之间甚至比很多双胞胎兄妹关系还好。

    就像牧时桉现在虽然嘴上傲娇,但每次梁若璇喝冰奶茶或者做什么对身体不好的事,他都在旁边管着。

    骆眀昭回忆着:“说起来,我其实真的觉得,你更像小璇的哥哥唉,像是哥哥管束妹妹那样子——”

    闻言,牧时桉垂下眼,想了一会儿,低声说着:“看到她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装作没看到,放手不管。”

    他还能记得,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过年被围在大人堆里像是误入巨人国了一样。

    那些大人可能只当他们这些小人儿是玩具吧?

    十几岁、二十多岁甚至更往上年纪的人,将梁若璇团团围住,她就像是个芭比娃娃,而他们则像是可怖的怪兽,调笑着喊她姑姑、姨姨。

    他们还将他拽过去,对他说:“喂,你要喊小姑哦!”

    然后笑。

    小牧时桉呆呆地仰头望着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这群大人们没看到她似乎要哭了吗?

    小梁若璇被打扮得像是个漂亮的洋娃娃,她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裙摆,像是紫葡萄的大眼睛,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牧时桉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但可能就是某种念头牵引着他,让他主动走到小梁若璇身边,轻轻牵起了她的手,凑到她身旁很小声地说。

    “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