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婚礼
    在伸手将那道深黑帷幕撩开、被礼堂中的光芒照应到脸庞上时,曦雾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心底的情绪了——

    是彷徨?是迷茫?是哀愁?

    曦雾的脸上挂着经皇室礼仪课培训后的完美微笑,他以一个无可挑剔的优雅姿势,先一步迈出帷幕,又绅士地往旁一步走,替后方的枢零将幕布掀得更开。

    再半弯腰行礼,邀请对方一同走出来,共踏上象征婚姻长路的描金红毯。

    “砰——!”

    当枢零也踏出帷幕后,婚礼仪式的第一轮礼炮炸响了,银白的闪银粉在漫空飞舞。

    紧接着,随着他们二人在红毯上又走出一段距离,第二轮礼炮也跟着炸响,这次洒下的是赤金色的闪粉。

    曦雾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看两旁的那九十九桌宾客,更不去想典礼之塔外密密麻麻的围观虫众。

    他极力想要隐藏起自己内心底的那些悲春伤秋的忧伤情绪,因为枢零有【情绪感知】的特殊天赋,曦雾不想被枢零发觉到,今天明明是他们俩大喜的日子,他却并不怎么开心快乐——任谁跟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多少的人结婚,心里都会不开心吧。

    ……而枢零今天嫁给他,枢零的心底又是怀着何种心绪呢?

    在曦雾的眼角余光中,枢零的面上没有分毫的情绪,他就仿佛一具没有被植入情感逻辑芯片的仿生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曦雾身旁。

    曦雾不禁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曦雾在乎枢零毛绒蛾子的外貌,但又没那么在乎。枢零能变成人形很好,而如果不能变,对曦雾来说,也差别不大——于爱情那圣洁的大门前,一切肉皮囊皆为粗浅表象,不过白骨皮肉罢。

    曦雾不是异性恋,也不是同性恋,他是爱性恋。

    只要有爱情在,什么外貌、年龄、种族、性别、地位、道德、伦常,通通去他祖宗十八代。

    而如果没有爱情在,那什么外貌、年龄、种族、性别、地位、道德、伦常,也通通去他祖宗十八代。

    曦雾始终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就只能结一次婚,并且结了就不能离,一定要至死方休。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过于极端的,可是,如果不这样走极端,那怎么能收获到最艳丽、最炽烈的爱之花呢?

    曦雾曾向自己发誓:我绝不在婚姻、爱情上将就。不是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我绝不在红毯上牵他的手。

    现如今,曦雾却在红毯上牵着一个甚至相互间都不太相熟的人的手。

    他怎么能不在心底叹息。

    他终究还是没能娶到,他年少时渴望的爱情。

    但他娶回了联盟与法丽塔暂时的和平。

    又是第三轮礼炮炸响,亮银的彩带从空中坠落。第四轮礼炮声中,又落下了纯金的彩带。

    到第五轮礼炮,款款落下的是纯洁无瑕的白玫瑰花瓣;第六轮礼炮,这次落下的玫瑰花瓣是真诚之金色。

    曦雾同枢零手牵着手,漫步行走在这样美轮美奂的玫瑰花瓣雨中。他听着四周的一阵阵掌声、欢笑祝福声,被一簇簇水晶的炫光晃着,最终还是心底微酸,有些被这爱情的梦幻泡影给迷离了眼睛。

    ——也罢。

    第七轮礼炮将热烈之心的红玫瑰花瓣雨降下了。

    ——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

    在第八轮礼炮声中,在落下的五光十色的晶体碎屑雨中,曦雾的那张完美无缺的微笑着的脸,终于一寸寸松动、开裂。

    他浓郁粘稠的情绪正向外漫出,他主动将枢零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分,即使他并不知道,他此刻握着的是不是他余生里正确的那个人的手。

    但曦雾也仍旧占有性意味十足地,将手指挤进枢零的指缝间,将他们的十指相互紧扣——

    反正也没有说后悔的余地了,不管了,摆烂了!娶错人了就娶错人了吧!

    枢零,咱俩这辈子都注定拉扯不清了!我要让你狠狠地给我生小毛毛虫口牙!

    枢零头顶的黑红羽须左右轻晃。

    他略略斜过眼神,就看见曦雾的小白脸上正挂着一抹分外阳光灿烂、也分外欠揍的坏笑。

    “砰——!”

    第九轮,也是最后一轮礼炮响彻了。

    在这最后一轮礼炮里,没有什么东西从天落下,而是婚礼场地内地面的所有黄金玫瑰都盛放了。

    一只只透明发光的蝴蝶从花心中飞出,恣意地舒展起翅膀。就像天上的极光落到了地上,蝴蝶们汇聚成一条宽阔的青蓝色光河,又将大地链接向天空。

    一些四散飞舞的光蝶不小心黏到了弥西图的蛛网上,引发一阵阵不休的震动。

    弥西图俯视着两位站到她面前的新人,她用她历经了虫群十多万年沉沦起伏、星海争霸的平静目光看着他们。

    他们其中一位是虫群最伟大、最出色的生物科技杰作之一;一位是来自遥远他乡、374亿光年外的异族人。

    该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巧合,才使得他们共同站到了此处呢。

    弥西图缓缓地将那些被亚空间“开光”过的占卜命途牌拿出,让它们逆着重力飞到空中,列成长长的两排。

    它们一共有26张,牌背是蓝色的。

    “来选择你们在未来共同的路上,你们于命途中所持着的身份吧。”

    在联盟的婚礼传统中,新人们需要接受一次命途的占卜。

    曦雾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求神拜佛了一番后,选择了第一排的第一张命途牌。

    枢零则随便指了一张。

    弥西图先将曦雾选中的那张命途牌向四方展示。

    “黑骑士。”

    黑骑士,代表守卫、奋勇的抗争。

    她再展示了一会儿枢零的命途牌。

    “旅行者。”

    旅行者,代表好奇之心,与自由之心。

    弥西图将这些蓝色的命途牌收起,又拿出另一套紫色的共18张的命途牌。

    “来选择一位神明,为你们未来共同的行路施加祝福吧。”

    曦雾这次选择了第二排的最后一张。

    “烈火之神。”

    烈火的祝福将焚尽一切前路困阻。

    枢零仍旧是随手选的。

    “死亡之神。”

    死亡的祝福将为你保留一线生机,僵而不死。

    弥西图最后拿出一套绿色的命途牌,它们一共有32张。

    “最后,拿起一件珍宝,和你们一起踏上未来行路吧。”

    曦雾在第十六张牌和第十七张牌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后,指向了第十六张。

    “无瑕宝珠。”

    无瑕的宝珠散发出纯洁的光辉,净化与安抚人的内心,坚定人的道路。

    枢零轻晃羽须,一手指中跟在曦雾后面的第十七张命途牌。

    “捕梦网。”

    捕梦网散发出空灵的气息,帮人在无数重幻梦之中,捕捉一个美梦。

    弥西图将所有的命途牌收好,向曦雾与枢零颔首示意。

    “命途的占卜完毕,现在,你们可以交换你们的誓约指环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曦雾转身面对向枢零,凝望着对方那张黏附上了不少金银闪粉的冷峻帅脸,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当新郎官的羞涩——我去,这个面瘫脸冰山男他竟真成我老婆了,我马上就要和他交换戒指并亲嘴了!

    曦雾的目光变得躲闪,他极力想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但他的耳朵却还是越来越红了。

    枢零则毫无感情波动地抬起右手,直直地伸至曦雾面前。

    他的身高就有一米九,他的手型当然也小不到哪儿去。曦雾在捧着他的手掌时,心里想:

    啊!好大的巴掌!若枢零扇我一个巴掌,他指定能给我半边脸都盖满手印吧。

    不,他可是虫群的帝权,说不定我被他扇一掌后,我直接半个头都飞向天空化作流星了。

    曦雾的自我恐吓起了效果,他不再那么害羞和紧张了。

    他低下头,轻轻脱扯起枢零右手上的黑丝绒手套。

    它并不是很好脱,需要曦雾先在枢零的每根粗长的手指上逐一拉扯一下,一点一点地扯得松动。然后,方能一口气拽下它,裸露出枢零手筋分明的宽大手背。

    曦雾花了一些功夫,才让这只黏着枢零体温的手套落进自己的掌中。又将它团进掌心,塞入自己的裤兜里贴身放好。

    接着,曦雾将婚戒礼盒从裤兜里取出,用双手将它在枢零面前打开。那枚由联盟顶尖珠宝大师精心打造的“烈红巨星”指环正静置其中,火红的光芒在每一颗宝石间来回地闪烁跳跃。

    曦雾拾起它,小心仔细地将它穿上枢零的无名指,套牢在枢零的指根处。

    在联盟的婚礼传统中,交换婚戒时并不需要一方向另一方行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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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联盟人认为,爱情中人的关系应当是平等相互的,比起单膝跪地人们有其他更多、更好的用以示爱的方法。

    枢零也依礼将“苍白星核”给曦雾戴好。

    虽然枢零并不能理解联盟的婚礼仪式中这些操作的背后都潜藏着些什么意味,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按《婚礼仪式指导手册》中的内容照做了。

    毕竟这是虫群与联盟的联姻合约中,明确地对他所提出的要求。

    这将会是一场完美的政治作秀,双方从中各取所需。枢零的目光很是平淡。

    “誓约戒指交换完毕,现在,请两位新人在所有见证者的目光中,完成最后的誓约之吻。

    “从此以后,你们将成为彼此的誓侣,于……爱的不朽温暖之中,携手共渡未来的一春又一春。”

    曦雾听见了台下自己亲朋好友们的起哄声。

    苍痕在怪叫:“上啊,我的好侄子,亲得越久感情越长!”

    晶橘莫名亢奋:“七弟你别放不开!联盟新闻直播间里的星际群众都爱看!”

    真是闹麻了,这群瓜皮亲戚!

    曦雾听晶橘提起“联盟新闻直播间里的星际群众”后,直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烧熟了。

    他用脚猜都猜得到,那起码是万亿级的围观规模!

    他真的要在这么多人的眼前和枢零亲嘴吗?

    可他们分明才第一天在线下见面啊!

    不,不如说他们不亲才是不可能的,他敢不亲,明天星际新闻头条就敢给他整个“开局一张图剧情全靠编”的大活。

    曦雾硬着头皮,浑身僵硬地伸出两只手臂,分别以龟速向着枢零的腰际与背心处靠近过去。

    然而任曦雾再怎么龟速,他的两只手掌也终有抵达至目的地的那一刻。

    ——我去!是好温热的活人的触感啊!啊!我的老婆他是个大活人诶!

    曦雾的内心底开始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了。

    这些胡言乱语声在不久后又演化成一种,类似水壶烧开后的“吱吱”鬼叫声。

    他下意识捏紧了掌间的温热触感,呼吸在瞬间滞住——哇靠,别人的腰捏起来,手感竟然…有这么柔韧……啊,他把腰肌绷硬不准我捏了……老婆的翅膀摸起来也好软和……

    曦雾机械性地前倾身体,向着枢零那张帅气逼人的脸颊贴近过去。

    他的心底早以乱成了无序运动——我还从没跟人亲嘴过呢,亲嘴该怎么亲来着?好像在亲嘴时需要其中一个人双脚离地飞起来,不然两个人都同时接地的话就形成电路了这会引发短路现象过大的流通电流会瞬间把两个人都电成焦炭……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靠我靠真的要亲上了!我的手你别抖啊,联盟新闻直播间里的那么多人都正看着你呢!

    曦雾的浑身都气血翻涌得冒热气了,而枢零仍旧冷冰冰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可能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枢零这虫族木头男压根就不知道啥是亲嘴。

    曦雾将内心底一横——既然枢零你在这里当木头,那我也就当自己是在亲一块木头!

    他偏头瞄准枢零的唇瓣,直直地向着它们撞过去。

    然而,真到了他要撞上枢零的嘴唇时,他却又情不自禁地,半闭上眼,下意识地轻柔了动作——

    他怎么可能真对枢零做出粗暴的举动。

    枢零可是他的未来里要相伴一生的好老婆。

    曦雾羞郝地给了枢零一个似有似无的吻。

    然后强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就要向后退回去。

    怎料枢零这个虫族木头男,似乎是觉得他没能按《婚礼仪式指导手册》中的内容做到位,枢零一转被动为主动,向着曦雾的脸颊贴去,并十分用力地以嘴唇挤扁了曦雾的嘴唇。

    ……该如何去形容枢零给的这个吻呢?

    疼痛的?炽热的?蠢透了的?能透过嘴皮子感觉到对方门牙形状的?

    这能真的算作是一个吻吗?

    可曦雾的内心底,他的那颗本就被爱情的浪漫泡影给碎开了一条细缝的心,却还是慌慌张张地,被这个“古怪的吻”给捉弄得“砰”一声脆响——

    像蛋壳碎开两半,小鸟啾啾叫着。

    曦雾对壳外面的世界,怦然心动了。

    小鸟用力扇动毛都还没长齐的翅膀,向世界大喊一声:

    爱情!我他香蕉旋风的来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