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先生的眼神指向性过于明确,阿尔格尔屏住呼吸,诧异望向默默垂泪的小樱姐姐。这几年的相处让他天然信任御剑叔叔的判断,可是、可是那是小樱姐姐啊!姐姐性格绵软,喜欢仓院之里,在乎村子里的大家,那样的小樱姐姐怎么可能让委托人死在绫里家呢?
阿尔去年因为面包阿姨案自家办公楼死过人,在家长们的提醒下适度降低租金,就这也是空置了好几个月方把死者大叔那套办公室重新租出去。与劳德家即便全部房间都租不出去至少还有存款跟阿蒂尔写诗这个进项相比,灵媒师的处境则要艰难太多。真宵姐姐某次醉酒跟大伙诉苦,她当上见习家主慢慢接手家族事务,才明白母亲当年的艰辛。
普通村民手脚勤快,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这听起来很棒对吧,但若是原始的农耕时代真有那么美好,为什么上任家主始终在努力带大家与城市加深接触呢?深山土壤贫瘠,没有肥料农药优质种子等现代科技成果,仓院之里这种规模的小村落随便哪年气候不好便会遇上毁灭性的打击。村庄产出基本上只够自己一家人嚼用,任何一位村民生老病死都需要主家花钱补贴。主家的灵媒师成天忙于苦修,能从哪里搞到钱,全靠委托啊,这是灵媒师受到普通村民尊崇的真正原因。由此可以想见,一旦委托人在仓院之里遭到村民杀害,绫里家族声誉一落千丈,是何等巨大的打击!当然,灵媒师拥有无可取代的能力,不至于因此沦落为阴沟里的老鼠,然而那些与她们血脉相连的普通村民可能得到善待吗?灵媒师有概率生出普通人,普通人从来没生出过灵媒师,遗传基因这类事她们不懂,她们只知道随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任由外界伸进触角,仓院之里这片祖祖辈辈拼死维护的净土就再也没法保护在上层人士眼里毫无价值的同胞,灵媒师将变成顶级权贵的禁脔。为什么遇到猴灾的求助发出去小半个月始终得不到回应,为什么真宵被逼到绝境也只说想找私交良好的大人物寻求专业人士的联络方式,就是因为有人在等,等待绫里家族松口让出部分自主权,他们不敢违背与绫里家先祖的盟约,那位供子大人力量强大,她的直系后代到底能不能用灵力做到除了灵媒以外的事,谁都说不好,谁也不准备冒险。
正是这种全体村民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紧密联系,管家婆婆笃信自家姑娘不会杀人,立马站起来挡住小樱,怒斥这位本来颇受绫里家尊敬的检察官先生“请慎言,御剑先生!小樱以前根本不认识渡边达司先生,她没有理由杀害对方!”
大波浪灵媒师下意识跟上,张开双臂把婆婆、妹妹护在身后“没错!小樱妹昨天在守夜,哪有时间动手!”
她说完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妥,仔细想想居然手臂微颤,惊疑不定咬紧了唇。灵媒师刚才接受了检察官先生的问话,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下羞愧承认,是小樱主动提出帮自己原来的搭档守夜,而自己稍后不舒服吃过药犯困,也是她劝自己离开西门小睡一会儿,猕猴夜盲,她一个人留下来就够了;之后事发,灵媒师唯恐凶案与自己的失职有关系,想跑去告诉婆婆,还是小樱拉住自己说不用担心,她一直守着西门,确定那里无人进出,凶手决计不会是从西门遛进来的,没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惹婆婆烦心……
灵媒师不知道阿尔格尔在门锁上的指纹配合证词足以证明妹妹撒了谎,她仅仅依靠直觉神情便愈发慌乱,像是要劝服自己似的,松开渗血的红唇大喊“小樱妹妹那么温柔,你们、对,至少劳德君你应该知道!不管谁要她帮忙她都没法拒绝的,小樱不可能杀人!”
“那可不一定。”
大仓烨子捏捏男孩的脸颊不许他开口,嗤笑插嘴道。她讨厌眼前这幅画面,老人、族姐在尽力保护后辈,那个躲身后哭到说不出话的后辈呢,明显利用了她们的信任。大仓看得出来,绫里樱的眼睛哭了,绫里樱可没哭,那表情冷静得叫人心寒。
异能特务科派出的代表还没有反应过来,青木夫人却扭头直勾勾盯着大女儿青木理夏。青木财团继承人为什么能指挥绫里家的普通女仆帮忙杀人,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夫人不在乎,检察官先生的话冲击性十足,让她意外地慢慢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的丈夫由暗杀王残害,第一发现者就是那天恰好孤身上门找父亲谈判的理夏。
青木夫人拉开衣柜目睹了渡边达司的惨状,发现那根白桦树枝的时候差点吓得一头背过气去,她之所以着急忙慌给相熟的人打电话警告暗杀王再次出现,就是因为竹马与丈夫的情况几乎完全一致。奇怪的是警方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现场检测到异能波动,证明这次案件不是暗杀王干的。暗杀王身份保密,不过对方制造的尸体个个血腥离奇,属于那种一看就会猜测“该不会是异能者干的吧”的经典死法,犯人想栽赃至少要先弄清楚即将模仿的案件是不是异能案件。没错,警方鉴别异能犯罪的方式对大众保密,但是找意志薄弱的基层警员针对性套套话,绝对可以问出答案。真凶不问,不关心,因为那是突破她认知的东西,根本没往哪个地方想。
会是谁呢,是谁可以看清父亲的死状,是谁能够察觉到官方对尸首旁那一小截白桦树枝呼之欲出的恐慌,是谁因为从小忤逆父母、不肯按照他们的意思与亲贵结交,后来从学校毕业直接在大财团打杂打到现在,压根没有途径得知异能的存在呢。
“是你,理夏,只有你。”
青木夫人惊怒交加,眼睛胀得通红,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贵妇人全身都在发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女儿?青木理夏,你到底害了多少人啊……
理夏闭上眼睛,秘书阿久津先生却抬起头,打断想要开口的御剑检事,噼里啪啦地说“我不知道渡边先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不过你们之前问过不在场证明吧?至少在那个时间段,老板跟我一起在居酒屋喝酒,不信可以去问居酒屋的老板娘。”
御剑抱起双臂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他讨厌这种不正规的程序!偏偏渡边达司曾是政治家,死亡现场留有暗杀王每次动完手都会留下的白桦树枝,死状也跟从前那些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一样惨烈,直接引爆了因为这一年来的安定逐渐平静的高层,连警察这边异能波动的检查结果都等不得了,立即召回在欧洲开会的自己以及准备动身去非洲出任务的猎犬,要求尽快确认是否暗杀王又一次动了杀心。不过如今排除掉利用异能杀人的可能,那么推翻真凶的不在场证明就成为了重中之重,御剑早就有了思路,刚要开口,就又被打断。
“不用了,阿久津。”说话的是理夏。
阿久津次郎握紧拳头。
“不用了。”
女人疲惫睁眼,她从小聪明到大,也从小输到大,如今不过是又输了一次而已。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理夏便想明白了一切。这不是理夏第一次杀人,决定再次用灭口的方式解决问题后,她耐心花上好几天的功夫筹备出一个完美计划。理夏错就错在计划太完美,完美到有异能存在的话,她的手法反而起到了画蛇添足的作用,真凶的身份瞬间昭然若揭。
“早知道换个栽赃对象啦。”理夏耸耸肩,调整了一下合乎标准的社交坐姿,抱着腿看起来格外慵懒,“上层可真是一把双刃剑呢,本来还想有那群吓破胆的家伙在,能逼迫你们把精力全浪费到连环杀人犯身上。”
现在嘛,不在场证明再充分又如何,意识到自己被愚弄,酒囊饭袋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御剑平静地说“我会如实记录你自首的全过程,作为是否可以减轻刑罚的凭证。”
大仓烨子一个眼刀恐吓特务科的家伙闭嘴,青木理夏至今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她非常不满,可是大仓自愿接受改造手术成为猎犬,就是因为做好准备誓死扞卫这个国家的秩序。“坦白从轻”这条法律就是秩序,大仓也相信眼前的检察官不是那种会被犯人轻易蒙骗、随便给出轻罪建议的蠢货。
他是蠢货吧?
理夏听出对方是认真的,不禁抬起眼皮,诧异地瞥了主任检察官一眼,想这家伙不会是个蠢货吧。她当初敢剑走偏锋定下这个计划,就是认清地位越高的家伙越是欺软怕硬,如今棋差一着,反噬就反噬吧,大不了一个死刑,把这条命赔进去而已。理夏不认为这样烂透了的自己有对方冒着以后仕途不顺的风险也要拯救的价值,不,更确切一点,那都不是风险,自己把高层的脸皮撕下来踩,帮她说话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落得个好下场。
我是他的话,一定会放弃我啊。
女人后仰轻轻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出神。阿尔格尔注意到理夏小姐的裤腿因此向上拉起,露出一小截脚腕,上面有一根眼熟的红绳,绳上系着一枚小巧勾玉。理夏毫无察觉,兀自抬手欣赏那十根长长的粉色指甲。看起来多么完美啊,这是她找人定制的特殊材料,不花上半天时间自然风干,绝对没办法呈现出如今这样完美的弧度,它本该用来证明,这双手最多只能握笔,根本不存在用力抓紧斧子铁锤虐杀成年男性的可能。
她不明白。
“我学医,渡边脖子上的致命伤是我割开的,足以让他坚持五分钟才死。至于绫里小姐,她以前离开村庄在外面闯荡,我意外拿到了她的把柄,逼她替我监视仓院之里……”
“不是的!”
绫里樱急切地从婆婆身后爬出来,眼泪,不争气的眼泪在激素的推动下不断滚出眼眶,害得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扑上去抓住理夏的手拼命摇头。
青木理夏试了试没挣开,也任她去。
“我要求她一旦有谁找上门要求灵媒千秋或者阳太必须立刻告诉我,渡边先生是一周前预约的灵媒,我强迫绫里小姐找个机会给宅院里的人出主意,说这个冬天太冷,让她们晚课的时候烧够暖炉,照顾客人,千万别给冻感冒了。”理夏顿了顿,“我不想让案发当天的夜晚显得太特别,所以叫绫里每天都给厨房里的那口水井下药。”
“什么?!”
大仓的刀已然出鞘,管家婆婆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灵媒师哆哆嗦嗦给婆婆找速效救心丸,御剑更是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自家小朋友。阿尔格尔毫无人造生命体质可能比较特殊的自觉,不理解叔叔为什么要看过来,歪歪脑袋疑惑地瞧了回去。
小孩子不懂就算了,成年人无法不为之感到心惊。仓院之里希望加强村民之间的感情纽带,一直要求全员参加晚课。打开暖风一口气吹上一两个小时,就算是不想起夜、晚饭后习惯不喝水的老人,也会主动倒点水喝。哪里的水最方便呢,当然是大宅里的厨房,考虑到女性的特殊情况,那里永远备有热水,温水跟凉白开也有,生冷井水更是不缺,总之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面对刀光,理夏依旧满不在乎地解释“没有毒性,是财团利用御魂山上的新品种草药开发出的简易强效助眠冲剂,还没上市,我自己每天都在喝。”
孩子,青壮,老人,只要还能在外自如走动就必须参加晚课,只要参加晚课就肯定会喝水,病重在家休息的人本身就不会外出、不需要喝水。药物溶解充分,每个人喝多喝少都不一样,刚好一杯下去是能让人感觉到困的程度,睡完第二天起来就分解完了,不过要是不幸遇到排异反应,或者太渴大晚上一连喝两三杯,那就只能抱歉地说一声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