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身体下意识的举动,他最近脑海里想的几乎也都是明念。
这可以追溯离开曼哈顿那天和祖母谈心后,他心中反复琢磨祖母讲的那些话。
飞机落地后,他买了一本蓝色笔记本,在第一页最上面写上‘明念’二字,纸张中间一根黑色线分割两片区域,一半是缺点,一半是优点。
第二页最上面还是‘明念’二字,下面两片区域,一半是消极情绪,一半是积极情绪。
最后结果,显而易见。
第一页,缺点区域写满各种词汇。
优点区域上只有两个字——鲜活。
目空一切的心气,和旺盛的生命力。
第二页,很奇怪。
缺点那么多的明念,一直以来给他带来的都是积极情绪。
被明念各种刺激后,他没有感到任何消极情绪,产生情绪最多的是有趣、兴奋、偶尔还有点心潮澎湃。
不是男女之间的心潮澎湃。
而是那种平静的海面,偶遇狂风,海浪拍打岸边的那种感觉。
景濯想不出更准确是词语形容他们俩直接的关系,总之景濯觉着他应该对明没有念其他想法。
但他以后会对明念态度好些,他们俩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可以做好朋友。
但那天在酒吧接完明念电话后,一切都变了。
他第一次因为明念有了消极情绪。
嫉妒。
怒火。
焦灼。
憋到今天下午他彻底爆发,情绪失控。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明念接过那瓶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让她身体忍不住瑟缩。
她苍白的小脸几乎透明,点点头,说:“你可以这样理解,就当作一种假设,如果景家破产了,你会如何?”
明念不知道景濯内心的反复纠结,她只想知道答案。
同样假设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问题,她也问过纪以川,可惜纪以川没有回答她。
景濯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
假设破产?
这不失为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让他不用想明念,不用再想和明念相关的一切。
车厢陷入沉默,寂静的环境内,清晰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不断拍打着玻璃。
每一滴雨珠凝聚的力量,越来越大,有变成冰雹的趋势。
“失去一切,那就重新开始。”景濯语气平和,神色淡然,“允许一切的发生,每一个瞬间都有它的意义。”
“上帝不会投骰子。”
宇宙没有随机,就比如今天的这场倾盆大雨,比如前方泥石流困住来往的车辆,比如此刻的明念抵挡不住袭来的倦意,沉沉睡去。
宽大的蓝色毛毯衬得她愈发娇小,她眉心紧锁,原本苍白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被雨淋湿的头发包在毛巾里,因为她睡着的动作,毛巾一角散开,几缕调皮的头发跳跃而出,意图遮住她紧闭的眉眼。
回答完问题没有得到回应的景濯,见明念睡着,捏了下她的脸。
难得今天能和明念心平气和的谈话,也难得见到明念如此乖巧的模样。
“怎么来了趟平阳镇,身上没了那股看谁都不顺眼的傲气呢?甚至连和我吵架的力气都没了?”景濯的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倾身抬手帮明念固定头顶的毛巾,顺手系上蝴蝶结。
手心覆上她滚烫的额头,恍然意识到她在发热。
车子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遭遇暴雨,路上满是雨水,一不小心驶过水涡,车子颠簸两下,明念依靠在车门上的头,一起一落,清脆的撞击声,可想而知还有多疼。
明念睡得极为不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浑身发软,头被磕到后,她脑子忽地清醒,使劲努力睁开眼,奈何上下眼皮仿佛被胶水黏上,让她又陷入恍惚中。
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她一个翻身,远离车门。
头顺着车椅背,眼看就要跌在车垫上,千钧一发之际,景濯伸出大手,护住她的脸蛋,然后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头颅让其枕在自己大腿上。
蓝色毛巾彻底松开,随着乌发一起铺散开。
蓝色毛毯因她的动作,连带着黄色蛋糕裙子一同被扯起,不再规矩地紧紧包着她的身体。
被雨水浸透的裙摆,凝出一滴水珠沿着她挺翘的雪峰,蜿蜒滑落。
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景濯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干燥无比,仿佛徒步在戈壁沙漠的人,祈求甘霖的救赎。
景濯一把扯过毛毯,盖住那滴水珠行走的轨迹。
“少爷,前方距离我们五公里处,有泥石流爆发截断公路,恐怕今天回不来了沪城了。”司机见前方有很多轿车掉头,他稳稳停车靠在路边,汇报这个不幸的消息。
“那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宿。”景濯漫不经心地玩着枕在他大腿上明念的长发,勾起随意缠在食指上。
彼时,车内广播播报最新天气预警——
【受高空槽和低层切变共同影响,我县将有一次强对流天气过程,预计15日到18日我县有局部大雨或暴雨,部分地区有雷暴大风暴,需注意防范城市内涝或降雨引发的次生灾害。】
*
明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是个幸运儿,她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仿佛没有任何的烦恼,坏事远离,好事不断,仿佛锦鲤附体,人生没有困难,每一天都能拥有简单又纯粹的幸福。
梦里她和纪以川是青梅竹马,他们每年暑假依旧在汉普顿渡过,但她和纪以川从不吵架,因为纪以川是个很温柔的人,而她没有在病态家庭的折磨下变成现在这副唯利是图的模样。
后来,她上大学,遇见了景濯,景濯他……
景濯他怎么了?
景濯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明念,醒一醒。”
倏地,明念睁开双眸,眼睛被天花板上白亮的灯光刺激后又阖上。
抬手揉了揉眼皮,分散开的白光在红海里闪烁,待适应灯光后,明念再次睁开眼睛,认清眼前的人,疑惑问:“景濯,这是哪?”
“在酒店,这儿刚好还剩三间房,被我们赶上了。”景濯长臂一挥,扔过去一身浴服,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你淋了一场雨,身上都湿透了,自己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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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有南瓜粥和小菜,我给酒店老板要了些退烧药,你吃完早点睡吧。”
明念听得晕头转向,平阳镇距离沪城不过开车三四个小时,为何中途要停下住酒店?
她刚想开口,话未说出,喉间犯痒,猛地剧烈咳嗽两声,肩膀跟着颤动,连带着吊带都遭殃,下坠到手臂处。
景濯别开眼,“我先走了,明天见。”
语毕,景濯像夹着尾巴的大灰狼遇见猎人般,灰溜溜地逃走。
明念懵然,生病让她脑子转动的速度变慢,她能想到的就是,景濯搀扶睡着的她来到酒店房间后,嫌弃触碰她粘湿的肌肤后带来的不适,所以他着急回自己的房间冲澡。
嗯,应该是这样,明念很有自知之明。
毕竟,她也很讨厌湿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觉。
病来如山倒,明念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她站起来还是感到有些头晕,所以就简单冲洗一下,头发连护发素都没用,她就着急忙慌地穿上浴袍出来。
喝了两口粥实在没胃口,但也勉强算是起到了保护胃的作用。
温水顺着退烧药刚咽到喉咙眼,霎时间苦味蔓延,呛得她咳嗽两声,硬生生的把整颗药片吐了出来。
为着压下喉咙里的药味,明念又喝了两口粥。
吹风机开到最大的热风,将头发吹到半干。
明念才又回到餐桌前,强行咽下那粒退烧片,转而从行李箱内随便拿出一件睡衣,躺在床上,安心入睡。
翌日,景濯来点明念一起去用早餐,敲门几下都毫无反应,他只好找服务员用备用房卡,进入房间。
屋内连空调都没开,紧闭的房门和窗户,致使空气不流通,燥热的空间让景濯难以喘息。
而床上,明念像虾米一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额间浮出一层冷汗。
景濯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他自己一年到头都很少生病,哪怕偶遇风寒,都是睡前吃一次药,第二天醒后一定百病全消。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回而折返后,抱来一床被子,盖在明念身上。
司机王叔房间应该也有被子,但景濯不想让明念身上沾染上其他男人的气味。
景濯坐在床侧,抱起昏睡不醒的明念,搂入怀里。
明念的睡衣样式很简单,是一条粉色丝绸吊带裙,可论起光滑,远不及明念的肌肤细腻。
怀里的明念,手臂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小脸还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像娇贵的波斯猫一样在寻求舒服的位置睡觉,她浅弱的呼吸像羽毛挠在心头,一股酥麻感自心口处,不断向外扩散。
是景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咬咬牙,扯掉她如藤蔓般的双臂,活动间她发尾清扫他的嘴唇,香气扑鼻,让他心痒。
喂药的人如此煎熬,要吃药的人却如此安然。
景濯不想在拖延时间,端起刚接的温水,伸手用虎口托起她的下巴,食指和拇指掐在两腮处,强迫她张嘴。
退烧药放到她口中,水杯紧贴她的唇瓣,就在景濯以为马上就要大功告成时。
下一秒,明念把在口中的药吐在水杯里。
折腾半天,出了一身汗的景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