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书中人(六)
    入城后,两人直奔天阴山脚。

    日暮将近,天阴山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山的轮廓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阴森诡异。陡峭的山峰直插云霄,山上怪石嶙峋,不时有寒鸦的叫声划破寂静。

    旧旅店旁,残旗在风中瑟瑟作响。踏入店内,一股腐败死气扑鼻而来。丧命修士们的尸首排列齐整地摆在大厅中央,黎薇一排排地穿过去瞧,还没检查完,便听得有下楼的脚步声。

    “我们已经看过了,这其中并没有黎渊。”林清仪道。

    燕湛紧随其后,没有黎薇误事,他们比两人早到天阴城一天。

    燕湛道:“这天阴城我们白日里搜过,城中并没有黎渊的踪迹。”

    几人的交谈声将守店人从后屋引出,来人是位耄耋老者,精神矍铄,步履稳健,也许是像他们这样不听劝告的修士见多了,也不说别的话,就跟黎薇二人说:“小店已经没有空屋子了。”

    “店主,他们二位是我们的同伴,与我们同住便好。”林清仪道。

    “原来如此。”守店人引他们二人上楼,期间给他们一人一道黄符,嘱咐道:“遇见怪物的时候用这符纸,关键时候能保命。”

    顺带还提醒他们两个新来的:“夜里不要入睡,不要出房门。”

    黎薇兴高采烈地接下,对店主充满感激之情,魏朝晏淡淡地没什么表示,并将自己的那道黄符随手塞进黎薇怀里。

    “我不需要,给。”

    黎薇握着两张符纸止步,一时竟有股暖流涌上心头,她想自己就是太心软了,就因为这小小的举动竟然出奇般地原谅了魏朝晏此前的所作所为。

    黎薇与林清仪一间房,燕湛与魏朝晏一间房,待彻底入夜,林清仪对她道:“我们打算夜探天阴城,我知道你修为尽失,你想要谁留下来陪你?”

    “当然是我的贴身保镖啦。”黎薇不假思索道,这种时候她可是得和魏朝晏寸步不离得待着,谁叫他是他们四人中最强的。

    林清仪将这个决定告知魏朝晏,少年略有嫌弃,到底还算牢记自己是黎薇保镖的事实,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只能看着林清仪与燕湛成双成对的出入。

    “诶,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黎薇凑到魏朝晏身边道:“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啊?”

    “没有。”魏朝晏道。

    解救黎渊并不是他的事,找碧影草才是。今晚,他会单独离开,留下来才好行动。

    林清仪房间内,黎薇百无聊赖地玩着黄符,少年坐着喝茶,只是茶都凉了也没见他喝上一口。

    “魏朝晏,你会保护我的吧。”她随口问道。

    魏朝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旋即蹙眉,闪身来到黎薇床边,正色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魏——”黎薇瞬间改口道:“十一。”

    魏朝晏这个名字,她不应该知道的。

    魏朝晏沉思着,在她床边坐下。

    正所谓祸从口出,黎薇心虚得闭上眼,并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少年。只是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颈侧忽地压下来一只大掌,不等她回头,一旁葱白有力的手指便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头来。

    魏朝晏的身躯就压在她的上方,两人近在咫尺,少年人的目光深邃,富有攻击性的视线巡视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脸看出花开才肯罢休。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话中,暗含一股他自身也不曾察觉的不可言说的期待。

    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黎薇的眼,不肖刹那又被她眉间的朱砂痣吸引,目光总流连在她眉眼间。此刻,他对黎薇其实没有敌意,只是困惑,和缺失的空落。他忘了很多东西,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油然而生一股烦躁。

    魏朝晏并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名魏临,可日后为何会用魏朝晏这个名字,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能模模糊糊记得一个轮廓,一道虚影,连声音也显得那么朦胧。

    有人对他说:“你都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吧。”

    “朝,晨也;晏,天清日明也。你以后就叫魏朝晏啦!”

    但这又似乎只是他的一个梦,是他念念不忘的臆想。

    “我当然是调查过你。”黎薇急中生智道:“你是林清仪的师弟,她要回来了,我多了解一点她身边的人也不算太过分吧。”

    黎薇的回答滴水不漏,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雨夜那日她为何会在看见他之后做出如此惊天的转变——因为他是林清仪的师弟,他不会坐视不理。

    魏朝晏忽觉无趣,翻身从床上下来,与黎薇拉开距离,重现那副冷淡的模样。

    猝尔,黎薇床头的蜡烛熄灭殆尽,魏朝晏用余光瞥了眼,打了个响指,熠熠火光重新登上烛台。

    黎薇知道魏朝晏有自己的事要做,按照他的个性,他早晚会丢下她一个人走,去当独行侠。

    “保镖,你能不能给个什么通信的东西给我?”黎薇说:“如果你有事突然不在,我也好找你。”

    魏朝晏打开窗子,外头枝丫茂盛的榆树枝迫不及待往屋里探头,才伸出一段害羞带怯的冷芽就被魏朝晏无情地随手折下。

    黎薇接过魏朝晏送来的三片榆树叶孜孜不倦地钻研,“这怎么用啊,是吹吗?我看别人都用符纸呢,你怎么用树叶就能变小人?”

    “你要用的时候,它自然就会变成小人。”魏朝晏道。

    黎薇点头,从床上翻身下来,从容不迫地甩出一片树叶,“我找魏朝晏。”

    话音刚落,正在半空中飘着的树叶化作一个小绿人,脚踩着空气快准狠地奔到魏朝晏耳边,不断地重复着黎薇的话:我找魏朝晏。

    一遍又一遍地在少年耳边不断念叨。

    黎薇见状感慨,“真好用呀。”

    魏朝晏不堪其扰,抬手将小人打落,这下可给黎薇心疼坏了,她从地上把小人捡起时,小绿人就如凋零的花,早已没了动静。

    造物主一点也不珍惜生命。

    少女一边惋惜一边抬头问:“保镖,你有这么好用的树叶,多给我几片行不行?”

    方才魏朝晏拢共就给了她三片叶子,太小气啦!

    “多的没有。”

    “那我自己摘叶子可以吗?”

    “不可以。”

    “嘤。”

    撒娇也没用,属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黎薇觉得冷,起身去关窗户,“我们今晚要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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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出门。”

    黎薇回头:“那我怎么办?”

    魏朝晏撑着脸,坦白道:“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或者留在这座旅店里,等到夜半三更被摄魂怪吃掉。”

    “睡一觉人就没了,等你硬透了我再回来给你收尸。听说摄魂怪最爱吃年轻女子的三魂七魄,像你这样的,怕不是得让那群摄魂怪争得打起来。”

    黎薇苦笑:“保镖,你讲恐怖故事的水平又上了一个档次。”

    少女话刚落地,才关上的窗户猛地被风吹开,凉风一阵阵地往黎薇身后灌,恐怖故事的阴霾渐渐靠拢,她小声嘀咕道:“这窗户质量不行。”

    “保镖,你去关窗。”她吩咐道。

    “不去。”魏朝晏懒洋洋地闭上了眼,假寐。

    窗外,乌云遮月,黎薇转身,正当时,一道寒光从窗外急速射来,那是一只飞镖,速度极快,锋尖直指黎薇眉心。

    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只能直直地看着危险朝着自己飞来,恐惧在她的眼中蔓延,瞳孔瞬间放大。

    “魏朝晏!”关键时刻,她还记得喊保镖的名字以及掩耳盗铃地捂住双眼。

    魏朝晏得令睁眼,身体如离弦之箭须臾间便闪身来到黎薇边上,他尚不急出手,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身侧少女害怕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噙了抹笑。

    黎薇是真的怕,肩膀都缩着,待听到身侧人的轻笑才漏出一条指缝,只见少年两指精准地夹住飞镖,利器的尖端在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不甘心自己的突袭被阻止。

    黎薇深深呼出一口气,“好险。”

    余下的那句谢谢还未出口,就听见云淡风轻的少年对她道:“魏朝晏这个名字不是你可以喊的。”

    黎薇郁闷,不就是个破名字吗,她还不乐意喊呢。

    于是气呼呼地回道:“知道了,保!镖!”

    几近咬牙切齿。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生闷气,可恨的魏朝晏只用区区一句话就让她再度心甘情愿的爬起来,眼巴巴地往他身边凑。

    他说:“你哥的求救信,不过来看看?”

    -

    “这里。”黎薇提着灯笼,发现了倒在旅店不远处的一名黑衣人,他面色惨白,已经没了呼吸。

    黎薇蹲下在他身上翻找线索,在这人的手腕处发现了印记,“是大哥派来的死士。”

    站在他这个位置,前方恰好是他们房间的窗户。

    魏朝晏挑逗着手上的萤虫,漫不经心道:“他应是被摄魂怪噬去了魂魄,已经没救了。”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三哥了。”黎薇寻思道。

    “没找到,只是找到了他的求救信。”魏朝晏说道。

    黎渊的求救信是一道能四处乱窜的秘诀,这术式乃缉妖司不外传的秘法。信中的内容很简单,他没死,而是被绑去了一处地牢,叫人蒙住眼睛无法视物,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溢进地牢的香火味。

    四处流窜的秘诀恰好被黎韬的死士捡到,许是得知黎薇进城的消息才赶过来,不巧遇上一只摄魂怪,丢了性命。

    “香火味……难道是庙?”黎薇道。

    “还得是香火长盛不衰的庙。”魏朝晏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