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了,虞幼泱一直记得燕迟刚被带到她面前的样子。
身体单薄,瘦骨嶙峋,坐在他身上的时候都会觉得硌。
倘若不是她爹爹将他带入仙途,他这个大气运子恐怕还要在俗世中磋磨几年,更何况爹爹也并未亏待他,给了他不少好东西养身体,甚至还有要将他收为关门弟子的想法。
只不过最后被虞幼泱给拒绝了。
她一看见燕迟,就会想起自己只能靠采补他活着,如此耻辱,又怎么能让爹爹将他带在身边,再与他朝夕相对?
讨好她就是讨好她爹爹,讨好了她爹爹,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好东西。
燕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在她面前极尽可能的放低姿态,逆来顺受。
虞幼泱也明白,她二人相看两相厌,只不过她不屑于隐藏这一点,而燕迟却是从不敢流露出分毫。
在她看来,作为一个炉鼎虽然听上去不甚光彩,可是能成为她虞幼泱的炉鼎,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得多,而且她也只是采补他身上的一点气运和阳气而已,对于他这个气运子来说,用不了几天就能养回来。
梦中虽然是零碎的片段,拼拼凑凑,也能摸索出个大概。
燕迟将本该送给她的灵光宝玉送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那是她进阶的关键时刻,缺少此物,没有熬过雷劫,最终香消玉殒,她爹爹得知此事后强行出关,怒急攻心,白白丢了性命,而爹爹一身的修为和法宝,竟然全都被燕迟给得了去,最后反倒叫燕迟飞升成了仙。
每每想到此处,虞幼泱都会冷笑。
真是好一个气运子,怪不得她爹爹迟迟未飞升,原来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现在还需要靠采补燕迟续命,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以绝后患。
思来想去,只要她不死,爹爹就不会有事,所以她才亲自来到五合镇,取这灵光宝玉。
按照梦里的时间,灵光宝玉虽然是在一年之后才问世,可它的降生之地就是此处,依照虞幼泱的判断,这个邪煞很有可能就与灵光宝玉有关。
至于此举算不算是夺了他人机缘,她却是从未想过的。
明夷散人行事乖张,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耳濡目染,她自然也习得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字箴言。
更何况,她梦中得知此事,谁说又不是她的机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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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虞幼泱更是遍体生寒,连长睫上都凝着冰晶。
果然,没了山上阵法的压制,靠她一个人还是太勉强了。
理所当然的,这笔账又被算在了燕迟身上——如果不是他以后会背叛她,她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她呵出一口寒气,裹紧身上的披风走出客栈。
七月十四。
众人掐准了今天邪煞一定会出现,又一次守在了江边,准备等它一露头就将它消灭。
计繁之前说得很对,这些人果然对虞幼泱视而不见,甚至有人看见她不怕死的过来,还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计繁余光看见她出来,先是呆了一下,随后急道:“虞姑娘,你怎么出来了?今天是七月半,这里很不安全!”
虞幼泱此时懒得理他,看着人群中的燕迟,舔了舔嘴唇。
明明之前将他采补得那样狠,这才过了几天,他身上的阳气竟然又养回了大半。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现在真恨不得再采补他几回。
她忍不住又上前几步,离燕迟更近了些。
身体里的寒气仿佛被他驱散了不少,甚至周身还隐隐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的身体有多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舒服了之后,她总算能分出神来敷衍一下计繁,“我一个人在客栈里,很害怕……”
因为寒气的原因,她面上本就一片雪色,此时又作出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更是将计繁骗得团团转。
计繁真以为她怕得厉害,耐着性子道:“虞姑娘,你只安心待在客栈里就好,不会有事的。”
虞幼泱咬着嘴唇,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可我真的很害怕,就让我待在这吧,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她还要靠邪煞来找到灵光宝玉呢,当然不会离开。
计繁又犯起了难,扭头看燕迟的反应。
燕迟冷冷看了虞幼泱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好啊,不过虞姑娘可千万要小心些才是。”
虞幼泱对他何等了解,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
倘若一会除煞真的遇到了危险,他定会假模假样地来救她,然后装作失手,借邪煞之手除了她。
这样哪怕计繁之后会向他师父提起,他也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到她的身上。
虞幼泱看着他,情真意切道:“燕迟哥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燕迟被她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过身不再理会她。
过了片刻,乌云遮月,阴风阵阵,就连年纪最小的计繁也是满脸的凝重。
江水翻腾不止,里面忽然冒出个半人高的鬼婴。
随后便是一声似笑非笑的怪叫,众人使出了看家本领,一时间用符的用符,捏诀的捏诀,各路仙法齐齐攻去。
众人为了此次除煞,早做了十足的准备,养精蓄锐这许多天,就准备在此刻将它一举消灭。
整个过程燕迟一直没动手,虞幼泱也就始终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
计繁自知不是此煞的对手,便专心布阵,以作防御之用,时不时还查看一眼虞幼泱,见她没出什么状况才放下心来。
置身事外,虞幼泱看得十分清楚。
这鬼婴身上的煞气被消磨之后竟还能源源不断地长出来,按照这样的趋势,用不了一会,等这些人的灵力耗尽之后,就会成为它的盘中餐。
许是众人的攻势太猛烈,鬼婴长啼一声,一阵阴风卷过,附近挂着的灯笼全都熄灭了。
好在他们除煞都颇有经验,只是片刻的惊慌后便没有再轻举妄动。
计繁指尖燃起一张火符,持续时间虽短,却足以让众人看见位置。
“大家往我这边来,我这里有防御的法阵!”
众人本以为他们联手,除煞会是轻而易举,因此谁也没布防御的法阵,现在再画也根本来不及,只好都躲进他的法阵里。
他灵力低微,画出的法阵也小,这么多人进来,便有些拥挤了。
简直天助我也!
虞幼泱趁此机会整个人往燕迟的身上贴过去,还不等她舒服地喟叹出声,便被燕迟捏住了手腕,接着背后不知被谁一推,跌出了法阵。
“啊!”她发出短促地一声惊呼,腰身一旋,却是轻巧地落在了计繁的不远处。
动作干脆利落,不过在黑暗中,没有一个人看见。
计繁本就一直注意着她,此时听见她的声音,忙伸出手将她捞了回来。
他松了口气,“虞姑娘,还好你离我近,可千万要小心啊。”
“吓死我了。”
虞幼泱声音中带着害怕,两只手却牢牢抱住了燕迟的胳膊,并且好像因为害怕,抱得更紧了。
燕迟本就因采补一事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现在她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更是让他一阵恶寒。
这个该死的女人!
而且明明有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抓住了他!
他却不知在虞幼泱看来,所有人都一样,只有他,阳气旺得像是一团火。
虞幼泱只消向热源靠过去,自然也就抓住了他。
燕迟正要故技重施,人群中却有人祭出了法宝。
刹那间,幽幽的蓝光从一盏小灯中散发出来。
若是此时再将她扔出去,定会被计繁发现。到时计繁再将此事禀告给师父,师父说不定会将他逐出小阳山。
……就算不逐出小阳山,恐怕也不会再教给他更高深的仙门道法了。
燕迟脸色阴沉得可怕,身侧的拳头也是握紧又松开。
偏偏虞幼泱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到一样,还抬起一张小脸,无辜地看着他。
她眼睛弯了弯,惊喜道:“呀!燕迟哥哥,原来我抓住了你呀,好巧哦。”
燕迟被气得发出一声冷笑。
计繁正费力维持着阵法,见此情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师兄!情非得已,你就不要和虞姑娘计较啦!”
有了稳定的光源,众人又严阵以待,盘算着该如何将这鬼婴消灭。
这些人一开始还争先恐后地出手,生怕晚了一步,这除煞的功劳就落到了别人头上,现在眼见事态不对,又谁都不敢草率行事了。
虞幼泱却是轻松无比,还好奇地东张西望。
“咦?后面来了好多人。”
计繁愣了一下,回头去看,果然人影绰绰。
不对。
五合镇的人知道他们今天除煞,他们也早就吩咐过镇长,今夜不让镇民随意走动。
心中泛起疑虑,再定睛一看,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走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人,是活尸!
“大家小心!有活尸过来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这个鬼婴是在用阴气引发尸变,好召活尸来对付他们!
前后夹击,更是手忙脚乱。
虞幼泱看得乐不可支,笑得身子都在抖。
能召来活尸,说明这个邪煞已经到了鬼王的级别,这些散修根本就不是对手。
不过也活该,她早就看这群人不顺眼了。
燕迟忍无可忍,把她从胳膊上扒下来,手里光芒一闪,握着细长的三棱破甲锥冲了出去。
那破甲锥唤作冥光,是明夷散人专门为他做的法宝,用古银以秘法制成,共长三尺六寸,也可做短/枪使用,手握处缠着红布,锥身泛着森冷的银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计繁紧张地盯着燕迟,时不时出声提醒,燕迟听得烦了,索性让他闭嘴。
虞幼泱看了一会,心中若有所思。
怪不得爹爹总说他根骨奇佳,天资不凡,想不到短短三年,他的修为竟然精进至此了,恐怕这里所有的活尸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再加上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鬼婴就不一定了。
燕迟身上的气运对于这些邪煞来说就是大补,不论谁看了都想咬上一口,但他身上阳气也重,寻常小鬼近不得身。
而这个刚成型不久的鬼王显然已经盯上了他。
燕迟手握冥光,活尸身上的黑血顺着锥身上的凹槽流下,又被红布尽数吸收。
以他目前的修为,想单挑鬼王级别的邪煞有些难度,更别提他还要护着两个累赘。
至于那些散修……他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用。
他皱了下眉,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来不及细思,身后鬼婴携裹着江水向他袭来,燕迟拧腰一躲。
——没躲开。
他被扑上来的虞幼泱拦腰抱住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两个人已经被一同卷入了江底。
计繁瞪大了眼睛。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甚至都没看清虞幼泱是什么时候扑过去的。
“小师兄!”他大喊一声,然而鬼婴在掳走两人之后便消失不见,就连不断翻腾的江水也平静下来。
计繁踉跄着扑到江边,徒劳地伸出手在岸边的江水里摸索。
都是他的错!
虞姑娘是他答应要保护的,小师兄也是为了他才来这里帮忙的……
鬼婴消失之后,活尸也慢慢倒在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见计繁想要跳进江里,连忙把他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