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头晕目眩,虞幼泱睁开眼。
面前是一个豁口的矮墙,身体的主人正在试着爬上去。
这个视角很矮,她起初以为是一个人在蹲着,直到看见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才反应过来,这人现在还是一个孩子。
他费力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爬了好一会,终于翻了上去。
入魂之后,她就像是被困在了他的身体里,一切都不能自己做主,只能被迫体会着他的五感。
墙的那边是一户人家的后院,虞幼泱借着他的眼睛打量着院子里。
地上都是血,正汩汩地往低处流。
土的颜色很深,应该是常年被血浸染所致,地上还能看见一点残渣,隐隐听见几声猪叫。
虞幼泱推测这应该是某个屠户的后院。
没一会,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布衣荆钗,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妇人看见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婶娘!”孩子喊了她一声,语气颇为熟稔。
妇人走过来,给了他一小块饴糖。
“天天翻墙,小心你阿娘发现了,打你屁股。”
他把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说话的声音因为含着糖而变得含糊,“阿娘才不会知道哩!”
也许是六七岁的孩子对情绪比较敏锐,他直接问道:“婶娘,你不开心吗?”
妇人摇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又是一阵眩晕。
面前还是熟悉的矮墙,他爬了上去。
院中的场景发生了一点变化,地上除了血,还多了些发黄的枯叶。
看上去距离上次过了一段时间。
这一次,妇人坐在院中低低啜泣。
“婶娘,你怎么又哭了?”
妇人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
她低声喃喃着,“魔障了……他一定是魔障了……”
“婶娘?”男孩声音有些不安。
妇人转头看向他,嘴唇颤动,还不等她说什么,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脸上表情都跟着扭曲起来,“快走!”
她的声音因为着急而变得又尖又细,虞幼泱觉得自己膝盖一痛,然后一骨碌从矮墙上掉了回去。
这一跤摔得她屁股疼,脚腕也疼,让她这次的入魂体验感变得极差。
从小到大,她还不曾受过什么疼痛,不成想在这体验到了。
虞幼泱有些生气。
这入魂也没甚意思,日后再有这种事,她肯定是说什么也不干了。
脚腕的疼痛让他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坐起身子揉脚。
被迫看见脏兮兮裤腿的虞幼泱心里又是一阵嫌弃。
矮墙那边,男人恼怒的声音清晰无比。
“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又把它抱回来了?”妇人歇斯底里,声音变得更加刺耳,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我真的受够你了!”
接着是一声脆响,妇人顿时没了声。
虞幼泱虽然没看见,但听出来这是巴掌声。
毕竟她可没少打燕迟,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男人怒不可遏,“你疯了不成!你险些害死他!我告诉你,再有下次,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又过了一会,只能听见女人压抑的哭声,“你才疯了……报应……都是报应……”
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有点远,“别嚎了,快点进来给他喂奶!”
眼前泛起黑点,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虞幼泱这次做好了准备,不过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能明显的感受到不适。
再次看见面前的矮墙,虞幼泱已经有些无语。
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婶娘!”男孩趴在墙上,小声地呼喊着。
院子里的一团黑影动了动,锁链随之发出轻响。
妇人竟然被她丈夫锁在了院子里。
她形容枯槁,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男孩被吓到了,又从墙上跳了回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间,“阿娘!婶娘被叔叔锁起来了!我们快去救救她啊!”
被他抱住的女人声音很温柔,引导着他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隔日带着一篮子鸡蛋敲了敲隔壁的门。
屠户看见她还有些意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她进去了。
男孩紧紧跟着女人,他很害怕,一直没敢抬头,虞幼泱也就一直没看见屠户的相貌。
不过听二人谈话,好像两家人只是邻居的关系,屠户才搬过来没多久,两家并不相熟。
“嫂子,我家那口子最近疑神疑鬼的,麻烦你多劝劝她了。”屠户带着她进了后院,看见蜷缩在地上的妇人,似乎有点尴尬,“她精神不太好,我就只能这样了。”
男人将锁链解开,随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声称要去村口卖肉,先行离开了。
大人说话,都是会将小孩子赶到一边去的,男孩也被他阿娘赶到了屋外。
困在他身体里的虞幼泱别无他法,只能被迫看着他玩地上的蚂蚁。
过了一会,男孩觉得无聊,偷偷躲到了窗子下面。
“……全都是因为他杀业太重,我早劝过他改行,他一直不肯听……”
虞幼泱听了一会。
好像是妇人因为丈夫屠户的身份,一直想要劝他改行,但她丈夫从来只是推脱,并没有把女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竟然还把那个猪崽抱进屋里来养,白天抱着,晚上哄着,还亲自喂粥给它……人怎么能和猪同吃同住呢?昨个我实在忍不住了,才将它扔回了猪圈里,谁知道他回来又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将那个猪崽给接出去了……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男孩阿娘安慰了她一会,道:“依我看,你家那口子是被迷了眼,不然哪能这样?正好这几天有位仙师在村子里歇脚,你等我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虞幼泱若有所思。
这件事有许多诡异之处,不过这男孩的阿娘显然是对这位夫人生了怜悯心,见她凄惨,便毫不犹豫的站在她那一边,旁的也没再细问,一心认定了是屠户被妖物迷了心窍。
只可惜记忆只是记忆,虞幼泱无法看出他们究竟是谁被邪物缠了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等那位仙师一到,真相如何定能一目了然。
男孩阿娘离开之后,虞幼泱总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好像正在被什么人暗中窥视一般。
不多时,男孩阿娘重新回来。
“妹子,这是仙师给你的法宝,你留着它,等你丈夫带着那个猪崽回来……”
之后的话被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虞幼泱一点都听不到了。
第四次。
虞幼泱睁开眼后,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久才消失,且这次总觉得很疲累。
男孩趴在矮墙上,正看着院子里的妇人。
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正和屠户说着话。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男人笑了一声,替她理了一下耳边的鬓发,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他走之后,妇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此时,屋里传来了细弱的哭声。
虞幼泱仔细听了一会,不像是猪的声音。
她身子猛地一颤。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过了好久,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上面似乎浮动着金光,看来就是那个仙师给她的法宝了。
哭声越来越大,她神情癫狂,下定决心般拿着匕首冲进了房间,没一会,抱着一个沾满了血的襁褓从屋子里出来。
男孩没敢出声,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妇人抱着血淋滴答的襁褓,趁天黑来到了一颗槐树下,扒开枯叶,下面是早就挖好的土坑,她把尸体放了进去,埋好后做贼般离开了。
她走远之后,男孩才敢出来。
他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妇人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他看了看妇人消失的方向,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扒开了土。
待看清埋着的尸体时,虞幼泱暗道一声,果然。
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猪崽,而是一个肚子都被捅烂了的婴儿。
从头到尾,被迷了眼的只有妇人自己。
是她将自己生的孩子当成了猪崽。
也许是刚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周围邻居根本不知道她刚刚生产过,屠户又忙着干活,对她鲜有关心,这才被钻了空子,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导致母弑亲子这样的惨事。
想来五合镇现在的鬼婴就是这个婴儿了,怪不得身上有那么重的煞气。
若有若无的窥视,特质的匕首,安排好的槐树……
男孩阿娘一片好心,却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
这哪是什么“仙师”,分明是一位养煞人!
鬼婴由他一手创造,这人定是等着养好煞后收为己用,不过灵光宝玉的存在让它被提前催生出来,这才生出这许多祸端。
男孩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蹭,背后却贴到了什么东西。
他仰头,看见了妇人那张笑得扭曲的脸。
“你是来救它的?你一定也是被这猪婴迷了眼,乖孩子,别怕,婶娘这就来帮帮你……”她一边笑着,一边弯下腰伸手来抱男孩。
“……虞幼泱。”
“虞幼泱!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