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着农家少年郎打扮的小师叔放下鱼筐,里面全是采来的草药。
他背对李六郎,朝陈松意板着脸道:“总算醒了。”
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李六郎也没有发现异样。
他贴心的把地方留给他们兄妹相聚,自己就到后舱去看在准备晚饭的妻子跟一天未见的女儿了。
靠坐在船舱里,陈松意看小师叔单手撑着船蓬,低头钻了进来,来到自己面前。
她才开口叫了一声小师叔,钻进船舱里来的人就没好气地道:“运气好是吧,不怕残废是吧?那就试试体验几天走火入魔,半身不遂的感觉吧。”
游天以为自己对这个师侄莽撞的认知已经够深刻了,却没想到陈松意永远能给他惊喜。
他坐到她面前,垂目看了一眼她现在不能动弹的双腿。
《八门真气》无比暴烈,在打通了手部的经脉之后,下一步就是腿部。
而金针刺激过于仓促,他连镇痛的药都没有备好,就只能封住一部分穴道,让她痛着了。
游天心里有一部认为,让陈松意持续感觉到疼痛也好,能长记性。
而且疼痛刺激之下,真气也能加速凝聚,突破起来会更快。
再者,用这样的身份做掩饰,也方便上路。
毕竟他们现在一个是只会采药的哥哥,另一个是伤了脊椎不能动弹的病弱妹妹,无论是谁也不能把他们跟“饕餮”、“睚眦”联系在一起。
这些打算只是在他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因此游天坐下之后,就等着陈松意的反驳,可是没想到少女并不接茬。
她只是维持着靠坐在船舱中的姿势,借着面前的灯火仔细看过他这身装扮,然后说道:“小师叔穿着我哥的旧衣很合适,确实很像我哥哥。”
“……”
游天瞪眼,别以为他听不懂她在暗指什么。
她包裹里的衣服都是按着她的身形挑的,穿在她身上,差不多也就大一点。
可是他拿过来能穿得合身,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矮。
小师叔的身形不高,这是他的一个痛点,在山上是没人敢触碰的逆鳞。
结果下了山,居然有人敢拿着这个来嘲讽他。
——真是不
肖师侄!
他瞪了陈松意片刻陈松意泰然自若。
游天不爽地收回了目光。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揭短了一番船舱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几分。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昨夜州城的事。
毕竟红袖招发生的一切太沉重了。
就算是他们也不想再回首。
船舱里两人静静对坐旁边就是河水在汨汨流淌。
河水流动带走飘落在水面上的芦苇叶陈松意想奈何的水应该也带着她们的灵魂走了吧。
路上有了满意的祭品红袖招的姑娘们会走得更加安宁更加没有遗憾吧?
她们靠着自己的力量在这片黑暗里撕破了一个角。
而接下来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就要替她们走下去。
河水不停流人也要继续往前冲破黑暗。
船舱里的火光照在少女的脸上游天看着她沉郁的目光。
为了给她做伪装让她坐实病弱少女的人设他用了特殊的药粉遮去了她原本的肤色。
因为这样她的脸色看起来蜡黄没有半点精气神。
用这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比平常更要让人于心不忍。
但游天忍住了孩子不惩戒只会闯出更大的祸。
他是在给师兄管教徒弟不会因为这样就把封锁的穴道给她解开的。
外面风声鹤唳她老实点他们才能更顺利的到漕帮总舵去。
感到船舱里安静得过分陈松意抬起了眼睛。
她原本在等着小师叔问自己问题比如问下一步问途中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任务结果游天全都没问。
她沉吟着想问小师叔为什么会下山来找师父船身就摇晃了起来。
是李家夫妇带着他们的小女儿过来了
李家娘子今晚做的正是游天去陈家第一天陈松意在母亲指点下做的生滚鱼片粥。
鱼是在船上现宰现片的粥里加入了足够多的姜片去腥暖胃煮得又香又稠正适合生病的人。
昨天烧了一夜因为遇到带着陈松意来借宿的游天才退了烧的小女孩也被母亲从后舱带了过来跟家里的客人一起吃晚饭。
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脸还有些红,额头上还缠着个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药包。
陈松意多看了两眼,在喂女儿吃饭的李家娘子就笑着道:“这是你哥哥做的,戴着能让囡囡睡得安稳,不再发烧。”
这个药包是游天在附近采来草药做成的,而且给了他们方子。
幼童身体弱,最容易发烧,还容易惊惧,用这个药包能够安神。
“之后囡囡要是再烧,就用烈酒给她降温,再用上这个药包。”他说着,指了指外面放着的药篓,“我又采了点,还能再做几个,晒干以后拿来做药包效果也是一样的。”
游天在外忙活了一下午,采来的当然不只是这么一点药草。
除去这一部分,鱼筐里主要还是给陈松意用的,准备晚点煮了水让她泡腿。
在这地方能找到的药草有限,起到的效果也有限。
本来按游天的打算,是想去了漕帮总舵人前显圣,得到地位之后再借漕帮之力来收集药材。
为了让金针刺激法不那么痛苦,他可以说是费尽心机,冥思苦想才想出了办法。
但谁让陈松意乱来?现在就凑合吧。
陈松意见因为小师叔的方子好用,李六郎还在高兴地对妻子道:“今天我跟大郎一起上山,他还教会了我怎么辨认这几种药草,用完之后我也可以去摘。”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样一来,囡囡以后就再不怕发烧了。”
四岁的囡囡抬起头来,向爹爹露出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笑容。
这样温情的画面,冲淡了昨夜红袖招带来的悲伤。
她跟小师叔都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李家娘子拿了木勺,要给他们再添些粥。
他们在船上喝的粥,是江南这里最正宗的生滚鱼片粥了。
游天觉得李家娘子的厨艺不错,但想起那天在陈家配着香香的饼吃的粥,觉得还是那天早上吃到的更好吃。
而且,李家娘子也不知道他的胃口有多好,需要吃多少才会饱,只想着今晚喝粥,该做多一些。
她做足了六人份,游天喝了三大碗,可等到晚餐结束,他根本才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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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意看到小师叔脸上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
他
摸着肚子,大概是在想今晚要不要去捉鱼吃,然后又朝自己的腿看了一眼。
——大概是在想要不要违背誓言,等捉了鱼之后,把她放出来给他烤。
李六郎仍旧没有发现不对,在妻子把吃过晚饭的女儿带去哄睡又回来以后,他说起了今日去镇上的见闻:“镇上封锁得很严,听说是昨天州城出事了,不知哪里的乱党余孽出现,袭击了城中官员,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的,死了很多大官。”
游天表情沉重,似乎是在配合他的话。
陈松意觉得他大概更多是因为没吃饱而不爽。
李六郎叹了一口气:“现在是全城封锁,还往附近的县乡都下发了通缉令。镇上的商队原本打算去州城做生意的,都先在停下了,准备再观望观望。”
李家娘子担忧地道:“不知是什么人呢。”说着又看向了陈松意,“幸好你们兄妹是往漕帮总舵的方向走,不是打算去州城看大夫的,不然遇上这事可就麻烦了。”
身为被通缉的目标人物之一,陈松意点了点头。
游天想着今晚除了鱼还吃点什么,心不在焉地接口:“是啊,幸好没去。”
在这小小的船舱里,完全没有人怀疑这对兄妹跟现在官府通缉的两个凶徒有关。
毕竟渔村这里跟州城隔着三百多里地,谁能够背着一个人,只用半夜时间就这样跑过来?
李六郎按上游天的肩膀,愁眉不展地道:“这样一来,大郎你就不能带着你的技艺拜入漕帮,坐他们的船去总舵了。”
原本他们去漕帮总舵,走水路最快,只要大郎愿意拜入漕帮,对方一定很乐意给他行方便。
可是现在码头查得很严,州府紧,县乡只会更紧,像他们今日去镇上抓药,都看到码头被扣押着很多船不给走了。
“嗯?哦,可是小妹的腿不能耽误。”游天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说道,“不能走水路的话,我们就走陆路。”
这在他眼中看来不算什么事。
他行走天下也有很多搭不上顺风车、顺风船的时候,可是李家夫妇却坚决反对。
李六郎劝道:“你难道想就这样背着你妹子过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
莞娘也在旁帮腔,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李六郎说道:“不如明日带大郎跟小妹去镇上见见表叔,看看他能不能带大郎跟小妹过去。”
莞娘的表叔在镇上,给镇上的富户做管事。
这家富户的独子天生不良于行,到处看遍了都找不出原因。
原本他们是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州城看大夫的,可是现在这样的环境,越靠近那边,气氛就越紧张,寻常百姓怎么也不会主动往那边靠。
“对!”李六郎眼睛一亮,对着游天说道,“最近他们听说漕帮总舵那边有个神医,有人全身骨头都被打碎了,神医都能接得起来。所以州城不通,冯老爷就打算把冯少爷送去漕帮总舵碰碰运气的。”
冯家人的想法很朴素。
全身骨头都碎了,也能接回来,那只是单纯看个腿,没有问题吧?
神医本医听到有顺风车,马上自然地拉住了李六郎的手。
陈松意听他郑重地道:“如果真的能让我们搭顺风车,我一定好好报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