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 章
    狐鹿已经逃了,剩下的事就赶不上一个活人要紧。

    陈松意让他坐在了一根倒下的大树上,撕开了他裤腿上的口子。

    确定狐鹿没有在兵器上淬毒,她这才用金针给他止了血。

    同时还注入剩余的真气,检查了一下经脉的状况。

    “没有伤到筋脉,回去找大夫缝合一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青年听那苍老的声音道。

    而随着那只手离开针尾,他腿部经脉中强烈的气感也消失了。

    陈松意手中没有小师叔调配的伤药,但正好有通判夫人给的那瓶药,于是给了他。

    “用上这个,应当不会留疤。”

    青年:“……多谢先生。”

    他很纠结地伸手接过,有点想问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在意会留疤吗?

    不过好歹忍住了,只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治伤的神秘高人,欲言又止。

    他跟沉默寡言的许昭不是一个类型,再加上殿下又与他们亲近,令他养成了有些话唠的性格。

    可面对这位神秘高人,他不敢问。

    对方不光救了殿下,而且整个人年轻又苍老,神秘又矛盾,武力值还碾压他们。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有资格交谈的对象。

    结果就是这一犹豫,他失去了机会。

    将金针留在他腿上,陈松意便起身去检查地上那具巫的尸体。

    听见她的脚步声,萧应离抬起了头,然后在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陈松意蹲下,伸手去检查尸体的脖子,见到在上面突兀出现的伤口跟她在狐鹿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她凝重地道:“我下了死手。”

    像这样死在她手上的草原人很多,还从来没有一个能够生还。

    在被她割断喉咙的情况下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放在第二世,这人一定能成为边关的传说。

    但对狐鹿来说,这只会是他不愿提及的耻辱。

    她再看向旁边那个双臂被废的刺客。

    身旁的人道:“他是自尽的。”

    厉王说着,伸手一捏刺客的下颚,就让死尸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少了半截的舌头。

    等陈松意看清后,他才松了手,“真是一点挖掘情报的余地都没给我

    们留下。”

    不,这不一定。

    陈松意心道。

    虽然死尸不会开口,但还是给了她很多的情报,比如这种替死术法。

    能够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狐鹿做不到,想必是他口中的师父下在他身上的。

    尽管这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但她的重生,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属于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的范畴吗?

    既然能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狐鹿的身上呢?

    陈松意将手从尸体上收回来,指间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道:“四王子的这位师父,看来是个愚弄命运的高手。”

    他的术法修为之高,应该不输于刘氏背后的人……

    等等,她的动作一顿,猛地意识到一点——这个替死换命的手法,不就跟刘氏用在自己身上的一样吗?

    只不过这个更像瞬发,而触发的条件就是狐鹿濒死。

    一旦他受到致命的伤害,就会随机转移到他身边的这两个巫身上。

    这两人不光是他的护卫,也是他的保命符。

    而因为死亡是随机的,所以刚才这个巫者脸上才会先露出意外之色,再变成决然。

    在换命术起作用以后,另外一个跟狐鹿命运相连的巫女也同样恢复过来。

    那个与她有着蛊虫联系的刺客也就同样豁免了药水的影响。

    刘氏背后的道人,狐鹿的师父。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同样擅长夺运换命的高手?

    还是说,他们干脆就是一个人?

    就在她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如何证实的时候,她身旁的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

    陈松意看过去,就见厉王打开了它,从里面倒出了一团灰烬。

    符纸化成的灰烬一倒出来,就在月下轻盈地飞走。

    萧应离的目光追着这些仿佛黑色蝴蝶一样的灰烬,看它们飞上了天空。

    他想起在回春堂门外,老妇人把这个给了他,说是兴许能够保他一命。

    如果没有这个锦囊跟里面的符,刚才他或许就已经死了。

    尤其是看到狐鹿身上有着那样诡异的术法之后,他更加笃定,若是叫那把匕首刺中,自己就算能活下来也够呛。

    尽管锦囊里的符已经化成了灰,可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宝物,萧应离还是没有扔掉。

    而是重新把锦囊收束了起来,准备放回怀中。

    这时,身旁的人伸出了手,用与外表跟眼神都不相符的声音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自然可以。”萧应离欣然答应,把锦囊放在了那只手上。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高人是什么来路,又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无论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还是对草原人的仇恨,都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他今夜来这里,目的多半是跟自己一样。

    察觉到了草原人的动作,于是想来看看王家为什么非要买下这块地,又在这里建造什么。

    既然如此,又得他相救,那便不算是自己的朋友,也算恩人了。

    陈松意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锦囊又回到了手上。

    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捏了捏锦囊的触感。

    果然,三张符都烧尽了才抵挡住那一刀。

    她夺下来的这把匕首的确凶残。

    萧应离看他捏了捏锦囊,又把锦囊抛回来,忙伸手接住。

    还未说话,就听他说道:“厉王殿下不要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就对这些宵小不甚在意,随意让他们近身。”

    说着,那张面具转向了自己,面具底下的眼瞳也跟他对上,“回京之后,殿下有空可以去趟忠勇侯府,找小侯爷风珉,他那里有我想赠予你的东西。”

    远在江南,想找工匠再次打造兵器的风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给他跟厉王殿下牵线。

    等回京之后,很快他所憧憬向往的人就会亲自登门,带着这句话来找他。

    “忠勇侯府”这四个字,萧应离自然不陌生。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神秘高人竟然跟忠勇侯府也有交情。

    准确来说,是跟忠勇侯之子有来往。

    他自幼离京,掌兵之后又久在边关,对风珉并不熟悉。

    此刻只是默念着这句话,然后爽快地点头应下了:“好,等回京以后,我就去找他。”

    厉王从来是听得进劝诫的,这一点在第二世的时候,父亲早就告诉过她了。

    可等真正见了他陈松意才明白“善纳谏言”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得太快令她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应离只见到面前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才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三张符纸。

    “我这三张比起你锦囊里那三张来要差一些不过应该也可以替你抵挡一二。”

    她没有说谎。

    这三张是新画的用的不是她的血效果大概会差一些。

    可对萧应离来说这馈赠却是意外之喜了。

    “多谢先生。”他没有推辞接过之后就直接把这三张符卷起装进了原本的锦囊里。

    看到他再把锦囊放回怀中再次有了防护之力陈松意才起身。

    萧应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离开这两具尸体回到了倒下的大树边。

    青年已经止血了。

    陈松意见他自己也上好了药还撕了干净布条下来包好了伤口于是替他把金针起了。

    将他起针、收针的手法收入眼底厉王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

    像这样随身携带金针对那火药的威力又很了解而且武力值高还是少年身形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医游天。

    等到陈松意收起金针他才收回目光问自己的亲卫道:“没事吧?”

    “没事。”青年答道“这位……先生说回去找大夫缝几针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从前朝到现在无论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动荡不已战事不断民间殇医的医术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像这样缝合伤口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技术。

    他再次向陈松意道了谢并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刚才他坐在这里听了全程也见到了高人向殿下赠符。

    先前那位老夫人在回春堂外赠予殿下的护身符在今夜救了殿下的性命如今又得高人再赠符殿下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而见过灵符威力他也十分羡慕不过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开口求赠。

    倒是陈松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

    许昭不在原本的四个天罡卫就只剩下三个。

    他们一人一张也能加强对厉王的防护。

    “谢先生!”

    青年惊喜至极,可惜被面具挡住了脸,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在接过符之前,他还是先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萧应离点头之后,他才接过了护身灵符,妥善地收好,准备回去给没跟来的那两人一人一张。

    毁去的树林没法掩饰,战场也没法打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看王家修建的那座塔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腿上受伤的亲卫被留在这里放哨。

    他们殿下则跟这位神秘高人一起前去一探究竟。

    青年坐在树干上,拄着刀,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护身符,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

    毕竟有这位先生在,谁还伤得了殿下?

    倒是他,从今晚开始就一直在拖后腿。

    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守好地上的尸体吧。

    硝烟未散的月光下,树丛一动,两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空地上,那座塔基依然静静伫立。

    战场离这里足够远,先前那场大爆炸的冲击又被转移到了空中,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边安然无恙,明日王家的人来了,看到那混乱一片的战场,也会各种猜测检查。

    陈松意走向了那座塔。

    先前她只是在高处观察,并没有走近看。

    此刻看这刚建起的第一层塔基,还是没有封顶的,上面罩着的是一层油布。

    她走上前去,伸手一掀就把这块布掀了开来,让月光无遮无挡地照了进来。

    她从门的位置走了进去,听见身后的人跟了上来。

    然后,在她开始从砌好的墙壁摸索检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萧应离开口了。

    “先生跟神医游天是什么关系?

    陈松意的动作稍顿,没有回头,只道:“殿下何出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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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应离:“我家军师从江南归来之后,就对游神医赞口不绝,讲了许多有关他的事。

    消息的源头果然是军师。

    陈松意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夜的表现,意识到确实跟小师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今晚的“睚眦比起桥头镇的“游道长,还要像传说中的神医游天。

    但厉王殿下终究不是真正跟小师叔相处过的军师,看不出关

    键之处的不同。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游天同门。

    同辈师兄弟跟差着辈分的师叔侄都算同门,这倒也不全是谎话。

    见他对自己果然是有问必答,萧应离眸光亮了亮,又问:“游神医下山是为悬壶济世,先生又是为何而来?

    厉王殿下终于问起了这位神秘高人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切缘由。

    一开始不问,并非是他不好奇,而是摸不准这样的神秘高人的性情。

    在为他所救、得他赠符,还有京城在等着自己的礼物,萧应离终于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恶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他的感觉还跟当初弃官不做,来到边关投入自己麾下,充当自己军师的裴植很相似,同样有种是来选择他、辅助他的感觉。

    ——在这方面,他的感觉还没有出错过。

    军师让他要招揽回去的“意姑娘还没有现身,但今夜见识了草原王庭的诡谲手段,自己麾下如果能有这样一位高人辅佐坐镇,回去就更有跟他们交战的底气。

    他想尝试招揽他。

    陈松意一愣,没有料到他的招揽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这个身份在草原人面前挂上了号,如果狐鹿背后的人同样无法算到她的存在、算清她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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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话,那这层身份就不失为一个震慑。

    可是不想暴露的话,厉王提出的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呢?

    陈松意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萧应离于是听他答道:“为黎民,为苍生。

    厉王的眼睛再次一亮,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本朝?

    陈松意背对着他,在手下检查摸索不停的同时,耳边也再次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那不光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也是塑造了今日这个她的东西。

    她不用思考,就答道:“大齐得位正统,只是同前朝一样,有两个没能解决的问题——一是草原边患,二是世家。

    “依先生之见,草原边患该如何解?

    “草原为患,要打服,要收服,可分而化之,再一统,拔去爪牙,使之教化。

    “可许多人都觉得草原地荒,用举国之力去把它打下来,纳入大齐的版图

    没有意义。

    “任何土地都有意义。

    这一刻,是第二世的师父借她之口,与身后的年轻王者对话。

    “大齐的军队缺少战马,打下草原、收服了草原民族,将他们化归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可以组建出强大军队。

    “殿下的雄心应当不止如此,草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了强大的骑兵,要去向着草原往西更广阔的国度征战,大齐就更有底气。

    面罩之上,年轻的王者双眸熠熠生辉。

    这正是他跟军师想做的,想带领大齐的军队去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在这片大地上绝对不是孤立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对皇室来说,他们跟世家大族之间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若是要强硬地相互碰撞,就会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摧毁。

    到时再次陷入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

    可若是向外征战,扩大大齐的版图,不仅能解决草原边患,还能转移矛盾。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先生所言,与我跟军师想的一样,帝王坐中原垂治,我带兵扩张版图,到时——他克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继续向眼前的人问策,“先生还有什么教我?

    这是除了军师以外,第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念头、同样目标的人。

    他很想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世家大族掌握了太多的特权,是毒瘤,他们的特权要去除。

    “科举取士可以改变他们的垄断,但耗费的时间太长,应当拓宽渠道,在科举之外启用更多的取吏之法。

    在王家修建的这座塔之中,陈松意不假思索,一件一件地说出了师父关于创办学宫、培养吏才、设置考试、加强监察的办法。

    伴随着她的话,她已经将这里的墙壁全都探索了一遍,只不过并无所得,于是转向地面。

    在她身后,另一人的双眼已经灿若星辰。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请回边关,或者请回京城,让军师或者皇兄见一见他。

    为何这样的人会直到现在才出现?

    想要在王朝的兴变中探索,找出一条路来,十分的难。

    这些在陈松意看来只是师父日常传授的一些理念,是属于他的

    一部分思想,但落在站得更高的为王、为君者耳中,却是给他们指出了方向。

    他压抑住了这样的心情,问道:“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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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声音里的迫切太明显了,陈松意终于停住动作,转过身来。

    怕他觉得有了伪装成二十年之后的师父的自己在,这个王朝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缓缓地道:“殿下,要做成这些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你我一代人是完成不了的,更要有继任者。我收了几个弟子,悉心教导,让他们能传承我的思想跟意志,而殿下要考虑的就是大婚跟子嗣。”

    她没有忘记,厉王殿下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大齐,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在这个年纪也应当已经成婚,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而上辈子的他直到二十七岁身死,也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骨血。

    就算这一世自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不英年早逝,他也应当为未来的基业考虑。

    “你的兄长或许曾有雄图大志,但现在也已经被消磨光了,他的皇子中未必有能继承殿下心志的。要完成殿下跟军师所想,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殿下还是要快点考虑成婚。”

    空气安静了一下,厉王的面罩挡住了他脸上的错愕。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面对催婚。

    他还以为今年的第一催,怎么也该要等到回京之后,见了皇兄跟母后,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

    一时间,萧应离有些哭笑不得。

    陈松意却像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尽管在外人眼中,殿下跟今上的关系十分紧张,都认为殿下一直不娶亲、没有子嗣是考虑到了今上的忌惮。可在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殿下要是愿意成家,今上应该会比谁都开心。”

    这一点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

    就连他麾下的将领在他这次被召回京的时候,都担心皇兄是要召他回去,解了他的兵权,将他关在京城里做个富贵闲王,解除他对皇位的威胁。

    厉王彻底服了。

    而面前的人在说完这一点之后,就像是觉得今天第一次见面,同他说得够多了,于是又转过身去,开始在地上寻找王家藏下的机关暗门。

    他走上前去,绕到她面前,郑重行礼:“还请先生助我。”

    “会的。”她道,“但不是现在。”

    说完,她从他面前绕开了,走到一处,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抬手掐算了一番,接着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块地砖,蹲下身去,拔出匕首,将那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地砖撬开了。

    萧应离见状,也没有在意刚才被拒绝,绕了过来,跟着一起蹲下,看着被挖开的地面。

    陈松意把匕首放到一旁,在她所能见的视野里,可以见到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月下汇聚过来,都倾注到了这一块小小的地砖下。

    她用手挖开了泥土,从底下摸出了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草扎成的人偶,上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