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谢花梅突然说。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我看见早云拎着个布包从小路上走来。
这人是每天闲的要命?
“怎么又是他啊?”小梅疯了,“能让他别来吗?”
她话音未落,门就被敲响了。
“染小姐,小白小姐,我带了点心来喝茶哦。”这个四百多岁的年轻人站在门外兴高采烈的说。
是我搞错了昼夜,还是他们这里习惯一大早就吃点心喝茶?
我只好拉开门,早云有点惊讶的看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染小姐…你这是…?”
“抱歉,我正在沐浴。”我笑的有点难看,“早云先生是准备进来看我洗,还是出去等一下再回来?”
他脸一红,乖乖的退了出去。
看他真的走远了,我把小梅叫了过来。
“一会儿我会邀请他切磋刀法,你在旁边看仔细了,把他的招式记下来。”
小梅瞪大了眼睛:“可你之前说不打算和他为敌啊。”
“以防万一。”我说,“你想想看,这里目前有三个开了斑纹的柱,咱们一人分一个的话,早云很可能是你跟你哥哥的对手。早做准备,对你们有好处。”
“可我看他人还不错诶…”小梅居然有点犹豫,“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说服他站在我们这边?”
“很难,他们能在这里守四百年的门,就说明执念非同寻常。况且他们都有家人死于鬼的手中,背负血海深仇的人,不会对敌人有丝毫的怜悯。”
谢花梅竟然罕见的犹豫了。
“神明大人,我有点想不通,人类和鬼,到底是哪一边出了问题?”
她看着门外,漂亮的蓝眼睛中第一次闪现出迷茫,“在吉原,弱小的、丑陋的、没有用的人,都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我和哥哥为了活着,真的拼上所有力气了。即使变成鬼,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说到底,我们吃人,就像人活着也要吃鸡和鱼一样,吃的也不是他们的亲人,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们?”
“大概是因为你们曾经是人类,又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吧。”
小梅茫然的看着我。
“因为你们曾经是人类,他们默认你们应该遵守人类的道德和规则,但你们脱离了这些规则,变成了比他们强大、以他们为食的生物,这首先让他们感到恐惧,其次是失去掌控的耻辱感,因为你们的存在,他们数千年来建造起的一切规则,都受到了挑战。”
我摸了摸她柔软的银白色头发:“但这件事其实不是哪一方的错,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斗罢了。如果这些人能教会我们什么,我希望是,不要执着于自己的仇恨,否则就等于主动放弃未来的幸福。”
“我听不懂…”小梅叹了口气。
“那我换个说法。”我对她微笑,“不在战场上,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一旦战场交锋,犹豫就会死。这次能听懂吗,小堕姬?”
小梅略带惊恐的看着我。我猜她大概是懂了。
早云带来的竟然是红豆羊羹。这东西我得有几百年没吃过了,几乎忘了是什么味道。不过我依然想不明白,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把点心如此逼真的投影到地狱里来的,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呃,不会是盂兰盆节的供品吧?
在我表达了如此疑问后,早云解释道:“这个其实不是投影啦,就是真的点心,千越有办法通过这里的‘门’把人世的东西传送过来。”
看来守门有特权啊。我默默感慨。
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我品尝到了那久违的甘甜。
“味道真不错,要是有金木犀撒在上面就更好了。“
“染小姐说的是…?”
“就是桂花啦。”我笑道,“在江户那边,红豆羊羹配上桂花,是秋日的时令点心呢。”
“染小姐说的吃法好讲究。”早云难为情的挠挠头,“我其实也没怎么吃过这东西,只记得有一年家父多挣了些钱,给我和妹妹买过,妹妹喜欢的很,我没吃上几口,就全被她抢走啦。”
“你有妹妹?”我惊讶道,“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
“是啊,我有个妹妹。”早云脸上泛起怀念的神色,“她叫鹤子。”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会也是…被鬼吃了吧?”
不出所料,早云的目光暗淡下去。
“我加入鬼杀队的第五年,她从家乡来看我,都已经快到了,遇到鬼的袭击…我们赶过去时,却发现她被变成了鬼……最后我只能亲手用日轮刀砍了她的头。“
“变成鬼为什么就一定要死?!“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失去了冷静,早云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
“染小姐…你不知道吗?鬼是要吃人的…”
“那又怎样呢?就算变成了鬼,也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吧!难道可以没有一点留恋的斩杀对方吗?为什么不能想想办法?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呢?!”
早云好像完全被惊呆了,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脸上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愤怒。
小梅跑过来拽我的衣袖,甜甜的说:“阿姐,你怎么啦?这家伙惹你生气了吗?我们把他赶出去好不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抱歉,我只是不能理解…那些关于鬼的事。”
“对不起…”
早云有点愧疚的说道。
“让染小姐难过了吗?我妹妹的事…真是抱歉啊…”
他垂下眼帘,“你说的没错,即使变成了鬼,那也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但当时我没有别的选择。鬼杀队的规则就是如此,哪怕是生身父母,变成了食人恶鬼,也必须予以斩杀…那之后过了很久,才听说珠世大人研究出了把鬼变回人的药,但我妹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青年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归根结底,人类是软弱的啊…自己熟识之人变成吃人的怪物…虽然心痛的想死,但还是会…害怕啊……”
害怕吗?
说一点都不怕,那是谎话。对能够吞食自己的存在,所有的生物都会恐惧,这是本能。
但是…有些东西会超越恐惧而存在。
比如一份珍贵的记忆,里面铭刻着世界最初的模样,那个有阳光普照、有樱花盛放、还存在着思念与希冀的世界。而那山巅冰雪般的美丽灵光,还没有被尘世百年的血海染污。
正因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才更加无法松开记忆里的那只手。
“能够理解。”我叹息道,“是我太过主观了,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也有自己的选择,只要不后悔就好。”
“如果世上没有鬼,就不会有像我妹妹那样悲惨的少女。”早云低声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斩杀恶鬼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错了,早云。”我悲哀的看着他,“就算世上没有鬼,也会有战乱、有饥荒,有用女孩子献祭的大名,也有被武士□□、活活烧到只剩一口气的悲惨少女。而人类只是习惯将自己的罪孽全都推到异类身上而已。”
小梅抓紧了我的衣袖。
我明白是我一时失了理智,导致气氛过于紧张,这的确没有必要。
“为了感谢你的点心,不如我们换点轻松的事来做?”我笑道,“你们平时难道就没有什么娱乐吗?”
“娱乐?”早云认真的想了想,“我和宗正有时候会玩双六,这个算吗?”
“你们几岁了?”我忍不住嘲笑他,“那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吧?我们来比刀法怎么样?”
“我不跟女孩子打。”他居然颇为认真的说,“况且是染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受伤的话岂不是暴殄天物?”
“看不出你还挺有武士精神,不会是怕输了面子吧?”我拿出惯用的激将法,“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赢了,等我回到人世了,在神社里给你立个神主牌,争取早日把你超拔出地狱?“
“我要那东西干什么!”早云哈哈大笑,“比就比,但先说好了,只比刀法,我的呼吸法只用来斩鬼,不拿来砍人。”
选了林中一块空旷的地方,我缓缓将长刀抽出,早云看着我的刀,微微怔了下。
“怎么了?”我问,“有什么问题吗?”
“染小姐的刀好奇怪…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是一把能杀人的刀呢。”他笑笑,“神官的刀都是这样吗?不对,染小姐的话,应该叫巫女才对吧?”
“……你话真多,比还是不比?”
早云握住刀柄的时候,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先前那温润散漫的感觉荡然无存。
至此我才第一次看清他腰上的那柄刀,黑色的刀鞘足有手掌宽,椭圆的刀锷上刻着云纹,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一把奇特的、泛着电蓝色弧光的反曲刀出现在我眼前。
真是把好刀。从刀身的宽度和厚度来看,挥动时的力量应该非常强。
“你这是斩鬼的刀还是杀牛的刀啊?看着不是普通的钢铁呢。”我惊讶的说。
“日轮刀是用猩猩绯铁砂打造的,能吸收阳光,只有用这个才能砍断鬼的脖子啦。”早云嘿嘿一笑,“染小姐要小心,我的刀可是很锋利的。”
说罢他身体微微向前一倾,下一刻竟然已到我眼前。
好快!
我横刀格挡,虽然他没有使用呼吸法,但刀刃彼此撞击时的力道依然震到我手臂发麻。于是我微微侧过刀身,灵巧的卸掉了他刀上的力量,顺便手腕一转,直刺向他的脖子。
早云眼中掠过一丝错愕,马上闪开了我的刀锋,退出了几步。
“染小姐的身法好奇怪,而且说好了是比试,怎么上来就是杀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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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我很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杀的魔物太多,有点控制不住。”
我当然没学过什么刀法,我所谓的刀法,是在地狱的两百年里凭着生存本能练成的杀人技。
又是铿锵几声金铁交鸣,早云忽然赞叹道:“染小姐的刀法一点也不像女孩子,倒有点像是曾经的日柱大人,是那种好像神乐舞一样灵动又矫健的姿态呢!如果你生在我们那时候,我肯定向主公举荐你!”
“哈哈,我怕鬼怕的要命,对加入你们鬼杀队可没兴趣!”我笑道,“我确实有习练过祭舞,所以大概是有些影响。但你挥刀的力量感我也很喜欢呢!”
我却暗暗担心。早云的速度和挥刀的力量都不可小觑,而妓夫太郎虽然也擅长近战,在灵活性上更胜一筹,对抗这种势大力沉又快速的斩击时,却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况且对方还没用上呼吸法。
谈笑间又是几十次交锋,我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展开攻击,早云的反应速度也并不慢,两把刀死死纠缠在一起,终于在一次相撞后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姿态。
两个人谁也不想先撤手。早云看起来有点兴奋:“染小姐的刀是用什么打的?平常这么薄的刃,大多砍个几次就会被我的刀撞断,你这刀竟连缺口都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我神神秘秘的说,“这是有秘术加持,不可外传。”
“是用特殊的法术加强了刀身吗?”早云惊讶的问,“所以刀刃上才刻有莲华纹?”
我的视线跟着他落到刀刃的外侧,发现上面竟真的刻有浅浅的纹路,因为平日刀上总流转着灵光,也不需要保养,所以连我自己竟然都没注意到那是莲华纹。
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花纹,我头脑中轰然炸响。
——还有那把小刀子,没有开刃,下次他们再让你表演什么戏法,就不要傻乎乎的去抓刀刃啦……
——我有些以前的东西想要交给您保管,是那孩子的东西……
记忆里破碎的声音,最终凝固成一个画面:
暮色浸染了神社破败的鸟居。那个孑然一身的背影,踏着遍地血一般的晚枫走出门去,始终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看透人世,天地之间再无留恋。
他来过荒川神社,尽管迟到了十二年。
他来过。
而当时几乎失去了神力,仅存灵体的我,连呼唤他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停下,不要再往前走。
——停下,前方就是永夜,是地狱啊。
那大概是我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无力,无力到只能化为蛇形,将那把被孤零零留在神坛上的小刀吞入腹中。
我甚至还记起了它的气味,是白檀和乳香,以及混在其中的,一线淡薄的莲花香。
极乐教的神子,终其一生,都没能听到来自神灵的声音。
“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耳边传来早云略带惊慌的声音,“不要抓刀刃啊,手都流血啦!”
我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染了一片血色的刀刃,只觉得心痛不已。
对不起啊,即使是神灵,也有没能做到的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旧事。这刀原本是我赠与友人的礼物,因为某些原因被他退回,那人心性淡漠,我一直以为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是……我送他的时候,上面是没有刻莲华纹的。”
“那必定是在退回之前刻上的了。”早云思索道,“这花纹看着有些年头了。看来染小姐的这位友人,心中也很看重染小姐呢。”
“不会的,那不可能!”
我如此说着,却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诶?别哭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早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么点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见面时问清对方心意不就好了?你们女孩子真是麻烦!”
“可他死了啊!”我哭着抱紧了刀,“他死了啊!我没能救他!我什么也没能做到啊!”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能在地狱里,当着一名鬼杀队的柱,把憋了许久的眼泪哭了个痛快。
感觉这几个月流的眼泪比我过去两百年里加起来都多,如果不是谢花梅带着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冲过来,拿起根树枝子狂殴早云,大概我还会继续哭下去。
丢人,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我刚擦干眼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珠世的声音:
“染小姐?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周围的树都倒了?”
“好久不见,珠世小姐。”我迅速收敛了情绪,朝她微微一笑:“是我和早云在切磋刀法而已。”
“对,真的没有打架!小白小姐不要再打我了!”早云边挨揍边解释。
珠世依然是那副温柔但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染小姐请随我来一下吧,”她说,“主公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