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起,二人整整两日没再说话,甚至错开彼此时间。
曲清雪白日在家,林霁寒便在外问诊。
小孩子本就睡得多,每次醒来,屋子除了齐全的家具,再无第二人存在。
若不是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粥,曲清雪会怀疑两日前总爱将她揣在怀里的人,是南柯一梦。
早知那夜该服个软,说不定还能知道其他人的消息,或者别的情报。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老旧的竹制大门中探出,苏茂张望了两下,“曲师娘在吗?”
“何事?”曲清雪无奈应道。
她曾与苏茂严肃地讨论过称呼问题,原是叫的“曲姑娘”,这才理所应当,可苏茂不肯,嘴里嚷着没有师父点头绝不改口。
谈论到最后,苏茂也确实退了一步,结果就是从“师娘”变成了“曲师娘”。
这俩才认识几天啊?若不是她自认识人还算门清,恐怕会以为苏大少爷这一口一个师父喊得真,实则是为利来。
以及“曲师娘”这个称呼,他真的不觉着有一丝奇怪吗?
苏茂:“你昨天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听闻这土地神庙已有百年历史,红叶镇上的人都很相信供神一事。”
“他们说这土地神是百年前被人供出来的,但供主距今久远,我还没打听到。”
这些日子里,曲清雪发现红叶镇上的人颇信土地神,她两日前去土地庙也不是真的为了祈愿,只不过是想看看那土地是真神还是假神。
但那日方少凌说,这土地是真神,在他记忆里,土地神是被供出来的。
后来她便委托苏茂去打听这事,一方面是想验证方少凌记忆,一方面是想知道秘境核心与这土地庙有无关联。
是秘境就有核心,这核心就如同阵法阵眼,只要得到核心,就能控制秘境,她就能出去了。
“我刚才还听说一个事,曲师娘有没有兴趣?”
苏茂想卖关子,从师父那讨不来的好,便只能从师娘下手了。
“没兴趣。”她想也没想。
这个回答脱离了设想,他一下懵了,“真、真的吗?”
曲清雪侧过身,淡定地喝了口茶,“没别的事我回屋睡觉去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觉间,苏茂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听说王家大媳出轨一个赶考书生,被抓了个现行,王家人今天就要把那对奸夫□□绑到玉河里浸猪笼。”
“不是应该交由官府吗?”
她放下茶杯,琥珀似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苏茂:“红叶镇在伏龙国与丹瑶交界,治安本就不好,上头都不管这里的死活,交什么官府?”
“带我去玉河看看。”
她心中有个猜测,只希望不是对的。
说起这玉河,可比土地庙的存在还要悠远。
河边植满红枫,待秋落,整个河便被红枫霸占,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熟透的枫章玛瑙,由此得名玉河。
“这儿不错。”
曲清雪这话是真心的,即便冬日看不到苏茂所描述的枫章盛景,但见了河畔高大倾盖的枫树,依旧会觉得欢喜。
一看便让人倍感亲切,是生命延续的气息。
此时的玉河已是人头攒动,但凭她的身形样貌,挤到前排不成问题。
猪笼里的人一身粗布麻衣,因着鞭伤遍体的原故,缺的缺,裂的裂,似乎还能看见女子亵衣的一角。
有村民问,“不是说奸夫□□吗?奸夫去哪了?”
“咳咳……逃了逃了。”
王二表情尴尬,并不愿意再多透露什么,他指挥着家丁把猪笼里的人泼醒,然后拖了出来。
这么一番折腾,曲清雪才算看清了这□□的脸。
身上伤口虽多,却独独没有伤脸,女子长得便像是大户人家中生出的,温婉之姿浑然天成。
下一刻她便愣在了原地,大脑宕机,整个人像一尊被石化的小小雕塑。
是宋解语,这女子竟是宋解语!
见宋解语清醒,王二的表情变得阴鸷起来,他勒令家丁去扒她的衣服,说这□□水性杨花,最好的惩罚便是脱光了浸猪笼。
乡民眼睁睁地盯着宋解语的脸,有不怀好意的,有期待的,也有不满的……
太多了,宋解语看不过来。
“等等!”
她看见一个小丫头朝自己冲来,大声质问王二,“你说奸夫逃了?”
王二不屑地瞥了一眼来人,“对,逃了。”
“可我方才还瞧见他了!”曲清雪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王叔叔,我是不是不该说的?”
孩童的眼神太过纯粹,以至于周围的乡民忍不住议论。
“真的假的?王二,你不是说人逃了?”
“镇子又不大,找个人而已,你告诉我我们那人长什么样,乡亲们替你寻,这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在这样的议论下,王二脸红了,跟丰收的熟柿一般。
“没有没有,乡亲们,那奸夫他、他真逃了!”
说着,王二恶狠狠地瞪了曲清雪一眼,“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你家里人呢?把你家大人喊来!不然我就替你家里人好好管教你!造谣可是不对的。”
“王叔叔,我没造谣,我真的看见了,就在……”
曲清雪委屈地摸了摸挤出的两滴泪,话到一半时,王二便捂了她的嘴。
“净在胡说!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局势一下逆转,众人皆以为王二是个胆小怕寻仇的,不敢说出奸夫名讳,拿个小姑娘撒气。
“你要打谁?”
人群中步出一道绿影,来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唇畔含笑,瞧着温和,可轻轻蹙起的两道剑眉又带了些冷冽。
“哎呦,记起来记起来!这小姑娘是林大夫未过门的妻子!”
“这么小?童养媳啊?”
“非也,其实是托孤……”
一瞧见林霁寒,乡民们眼睛都亮了,尤其是那些个女子,管他的什么有夫之妇,眼睛全往他身上黏去了。
“林、林大夫啊?”王二紧张地搓搓手,又往衣服上抹了抹,听闻这林大夫最爱干净,红叶镇就这么一个大夫,他可开罪不起。
“瞧这意思,您是准备冲我来?”林霁寒翻开医典,就这么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王二想起他问了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立马惊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怎么敢呐,没想到一转眼曲家的小姑娘都长这么高了,一下没认出来,林大夫您多担待。”
林霁寒没回应,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响。
见人家不应,王二又尴尬地低头去看曲清雪,一看,小姑娘托着下巴坐在石上,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王二欲哭无泪,又抬眼看向林霁寒,“这事您看?”
“看什么?你冒犯的也不是我。”
言下之意是看曲清雪的态度,王二一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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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就要去拍她的肩,手快要落下时,又立马收了回去。
王二察觉到一股冷气在心头蔓延,抬头一看,林霁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小姑娘,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这也没凭没据的,天快黑了,跟林大夫回家去吧。”
面对曲清雪,他又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自信,认为她会息事宁人的自信。
“啊……”她登时睁眼,拍了拍脸颊,试图把瞌睡虫赶跑,“人都被我见着了,如何算得了?得人赃并获是吧?行啊,这次我让我……我让林大夫跟我同去!”
硬的不能来,软的也不管用,王二一下慌了,压着声音小声问道,“麻烦不得,麻烦不得,那你要说怎么办?”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王二好一会,“要我说,不如留着她作饵,钓出那奸夫再一起推出来浸猪笼。”
“啊?留、留着她啊?”王二笑得比哭还难看,一脸不情愿,“没必要吧?”
“要是我相公出轨,我就不服气,人被偷了,偷人的贼还抓不到,万一是人家强迫的她呢?自己娘子都守不了,怪不得不敢找人报这个仇,原来是怕了,所以才狠心把自家人推下水!”
曲清雪说的那叫一个正义凛然、慷慨激昂的,嗓门比街边骂架的泼妇嚷得还要大,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家这点丑事。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不抓那汉子,也不让我们帮呢!”
“王二,有乡亲们在!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了,你媳妇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吗?都是邻里,宋氏虽没落,可以前到底辉煌过,宋姑娘怎么可能干出偷汉子这种腌臜之事?”
“定是受那奸人所迫!”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附和,也因着宋解语平日里常与人为善,红叶镇虽是两国交界之处,但由于民风淳朴,镇子也就并未人丁凋零。
乡民们迅速接受了曲清雪的这番猜测,并且大胆开麦,扬言要帮王二找出那霍乱的贼首。
林霁寒瞥见那个缩在一旁,背对着人群,肩膀快要抖成筛子的小团子,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我瞧她受了惊,又有伤在身,若是不治,日后定会落疾,今夜饭后我再来王家治伤,这事便不算诊费了,那小姑娘委实可怜。”
他悠哉悠哉地合上医书,换了副悯人的嘴脸,惹得乡亲们夸赞连连,说什么林大夫医者仁心啊,妙手回春,定能治好宋解语的伤。
不行,更想笑了。曲清雪憋的很努力,食指用力抵牙,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坏了气氛。
等她被林霁寒一路抱回家时,笑得有些抽筋的肚子终于缓了过来。
“都多久了还笑?小丫头骗子。”他笑骂道。
“那你就是大骗……”
话还没说完,她的脸又落入了某人的魔爪,“捞……捞骗纸菜对!”
“怎么就老了?要叫哥哥,明白吗?”林霁寒毫不在意,反正人在他怀里,捏圆还是揉扁,都只由自己说了算。
她被捏的眼泪汪汪,“林锅锅……”
“就这么娇气?”
他还没用力呢,人就哭了,这可不行,以后得多揉揉,习惯了就不觉着痛了。
“林哥哥我饿了,吃完还要去看宋姐姐呢!去吧去吧,厨房还在等着你!”
趁林霁寒松手的空隙,曲清雪一股脑从他身上跳下,使劲推着他往小厨房走……
等林霁寒慢悠悠地端着菜上桌时,曲清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是雷打不动的那种。
林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