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
月光之下,盔甲隐隐约约发着亮光。谢云清蹲在徐寂身旁,掏出地图,递给了他。
徐寂接过地图,将其摊开,顺势坐在地上,低声道:“可瞧出什么端倪?”
谢云清盯着地图看了半晌,伸出手去指了一处,道:“这里。”
“傅大山若是要逃,从这里走,是最近的路程。可他疑心向来极重……”
谢云清蹙了蹙眉,“难不成会选另一条路?”
徐寂微微一笑,“再想想。”
谢云清将地图拿到自己面前,摩挲半晌,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才猛地抬头望向徐寂,道:“是河。”
地图上虽然没有标注出来,但临近森林的地方,一般都有河。
夜深人静,渡河虽有些凶险,却也不失为一条最安全的路。
徐寂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脑勺,“行军打仗,多动脑子,看不到的东西,不代表没有。”
“好。”
秦越在一旁听了半晌,挠了挠头,看向徐寂,问道:“你怎么肯定森林旁边一定有河?要是没有呢?”
徐寂瞥他一眼,“来之前,我钻研过这里的地形。”
“那谢兄弟怎么不知道?”
“我没告诉他要去哪儿。”
秦越:“……哦。”
沉默半晌,秦越又看向徐寂,好奇道:“你就确定,你一定能打赢傅大山?”
徐寂沉下声音,“傅大山已是强弩之末,我们……”
“咻——”
话还未说完,便被飞来的箭矢打断。徐寂将谢云清按倒在地,眼神一凛,道:“长岩!”
漆黑的夜里忽地闪过一道黑影,秦越猛地抬起头来,拔去头上的草屑,骂道:“艹!这群狗日的,还搞偷袭!”
说完,他拿起长枪就准备冲上去。谢云清趴在地上,拽住他的脚腕,警告道:“回来。”
秦越和他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原地。谢云清撑着地面起身,瞥他一眼,道:“想去送死?”
秦越嘟囔道:“我这不是想去探探情况吗。”
“暂时还用不着你。”
徐寂盯着远处看了半晌,得到长岩的回应后,才道:“三个人,别让他们跑了,秦小子,带人去追。”
“好嘞!”
秦越于是高高兴兴领着人跟着长岩去追人了,徐寂和谢云清对视一眼,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走。”
谢云清点点头,跟上了徐寂的身影。
*
天色渐明。
裴晏华蹲守在草丛中,观察着远处的情况。
马蹄声渐近,傅大山警惕地朝四周望去。
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啼声,傅大山盯着破烂的桥看了一会儿,跟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半晌后,那人点点头,将身上的辎重卸下,顺着渡桥攀登而去。
裴晏华攥紧剑柄,目光灼灼盯着傅大山。傅大山似有所感,皱眉朝裴晏华所在的方向望去。
鸟雀飞过,傅大山移开目光,沉声道:“我这心,怎么总是落不下来。”
叶芸轻轻拍着傅大山的背,神色有些担忧:“夫君,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你还受得住吗?要不要上去休息会儿?”
傅大山闻声,回过神来,暖着叶芸的手,道:“不过两天而已,行军打仗的时候……罢了,来人,把大氅拿来。”
将大氅披上叶芸的肩,傅大山方才吐了口气,转头看向渡桥,表情有些怅然:“夫人,难为你和我奔波了。”
叶芸揉揉他的眉心,叹了口气:“你我同为夫妻,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
傅大山将她额前碎发顺开,道:“外边儿冷,先回去等着吧。”
叶芸看着他,有些担心:“你就待在这里吗?”
傅大山点点头,“我留在这里观察情况,回去吧。”
叶芸犹豫半晌,又被傅大山劝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将军,桥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修好。”
傅大山应了一声,“王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江翎好像派了人埋伏在附近,现在两边僵持不下。”
听到江翎的名字,傅大山的表情变得有些暴怒,“江翎,又是江翎!”
“将军……”
傅大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罢了,让他们静观其变。”
士兵闻声,迟疑道:“不等他们一起渡桥?”
傅大山冷笑一声,“你想等死吗?”
士兵还欲再说,傅大山却打断了他:“下去。”
“将军……”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傅大山冷冷扫了那人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原地。
士兵攥紧双拳,死死盯着傅大山所在的方向看了许久,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另一边。
秦越擦着额间的汗,坐在战马旁边,表情无比嚣张。
旁边的人见状,小声道:“秦哥,要是等会儿他们打过来,我们全都得死。”
秦越瞥他一眼,“如果现在逃走,我们现在就得死。”
“安静坐着,那群狗日的疑心重,不然也不会现在还不敢出手……”
话还未说完,对面的士兵便突然骑着马朝着秦越攻了过来。
秦越骂了一声“艹”,拿起弓箭就朝着那人射去。大抵是苍天眷顾,秦越平日里不怎么准的箭术在此刻意外变得好了起来,连射两箭都箭无虚发,分别射中了战马的腿和士兵的眼睛。
傅大山的人见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秦越放下箭矢,朝着对面的人比了个中指,又坐回原地,靠在战马旁休息。
“秦哥,我们就这么干坐着?”
“你提醒我了。”
秦越拿出干粮,旁若无人地咬了两口。感受到炽热的目光,秦越将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你也想吃?喏,接着。”
“……谢谢秦哥。”
不知过了多久。
信鸽飞过天空,秦越打了个哈欠,正欲说些什么,马蹄声却渐渐远去了。
“艹!老子在前头卖命,他傅大山竟然真想把我们弄死!弟兄们!跟我走!”
秦越:“……”
危机解除,秦越松了口气,迅速将马鞍装上,一翻身上了马,道:“吓死老子了,赶紧逃!!”
“驾——”
一行人的身影扬长而去,掠起满地黄沙。
烈日当空。
“主子,信送到了。”
“嗯。”
裴晏华转身看向叶止,笑道:“傅大山若是知道他毁在你身上,怕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叶止忿忿不平:“本就是他不仁不义在先,凭什么弟兄们为他卖命,他却不把弟兄们的命当回事?”
“有意思。”
裴晏华笑意更甚,“把他的嘴封上。”
“是。”
“你!放开我唔唔唔!!!”
话音戛然而止,叶止挣扎半晌,被一掌劈晕了过去。
他周身的衣衫都被扒了下来,再看时,身旁之人竟和他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去吧。”
“是。”
得到裴晏华的应允,平遥瞬间离开了原地。
裴晏华移开目光,朝着渡桥望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
渡桥已然修好大半,傅大山的身影藏在队伍中间,模糊不清。平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抹了些东西在他的背上 。
“吱——”
鸟鸣声蓦地响起,不过须臾,便被沉重的脚步声盖住了。
傅大山要过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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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败的老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行人已然快到达终点。
他们的目光炽热而兴奋。
裴晏华笑而不语,盯着他们如出一辙的面容,摩挲着剑柄。
傅大山藏在队伍中,喜不自禁。
就快到了。
还差十步。
“咻——”
箭矢的声音瞬间划破安静,箭头红而锐利,是谢云清到了。裴晏华于是猛地起身,声音响彻云霄:
——“放箭!!”
矢如雨下。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老桥,利剑出鞘,战鼓阵阵。甲胄在日光的照耀下,发着刺眼的光。
“杀——!!”
听到裴晏华嘶哑的声音,徐寂僵在了原地。
恍惚间,他好像在裴晏华身上看到了他的老对手——裴卿书的影子。
十六岁上战场,少年成名。南征北战十五年,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未败过。
当年的少年便如现在的裴晏华一般,临危不乱,奋勇杀敌,有着能让人莫名信服的能力。
或许有的人从一开始,便早已注定了生平的非凡。
是裴卿书,是江翎。
徐寂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平庸之辈,平日里总以生不逢时自嘲。
可他现在忽地明白了。
不是生不逢时。
遇上天选之人,他输不是偶然。
是必然。
徐寂盯着裴晏华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天选之人,也是裴晏华。
十六岁遭遇人生大难,命运颠沛流离。忍辱负重十年,明明有着对这天下怨恨的权利,却仍然愿意选择坚守他父亲的忠心。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极其纯粹。永远忠于这天下,永远忠于子民。
裴卿书是愚忠,那他呢?
他不是。
两缕阳光落下,徐寂抬头望去。
赤光绕身,天赐帝王。
徐寂有些惊骇,转头看了谢云清一眼,才发现他的身上竟也有一缕光。
“嘘。”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徐寂捂住嘴巴,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见到。
徐寂暗道见鬼。
厮杀仍在继续。
傅大山护着叶芸,往四周环顾一圈,一咬牙准备跳入激流之中。
然而谢云清的箭却早已锁定了他。
叶芸这时候才发现他身后的红印,慌乱地伸出手想去将其擦掉,却怎么也擦不掉。
来不及了。
谢云清拉开箭弦,瞄准了傅大山的头颅。
——“秦哥,你说,箭矢能射穿人的头骨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谢云清从不重蹈覆辙。
第一次失败了,那第二次,就必然要成功。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阳光落在谢云清侧脸,此时此刻,他的眸色亮得吓人。
像是烈火,要生生将目标灼烧而亡。
云过烈阳,天色刹那间阴沉下来。
“咻——”
鲜血溅出,傅大山猛地瞪大双眼,往后倒退两步,再是支撑不住,瞬间坠下了渡桥。
“夫君!!!!”
叶芸的声音撕心裂肺。
尸首刹那间被急流冲走,谢云清收回弓箭,神色平淡。他往四周环顾一圈,终于看到了江秦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谢云清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道:“秦哥,我成功了。”
“什么?”
江秦刚赶到,还有些懵。谢云清指了指傅大山倒下的位置,手有些颤抖,但表情无比平静,陈述道:“我射穿了傅大山的头骨。”
江秦倒吸了一口凉气,往桥上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用力拍了拍谢云清的肩膀,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