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前方少女走得飞快,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

    谢辞却越走越慢。

    魔气不知何时萦绕在他周身,越来越多,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耳边已经听不到自己登石梯的脚步声。

    无限放大的是胸腔的东西,在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天元峰。你敢回到这里?”它说。

    “你这个杀人魔修,怎么好意思回到这里?”

    杀人魔修。

    脚步停下。

    魔抬头看去,一切景色都消失了。

    一线天,两侧石壁、千步云梯,一切都消失不见。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白茫茫的雪山。

    雪山被一剑劈开,冰雪化成急湍的流水瀑布,汹涌向下,淹没一切,打湿他的脚踝与长袍。混在水流中的,是无尽的鲜血,无尽的散发着腥味的鲜血。

    天空被浓厚的乌云笼罩,一丝光都无法透入。在无限压迫感的天空之下,人显得格外渺小。

    天元峰最引以为傲的首徒,谢昱衡茫然地站在血水之中,站在三百具死尸的中间。

    白衣织金的长袍,猎猎作响。

    这三百个修士,并非被异鬼所害,而是被剑气所屠戮。

    有人死前还睁着双眼。显然是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而谢昱衡手持的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辞仙剑上,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鲜血。

    一滴,两滴,三滴。在空旷无边的雪山中,孤兀地回响。

    “是你杀了他们。”胸腔里的东西继续叫嚣,又残忍又蛊惑,“看啊,他们,全都死了。”

    谢辞停在原地,穿过石壁的风从他脸上拂过,吹动额前几缕半长不短的发:“他们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

    “你的师尊,因你所行之事,羞愧自戕而亡。”

    “你睁开眼看看,那山洞中数不清的镇压符咒,一定是天元峰那帮人,说不定是唐允持亲自写上去的?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害怕你,害怕你没死干净,要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谢昱衡,你和我一样,都是魔,别挣扎了,你看看现在围绕在你身边的,不是灵气,是魔气。”

    阴冷的笑声之中,黑魔气越聚越多,遮天掩地,明明是从他的胸口溢出来,却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忽然满脑子在想另一件事:谢昱衡。好陌生的名字。

    魔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向下跌去。

    下面是什么?

    冰冷的千里雪原,是永远暗无天日万丈深渊?亦或者,直插入他胸口锋利无比的万千把剑。

    好像都无所谓。

    ……

    可是,都不是。

    是柔软的,温热的。是纤细却充满着力量的。

    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双少女的手。

    “抓住你了!”祝铃潋紧紧握着他的手,她胸前的铃铛一瞬从衣衫里掉出,在白皙的脖颈处慢慢晃悠。

    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魔回过神,避开目光。他很快借力轻点脚尖,飞快地站稳在台阶上,顺便一手环住祝铃潋的腰,将她也好好地放稳,隔着衣衫近距离听见她微微的喘息,和因为发力握紧他而剧烈的心跳声。

    山风穿过,两人同时抬头,额头差点撞到一起。目光呼吸交缠之间,祝铃潋猛然想起自己脸上的血痂,赶紧离魔远点。

    “怎么走个路都不仔细,”她别过脸去,缓解尴尬,煞有其事地教训他,“要不是我,你可差点就摔下去咯。”

    “外面的船晃了一下,”谢辞拂了拂衣衫,不冷不淡道,“也许是水妖出现了。”

    搞搞清楚,这船上,最大的魔就是您。

    “跟你说,我的鼻子最准了,要是有妖出现,立马就能闻到。”祝铃潋一边前行,一边揉了揉手腕,低声嘟囔,“还有,你好重诶。”

    她走起路来脚步声很碎,手腕上系的各种手镯小坠饰清凌凌作响。一点都没有一个修士该有的稳重。

    而魔的脚步无声。

    “后一句,我听见了。”

    “……不过,没关系,你只是深居山洞,五十年缺乏运动而已,”祝铃潋一向最会见风使舵。她举了举手臂,信心满满地看向他,“你现在出来了,多锻炼锻炼,爬山涉水,很快就会变得又健康又瘦。”

    魔难得没有反驳,“好。”

    他睥了一眼:“那你的体重如何?”

    “喂,问女孩子体重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血契未解,我去爬山涉水得带着你,”魔敷衍地做了个老鹰抓小鸡的姿势,“这样提着你,如何,你重吗?”

    “不许这样提着我,”祝铃潋用手做喇叭状,“而且我不重,不重,不重。”

    “哦。”他点点头,“说这么多遍是心虚吗?”

    祝铃潋:魔嘴巴好毒。

    她脚踩在粗砾的石阶上,石阶缝中挤满青绿色的植物,心中不得不承认魔的画功很不错。她只是按照话本里随便说说,他却画得如此生动幽静。

    魔个子高,她抬头想夸他,却见他沉默着,便也忍着没开口。

    长长的石阶渐走渐远,地上的两道身影一高一低。终于快到山顶,能听到千年红枫的叶子在沙沙作响。

    祝铃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大概是她的兴奋感让沉寂的空气都为之感染,魔亦冷不丁开口问:“山顶上那棵红枫树,很重要吗?”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传说中,天上住着神仙,人们在地上许愿,愿望飞到天上去,神仙们就会依照愿望飞升的早晚依次实现,”她走得开始有些喘气,依然振振有词道,“而世间第一山,南迎州的天虞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在那棵红枫树下为最惦记的人许愿,红枫的叶子就会飘往天上,就能够比其他人都要早一点见到神仙。”

    “所以这是作弊?”

    祝铃潋满脸黑线:“这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到你嘴里,就感觉变了个味?”

    不过她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迈上最后一级石阶,高大繁茂的红枫树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平复心情,虔诚地闭着眼睛,握紧双手:“希望师娘快快好起来。”

    她很认真。

    尽管这只是他为她所作的画中。

    红枫树满树的叶子如同火焰般燃烧,像是听到她的祝祷,一片枫叶慢慢随风轻飘,犹如一只红色蝴蝶翩翩起舞,朝着远方天际飞去,朝着远方明月飞去。

    山顶的景色真美。天高地远,重重山峦连绵不断,在夜色中只看得见高高低低的剪影。

    不知道真正的天虞山是不是也是这样?

    师娘曾说过,这个世界辽阔美丽。从前,每每听师娘说起游历九州的故事,祝铃潋总是捧着脸听入了迷。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师娘一样,和最好的朋友游遍大江南北,玩转九州风物,尝过千奇百味,还有见一见师娘口中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可惜,师娘说那个世上最厉害的剑修已经死去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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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师娘,也“睡着了”好多年。

    从此之后,祝铃潋想把所有的愿望都给师娘。

    她目送着那片枫叶消失于云雾之中,见魔好像在出神,想起那夜他在月光下长久的目光,于是鼓起勇气问:“你呢?你有特别惦念的人吗?”

    若她感觉不错的话,魔不喜欢别人探听他的过去。

    “没有。”

    果然。谢辞伸出手,几片枫叶便落入他掌心,很快燃烧起火焰。他冷眸如深海,映着火光,手好像不知疼痛,“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与我有关的人。”

    尽管是画中,但千步云梯漫漫长远,上下来回累得够呛。

    等祝铃潋从画中出来时,已经精神不济、晕晕入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歪了歪头,伏靠在桌子上安心靠着睡着了。

    熟悉的呼吸与梦呓声。

    魔已经习惯了。只是倏尔想到她被师兄师姐误会时窘迫的模样,算了,他难得好心地准备叫醒她,让她回去自己睡。

    他低下头,伸出食指。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不知梦见了什么,抿了抿嘴,小声喃喃道:“谢辞……其实你人还挺好的。”

    谢辞的手指顿住。

    是叫碧山宗是吧。

    碧山宗的宗主是怎么教导弟子的。是废物吗。

    现在的小修士这么轻信魔。

    不知道魔会伪装的吗?

    月光柔和地洒下来,海面像一只巨大的盛着清辉的酒杯。

    海上实在太安静了。

    魔低着头,突然不想打扰,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她。

    大海真安静啊。祝铃潋做了个梦,梦中的船骤然发生了强烈的摇晃。

    是船手阿来口中的妖来了吗?可是她困得实在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且有师兄师姐在,情况危急的话他们会来叫她的吧。

    她好像又听到魔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她的鼻子可灵了,一有妖气立刻就会发觉么?现在睡在桌子上毫无知觉的人是谁?

    她长长的睫毛倦倦地耷拉着,在烛光下根根分明。

    转瞬之间,魔就出现在船底。

    船底下,一只八脚鱼妖拍打着海面,怒吼着,发出阵阵波涛。

    魔取出从祝铃潋怀中拿来的符箓,他凤眼一挑,长指一夹,扬手飞出,口中急念出生疏至极的符咒,眸光却没有丝毫躲避。

    依然是当年面对妖物巨物时的平静,只少了无人可挡的桀骜。

    直到那张符箓飞出去,没有任何光芒闪现,只是被翻滚而来的巨浪刹那打湿。

    ……祝铃潋只是写好了符箓敕文,还没来得及向其中注入灵力。她的习惯是先写一百张,再选个时间,专心注灵。

    注灵是一件麻烦的事。有些修士甚至要沐浴更衣,素食三日,以致精神全神贯注,内心全无杂念。

    这世上很少有人,像修真奇才谢昱衡,可以在边写符箓时边注灵。

    波涛震响,白浪飞花。

    八脚鱼妖似乎在嘲笑,它长长的脚肆无忌惮地伸长过来,将谢辞包裹在其中,它疯狂地用力,要将这份美味压成薄薄的肉饼好一口送进嘴里。

    还有这船上那么多人,今晚注定是一顿饱餐。

    可惜。

    下一刻,八脚鱼妖的身体在水中无声地爆炸开来,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间,谢辞淡淡地仰头,周身笼罩着黑魔气。

    江水从他的长发上不间断地滴落,在江面上激起数不尽的水花。

    他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