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京城与汤城不一样,丫鬟流筝说,走在这里,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云端,飘乎乎的。

    松萝只是腼腆地笑,并不附和,也不开口,她不爱说话,办事麻利,许多杂事抛下来也不抱怨,只一件件做好。

    丫鬟流筝来到王府很快就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她说这府里的王妃不得宠,整日练剑,不关心王爷也不关心王府的事,活得像个局外人。

    松萝点头,却不说话,流筝推了她一下,笑:“这屋里没别的人,你怎么还是不说话。”

    松萝沉默了会儿,只摇摇头,觉得不安。

    流筝笑意维持不住,直白道:“你觉得我们做错了,还是觉得逼走马奴不是为了小姐,是为了我们自个儿?”

    松萝看着流筝,半晌才说出话来。

    “小姐不是从前的小姐,若我们不收敛些,只怕终被厌弃。”

    流筝面色苍白了些,轻飘飘的劲儿散了,只觉得一头要载倒下去。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起码当初不是,她真心觉得王爷好马奴不好。

    是什么迷了她的眼,是这京城的富贵么。

    她竟然急冲冲去打听王府女主人的事,生怕别人不知道新来的女人带的丫鬟,是个不知趣的。

    打狗看主人,也丢了小姐的脸。

    若王妃是个不好惹的,只这初来乍到的不知礼数,便能治了她的罪,连累小姐。

    “我……”流筝微微茫然,怔愣,她也想要吗,也想依附着小姐得几分富贵,是吗流筝,她问自己,是那样吗。

    松萝搂住了流筝,抱住她:“没关系。”

    “人都有私欲,小姐有分寸,我们也得有。”松萝道,“此后,我们不要越过小姐做任何多余的事。”

    “小姐指东,我们便朝东。”松萝安抚着流筝,“都过去了。”

    流筝与松萝虽跟着队伍来到京城,入王府却被刻意分拨到离青蘅远的地方。

    瑾王道:“虽有心护主,到底违逆了主子的心意,寻个好去处给些金银打发了。”

    步默跪下道:“是。”

    瑾王并未叫他起来,说是敲打那两个丫鬟,也是敲打他。

    步默跪了许久,瑾王看了半册书才让他出去。

    走出屋门,步默静静候在门外。

    他沉默着,仿佛什么都未想,可一刹那,心中又闪过那女子的背影。

    如果,只是如果,他才是主子,他才是站着的人,她会来到他身边吗。

    步默从前是忠仆,做到足够忠心才能成为王爷的贴身仆人,在王爷跟前的,哪怕只是贱奴也尊贵了几分,外面的都要给几分面子。

    王爷像一尊闪闪发光的大佛,他靠近些再近些,被王爷的金光晃到一点点就能舞着这光宣告仆人的胜利。

    他站在最前面了,他是侍奉贵人的头一号。

    可到底,还是跪着的,擦金身,抚金尘,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飘来的神女。

    他只能抬头仰望,望见天上的神女落到金佛的肩上。

    太高了,太远,他够不着。

    他渴望她的裙角长些,从金佛的肩上垂落下来。

    如果够不到她的真身,就让他抚去裙角的灰尘。

    对她有用一些。

    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他的贪心作祟,而她从来也不需要他。

    青蘅院里。

    她搁下药碗,突然朝一个方向看去。

    有人在偷窥她。

    是谁。

    陌生人。陌生的目光。

    “出来。”她说。

    伺候的丫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朝那方向看去。

    躲在梁上的李玉喑心砰砰的。

    他不再看她。

    青蘅蹙眉。

    是幻觉吗?

    是吃多了药做起了白日梦?

    丫鬟蹲下来问她哪里不舒服,也有丫鬟出去叫御医。

    她摇头,让她们都下去。

    王府的丫鬟不敢违抗,虽然王爷带回的女子并无名分。

    她们乖巧地退了出去。

    门闭上了。

    青蘅再次道:“出来。”

    她不怕采花贼,不怕杀人越货,敢出现在她面前,就做好丢掉一切的准备。

    包括——命。

    李玉喑躲在梁上,才不下去。

    她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他是她的狗吗?

    狗只会汪汪地叫。

    他不一样。

    他可以杀了她。

    美人、世所罕见的美人……

    一柄快刀,就此断了头颅。

    用盐淹没,保留到一个春天。

    春风来了,他再把她的脑袋抱出来,抱到怀里细细看。

    腐烂了吗,生蛆了吗,眼眶里流下的除了血水,还能有泪吗?

    真恶心。

    快吐了。

    她的脑袋还是搁她肩上罢。

    再美的人死了,也令人作呕。

    青蘅点燃了烛火,探看四周的光影。正是黄昏傍晚,光黯淡影轻薄,她瞥见房梁角落的暗影,是个拉长的人形。

    找到了。

    “躲在梁上,快乐吗?”她问他。

    李玉喑杀戮的心委屈下来。

    怎么就找到他了,竟不是个蠢货。

    一个美丽的女子,怎么可以拥有一点点智慧,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第一局游戏,他输了。

    没关系。

    他会到她身边来。

    待第二局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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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破窗而出,青蘅没有追去。

    宵小之辈。

    青蘅吹灭了手中的烛火。

    几滴盈满滑落的烛泪滴在手背上。

    疼。

    腊八节这日,青蘅第一次见到这府里的王妃。

    王府里的两个主人往日再是疏远,这日也聚在了一张餐桌上。

    灯笼的光里,王妃静静地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吃一碗腊八粥。

    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对于青蘅的到来并不抬眼,也不细问。

    瑾王跟王妃无话,只贴心地将暖手的小炉递给青蘅。

    宴会至半场,瑾王有事去了军营,席面上坐着的只剩她与王妃两人。

    餐桌上的菜式很多,王妃却只喝着暖粥,她上了妆,唇很红。

    灯笼的光是暖的,她的妆容也是暖的,可妆容未至之处,她的手,纤长、骨节分明、青筋……是一座冷山。

    很大,比寻常女子的手大许多。

    喝完那碗粥,王妃抬起眼来,隔着餐桌静静望青蘅。

    青蘅饮了两口药,很苦。

    王妃只是望着她,却不问她,对她没有敌意,也不在意,只有一点点好奇。

    青蘅擦了擦唇,回望她,见着她目光,轻轻地笑了下。

    王妃蓦然红了面颊。

    她垂眸,想要继续喝粥,让忙碌代替茫茫的羞意。

    可碗已经是个空碗了。

    夜深时,王妃房里已无人。

    她不习惯也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

    一个人默默洗掉妆容。

    看着镜子里的这张面庞,心神却恍惚回到餐桌之上。

    女人。

    女人是如餐桌对面的女子般吗。

    他看见她的笑,会有一点羞赧。

    李月溶抚上腰间的长剑,剑柄的冰凉唤醒他几分心神。

    师父说他与玉喑这一辈子要做女子才能活。

    他做了二十年的女子,还是不知道女人到底该是怎样的。

    华服、妆容、金玉……他都尽力地试了。

    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样一抹笑。

    不算柔和、不算高兴,只是笑了,在灯火之旁。

    他有些好奇,一点点,想要走过去,看得清晰些,抚上她脸颊,抚过她笑的纹路。

    青蘅也在想她。

    这府里的王妃,跟话本里的不一样。

    没有打她,赶走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一碗粥。

    不像王妃。

    像个和尚。

    清清静静、孤零零的。

    化缘来一碗热粥,一点都不剩地吃下。

    她对王妃产生了一点好奇。

    不算深,不够多,只似一尾划过水面,溅起些许的涟漪,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