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证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会议室的气氛逐渐微妙,他只是抱着布偶乖乖坐等大人问话。检察官也不纠结,取下墨镜,打开特制摄像机,郑重通知特殊未成年的临时监护人“鉴于相关文件你已代表证人阿尔格尔.劳德先生一一签署,长话短说,接下来的笔录我将开启摄影录音设备全程记录,最后确认一次,成步堂先生,你是否清楚劳德先生在此过程中应当拥有的所有权利?”
“清楚明白。”
成步堂正色点头,他知道这是特殊情况、特殊安排,不过牙琉那个黑眼圈也太可怕了吧?怪不得下雨天都要戴墨镜,现在的检察官都那么拼吗?!
你的眼神太明显了!而且不都是你害的吗!!!
牙琉响也挑眉,想怼又看在孩子的份上生生憋了回去。他迅速收拾好不应该产生的情绪,垂眸望向蓝眼睛小朋友,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那么劳德先生,请问你在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呢?”
因为御剑叔叔是检察官,阿尔格尔对这个职业的基础好感度直接爆表,而且这位检察官先生的配色真心好像动画片里面的公安哥哥耶。他老老实实把告诉成步堂叔叔还有巡警叔叔的话重复了一遍,没有丝毫不耐烦“昨天晚上十点半,我一个人去人情公园散步,看到河对岸茱蒂丝公寓的公共走廊上,一个脸上有红色斑块的大哥哥扶着黑发黑衣的姐姐从一个房间走到隔壁另一个房间,姐姐一直安安静静靠在哥哥身上,我以为他们是朋友,所以没在意。还是今天早上看电视,我看到红斑大哥哥说他昨天在公司加班,没见过失踪的大姐姐才知道他是骗子!我给成步堂叔叔说他在撒谎,叔叔就带我来派出所了。”
牙琉响也点头,嫌疑人与受害者确实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受害者在家经过一番搏斗,被转移的时候大概已经失去了意识;而且女孩留有一头黑色长发,当天回家没来得及换下工作要求的黑西装就遇袭了,隔着雨幕,隔了一条河,看不见脸,更看不清脑袋、身体上沾染的血,哪怕不是小孩也有可能误会他们单纯是关系好。
阿尔格尔偷偷瞄了一眼成步堂叔叔,看到叔叔点头才小小地松了口气。那个什么,阿尔很乖哦?他有把看到的事全部说出来,只不过在叔叔的要求下,稍稍省略了一点今天早上得知自己可能目击过一场恶性案件时的反应。阿尔格尔一开始并不相信成步堂叔叔的判断,对思维模式更偏向魔兽的野生幼崽来说,红斑大哥哥既不处于易燃易爆的繁殖期,又没有与姐姐互相咆哮撕打争夺地盘,看着也挺身强力壮,不存在再不进食就快活活饿死的情况,那在阿尔的眼里,他就是完全没有理由对同为人类的大姐姐动手啊?多吃力不讨好呀!哪怕偶尔会在电视或者御剑叔叔那里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案件,哪怕在现代都市生活了一年,阿尔格尔照样没有办法理解凶杀案,因为这在动物眼里,是真.吃得太饱没事闲的。
阿尔真是不懂你们人类在想什么(困惑)。
成步堂咳咳!注意言辞。
阿尔哦,我是说真是不懂我们人类在想什么呢(乖巧)。
牙琉将对面一大一小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发作。有秘密?没关系,天才检察官最不怕证人隐瞒秘密,只要那个“秘密”与案件相关,他就自信能够按照自己的步调把真相挖掘出来。牙琉检事带着这样的心情打开文件夹,里面的第一份文件便是异能特务科提供的协查资料。
“昨天晚上十点四十五到十一点半,异能特务科的定位装置确实曾在人情公园面朝河堤的位置发射信号,可是、劳德先生!”
检察官适时加重音量提醒孩子别发呆了,阿尔格尔果然回神,不再摸着左手腕上的手链神游天外。手链与“亚历山大先生”一样,是哥哥留给他的信物之一,上面挂有四片蓝色鱼鳞,还有一个小小的菱形金属,异能特务科可以通过这块金属实时监测并记录异能者的位置。
阿尔格尔不是傻瓜(大概),这一年下来,他能慢慢感受到两位很好的叔叔对很好很好的哥哥相当有意见,可是不管别人怎么想,阿尔都觉得哥哥超级棒!哥哥那么忙,还劳神费力把自己可能需要的所有手续办好了才走——当然要是不走就更好了——所谓“全部手续”,其中就包括去异能特务科登记阿尔格尔的异能。
“劳德先生。”光看牙琉检事现在的表情,常人完全发现不了他对异能特务科践踏法律的行为不满已久,“资料显示,你的异能‘编织’不具备攻击性,所以异能特务科只是发了一个跟踪器,要求你随身携带,对吗?”
“对。”
成步堂微微皱起眉头,阿尔格尔,一如既往,没有听出检察官话语里暗藏的机锋。小朋友瘫着小脸抬起手腕,一边炫耀漂亮手链,一边分享在特务科的有趣经历“我的编号是e2000,刚好是两千耶,是整数。”
e级是异能特务科可以评定的、危险最低的一档,或许有些人会因此损伤可笑的自尊心而不高兴吧,但幼崽的心思就像海上的天气,突出一个捉摸不定。男孩晃起脚丫,看上去对自己的编号满意极了。尽管不理解这孩子具体在高兴什么,牙琉检事依然用歉疚的语气打断了阿尔格尔的自娱自乐“很抱歉,劳德先生,这意味着除了你以外的人也可以带着定位装置,冒充你的身份前往人情公园。”
“诶?”阿尔抱着布偶亚历山大先生略表迷茫,“好像是可以哦,但谁会这么无聊啊。”
“异议!这种事情没有探究的必要,牙琉检事!”
成步堂条件反射拍桌反驳,那动静大的,把阿尔格尔吓了一跳,当场表演一个抱紧布偶瑟瑟发抖。
“当然有必要!”
牙琉响也舞动双手,在阿尔格尔敬畏的目光中酣畅淋漓弹了段空气吉他。一曲终了,检察官“唰”的一声指向、呃,小天使在给自己鼓掌捧场,那么他选择直指成步堂。
“嫌疑人五柳星贵昨晚真的有带受害者在走廊上移动吗?有的话,看到他可疑行为的又到底是谁!昨天晚上十点半电闪雷鸣,人情公园还发生了电路故障,路灯无法照明。在这种情况下大人都不敢出门去河边散步,证人才九岁,经异能特务科考核认证,体质与普通小孩差不多,他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独自出门!”
成步堂暗叹,不愧是牙琉,他果然会用这个角度回击。
虽说小吃一瘪,不过成步堂明白,说出这些话,牙琉检事并非是对阿尔抱有敌意。在下达判决几乎不需要真相的黑暗时代,想堂堂正正胜诉真的太难了,想做坚守底限的清流真的太难了。御剑在坚持,牙琉也在坚持,不合群的他们一言一行都被放在放大镜下反复审视,他们必须在开庭前尽可能挖出每一个疑点背后的隐情,将其变成无懈可击的证词。牙琉刚才那番质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合理的,“幼童暴雨外出散步”的说法放上法庭能糊弄住谁?检察官仅仅是希望证人不要撒谎,给出昨晚的真实情况,然而……阿尔从不说谎(点蜡)。
“说吧,阿尔。”窗外雨打芭蕉,会议室里的成步堂想打孩子,“告诉牙琉检事,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冒雨出门!!!”
哇哦,额头都爆出青筋了诶?牙琉响也在心里小小起了个哄,笑眯眯托腮看戏。
阿尔格尔得到许可,积极回答“因为成步堂叔叔答应了,今天的晚饭是螃蟹。”
“……哈?”
牙琉检事发誓听到自己发出了不体面的声音,成步堂痛苦捂脸,不行,再听一次还是好炸裂。
“劳德先生是、是想去河边捞螃蟹吗?”检察官试图理解小证人的迷之脑回路。
阿尔格尔歪着脑袋满眼莫名其妙,对不大聪明的牙琉检事语重心长道“下暴雨不可以去河边玩的,会被水冲走。”
不,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唯独不想被你科普常识。
牙琉响也不愧是日本顶尖摇滚乐队“牙琉wave”的创作型主唱——等等!作为检察官,你的副业也太奇怪了吧——牙琉检事应对突发变故,反应堪称一绝。只见他轻咬舌尖,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感谢小朋友的好意提醒,再三言两语把这一茬糊弄过去,催他解释昨晚冒暴雨出门的真正原因。
“因为我在海岛长大啊,哥哥教我养螃蟹,每天晚上都要赶它们出去遛一遛。”阿尔格尔想起哥哥,想起那堆没来得及吃的肥美杀人蟹,眼泪都快从嘴角留下来了,他咽下口水,悄悄扭头紧盯成步堂叔叔,今天之内第二次努力用眼神说服对方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合理且必要,“螃蟹多多锻炼,对它的身体好,对我也很好、吸溜,我一直都这样养螃蟹的。昨天下午御剑叔叔给了成步堂叔叔一箱螃蟹,说他最近加班没空处理,让我们赶紧吃……说起来,那个箱子上面画的拉面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想到成步堂叔叔特别擅长的螃蟹料理,早餐吃饱饱的孩子硬是挤出饥饿的眼神,抱紧布偶虔诚憧憬。
牙琉响也瞳孔地震,手里的笔应声落地御剑主任怎么、等等,说到螃蟹,还有拉面箱子,不会吧?圣诞节快到了,我确实提前给聊得来的前辈同僚每人送了一箱螃蟹,那是老家的特产来着……这里面居然还有我的事?!!
成步堂眼见阿尔这倒霉孩子已经在尽情畅想今天可以吃几只螃蟹了,沧桑,又特别习惯地拍拍他肩膀,提醒小孩回神,继续给证词。
检察官先生弯腰把笔捡起来的功夫,阿尔格尔擦擦口水,终于想起自己说到了哪里,小声哼哼“所以我当天晚上就出门遛螃蟹去了。”
“冒着狂风暴雨?”牙琉检事一言难尽。
“嗯。”
“外面很黑哦?”
“也没有很黑吧,天上有闪电。”
阿尔格尔的态度过于真诚,牙琉检事微微眯眼,小孩子有奇思妙想很正常,可若是大人知道却不阻止……
成步堂后背一凉,求生欲爆棚,立马补充前情提要“我担心放一晚上会死,这孩子自告奋勇说自己很擅长养螃蟹,我就把拉面箱子抱到楼上他们两兄弟的家里去了。后来雨下得太大,我和女儿工作完没有回家,直接在酒吧睡下,今天早上才一起去阿尔家吃了早饭。”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看到茱蒂丝公寓出事的新闻,以及犯人在镜头前的自爆。
行吧,我本来也只是想想而已,牙琉检事遗憾打消控告成步堂的打算。御剑主任偶尔会把那个叫中原中也的小孩带到检察局照顾,他知道小证人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可这不刚好“那个男人”是临时监护人,而且儿童保护法的条款订制得特别严格,让他有点蠢蠢欲动吗?
“好,我承认,劳德先生有充分理由在案发时刻出现在人情公园,然而这还是不能证明证人可以目击到嫌疑人转移受害者的瞬间。”牙琉检事恢复自信,打了个响指,翻过异能特务科的资料,将一份简易地图推到孩子面前,方便他辨认,“劳德先生,请看这个。”
学校有教过辨认地图,阿尔格尔低头,布偶挡住视线也不肯将其挪开,下巴一抬搭在软绵绵的“亚历山大先生”脑袋上,努力将这些横平竖直的线条与熟悉的标志物对应起来。茱蒂丝公寓的大门与人情公园河堤走廊隔河相望,唔,好像也不是很难嘛。阿尔格尔晃起腿,蹭蹭布偶的头顶,骄傲,感觉自己非常值得一个夸夸。
很好,小朋友又一次走神了(大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