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尾声:鬼月篇(下)
    于是我俩开车一路沿着东海道前行,没多久就到了横滨港。

    在横滨的海边,我第一次见到了远洋轮船,它们像巨大的钢铁鲸鱼,停泊在海面上冒着黑烟。

    海风迎面扑来,携着我从未闻见过的、陌生的气息,点点金色的日光洒在一望无际的蔚蓝间,延伸向如同命运般深邃的远方。

    “童磨大人,你小时候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洋伞下,那双剔透如冰、映着彩虹的眼睛同样凝视着浩瀚的海洋。

    “就是江户哦,小染知道的吧,那时没有大名的允许是不能随便乱跑的嘛。而且小时候每天都很忙,根本没空出去玩,说起来真的好可怜,人家连琵琶湖都还是做鬼以后才去的呢。”

    “比我还强一点。”我微笑道,“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神社的后山,那时候我就听人说,顺着荒川能一直走到大海边,大海边有很大的船,坐上船,就能到其他的世界去。我很想去那些世界看看,看看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父亲和母亲,但听说海水是咸的,那些世界里没有荒川,又让我害怕。”

    “但现在,我觉得一点也不害怕了,毕竟我连地狱都去过了嘛,只要和童磨大人在一起,好像世上就再也没有能让我害怕的事了。”

    “那是因为小染是我的眷属,多少会受我影响吧?”鬼笑嘻嘻地说,“毕竟人家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嘛,是不是很厉害~”

    “对,真是多亏了你呢!”我翻个白眼,“走啦走啦,带你吃西洋菜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刚过贺茂川,颠簸了一路的福特T就抛锚了,这时距离出发已经过了三天。

    本来一天的路,硬是被拖成了三天的东海道观光游,这漂亮洋车没坏在半路上,我已经相当知足了。

    幸好正是深夜,我还在想怎么用法术把车拖到附近的车站,某只鬼就已经潇洒地下了车,竟然直接走了。

    “童磨大人,你的车不要了吗?”我震惊地说。

    “就放在那边好啦,山田会来处理的。”鬼看着静悄悄的街道,舔了舔尖牙,“这里倒是没怎么变呢,诶呀呀,不愧是上方,美味的食物真多呀~”

    说完他就没影了。

    我看着夜半京都“空旷”的街道,很快意识到了他现在的狩猎对象是什么。

    适逢盂兰盆节,幽灵现身之时,何况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平安京…

    怎么就忘记这家伙现在是个鬼神了,所以是不管活的死的都往嘴里塞吗…

    伊邪那美神啊,原来他想搬回京都竟然是这个原因吗!我算知道为什么在路过稻荷大社时,狐狸神差点就追着他咬了,原来不是因为他说人家长得像狗啊!

    十分钟后,我在衹园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正在吃夜宵的鬼。那里一片漆黑,却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涌现出无数莲蔓,童磨大人坐在一朵洁白的莲花上,亲吻着怀里被吸收的只剩一半的女性地缚灵,眼泪流的情真意切:

    “可怜呀,好可怜~既然不想去转世的话,就让我来救赎您,和我一起永生吧~”

    我捂住脸,心想还是让他尽快适应人类食物才是正经,否则万一他哪天想尝尝其他神灵的味道,这是要惹出大事…

    还是吃人好,吃人最起码只得罪人类,我可不想直接和八百万神灵开战啊!

    进食完毕,童磨大人悠哉悠哉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我默默扫了一眼,这条街清理的比做过祓禊还干净,果然吃干抹净是他的一贯作风。

    “小染,我们走吧~”他笑得天真无邪,虹色瞳孔在暗夜中闪亮如华彩的宝石。

    穿过层层茂密的枫林和竹林,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走进小仓山深处僻静的一隅,当看到那间寺院的山门时,东方刚刚露出第一缕晨曦。

    “你家还真厉害啊…”我惊叹,“这一路可都是御赐的寺院,你父母是怎么找到这么一块地方修庙的?”

    “这个嘛,听说母亲的家族多少和公家沾点关系,但母亲那时格外迷恋出家人,看中了在大寺院里侍奉的父亲,宁可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他,哪知道结婚以后,父亲除了精通玩女人,别的一概不行,所以就只能靠母亲一个人养家啦。她是个特别能干的女人,靠着办茶会跟这边的很多夫人小姐成了朋友,弄到了这块地,又正好生下了我,她就相信一定是神明看她可怜,才恩赐了一个特别的孩子给她。”

    童磨边说着,边笑眯眯地推开了那扇看上去颇有年头的木门:“那么,欢迎来到我家哦,白姬小姐。”

    这间寺庙的规模确实比不得御岳山里的那座极乐寺,但在普通寺院里也不算小了,而且布置的相当典雅,围绕着主殿建有一圈莲池,正值夏末,各色睡莲在池中盛放,一道“之”字型的木桥穿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延伸向树木繁茂的庭院深处。其他的经堂之类,倒和御岳山那座没什么区别。

    山田先生是前一天赶到的,听到车子还在贺茂川那里扔着,并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毫无怨言地出门想办法去了。看来是教主大人常做些惊为天人的事,护教先生从祖上就习以为常了。

    “都是小事,完全不用担心山田他们啦~毕竟人家以前是上弦之贰的时候,在他们面前都不用拟态的~”

    教主大人颇有几分自得地说。

    “……你头上跟泼了血一样,就算那样也没关系?”

    “没关系哦,见普通信徒时戴上帽子就可以啦~”

    无惨大人,一贯谨小慎微的你羡慕吗?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山田先生不在,我就帮着教团的人整理从东京带来的东西。教主大人基本是把家搬过来了,从衣服到书到熏香烟管那类零七八碎的小物件多到数不胜数,他又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导致我一整天什么也没干,光是在寺院的库房和居所之间就跑了几十个来回。

    活了两百年也没见过能这么坦然自若地麻烦别人的人,啊不,鬼!

    所以当我抱着一堆杂书走过偏殿后面的檐廊、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时,还以为是来打扫的信徒。

    那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身穿白色的教服,一张白皙清秀的瓜子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她朝我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身旁的房间。

    房门是用木板封住的,于是我马上意识到,那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幽灵。

    四下无人,我小心地拆掉封门的木板,轻轻拉开了那道门。

    里面是个简单的小房间,仅有一张矮桌和一个书架。幽灵站在书架前,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我走过去,发现那是几本看上去相当古老的书,纸张都已经发黄变脆,有的地方甚至起了霉,感觉轻轻一碰就会散架。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刚刚打开,里面便掉出来一样东西。

    虽然已经褪成了黄白色,皱缩成小小的一团,我依然认了出来——那是一朵樱花。

    这该不会是…?

    打开经书,能看到模糊的墨色小字,是以孩童稚气未脱的字迹抄写的《心经》。

    果然是那本《心经》吗?竟然在这里!那孩子居然真的保留着我送他的东西吗?

    我惊讶地翻了翻那本书,却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稍微厚一点的和纸,上面以细细的笔迹写着:

    “今日在库房发现了这本经书,教祖大人笑着说是江户那边的巫女小姐送的,能找到真是太好了。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决定帮忙收好。元文初年,二月十八日。”

    诶?元文初年…那岂不是近两百年前了?

    下面是一册用线钉好的本子,第一页上写着:

    “今日和母亲正式入教了,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母亲说为了自杀而死的父亲能进入极乐世界,我们要努力祷告,让神明保佑父亲。以后大概要在这里住下去了吧。开心的是又见到了那孩子,不,现在要叫神子大人了。享保十七年,九月二十日。浅山夕月信女作。”

    看来是这位浅山小姐的日志手记。后面几页全是些细碎的小事,看得出这姑娘在努力适应寺院里的生活。

    “今日母亲带我去厨房帮忙。神子大人好可怜,清子夫人什么都不让他吃,连点心都不可以。我想去找他放风筝,被母亲骂了。享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

    “今日听说乡下饿死了人,连上方都这样的话,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了。神子大人说,人活着就是会遇到各种痛苦的事,只有死后前往极乐世界才能远离世上的一切痛苦。但我觉得在这里心情很平静,一点也不痛苦,连父亲大人的死也渐渐可以理解了。只是家里的店铺就这么被人抢走,还是有点不甘心。享保十七年,十一月三日。”

    “另,今天那孩子走路没留神撞在了柱子上,只有我看见了,好好笑,原来神子大人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吗?”

    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我感觉脸都要笑掉了。

    “新年,寺里打了年糕,在炭炉上烤着吃实在太美味了,想给神子大人尝尝,但母亲又骂了我。享保十八年,一月一日。”

    我往后翻了几页,视线停留在享保十八年春天的一篇日志上。

    “教祖和清子夫人死了…听母亲说现场很可怕,来报信的阿月都吓昏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只有神子大人一个人在,但他不仅没有哭,相反很冷静的指挥大家处理了后事。那孩子…不,现在要叫他教祖大人了,我好担心他,但母亲说不用担心,教祖大人是神明的孩子,神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教祖大人好像真的一点也不难过。今早他见到我还问我要不要帮他做点抄经之类的小事,说以后可以让我做他的女侍。我告诉他如果晚上他一个人害怕,我可以睡在外面陪他,但他说他是神明的孩子,神明的孩子不会害怕。他真的好厉害呀。”

    “午后教祖大人有点发热,果然最近还是太辛苦了吧,但他不让我告诉别人,说神明的孩子是不会生病的。我只能偷偷拿了点药给他,希望神明保佑他快点好起来。”

    “母亲去世了,教团的人帮我安葬了她,教祖大人说母亲已经前往了极乐世界,以后会和我团聚的,所以完全不用伤心。我也正式当上了教祖大人的女侍,教祖大人真的好温柔,总能给人安心的感觉,我总是没法相信他只有九岁。神明的孩子,果然还是和普通小孩不一样吧。”

    “昨天和阿春他们做了蕨饼,可教祖大人不爱吃,有信徒送来了珍贵的初鲣,他也不喜欢,男孩子这么挑食可不行呀。所以今天我试着做了玉子烧给他,放了砂糖,他居然很喜欢,真是太不容易了!总算发现一件可以为他做的事,我好开心。”

    “教祖大人长高了好多,衣服都要重新做了。江户那边听说闹了水灾,又是个不太平的年份啊。御茶奉行家的小姐昨天来过了,带来了很多点心,在她走后还是照例分给信徒们了。她总在茶室里抽烟管,还教会了教祖大人,好过分,但教团还要仰仗人家的关照,所以还是希望教祖大人能和公家的人好好相处。”

    “今天御茶奉行家的小姐又来了,还和教祖大人一起放了风筝。阿春问我什么时候去嫁人,可我真的没有这个打算。我这样的人,不论嫁给什么人,都没法获得幸福吧,不,与其说是我一个人的事,不如说在这种世道,大家都活的很辛苦。我只想好好守护那孩子,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很满足了。”

    “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明,到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一点,但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您一定保佑那孩子,他从小就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孩子,帮助过很多的人,只是实在太寂寞了。神啊,请不要让教祖大人这么寂寞地度过一生,请让他也能得到幸福吧。”

    日志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合上本子,望着面前无法说话的幽灵。

    “原来是这样吗?你的心愿,我已经听到了。”

    “浅山小姐,请放心吧,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好好守护教主大人,一定会让他得到幸福的。”

    那名少女眼中含着泪水,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等一下。”我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幽灵,“不打算再见他一面吗?”

    “小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呀?人家找了你好久…诶?”

    童磨站在门口,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现在应该能看得见吧?这位浅山小姐想见你,她已经完成了心愿,马上要去转世了。”我严肃地说,“好好跟她道别吧,她应该是守护了这里快两百年的时间呢。”

    我第一次见到那只厚颜无耻的鬼露出了孩子般无措的表情。

    “夕月?真的是夕月吗?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呀?”他恍然道,“我明白啦!你变成幽灵了呀!你这个笨蛋,那天到底是…”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那少女的幽灵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无声地笑着,无声地哭着,然后就那样化作了点点白光,消失在空气中。

    “夕月是…小时候陪伴我的女侍。说是女侍,其实她也那时只有十四岁左右啦。”鬼放下那本日志,用抱怨的语气说,“啊啊,哪知道她的脑子怎么会这么笨,原来一直都呆在这里吗?真是太可怜了。”

    “因为她爱着你啊…童磨大人,这份心意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诶?这是爱吗?”童磨惊讶地说,“别开玩笑啦,我可是在这间屋子里吃过人的,这么说的话她岂不是全都看见了?诶呀呀,夕月她一定…一定…”

    他卡住了,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定…很失望吧。”

    “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哦。小琴叶说的对,我…骗了大家。”

    “我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就算是信徒们在我面前哭诉那些悲惨的事,我也只觉得他们的脑子有毛病而已…那些事到底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人类本来就是那么脆弱,说死掉就死掉了,根本没有办法嘛,而且神明才不会来救他们呢。夕月就是被流浪武士杀掉了,我明明已经告诉过她不要管那些人,她就是不听我的劝告,非要追出去给那两个人送药。可就算她死了,我也没有感觉到悲伤,她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失望吧…”

    “她知道哦。”

    “诶?”

    我往前倾了倾身体,认真地看着那只鬼。

    “你感觉不到的事,你变成鬼的事,那个女孩子全都知道哦。”

    “但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因为真正爱着你的人,是不会在意那些事的,不论你是神明之子还是上弦之贰,爱你的人,爱的只是‘你’而已。”

    “就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关系嘛?”

    童磨没有笑,那双剔透如冰的眼睛只是看着我。

    “小染也觉得没关系嘛?你就不担心我的感情全是装出来的吗?”

    “你感觉不到,那又怎样呢?被你安慰过的人,会记住他们从你这里得到的帮助,会记住你的温柔,对他们来说,这比什么救赎都来的重要。我自己是这样,那位浅山小姐是这样,你庇护过的那些信徒也是这样,这就够了呀。”

    “至于感情嘛…”我笑着歪歪头,“我早就说过了吧,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如何回应我是你的事,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哦。我相信童磨大人是能体会到‘感情’这种东西的,只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在那之前,请你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吧,这是浅山小姐和我,还有所有爱着你的人的愿望,请神明之子一定要听取我们的愿望哦。”

    鬼眨了眨眼睛,罕见地没有出声。

    “啊,院子里都点灯了,已经这么晚了吗?我们回去吧,虽然你不用睡觉,我可是要学人类的样子按时休息的,否则山田先生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刚刚拉开门,身体却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紧紧圈在了怀里。

    “我…没有骗过小染哦。”

    鬼在我耳畔轻柔地低语。

    “没有骗你哦,虽然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特别的感觉,但小染真的好温暖,让人家一点也舍不得放手呢。所以…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毕竟人家是真的…”

    “真的很讨厌…一个人啊。”

    夜风带来睡莲甜美的香气,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两百年来,这极乐寺中的莲池,到底见证过多少寂静的夜晚,多少无声的离别。

    “…童磨大人真是笨蛋啊。”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望着他。

    “这种事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吗?我可是个神明,神明最重要的就是信守承诺。”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读我的脑子试试看?”

    鬼眯起眼睛,重新绽放出无忧无虑的笑颜。

    “太好啦,为了庆祝一起在京都度过的第一夜,小染就陪我喝个痛快吧~”

    “什…不不不要啊!”

    接下来的几天,我决定干一件大事。

    “鲣节…昆布…甜料酒…好嘞!”

    “首先是…诶诶诶?”

    眼看着火苗从灶台底下窜出来,我手忙脚乱地扔了个水球上去,厨房里呼的腾起一股白烟。

    “荒川小姐!您不要紧吧?”

    山田先生大惊失色地冲进来,确认没失火后看起来才松了口气。

    “您这是…?”

    “看就知道了啊,我、我在学做料理!”

    这实在不是我的错,身为罗斯林咖啡的老板娘,就算让我烤面包也不在话下,但银座的店里都是用的瓦斯炉,我怎么能想到京都的寺庙里,会出现柴灶这种江户时代的东西?

    山田先生看了眼我准备的材料,嘴角抽搐了一下。

    “请恕我直言…荒川小姐以前,是否从没做过菜?”

    “嘿嘿,怎么可能!您吃过我烤的司康嘛!”

    “那个…我说的不是洋食。您如果做过和食的话,至少该知道…清汤里用的鲣节要刨成薄片,而不是切碎吧?但容我问一句,您到底是怎么把这么硬的鲣节切碎的啊?”

    “当然是用刀切的啊!”

    “一般的刀可切不动本枯节啊…”山田先生嘀咕,“又要买新菜刀了…”

    “啊哈哈,是,是这样的吗?”

    我,一个神灵,当然…不会做饭。

    做人时我最多只会捏个饭团,做神时又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在地狱里我握的是太刀而不是菜刀…砍人我会,但确确实实对厨房的事一无所知。

    真失败啊…传出去的话大概要被笑死。

    “还请您替我保密。”我可怜巴巴地哀求山田先生,“就当为了我身为女侍的尊严。”

    “那个,荒川小姐…请容我说句不敬的话,如果是为了教主大人…您做的这些事其实…毫无意义。”

    “诶?”

    山田先生停了停,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

    “您应该知道吧,教主大人是神明之子。”

    “我知道啊。”

    “神明之子是不需要人类的食物的。”

    我默默放下了菜刀,想听他接下来说什么,他却叹了口气,说道:

    “我看得出来,荒川小姐虽然深受教主大人重视,但您对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并不了解。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有女侍因为接受不了神明的救赎而逃走…别的我不能多言,但荒川小姐还是请尽快…离开这里吧。”

    山田先生说罢就要走,我叫住了他。

    “您其实全都知道吧?”

    山田惊愕地转过头看着我。

    “接受救赎的信徒,都是由历任的护教来负责…善后的吧?“

    “您是怎么…我明白了,教主大人已经告诉您救赎的真义了,对吗?”

    我笑了笑,“首先得感谢您善意的提醒,请放心,身为教主大人的女侍,我对您说的救赎有充分的了解,所以才能得到这份工作嘛。”

    “看来是我多虑了。”山田先生看起来释然了很多,“不愧是荒川小姐,和普通女人一点也不一样。”

    “比起这个,我其实更想知道,山田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呢?”我问,“您是自愿担任护教的吗?”

    山田沉默了一会儿,反问我:

    “荒川小姐认为,什么是神明?”

    ”还望您赐教。”

    “神明是超越了人类的存在,既然如此,便不能以人类眼中的善恶来判断。神明非善非恶,所做的一切只为救赎人类,但人类是可悲的生物,往往理解不了这种救赎的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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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族是从江户时代开始,就侍奉在教主大人左右的。荒川小姐,在那个年代,普通人能有尊严的活着和死去,其实都是奢侈的事。”

    “我的祖辈曾目睹过饥荒、火灾、瘟疫,也见证过武士的强取豪夺和庶民的悲惨遭遇,他们在教内的记录中写下过当时那些可怕的景象。”

    山田长叹了一声:“荒川小姐,不论您信不信,人类是生而有罪的,所以才会彼此残害,才会在世间制造出那么多的痛苦。正是因为如此,神明之子才会回应信徒们的请求,以一己之身承担了我们的罪孽,拯救我们远离世上的一切痛苦,前往极乐世界,这正是教主大人的慈悲所在。”

    “教主大人的确是慈悲的,他一向把‘让信徒们获得幸福’作为自己的义务。”我淡淡的说,“但你们…只是将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无法改变的事实全都推给他来承担罢了。这不是对神明的供奉,而是亵渎。”

    山田似乎对我的话极为震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在我看来,信徒供奉神明,最应该用的,是每日的善行和精进的工作,是自己亲身去帮助受苦的人,不漠视弱者的苦难,不放任作恶者的霸凌,只有每个人都站出来,才能拯救更多的人,因为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只有人自己。”

    我微微一笑:“请您带领教众们好好活下去吧,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自己和他人的未来。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我所能提供的一切帮助,这也是我身为教主大人女侍的职责所在。”

    “给你,尝尝这个!”

    我将那碟看起来形状不怎么好看的菜摆在了檐廊上,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

    “这可是我实验了好几天的成果,绝对好吃!”

    童磨端着酒杯,有点惊讶地看着碟子里的东西:“诶呀呀,这是…玉子烧吗?”

    “是啊,是叫玉子烧吧…”我有点心虚地说,“虽然不太好看,但味道是没问题的,我尝过了…”

    “很好吃哦~”鬼眯起眼睛,“和小时候夕月做的味道很像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兴奋起来,“我就知道!作为神明,我是无所不能的!区区料理而已,怎么可能难住我哈哈哈哈!”

    “诶…不过小染为什么忽然要学料理呐?人家又不需要吃这种东西…”

    “因为挑食是不对的,童磨大人。”我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是神明,也不该挑食。人类的食物里藏着千万种味道,本来就是世界的缩影,所以要勇于尝试。还有…”

    我声音小了一点,“还有人类的女孩子都会给喜欢的人做料理啊,我看你坐在这里喝了快一夜了,就想给你弄个下酒菜来着…”

    “原来如此。但小染也不算人类的女孩子嘛~”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女人味吗?”我瞪着他,“没关系!我可以学!”

    “啊,这方面你可不太像有天赋的样子哦。”

    “…闭嘴啊你!”

    童磨一只手托着腮,看着莲池对面树木掩映下的屋檐。

    “现在看起来,这个院子是真的很小呢。”他轻声说,“那边就是经堂,小时候每天早课前,都是从这里到那边去,所以一睁眼就能看到。”

    “每天啊,天不亮的时候就要起床了,简直困到不行…母亲就让女侍给我一盆冷水,说那样就能很快清醒。说起来,做鬼以后就没有冷的感觉了,但那时如果赶上冬天,那盆水的感觉,诶呀呀…”

    “你母亲是个疯子。“我冷然道,“没有那样对待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的确是疯了,但也很可怜哦。光是父亲睡女信徒的事,我都撞见过很多次了,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那时女人又不能提出离婚嘛。所以私下里她经常会跪在我面前,求神明给她一点指引,告诉她该怎么办,说她简直要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就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告诉她神明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父亲会回到她身边的。毕竟我也不想让她失望呀。”

    “不过最后嘛…还是没能好起来。她在经堂里逮到父亲和女人私会,就用刀捅死了他,又服了毒,血弄到满地都是,连神坛上都是,那个味道…光是通风就用了好几天呢。对了,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我就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之前在江户见到白姬小姐时,明明还是有一点感觉来着。”

    “他们死倒是死的干脆,我还要处理留下来的一大堆后事,还要跟信徒解释,就说这是神明的意志。但世上哪来的神明呢?就连母亲自己,也未必真的相信神明能帮她吧。”

    童磨的嘴角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现在想想就觉得好可笑呀。我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呢?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我是神明的孩子,就不会各自做出那样的事吧?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又为什么要建立万世极乐教这么无聊的宗教,把我摆在这个位置上呢?”

    “他们…只是自私罢了。”

    我望着水中闭合的睡莲,它们在夏末秋初的风里微微摇摆,有青蛙跳进水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人类的本性就是自私的,父母对子女,也未必都充满了无私的爱。就像我曾经是人类时,母亲为了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而舍弃了我,明知道被送进神社只是充当祭品,她也只是哭闹了一通而已。而我那位父亲大人…呵呵,我只是他眼里的不祥之物罢了。”

    “但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摆脱生来既定的命运,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童磨大人也一样,在我眼里,什么信徒什么救赎,人类也好,鬼也好,都没有你来的重要,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只对你的幸福负责,别人怎么想,和我没一点关系。”

    “诶?真的吗?我在小染心里是最重要的?”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是最~重~要的吗?”

    “当然啦!”我奇怪地看着他,“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那只要是能让人家觉得幸福的事,小染都会做,对吗?”

    “对啊…等等,你…你要干嘛?”

    我盯着笑眯眯地凑过来的鬼,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做幸福的事啦~小染答应我的奖励,可还没有兑现哦?”

    我松了口气,把衣领往旁边扯了扯,“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咬吧。”

    鬼眨了眨眼睛。

    “诶呀呀…我的神明大人,你该不会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吧?”

    “什么不懂?你让我懂什么?”我莫名其妙地说,“不是要我的血吗?哦,胳膊也可以,你愿意吃就吃吧,反正我能再生。”

    “算了算了,不懂也没关系,人家可以教你啦~”

    鬼的语气在轻快中透着一丝诡异,“首先,把眼睛闭上。”

    “诶?什么嘛,不就是咬一口吗,我又不会怕!”

    “闭上眼睛啦,今天是很特别的吃法哦~”

    “…哦哦,好的。然后呢?”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一只冰冷的手扯开了我的领口,从耳后和脖子的一侧轻轻滑进了浴衣的内侧。

    柔软的丝绸发出簌簌的声音,皮肤忽然暴露在空气中,甚至可以感受到莲池那里飘来的湿润气息。鬼像是拆开了什么期待已久的礼物,声音中带着慵懒而靡艳的欢愉。

    “小染啊,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漂亮嘛?”

    “我…”

    冰凉的指尖在我的皮肤上游走,像是羽毛落在无波的水面上,我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我…”

    身体在发热,奇怪,明明他的手是那么冷,经过的地方却发起烫来,好像烈火经过了荒原。

    “多么漂亮的身体呀,看起来就很好吃哦~”

    “你要咬就咬,这样是做什么…啊!”

    他真的一口咬了上来,脖颈以下,锁骨以上,尖锐的獠牙贯穿了血肉,鬼用舌尖舔舐着涌出的热血,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但疼痛只持续了一刻,随着伤口的愈合,换成了另一种奇特的感觉。当我意识到是那只鬼在亲吻我时,心脏开始慌乱的跳动。

    连绵而轻柔的吻顺着我的颈侧蔓延开来,直到胸前,直到…

    我忍不住扭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中了毒,完全动弹不得。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感觉连呼吸都带了一丝颤抖,我只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真的好奇怪啊…”

    “不要动哦,小染。”他的声音柔滑如丝绸,魅惑如妖魔,“会有一点痛,是正常的啦~”

    “我知道啊,可你解我腰带干什么?”

    “嘘…都说了今天要换种吃法嘛。听话啦,把腿分开点。”

    “为什么要把腿…唔!”

    口舌之间被深深地攫取,与此同时,另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疼痛贯穿了整个身体。

    我发不出声音,眼睛被捂住,黑暗中却好像炸出了无数花火。

    莲花的香气愈加浓郁,似乎是在莲池之上,又像在深深的水下,耳畔像是有白色的水鸟在扑打翅膀,水面和夜色一同破碎成千万片,仿佛祭典上响起的、震撼万物的鼓声。

    身体被啃噬,被撕碎,而后重生。是一万次日出和一万次日落,是高空的星辰和破土的新芽,在风中,在雪中,在天国和地狱的交汇中,高唱起一首亘古不变的颂歌。

    恍惚间看到了神社后山上的那一树垂枝樱,粉白的花瓣上沾染了点点血红,然而那花开的傲然而绚烂,恰如生命本身。

    独属于神明,也独属于恶鬼的生命。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小染很温暖呢…”鬼在我耳边呢喃,“原来神明的味道这么好呀,真是个惊喜呢~”

    “下次…下次你还是吃我的胳膊吧…”我咬着牙说,“这个是真的很痛啊!”

    “诶?真的很痛吗?“

    “废话,当然痛啊!”

    “奇怪了…之前吉原的那些女孩子都没说过会很痛哦?”鬼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呐?”

    “我怎么知道啊,我又没去过吉原!”我终于崩溃的哭了出来,“我再也不要跟你谈恋爱了!”

    大正八年的夏末,我在懵懂和疼痛中,成为了另一位神明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