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书中人(八)
    千辛万苦回到旅店,黎薇望向榻上少年,魏朝晏睡颜憔悴,双唇微抿,好似梦也不得安生,额上几缕散发凌乱,更添几分羸弱之态。

    鸦黑浓密的长睫轻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仿佛在那幽梦深处,亦是一片黑暗荒芜,看得人心软。

    他胸前浮现出一条银质璎珞项圈,璎珞正中央镶嵌着三颗红宝石,这宝石属水系,似乎正在压制魏朝晏体内的什么东西,一道道禁制不断的叠加在昏迷的少年身上。

    黎薇记起原著中的魏朝晏确实是有几次失控,最危险的一次,他将林清仪重伤,差点要了她的命,事后他后悔不已。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离林清仪远远的,生怕再伤到她。

    璎珞上的那一抹红色,看得人眩晕,她受到诱惑,迷迷糊糊地去触碰,刚摸上去,一只冰冷的手掌立刻盖了上来,不许她乱动。

    魏朝晏捏住她的手,缓缓睁开了眼。

    “我说过,我的东西,黎小姐还是别乱碰为好。”

    黎薇眨眨眼,显得很委屈。

    “当心伤着。”末了,他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魏朝晏松开黎薇的手,坐起身,许是甚少接触异性,他眉目间闪过些许不自然。

    “你还好么?”她关心地问了句。

    “不太好。”魏朝晏道。何止是不太好,一旦想到碧影草竟被黎薇送人,他简直恨不能将面前这人生吞活剥。

    哪知犯了事的人却浑然不觉,还能腆着脸问他:“我们约定的事能兑现了么?”

    “什么事?”

    黎薇:“我救了你,你把留影石给我。”

    魏朝晏嗤笑一声,道:“可以,先把碧影草给我还来。”

    碧影草没有,但卖萌可以有。

    见魏朝晏依旧耿耿于怀,她开解道:“一株草而已,哪里比得上你的命重要,丢就丢了,千金散去都还复来呢,何况是一株碧影草。”

    “你说得倒轻巧,你岂知那碧影草对我非常重要,是我——”他自知失言,话戛然而止。

    黎薇帮他续上,道:“是你拼了命也要带给林清仪的灵药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光是林清仪的命重要,你的命也重要啊。”

    魏朝晏本想驳斥,可少女的无心之言总在他耳边轻声回荡,残音余绕,扰乱他的心神,久久不息。

    [不光是林清仪的命重要,你的命也重要啊。]

    魏朝晏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少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渐而紧握成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起伏跳动的心脏带他回到了那一年的罗刹禁地。

    那年,魏朝晏与林清仪一同被困在罗刹禁地中,幽深诡谲的秘境险象环生,两人都伤得不轻,林清仪早已不省人事,只有他还残存着一点意识。

    少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融入沾染尘土与血迹的衣衫。重伤之下,蛊毒乘虚而入,叫他冰一重火一重,身不如死。

    他的左臂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一道深深的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肘,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与禁地中的妖兽缠斗,他的脊背险些被抓穿,身上的黑色劲装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的伤口还嵌入了细碎的石子,使得伤势更为严峻。

    魏朝晏的右腿也扭曲着,在跌落时骨折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如果长悟山的支援修士不到,他们两人或许就只能在秘境中化作一堆白骨。

    待门派内归来的弟子们匆匆赶来后,几人见状大骇,因为传回来的情报上说被困在罗刹禁地中的只有一人,所以上头只派了三人前来救援。

    三个人,是没有办法将两个人带出罗刹禁地的。

    “怎么办?”一人问道。

    为首的冷静道:“那就只能先带一人回去了。”

    问题来了,那要救谁呢?

    “我看不用救他。”一人指了地上的魏朝晏不悦道:“这个魏十一就是个怪物,整天阴沉沉的也不说话,看着就吓人。上次门派试炼,有个同门弟子身陷险境,向他求救,他居然见死不救,简直冷血至极,这种人压根就不用咱们费力气冒险救他出去。”

    “他何止是见死不救啊,他还杀人呢,也就仗着自己师父是门中德高望重的前辈才敢这么横,我当时亲眼看见他杀了小季,千真万确,小季多好一个人呀,说没就没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恨他恨得牙痒痒。”

    “就他那孤僻阴郁的性子,谁能受得了?我们救他,想来他也不会知道感恩,平日里就不好惹,谁都不愿接近他。听说,他还会失控,会走火入魔地乱杀人,那模样看了都让人心里发怵。”

    “林清仪温柔善良,对咱们大家都好,她的命可比魏十一重要多了。这次不救魏十一,咱们没错!”

    在短暂的犹豫和抉择之后,他们坚定地救走了林清仪,将奄奄一息的魏朝晏独自扔在罗刹禁地里。

    魏朝晏强撑着从地上支起身,双目在那一瞬间变得空洞而绝望,本就苍白如纸的面容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如同一具失去生机的雕像。

    众人带着林清仪匆匆离去,山林重归死一般的寂静,魏朝晏神情恍惚,身躯微微颤抖着,被遗弃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那我们还来第二趟吗?”

    他隐约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那些弟子们压低声音的谈话声,心中燃起一星半点的希望。

    “还来做什么?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还来?你还要不要命了?”那人敲了问话的弟子的脑袋,道:“玉简上说了罗刹禁地里只被困了一人,咱们救林清仪出去,也算是完成任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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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魏十一?”他不屑一顾道:“他死就死了,和咱们半点关系没有,你少多管闲事。”

    “师兄教训的是。”

    简短的三言两语如同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魏朝晏的心脏,叫他心中这些年来仅存的温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尚在跳动的心脏里只留下了无尽的冷漠和仇恨。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只是这样不堪的存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而又阴森的冷笑,声音低哑地喃喃自语。

    那些人岂知,他不救人是因为那人想着暗害他,被他发现;而那所谓的小季真实身份确是一名邪修,他不过为宗门除了一害,就要被人背地里诟病到如今。

    他捂住自己的眼,心中仿佛有一团黑暗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吞噬着他仅存的理智,翻来覆去这些年,这个世界教给他给予他的仍旧只有憎恨与厌恶。

    烛火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忽长忽短,忽明忽暗。每一次跃动,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魏朝晏回过神,终于后知后觉地露出獠牙,“谁准你提林清仪?”

    她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害得林清仪在外流落漂泊多年,也许林清仪本人并不介意,但魏朝晏这小心眼的黑心莲格外记仇,不是他的仇也记。在他面前提起林清仪,黎薇只能获得“你不配”三个大字。

    “不提就不提,凶什么,再说了我也是为你说话,好心当成驴肝肺。”

    魏朝晏回过劲来,探究道:“你为何知道,那碧影草是我要给师姐的?”

    “用脚都能猜到啊,”黎薇道,“能让你这么拼命的,除了林清仪,还会有谁啊?”

    “怎么样,我聪明吧!”黎薇朝魏朝晏做了个鬼脸,推门离去。

    离开前她留下一包梅干放在魏朝晏榻上,“你毒蛊发作,要是疼得厉害就吃两颗。这梅干我下毒了,吃了保准你死得更快,一点痛苦都没有。”

    “你去哪?”魏朝晏略急道。

    “店长给你煎了药,我去下毒。”

    魏朝晏望着黎薇离去的方向,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测的情绪,他缓缓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颗梅干,放入口中,慢慢品味。

    少年神色默然,仿佛这梅干无味,没一会,酸涩与甘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的眼神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魏朝晏眉头拧着,连嘴角也不自觉地抽动,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可悲,他竟真的被黎薇说动了,甚至贪恋这一丝少女留下的余温,脑海中黎薇的样子也没了那么讨厌,甚至是有些可爱。

    他紧闭双眸,喉结滚动,将口中的梅干咽下,“真是疯了……”

    缓过神,他如此讽刺。

    好在,他还没疯。

    一出门,黎薇忍不住在心底给自己欢呼,耶!今日挑拨离间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