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他已经踏入了灰墙里。
他对这条法师街了解不深,但是有一条规则他是知道的:
法师街内禁止任何以魔力为载体的斗争。
这是埃德温目前还冷静的站立在街口的原因。
事实上,自从看到那双眼睛之后,他的后背已经起了一身冷汗。细细密密的恐惧从神经蔓延传递到全身。叫他僵硬,叫他失去冷静。
杰森也注意到了他明显顿住的动作,思维敏锐的他狐疑的转了转眼睛,往后看,发现墙面已经完全闭合,仿佛刚才的灼烧痕迹完全没有出现过。
“埃德温,你看见什么了?”
杰森有点担心埃德温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你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或许我能够帮到你。”
他收起了自己打趣的表情,眼里是与他平时俏皮神色不相符合的严肃。
埃德温能够看到他眼里真挚的关心之情。
他接受过很多人的关心,但是他始终学不会怎样去回应别人的善意,他在剖析自我内心这一块始终缺乏一些恰如其分的勇气。
他最终还是摇摇头。
埃德温认为这是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招致的灾祸,他不应该让无辜的同学与他共同承担后果。
杰森读懂了他的拒绝与独立,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瞧,眼睛一眨不眨,约莫十数秒才移开视线。
“好吧好吧,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杰森甩甩头,有关这件事的记忆仿佛就被甩掉了。他开始恢复那大大咧咧又无拘无束的模样,只是这过程中明显带有了一点点无所适从的刻意感觉。
他接着目标非常明确的拉着埃德温往法师街里面跑:
“那现在就让我们好好在这里逛会,回学校之前总是要好好做准备的,说不定逛着逛着烦人的事情就能被忘光了呢?”
于是他们奔跑着穿越街巷。
法师街入口处的街道非常狭窄,只有一条不宽的、仅供三人行走的石子路。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魔法店铺,有吆喝着的石彩鹦鹉,有各种摆满艳丽编织品的魔毯屋,还有各式各样的其他店铺,魔植房间、炼金造物。
这条法师街产出的东西在西泽尔城的魔法师圈子里口碑一直很不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水雾气,给整条狭长的街巷带来了神秘的氛围感,又有一种潮湿的意味,仿佛这不是一个将近中午的时间,而是刚刚复苏的清晨。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昏暗,直到他们拐进一个刻有各色生物图案的门廊下,来自天上的光彻底消失了。
悬浮着的各种神奇生物与非生物在空中漂游,深蓝色的,灿金色的各式丝线与水波仿佛构成了灰墙里的天穹。
白日如夜。
道路过于狭窄,他们跑动着难免与他人有着些微的肢体接触,冲撞感与布料接触的感觉在此时光线明明灭灭的环境中愈发清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借过借过。”
埃德温始终被杰森拉着往前,他甚至差点撞到一个提着长布袋,步履蹒跚的老妇人。
“真是没礼貌的小子!”
埃德温此时被拉着跑远了,他看着那在原地气的跺脚的老人,刚想远远喊一声抱歉,却看见后者陡然拉长数十厘米的脖子,与那张牙舞爪的诡异四肢。
很明显,这位妇人在搜寻着让她差点摔倒的犯人。
沉默有时会变成一种不错的美德。
埃德温一下子就闭嘴了。
一直到杰森拉着他拐到某个角落的摊位上,他才停止左顾右盼,提着的心稍微放下。
“杰森,你.....”
埃德温刚想就杰森这样莽撞的行为进行一番谴责,却被热烈的话语打断了说话的节奏。
“嗨呀先别说其他的,埃德温你来看看这个!”
话音落下,一个硕大的,完满又纯净的水晶球被伸递到他面前。
埃德温迎面对上这样纯粹的深蓝色,一时之间稍微有些失神。
“怎么样,是不是看上去超级稀有?这里的外媒介一直非常畅销!”
杰森的眼睛闪闪发光,显然他对这样美丽又晶莹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虽然我们还没有学外媒介入门,但是买点回去当做展示品也非常够面子,而且说不定之后上课还能......”
“小子,我打断你一下,我的东西不是‘看上去’很稀有,是本来就非常稀有。”
一道十分沧桑的声线,像是从喉管中挤压发出来的气音。
这是摊主的声音,从无数莹润剔透的外媒介后方传来。
埃德温的视线绕过辉光,绕过莹莹水波般无暇的水晶球体与不规则体,看见一个十分苍老,外形又称得上是邋遢的男人。
他在一道镶嵌着诸多魔法宝石的躺椅上,周身华贵,但是身姿又十分潦草,衣着麻草破布。
他以一种十分休闲,又称得上是无礼的动作瘫坐在座位上。
“额,好吧。”
杰森挠挠头,“那我重说一遍,埃德温,这里的外媒介十分稀有,虽然我也不知道稀有在哪里,但是确实非常好看......”
摊主稍微露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他似乎十分乐意听到他人对自己货物的夸赞。此时他稍稍直起了一点身子,洋洋洒洒,以他那似有似无的气音开始解说:
“你手上那个,是用克鲁多火山区灰岩晶打磨出来的灵觉系外媒介”
“哇!”
“你旁边那个绿色的菱形水晶,里面装了第一纪大魔法师的一缕原生魔力。”
“我的天!”
……
杰森每赞叹一句,摊主的神色就满意一分。
他们谈论的仿佛非常热烈,仿佛已经形成了一个夸赞与感受夸赞的奇妙气场。
埃德温却开始左顾右盼。
老实说,他对外媒介目前还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如果只是为了装饰与美观来购置这不算便宜的水晶球,埃德温觉得这算不上是一种理智的行为。
他反而对旁边摆了一地的魔法道具摊更感兴趣。
道具摊摊主是一个表情看上去十分不善的哥布林种,此时正双手环胸,以矮小的身躯做出了一副十分高傲的模样。
那摊位目前已经有了一个身着深色外袍,头戴兜帽,从上到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顾客,只是从肢体语言上来看,他们的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埃德温无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只是那边的声音实在有些过于吵闹,甚至即将盖过离自己距离更近的,与摊主大肆交谈着的杰森。
“求求您了,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这个道具!”
买家似乎是一个青涩的青年人,他的话语里有一种迫切的真诚感。
不知为何,埃德温觉得他的声线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曾经听到过。
“不卖。”
冷酷的哥布林维持着冷漠的拒绝姿态。
“不卖的话为什么要来这里摆摊,明明我刚才看到有兽人在这里买走了东西!”
哥布林哼了一声,十分明显的,表达不屑与不满的气音从他鼻孔里发出。
“不卖就是不卖,我的东西从不卖给愚蠢的人类。”
非常明显的歧视性话语,道具摊旁路过的其他人类魔法师也投来了不善的视线。
矮小的哥布林摊主感受到了自己周围那变得有些凝滞的氛围,他绿色的长耳朵稍微抖了抖,但还是以一种十分有气势的站姿维持着他的藐视姿态。
埃德温看着那此时显得十分着急的兜帽买家,他眼中的疑惑愈发深刻。
他始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强烈,或许是对方想向周围寻求帮助。
埃德温刚刚盯着的兜帽人此时突然转头看向了他自己,埃德温虽然看不清他那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脸,但是从对方那明显变得雀跃与扑过来的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兴奋。
“你是!!”
埃德温眼睁睁的看着人朝自己扑过来,对方动作十分激烈,有一种迫切的、仿佛认亲的感觉。
而他的兜帽在冲撞中被摘下——
埃德温能看到的却不是任何一张熟悉的人脸,不,或许连生物的脸也称不上......
这是一颗青中带紫的菠菜头。
没有人的基本五官,但是经络被扭曲成了眼睛鼻子与嘴唇的形状,青色的与紫色的植物叶片,此时几乎形成了让人不适的模样。
“……?”
埃德温懵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异形冲击,他简直要以为这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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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邪教势力,他的手又紧紧簒住了校徽,隐隐有魔力细丝整装待发。
旁边看过来的杰森俨然也懵了,他突然如此主动地闭上自己巧舌如簧的嘴。
但是这畸形生物显然认识他们。
“埃德温——!”
“你是不是埃德温!!!”
埃德温和杰森面面相觑,他们对视一眼,杰森对埃德温摇摇头。
“额,我也许是埃德温,但请问你是......?”
埃德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看懂菠菜头上出现的,喜极而泣的表情。
“我是阿奇拉啊!跟你上过一学期西里尔老师课程的,那个棕色头发的阿奇拉!”
阿奇拉?
埃德温确实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因为当时选择这门课程的人并不多,并且每个学生都颇有自己的个性。
他注意到由于对方动作幅度太大而露出一角的,阿斯莱德的金色校徽。
“阿奇拉这个名字我确实记得。”
埃德温回答的很有礼貌,他此时稍微放下了一些内心的警惕,“但是你怎么变成了.....这么猎奇的模样?”
“这是你在练习什么变形术吗,还是一种新奇的魔法变身游戏?”
“这个,额,这说实在起来有点复杂。”
阿奇拉高涨着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下来,连带着那翠绿的叶片也仿佛脱水般皱缩:
“我把变变药水拿给克朵朵先生做成午饭,拿给大家吃了......如你所见,目前学校里的学生都变成了这样的蔬菜头。”
“啊?”
埃德温和杰森听到这离奇的缘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转念一想,同窗们似乎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们在尝试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我得买到那个骨哨,那是书上说能够呼唤地精的道具,谢天谢地我在法师街找到了这东西!”
“但是那哥布林说什么,不把东西卖给人类,我简直是没见过这样的种族歧视!”
阿奇拉的声音变得激愤,他指了指旁边的道具摊,一直在偷听的哥布林摊主猛地移开了眼神,装成一副在观赏墙壁壁画的模样。
等到三个青年法师走到他的摊位面前,他才装模作样的扭头,保持着不屑的神情看了他们一眼:
“我说了,我不会把东西卖给愚蠢的.....”
哥布林突然顿住了。
埃德温注意到他看了自己的背后一眼,神情中出现了一些古怪的意味,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很离奇的东西。
是什么呢?
哥布林的口风变了:
“不过如果你们真心实意的想要我的东西的话,伟大的哥布林卢桑大人也大发慈悲的给予你们购买权,只要——”
他的话语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邪恶的东西,绿色的,挤皱在一起的五官散发出了一个有些恶趣味的微笑。
“只要你们能帮我从一扇门后拿到我需要的东西,我就把这个哨子给你们,如何?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吧。”
华贵躺椅上的外媒介摊主皱了皱眉,似乎是不认同哥布林的这种行为,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
在法师街内,只要是买卖双方都同意的交易,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干涉。
这是一条十分强硬又必须得遵守的规则。
他果然听到了愣头青蔬菜无畏的回答。
“我答应。”
“很好,卢桑大人欣赏你的勇气。”
哥布林的笑容明显扩大了,他从自己站立着的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自己身后的墙壁上。
那里浮起了一扇不大的,约莫半人高的黑色铁门,一只红色的单眼被刻画在中央,仿佛在以猩红的瞳孔盯视着眼前的人们。
埃德温能够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恶气息,旁边的杰森也有着同样的体会。
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气缠绕住了他们的腿脚,直觉告诉他们门后是不能进去的禁忌场所。
但是看到眼前的同学阿奇拉此时焦急的模样,埃德温与杰森也还是无畏地应了下来。
“我们也去。”
他们不可能让同学一个人去这样的地方冒险,阿斯莱德教给他们的品行让他们无法对眼前的事件选择忽视。
他们三人将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