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作出反应的是戴冕,他在三人诧异、惊呼和欣喜中跟了上去。这一刻雷婧真的成了他心里的好朋友。
戴冕身后是母亲不顾形象地喊叫,他边跑边将手机关机,这下他自由了。
戴冕被游泳教练选中是个意外,他从在母亲肚子里开始接受的胎教就是心脏外科手术英文纪录片。抓周时十个物品有三个和医疗有关,其中一个还是摆放舒展的听诊器,但戴冕都完美绕开。
戴冕的父亲为了追赶母亲,一边做规培生一边熬夜温习到凌晨三点,最终拿到三甲医院的编制,却也落下一身病。
从戴冕还没成型他就不希望他“重蹈覆辙”。
戴冕的爷爷更不希望。他的论据是以儿子的小毛病为基础,说出口的话成了,“我们老戴家又不缺钱,一个跟你学医还不行,你还要再搞垮另一个戴家人。”
这话给戴冕母亲气得不行,“那你觉得哪个行业好?哪个行业长久?你以为你这是为他们好?你这是害他们。”
戴冕爷爷也犹豫过,他当年对儿子也是格外严格,但现在看着孙子。
“你怎么忍心呢?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太苦了。”
“什么不苦?活着就是苦,不吃苦哪有甜,我的儿子必须吃苦。”
意外就是从幼儿园开始,少泳校游泳教练选苗时发现戴冕个子高、臂展长,肩关节柔韧性好,踝关节和勾的角度十分理想。接放学的爷爷听了这话立刻同意将他送去训练。戴冕母亲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
幼儿园开学典礼上他被点名表扬的荣光,成了台下母亲隐忍愤怒的开端。
“他一周去泳校训练六次?”
“您不知道吗?已经去了一年了。”
“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工作忙记不清次数。”
“这孩子很能吃苦的,教练说很多孩子就算有天赋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戴冕母亲咬牙切齿,“这个苦吃得有什么意义。”
老师没听清还在继续夸,“和同龄人相比不仅自由泳腿的速度好,仰泳腿也不错,而且自由泳配合爆发力和速度也好。”
戴冕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但记得家里摔砸和争吵翻了天,母亲和爷爷的矛盾更深。
第二天他被特招进少泳校训练和读书,而爷爷被母亲送回老家。
泳池给了戴冕自由与动力,但家成了房子。陪伴他长大的爷爷不在了,只有一周只休半天说不上几句话的父母。
“怎么样才能让爷爷回来?”
“你有出息的时候。”
“我50米自由、100米自由泳、200米混合泳、400米自由泳都是冠军,我们把爷爷接回家吧。”
“这些有什么用,除非你能进奥运会。”
戴冕说起这些没有任何骄傲,一旁的雷婧已经合不拢嘴。
“这还没用啊?你妈妈要求太高,所以你平时出来玩你妈妈都会抓你回去吗?”
“也不是每一次,不过她有空就会看定位,看到我不在泳校就会来找我。她不光找我,还找和我一起玩的同学的家长,一来二去的就没什么人敢跟我玩了。”
“怪不得,你连参加婚礼都要去游泳。”
“我想快点把爷爷接回家。”
“你很久没见到爷爷了吗?”
“每周都见。”
“每周?”
“我爷爷每周五都会坐四小时动车来找我,和我说话,带我吃好吃的。”
雷婧回头看向远处逐渐缩小的太阳宫,“那你妈妈都没发现?”
“她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当做不知道。”
雷婧拍拍他的胳膊,“没事,现在你有我这个朋友了,我们一起去奥运会。”
戴冕并没有如之前那般自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
“你都拿那么多冠军了,肯定能去啊。”
“那只是庆成市的冠军,市外面还有省,省外有国家,国外有世界……”
“肯定可以的。”
戴冕沉默着走着,许久他对身旁的雷婧道,“后天早晨我们还在城东绿道口见,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戴冕没有回答只是说,“如果你真的想去奥运会的话。”
雷婧当然想去,她觉得戴冕过于焦虑了,“我不仅要去,我还要拿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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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开时眼里都是对彼此的羡慕。
“你妈妈看着在说你,但其实你想做什么都能做什么。”
“我也做不了什么啊,她又不相信我。至少你妈妈是相信你的,不然她不会让你一直在泳队训练,她只是督促得比较严格。而你的爸爸和爷爷又只要你健康开心。”
雷婧回家时饭菜还没烧好,父亲和爷爷在讨论着武术世家后继无人的老话题,母亲在厨房里低头不语。雷婧一个人没喊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她没听见的外面父亲说的那句,“我看小婧就挺好,又不是非要传给男的,你还能保证一直生男孩啊,男孩女孩不都一样。”
雷婧关上门后听见的是爷爷大声喊叫,“怎么一样?我当初让你再生一个你不生,罚款我们家是交不起还是咋的?”
雷婧将耳机塞进耳道,打开
电脑,摸索着在引擎里输入三个字,“奥运会”。
“奥林匹克运会是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主办的世界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每四年一届,会期不超过16日,是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体育盛会。”
雷婧看着日期,现在是2014年,上一届是2012年的英国伦敦,下一届是两年后的巴西里约热内卢。而女子拳击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就在上一届,中国只有一名运动员进入决赛获得亚军,她叫任灿灿。
雷婧仔细看着任灿灿的经历,她早就不只是市里的第一,早就走出省,走出国,走进了世界。任灿灿连续赢得三届世界锦标赛冠军和亚运会金牌。
但在奥运会里,她没有一个回合领先。
奥运会在雷婧的心里产生雏形,戴冕的沉默,于超越的眼泪,于伟望的冠军在此刻有了新的形状。雷婧盯着屏幕上的五环突然站起,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屏幕光照在书柜玻璃上,雷婧将老相册放在键盘前,照片右下角黄色字迹“2008”,那是最早的一张全家福,闪光灯下无数的五星红旗挥舞,母亲和父亲站得笔直,他们手上也拿着国旗,在抱着想爬出怀里不安分的三岁雷婧时国旗交叉,三人身后正亮着夜幕里的五环。
这一刻,雷婧好像知道奥运会是什么,它是蜀道外的辽阔,而非平原里的八角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