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之后,战斗中的两个女孩双双消失。
她们去哪了?
兰登在人群中默默揪心,望向苍茫天地之间,伊芙琳消失的地方,知道她们是进入了精神力空间。
他的女孩在天空中,挥出她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知道她很开心,可他真的非常揪心,给她使用的解毒药剂,是他此生最没有底气的研究成品,他根本不知道,药剂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抑制病毒,她这样激烈地使用精神力会不会加速病毒侵染。
一切都失控了。
他厌恶一切突如其来的,超出掌控范围的变故,不是吗?他想用精确的数据,科学的变化曲线来解释一切,掌控一切,但他早就失败了,从他把失控的权力交给伊芙琳那天开始。
但他答应过,让她做出自己的选择。
兰登略长的金发遮住眼睛,被风吹起,让这位久负盛名的科学家露出一丝少年疑惑的神态,他感受胸腔里酸胀的心脏慢慢跳动,若有所得,若有所失,像父亲抱着他去世那天。
天道昭昭,命运无常,人心幽晦,人能够控制的,其实只有自己的一颗心。
伊芙琳选择拯救世界,而他选择爱她。
“轰——”天边裂开一道口子,两个女孩掉落在楼顶,忒弥斯掐着伊芙琳的脖子!把她按在大楼的栏杆旁,兰登的心被无形的手抓紧,看见伊芙琳似乎对忒弥斯说了什么,然后,两人一同摔下大楼,缠斗着坠落到海里。
他和居民们一道往海边跑,想知道这承载着帝国命运的一战会是什么结果。
伊芙琳和忒弥斯在双方精神力融合的空间里激烈打斗,空间极其不稳定,两人都因对方刀片似的狂乱飞舞的精神力受了伤,皮肤呈现道道血痕,最后整个空间破碎。
伊芙琳在那一瞬间被忒弥斯抵住脖子,连退几步被按在栏杆上,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凉的钢管,发狠的叛军女神加重力道,即将捏断她的脖子。
她的晶体因为大量动用精神力而空前发烫,那些被抑制的活死人病毒似乎再次蔓延,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在忒弥斯面前落于下风。
忒弥斯是叛军女神,战斗经验刻在肌肉记忆里,几乎是立刻发现她露出弱点。
她的喉管被捏紧,难以呼吸,耳边的风声逐渐变得模糊。
濒死之际脑中忽然浮现一段画面,或者说她的晶体在拼命自救,把那段画面筛选出来,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忒弥斯,忒弥斯……”呼喊她的名字。
钳制她的精神力忽然松懈。
忒弥斯那张和她一样的脸变得怔仲,似乎因她的呼唤,在宇宙里飘散了很久的一丝灵魂回到她的身体,杀意瞬间虚弱。
她戴着耳机,伊芙琳在奥斯伯格再次给她下达指令之前,反客为主抱住她向后倒,拉着她翻越大楼的围栏,向海平面掉落。
她们疾速下落,因为坠楼时的肾上腺素狂飙而感到时间无限变慢,忒弥斯的头绳散开,满头红发胡乱飞舞,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像是作为一个人,第一次认识另一个人,那样打量她的脸。
伊芙琳则在回想刚才被忒弥斯压制着,濒死之际脑中浮现的小时候的画面,是兰登和他的爸爸乔纳森,乔纳森死后,克隆人的身体被温莎练成傀儡,两重禁术加诸在他身上,让他变成一个怪物。他罔顾傀儡主温莎的命令,像幽灵每天赤脚在古堡里游荡,随时随地发疯。
当时一岁的她脖子上围着围兜,坐在红丝绒椅子上握着一块黄油面包,愣愣地看着乔纳森龇牙咧嘴地掐兰登的脖子,兰登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拼命挣扎,小胳膊小腿完全拧不过一个成年人,他因缺氧而面容通红,不停哭着说“爸爸,停下,我是兰登!”
乔纳森没有任何触动,掐他的双手青筋暴起,他的记忆和情绪也许太过混乱,把最疼爱的兰登认作最厌恶的敌人,在那天彻底发疯,一定要取走他的性命。
“爸爸,爸爸,乔纳森,放开我!”
兰登嘶哑地哭泣,伊芙琳当时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应对这一突发事件,默默地把他们异常地举动记录在晶体里。
她深深记得自己那时的担忧,因为兰登,那个一直陪伴她的小男孩,看上去快要死了。
“约书亚!”兰登最后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乔纳森慢慢松手,过了很久很久,从克隆人皱巴巴的眼睛里流了两行眼泪,双手放开兰登被掐得紫红的脖子,颤巍巍抚上他的脸。
——“名字,最简短的咒语,打在一个人灵魂中的烙印,就算是完全失去神智的傀儡,瘫痪的脑部神经,也可能会因为听到他的名字,重新长出一些连接的突触。”
“记起他是谁。”
“短暂破解傀儡术的魔法,就在于此。”
后来伊芙琳被兰登抱在身边,小男孩盘腿翻阅从温莎那里偷出来的傀儡术禁书,书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这一条。
老执政官的伴侣,不叫乔纳森,而是约书亚,历经上千年更换过许多副克隆人的身体,他在灵魂深处始终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
在他遭遇无数折磨完全变成疯子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个名字被唤回短暂的神智。
风声似雷鸣在耳边炸开,伊芙琳抬眼看向面容变柔和的忒弥斯,在掉入海里的同时,伊芙琳甩出一片精神力缓冲,同时张开手臂抱住忒弥斯。
海水浸没全身,灌入鼻腔,她抱紧面前的女孩,手臂抚过她背上的头发,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她曾经那么向往的,去世多年的一个人,原来还会有柔软温热的皮肤,有力的心跳,她突然明白傀儡术存在的意义。
她们一起在腥咸的海水中沉浮,伊芙琳把脑袋搁在忒弥斯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声声叫着“忒弥斯”,还有“姐姐”。
她不是她的妈妈,但是,请允许她把她叫成姐姐,她们是这世界上,唯一血脉相依的两个人了。
她们这一生的羁绊,只有这一场打斗,就让她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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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吧。
……
所有人包括奥斯伯格,都在揪心海里的情况,到底最后活下来的会是谁。
可是过了很久,海平面上只有层层叠叠的波浪,两个女孩完全不知所踪,奥斯伯格十分担忧,命人把战机开到海面上,放下垂梯,对着海面大声喊道:“回来吧,忒弥斯,我不会怪罪你搞砸了任务,你知道的,主人总是会原谅你的。”
“忒弥斯,我会为你疗伤,无论你受了多严重的伤,我都会替你治好!就算你死了,我也会让你复活!”
“忒弥斯,我的忒弥斯!”
几分钟后,有人从海里破空而出,大口呼吸,是一头红发……
奥斯伯格狂喜,叫人把战机开到那块海面上空,忒弥斯游到战机下方,攀上垂梯,随着战机再度升高湿漉漉地爬上机舱,被奥斯伯格接住。
奥斯伯格把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身子,关上舱门前环视一眼底下的人,目光轻蔑,尤其是对人群中的他的弟弟兰登。
他做了再多错事,也从未想过伤害兰登,可是兰登竟然要将他处死。是他不念手足情分在先,又和他的敌人站在一起,带着伊芙琳那个黄毛丫头垂死挣扎,既然如此,别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无情。
……
海边的居民都哭起来,忒弥斯活着,也就是说,伊芙琳死了,唯一能在忒弥斯手下保护地下城的人,没有了,等忒弥斯下次再回来,一定会夷平整个地下城。
整个地下城弥漫着哀恸,想到外面还有数不清的活死人,他们真的觉得没希望了,奥斯伯格不可能接纳地下城的居民,等待他们的只有思路一条。
在一片哭泣声里,兰登走向海边,半跪下,伸手触碰冰凉的海水。
他没有哭,是觉得不可能,就像伊芙琳小时候每一次躲在窗帘后面,等他和佣人找了半天经过时突然跳出来对他做鬼脸,她现在一定是躲在海平面下,看他们伤心流泪,狡黠地偷笑。
她一向爱玩那些幼稚无聊的把戏,那股与生俱来的聪明劲儿让她天生就懂得怎么气人。
她绝不可能就这样,消失在这片海里。
“兰登博士,帝国的臣民还需要你。”乔恩来到兰登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菲利亚也来到附近,担忧地看着兰登博士。
兰登长长的睫毛垂着,眼睛没有焦距地望向海面。
“她会上来的。”他笃定地说。
乔恩等人只好陪着他,兰登大人是唯一有能力解决活死人,拯救世界的科学家,绝对不能有事。
一分钟后,海水里钻出一个黑色的脑袋,伊芙琳看向岸边等待着自己的人们,双眸亮起,朝他们招手,看向半跪在岸边的兰登,目光变得无比温柔。
兰登怎么丧着脸,眸光昏沉,看见她没死不是应该高兴么!
她在一片“是伊芙琳大人!”“伊芙琳大人还活着!”的欢呼声中,离开海水走到岸上,来到兰登面前,捧住他的脸,低头亲吻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