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险情
    裕德瑞躬身道:“陛下,莫要染了病气啊。”

    “诶——无妨。不必多礼。你们都先退下吧,朕与皇弟说会话。”

    “嗻。”

    白裴时盯着凌宴宁,下一秒兀的笑了,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听他道:“子瑜是朕的弟弟,朕理当关心。”

    他话音一顿,显然是对着凌宴宁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凌宴宁声音透着几分沙哑:“咳……咳咳……臣弟的身体臣弟心里清楚,不必劳烦太医。”

    “这久病未愈,还是得请啊。来人,传江太医。”

    “嗻。”

    白裴时靠在椅背上,双臂往扶手上一架,慵懒道:“皇弟平日在这宫中都做些什么?”

    “臣弟如今双目失明,已是废人一个,无非也就一日三餐,夜里做梦,混吃等死罢了。”

    “哦?那皇弟都做些什么梦?梦里的世界,可能看得见?”

    凌宴宁有些嘲弄似的笑道:“无非是被父皇送到边关那些年战场上刀光血影的事罢了,死了那么多人,总是要噩梦缠身的。时而看得见,时而又看不见了。看得见的时候尚能反应过来是在做梦,看不见时往往便半夜从梦中惊醒。”

    凌宴宁把话编的和真的一样,但这里面有多少膈应白裴时的成分就很难说了。毕竟白裴时最嫉恨的就是先帝极为偏袒重视他这个二儿子,甚至在白瑾卿很小的时候就把人放到边疆去磨炼了。

    这件事一直是横在白裴时肉里的刺,是白裴时的逆鳞。

    可谁又能想到,世事无常,白裴时最后会联合束太后一党,逼宫篡位呢?

    但逼宫这件事,是暗地里的勾当,明面上叫禅位。毕竟大珉因为青詝阁信仰的缘故极为注重孝道,已经到了埋儿奉母的地步,若是让人知道白裴时这个皇位是实打实的弑父杀君夺来的,那就不仅仅是千夫所指了,还会被视为灾祸,是要引发暴乱的。

    可白裴时怕么?

    笑话。若是先帝,那多少还是信奉詝神的。但他白裴时偏偏不信。他只信自己。

    他那好父皇想要立白瑾卿做皇帝,那他就联合外戚,自己夺出一条道来。他要让白徽好好看看,他手中的权利是怎么一点一点被夺到他的手中。看着他引以为傲的二儿子,是怎么被毒瞎了双眼,沦为废人。至于詝神,也该是受他驱策,为他所用的一个工具罢了。

    有了青詝阁在,他便可更好的控制下位者的思想。终有一日,他要天下万物都臣服于他,匍匐在他的脚下。

    此言一出,白裴时的面色没有预料之内的沉下来,他眼底笑意更甚,甚至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四周的气压陡的跌到了谷底,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了上来。

    “若不是皇弟被奸人残害中了毒,瞎了双眼,如今这皇位谁坐,还真不一定呢。”

    这句话出来,里面的意味可就丰富了。说者有意,关键还得看对面怎么品。

    凌宴宁也不是傻的,这种时候真要和狗皇帝干起来,回头搞不好就得在这玉堂宫暴毙了。

    白裴时现在没动他,无非两个原因。第一个,白瑾卿是瞎子,又被架空了权势,没威胁。第二个,白瑾卿如今这幅样子就是白裴时夺得帝位的一个活生生的“战利品”。回头白裴时在人生道路上遇到了什么不顺畅的事了,就来和白瑾卿演一出兄恭弟敬,心情不要太好。

    所以说有时候人做了什么事情,不一定总是有什么实质性的理由,有时候也会掺杂着一些怪异的个人情感,即使在外人看来这些举措很有病。

    凌宴宁道:“边关那些年臣弟也算是见过了生死,有些人白天还生龙活虎的,晚上就被从战场上抬下来了。尤其是瞎了一遭,愈发觉得世事无常,如今于臣弟而言,倒不如做个闲散的王爷来得快活些。人各有命,这皇位还是得皇兄来坐。”

    “哈哈……”白裴时兀的笑了出来,“皇弟能将这些事看得开,做兄长的也该高兴才是。”

    “陛下。”裕德瑞恭敬道:“张院判来了。”

    白裴时含笑的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朕记得宣的是江太医吧。”

    “回陛下,江太医临时身体抱恙,便临时请了张院判替上。”

    “是吗?倒是巧了。”昏暗里,帝王神色变幻莫测,“那便请人进来瞧瞧吧。”

    “嗻。”

    张淮序穿着太医院的官服。只待一只鞋面噌亮的官靴跨入屋门,往上可见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垂下,胸口上的补子上绣着只仙鹤,平添了几分庄重,根本看不出人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他头顶黑色官帽,帽檐微微翘起。一进来,便可见帽子往下一低,张淮序已拱手行礼。

    岂料那帽子低了一半,白裴时已闲闲的出声,“行了,别弄这些虚的了。快给人看看吧。”

    “是。”

    张淮序将手中药箱放下,随后观察了一下凌宴宁的面色。仅一瞬间,二人意识交接了一下。他轻轻将凌宴宁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的袖子挽起,面上凝重的意味十足。

    在给凌宴宁把脉的这段时间,张淮序能感觉到头顶一束目光一直看着这边,但他依旧面色如常,丝毫未见慌乱。半晌,他收回放在凌宴宁脉搏上的手。

    “陛下,王爷是眼部炎症复发,加上外感风邪,体内阳气亢盛导致的发热。眼前虽然烧退了,但王爷这副身体到底伤过底子,如今这病又是一拖再拖,还是需要静养。”

    白裴时皱了皱眉,“怎会如此?拿最好的药来,治不了砍了你的脑袋,知道了?”

    张淮序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陛下息怒,臣必竭尽所能。”

    白裴时移了目光,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多做打搅了,皇弟安心养着吧。”

    “咳……咳咳……”凌宴宁听到这一声,如释重负一般,疯狂的咳了起来,似是要将强忍了许久的喉咙间传来的那阵痒意尽数狂咳出来一样,唾沫星子霎时满天飞溅。

    白裴时还没来得及起身,下一秒面上几处地方一凉,他面色陡的黑了下来。

    凌宴宁感觉到一道目光正凉凉的注视着自己,他才似是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般的掩住了口鼻。

    白裴时只凉凉的扫了一眼凌宴宁,用力一拂袖,抬步离开了。

    “恭送陛下!”

    等这头动静小下去了,莫声进了屋门,把房门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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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开口,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又离得凌宴宁近了一些,这一下几乎是要凑到凌宴宁耳边了。

    “我靠,吓死我了。这回要不是张大人,就惨了。我看这皇帝不是好忽悠的,会不会起疑?”

    凌宴宁已将面上那块泛黄的白布取了下来。为了能做戏做的真一点,那块布被药水泡过,一掀开便泛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他摇了摇头,“难说。不知道淮序是用了什么办法支开了江太医,希望能圆的过去。”

    ——

    帝王步辇伴随着白裴时“江廉今日不在太医院?”

    裕德瑞如实道:“原本是在的,谁知道走一半许是走得急了,绊了一跤,扭伤了脚。张院判刚好在,皇上恕罪,奴才怕误了时间,就找张院判替上了。”

    “这样啊。”白裴时将身子朝后背一靠,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这江廉,虽说是扭伤了脚,但到底是抗了旨。你说,该怎么处置呢?”

    裕德瑞当即打了个寒颤。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半晌似是想到白裴时的性子,还是低头道:“抗旨不尊是死罪。”

    他说完这话,终于,还是往地上一跪,出声道:“陛下,这件事是奴才不长眼的自作主张,江太医确实是事出有因,他对陛下向来是忠心耿耿,奴才恳求陛下从轻发落。”

    “啧。”白裴时皱了皱眉,“也是。”

    下一秒他话音一转,裕德瑞肥胖的身躯陡然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到了后脑勺。

    “可惜了,那就赏他一条全尸吧。”

    ……

    “李中堂。”

    束连己身上官服未退,行步在宫道上,从后面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句。

    李鉴龄脚步一顿,束连己走到了李鉴龄身侧。

    “束将军,何事?”

    “听闻李中堂要前往朝和了?绛娄人几日前犯境,陛下命我前往边境,你我二人或可同路呢?”

    此言一出,李鉴龄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一股疏离。

    “束将军要平外乱,本官却是要平内乱,这路,同不了啊。我还有事,将军,恕不奉陪了。”

    李鉴龄说罢,朝束连己一拱手,拂袖离开了。

    油盐不进啊。

    束连己盯着李鉴龄挺直了的背影,目光凉了凉。

    红头匪越剿越多,年问石久攻其不下,被一纸诏书砍了脑袋。眨眼又过了数月,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彼时立秋已过。

    白瑾卿带着清明军沿水路北上,直取建霖。

    建霖位于大珉靠东的中部心脏地带,兵防相对松懈,也是虫蝗水灾殃及最甚之地,反叛的种子洒满了这片土地。

    夜色朦胧下的江渡,黑色的水面透着一股宁静。

    义军的船只多是由民船改组成的,战船与辎重船并用。

    燕韶安道:“这建霖的城墙是出了名的厚,怕是不好攻。”

    墙一厚,就不好用水淹了,便是穴攻也要费些功夫。

    青时低了半日头,回道:“城墙厚,可多招些人挖地道,埋火药,只是要多花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