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们是来阻止灵媒的?商业合作,刚好撞上了而已。”
理夏小姐抱臂冷笑。
“多大脸啊,当我跟你俩一样成天没事干,整天惦记你们在做什么吗?”
渡边先生克制住脾气将信将疑,他已经不是议员,唯一的孩子又背负冤罪死去,不过渡边家好歹是延续近百年的政治世家,纵使门庭冷落,他也多少有些门路探听当年那起案件最大的嫌疑人青木理夏的近况。众所周知,已故的青木先生极度厌恶大女儿理夏,偏偏他早年出过意外,除了与青木夫人生下的两个女儿再也没有其他血脉。那样一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可以迫于形势把继承人改成恨不能将之除族的大女儿,却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千秋死后,青木先生生命中的最后一段短暂时光堪称肆意妄为,干出不少以前不敢做的荒唐事,在财团内部埋下大量地雷。渡边先生每每去探监求儿子说出实情遭拒,回到空空如也的家,仅剩的那点安慰就是想想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骗儿子为她顶罪,千辛万苦换来的董事长之位也不过是表面看着风光,实则至今都没能接触到财团的核心利益,全在忙着给她爸擦屁股。青木财团高层蠢蠢欲动,名义上的掌权人不得人心,以后还有得她受的。
青木夫人咽下胶囊,心理作用的缘故感觉一下舒缓很多,所以立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曾经的董事长艰难止住哽咽,皱眉喝问“合作?青木财团是开发药物的,你来仓院之里合作什么?”
关于这个,春美倒是断断续续听过一耳朵。青木财团偶然在仓院之里旁边的御魂山上发现了非常厉害的新型药材,可惜不清楚中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旦移出御魂山那草药就活不下去。理夏小姐想尽快推动这个项目——婆婆给小朋友解释过,要是成功研究出新药,赚到的钱绝对能帮理夏小姐在财团站稳脚跟——整座御魂山都是绫里家族的祖地,上面还有一个帮助修炼的溶洞,虽说现在因为安全问题暂停使用,不过意义对灵媒师来说足够深远,大家都不肯卖出去让人在那里建研究所。
理夏小姐坚持每周都带秘书先生亲自来一次进行洽谈,每次态度都很好,开出的条件据说也相当有诚意;再者,绫里家前些年处境艰难,理夏小姐当时还没跟青木先生闹掰,作为青木财团明面上的二把手,她明里暗里给过不少帮助,是绫里家族的恩人。
大伙对此也实在没办法,人家就是打定主意馋那块地啊,只能当理夏小姐是来山里放松的,好好招待,其他的别管就是了。
由于理夏小姐嘱咐过这事牵涉重大,不足为外人道也,春美张张嘴,在秘书阿久津先生的眼神示意下没有吭声帮忙解释。青木夫人都不知道的事,阿尔格尔这个第一次来仓院之里、第一次与青木财团相关人员见面的崽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小男孩肃穆放下筷子,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阿蒂尔闲聊时,曾跟家里两个孩子谈起,有些实验室偏好用人类的远亲猴子来做实验,猴子实验没有异样,才会招人类志愿者做最后的检验,结合青木财团是做药的……阿尔懂了,是抢猴子的敌人(?)!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阿久津先生与理夏小姐一唱一和,他清楚仓院之里的人比较单纯,估摸着那两个心脏的老东西随便套套话就差不多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此举完全是为了恶心对面,“青木夫人的股份早年间已经全部转交给青木先生,而青木先生的遗产已由理夏小姐尽数继承,十分抱歉,不过夫人你没有资格了解董事会的内部决议。”
秘书并非是想讨老板欢心,青木家的老一辈给理夏小姐添了太多麻烦,也给他添了太多麻烦。阿久津孤注一掷站队大小姐,尽管一直忙于各项杂务,又天天加班熬夜陪酒吃了不少苦,好歹自己的事业也慢慢开始风生水起。正值志得意满之际,青木先生与理夏小姐的关系迅速恶化,某天更是直接在会议上正式宣布变更继承人。签署过正式的工作合同,当然不至于被赶出财团,可实际上也差不多了。无穷无尽的冷板凳,无穷无尽的白眼非议,眼睁睁看着熬命熬来的美好人生瞬间化为泡影,要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阿久津被迫加入军队前往澳大利亚备战,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那些生来高高在上的家伙根本不懂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被毁掉所有努力的痛苦,这些家伙怎样用鄙夷无耻狗腿的眼神瞪自己都无所谓,他的恨绝对不掺杂一丝虚情假意。
晚餐最终不欢而散,该感谢他们还记得现场有俩无辜孩子,没有直接上手打起来吗?阿尔格尔擦干净嘴,抱起亚历山大先生加入大部队往修炼者之间走,默默吐槽这饭吃得又香又紧张,他的胃好像也不怎么舒服了。等他们到的时候,村民们已经三三两两聚在里面,或疲惫,或害怕,或担心,或惊怒,暖风呼呼地吹,婴儿小声啜泣,人群中弥漫着一股烦躁不安的气息。仓院之里的生活向来平静规律,今天,不,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上晚课纾解一下火气还是很有必要的。
阿尔格尔这回没开灵视,闭上眼睛专心跟着台上指导大家的春美姐放松身体,尽情与自然交融。情绪逐渐和缓,累积在肌肉中的疲劳慢慢释放,阿尔开始觉得手脚有些酸痛,也是哦,他跟猴子绕着御魂山上上下下兜了好大的圈子呢,不累才奇怪吧。
空调吹得人口干舌燥,不过晚课结束,众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平和了许多。管事婆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催大家回房休息,晚上正是猕猴睡觉的时间,防御工事修缮得差不多了,巡逻队连续半个月巡视村庄,今天更是加班加点,身心俱疲,明天就是真宵大人的灵媒仪式,务必养好精神,断不能再让猴子下山伤人!大伙应声散去,唯有八名守夜人苦哈哈相约去厨房泡点浓茶提神,婆婆很是担忧猕猴饿极了会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叫人守着才能安心。
阿尔格尔一阵闪转腾挪,顺利找到背起小宝宝、拉上大儿子准备离开的居酒屋姨姨,抢在理夏小姐还有阿久津先生前,先是笨拙关心了一下婴儿的伤情,然后火速以小朋友特有的生硬说话技巧直入正题,问蜂蜜酒还有没有剩。漂亮阿姨愣了一下,村子就这么大,什么消息都流通得很快,她也感激这孩子昨天想买酒,才意外赶在那群畜生伤害女儿前叫人发现了家里的异状,于是笑盈盈告诉他宝宝没事,不过店里只剩烈酒了,劳德君想要的话可以留下地址,下个月最新那批蜂蜜酒便酿好了,她到时候找人给送过去。那感情好啊,阿尔爽快答应,从布偶嘴里摸出纸笔留下便签交给姨姨,高高兴兴准备回房休息。春美累了一天,想想阿尔格尔的北客房距离理夏小姐的西客房,还有青木夫人的东客房都很远,不必担心,小女孩也不强撑,道过晚安兀自迷迷糊糊飘回卧室睡觉。
小客人心满意足挥手道别,难搞的那一批呢,长辈精疲力竭,结伴回房,年轻人则约上居酒屋老板娘准备去她家喝上几杯,这也是他们来仓院之里的惯例了。老板娘正愁闹猴子损失巨大呢,有老客人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有人守夜,客人们到时候回去,叫一声门就开了,方便得很。因为没有讨厌的人在场,理夏眉眼柔和,耸耸肩开玩笑说实在不行在居酒屋将就一晚也没问题,阿久津翻了个白眼,抱怨她从哪里染上了开地狱玩笑的习惯。怎么不是地狱玩笑呢,别看理夏出生豪门世家,实际上因为父亲的厌弃以及阿久津当年离开日本,无力援助,这位大小姐睡了小半年的公园长椅,居酒屋总比长椅好啊。
烦心事已然过去,偌大的宅院亮起灯笼,竭力点亮这个黑夜。阿尔格尔独自在走廊上漫步,晚课的时候他就坐在暖炉旁边,那风吹的,可把孩子渴坏了,索性楼梯就在眼前,他决定去底楼厨房找点水喝,毕竟一天都没回过客房,阿尔不记得水壶还有多少水,要是不够还要再跑一趟,那样更累。树影幢幢,寒风阵阵,阿尔格尔瑟缩着紧了紧怀里的亚历山大先生,加快脚步往灯火明亮的厨房跑去。厨房里面的人还挺多——都说暖风吹久了真心好渴——似乎水不够了,村民们一边等烧水,一边在炉炤旁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抱怨泼猴无法无天,担心至今还躺在医院的凉子。
“刚才来电话,凉子的伤反复得厉害,又晕了过去……”小樱抽泣着,低头抹掉眼泪,“医生说就看今晚了。”
簪花姑娘伸手环住伙伴贴贴安慰“玲香妈妈准备柴火的时候砸伤了脚,婆婆安排我一会儿去医院跟她换班,你那么担心凉子,要不我留下来,你去吧?”
小樱却哭得更大声了,摇摇头,只口齿不清说着“我不配”之类的话。簪花姑娘叹息,另一个女孩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厨娘赶紧扯扯她,使眼色走到窗边低声解释“小樱在自责呢!今天她不是让劳德君自己留在花园玩觉得愧疚吗,大福做好后不免念叨几句,凉子刚好把米淘洗完,听到这话便拿食品袋装了几个大福说给孩子送去,结果你也知道,她在小路上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猴子。”
“嘶!这该死的猴子!幸亏那孩子不知道……”
“是啊,约好了哦?大家都答应不可以跟劳德君讲的,免得小朋友多想。”
“放心,我知道,错的明明是猴子嘛。”
“还有那个该死的动物园。”
“对!什么人呐,倒闭之前的那段时间还不够他们想办法处理好里面的动物吗?怎么能这样让猴子逃出来!”
后面她们是如何声讨不负责的动物园以及至今没有动静的有关部门,阿尔格尔其实没有听到。小朋友胸口闷得厉害,捏了捏布偶的手,也不想进去喝水了,舔舔嘴唇凭借记忆摸黑走到发现凉子小姐的地方。那是一条很窄、很隐蔽的路,藏在高墙中间,确实距离空中花园很近,阿尔站在这里都能听到叶片在斜上方沙沙作响,还有寒风带来的淡淡栀子花香。他晚饭前就被好好说过了,也答应不可以到处乱跑,现在应该乖乖回房,把昨天太困没看的乐理书补上,然后完成今天的任务练练口琴,一觉睡到明天天亮,观看真宵姐姐的灵媒仪式,用完午餐坐车回家,准备后天的开学仪式。
计划充实又能同时兼顾到人类幼崽需要的充足休息,非常完美,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阿尔格尔不甘心。
仿佛还能闻到夹杂在大福甜香味中的血气,害那么好的大家担惊受怕受伤的猴子,攻击阿尔的猴子,快被青木财团抢走的猴子,呜,不用姐姐在山上提醒,幼崽也清楚明天白天大人们一定会重点关注自己的行踪。大家已经好累了,阿尔不忍心添麻烦的……不被发现还会成为麻烦吗。
不会哦。
男孩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劳碌大半天的四肢隐隐酸疼,蓝眼睛映照出小路尽头灯笼散发的柔柔辉光。
他清楚,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状态不好没关系啊,婆婆说过,晚上是猴子睡觉的时间。小朋友记起那两只抽瓦片砸人的猴子身形健硕,还能联手守望相助,按理在族群中不会挨饿。它们宁愿冒巡逻队开枪的风险都要闯进来抢食物,山上绝对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吧,阿尔格尔自认再累也不会比猴群的情况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