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十分荒唐。
就算哪一日沈棠嫁给他,是他妻子了,他应该也不会自己动手。
岑晏微微皱了皱眉,打马去城外。
他在调查洛京府府尹曹任湖坐赃一案。
这一去,等到天黑方才回府。
与往常一样,他先向长辈们请安。
太夫人心疼他:“一上任就这么辛苦,早知道我就不准你去参加科举了,像劭儿一样做个队正有何不好?可以轮班休息,比你这监察御史舒服的多。”
“不舒服有不舒服的好处,孙儿心甘情愿。”
“你这孩子,”太夫人看向岑夫人,“他就是主意多。”
“老爷也赞同,您就别操心他了,要操心也该由阿棠操心……晏儿现在就缺个可心的人儿,我瞧阿棠样样都好,定是个贤妻。”
太夫人面色微沉:“她需要学的有很多,再者,这吉日就是春天的好。”
岑夫人只好顺着婆母:“您既要坚持,那我们就再等等,不过她已来京城,我弟妹也想看一看,她十分好奇阿棠呢,说要请去做客。”
这是人之常情,太夫人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岑夫人算算时间:“还有三日休沐,晏儿,到时你也一起去,你跟阿棠之前都不认识,该多见见才对。”
岑晏觉得多此一举,但也没有反对。
从宁安堂出来时,他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傍晚偶遇沈棠的画面:她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竟跟沈宁那样小的孩子一起当街吃东西。
说来应是康嬷嬷的失职,岑晏命随从吴钩去将她请来。
定是要问未来少夫人的情况。
康嬷嬷满口称赞:“沈大姑娘冰雪聪明,举一反三,奴教的东西她一学就会。”
原来她竟有这样的优点。
岑晏没有说沈棠上街的事,只道:“你再多花些心思教她,等天黑再走。”
康嬷嬷惊讶:“总要让她温习温习吧?”
“不必,尽管教就是,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温习。”
“好。”
次日,沈棠发现康嬷嬷换了花样,不止教礼仪规矩了,竟还要教女红。
刺绣这种事,她两辈子都没碰过,哪里会呢?且这东西不是学会就行的,还得要绣出花样,绣出一整幅图,是以竟学了整整一天。
看着指尖被戳出的伤口,沈棠直打退堂鼓。
明嫂却道:“出嫁前,按规矩,您是要亲手给姑爷做一双鞋子的。”
沈棠:“……”
沈宁叹气:“以后不能出门了。”
沈棠道:“可以让明嫂跟晚茶带你去。”
“我想跟阿姐一起啊!”
沈棠扶额:“再看看吧。”
过了三日,岑夫人派人来接她们去谢家。
谢家乃是书香门第,府邸不如武威郡王府恢弘宽敞,胜在精巧雅致,有种园林之美。
谢夫人是岑夫人的弟媳,但竟生得有些相像,都是鹅蛋脸,杏子眼,皮肤又白,二人感情好,挨着站一起时,真像亲姐妹一样。
崔含芷打趣:“母亲见到您,完全忘了我们。”
谢夫人也打趣她:“就爱吃味,嫂嫂日日跟你在一起,我可是难得亲近她!”目光落在沈棠身上,“哎呀,嫂嫂又要多一个称心的儿媳了!”
沈棠拉着妹妹一起请安。
谢夫人道:“应该叫我舅母,”看向岑晏,“晏儿,你说对吧?”
岑晏面色淡淡:“还不到时候。”
“小古板,”谢夫人摇头,“还是劭儿好。”
岑劭毫不谦虚:“舅母说我好,那可有奖励?把舅父藏的美酒都送我吧!”
谢夫人哈哈大笑。
站在旁边的谢家次子谢庆明小声与兄长道:“二表哥艳福不浅。”
谢庆麟挑眉:“你知道什么叫艳福?”
“当然,”谢庆明暗地指一指崔含芷,“大表哥已经在享艳福了。”
谢庆麟皱眉:“别胡说八道,被大表哥听见不打死你。”
“才不会,大表哥只会说,‘是不是很羡慕我?’”
谢庆麟:“……”
但不得不说,二表哥的运气很不错,毕竟姑父定下这门亲事前并不知沈大姑娘是何样貌,也不知是何品行,只是要报恩而已,结果竟是个很难挑出毛病的姑娘。
如此,多少能抵消一点家世的不足。
谢庆麟忍不住又看一眼沈棠,心想自己将来也不知会娶谁,希望父亲在燕州不要随便替他定亲,万一他的运气不如二表哥,那就完了。
谢家千金谢庆珍比沈宁大一岁,见到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小姑娘,十分喜爱,拉着她去池塘看鱼。
崔含芷见沈棠初来谢家,不知该干什么,又主动与她说话:“听说你最近都在跟康嬷嬷学习,学得如何了?”
“很忙,从早学到晚。”
崔含芷惊讶:“康嬷嬷都不让你休息?”
“倒也不是,就是女红十分麻烦,我以前没碰过针线活……让你见笑了,我手笨,家中衣物都是在成衣铺买的。”其实要算花费,自己做真不便宜,针线,衣料都要买,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很不划算。
她从不在这方面省钱。
崔含芷不信:“你不像手笨的样子,其实我们府里有绣娘的,平常也不要我们做女红,但学一学没坏处,”她悄声道,“以后你替致美不管是做双罗袜还是别的什么,他总会高兴的。”
看来崔含芷没少为岑劭做过。
沈棠点点头:“好。”
两个女子看起来像是志同道合,岑劭靠在水亭的栏杆上道:“要是沈大姑娘去年就入京的话,你们已经成亲了,也不用再等到明年,祖母也是,非得要春天办喜事,不然你嫂嫂也能早点多个人陪。”
岑晏挑眉:“我娶妻不是为了陪嫂嫂。”
岑劭摸摸鼻子:“有什么区别?我们整日不着家,她们定然会常在一起消磨时间的。”
“……”
岑晏还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
妻子就是妻子,怎么像是嫂子的玩伴了?
“对了,你调查曹判官调查的如何?真有证据吗?”
“有,我过两日就上奏。”
岑劭“啧啧”两声:“曹家也不是好惹的,你看着吧,等你弹劾曹判官,他们定然也会弹劾你……不,你才上任能有什么事,他们应该会弹劾父亲,不过父亲不在京城,眼不见为净。”
“父亲早晚会回京的。”岑晏看着水中全数盛开的荷花,心想,父亲戍卫边疆十数年,早该享享清福了,其实应该主动致仕才对,但他没有跟兄长说。
凭兄长的个性,他肯定很不服气。
他能想象到兄长会说什么,比如“凭什么?我们岑家男儿为大梁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父亲才几岁就要致仕?致美,你怕了不成?”
他不是怕,他只是会想很多。
可惜父亲在西州一待数年,他们没有交流的机会,就算他想传信,也有诸多顾虑。
好在父亲赤胆忠心,纵使有兵权在手也未生出杂念。
见弟弟看荷花看痴了的样子,岑劭伸手一推:“你有空在这儿赏花,不如去跟沈大姑娘说说话……就算我不催你,等会母亲也会来催你。”
岑晏就转头寻找沈棠。
水亭另一头,谢夫人正跟岑夫人说体己话。
“我之前真的十分担心,晏儿可是状元郎,跨马游街时多少姑娘躲在窗后看?只恨他已经定亲,我就想,万一沈大姑娘粗鄙不堪,面容可憎该如何?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好在你派管事去了趟安州,我才放心,今日一见,更放心了,就是家世差,但这姻缘是她父亲拿命换来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岑夫人早已经想通:“都是天注定,如今这样已经很好,我只希望他二人能感情和睦。”她说着就朝儿子使眼色。
不去都不成了。
岑晏接收到母亲目光,朝着不远处的沈棠走去。
崔含芷很识趣,忙把地方让出。
这种场面很像后世的相亲。
沈棠自己没经历过,但她陪过朋友,她对着岑晏微微一笑:“这水亭周围好清凉,很合适避暑……不过京城的夏天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热。”
岑晏没说话,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那个花钿上。
第三回了,每一回都是不同的花型。
他手指在袖中微微一紧:“比起安州,京城还是有些热的。”
男人看向花钿的目光,沈棠还是没有忽略,但她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问:“二公子去过安州不成?”
“没去过,但看过地志。”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沈棠笑一笑:“二公子果真博学。”
“谈不上,但有些东西该学还是得学,”他话锋一转,“康嬷嬷教你教的如何?假若有不好之处,你可以跟我说,我请祖母另派他人。”
就算教得不好,她也不可能告诉岑晏,何况,康嬷嬷没错。
“康嬷嬷是个好老师,我受益匪浅。”
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
可为何要去街上呢?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合适?
正想着,耳边听见沈棠问:“上次太夫人提到吉日……可是打算定在明年春天?”主动问这件事有点突兀,她解释了一句,“我家长辈都已不在,故而只能自己打算,好提前准备。”
她显然很关心吉日的早晚,岑晏道:“我是希望八,九月有个合适的吉日的。”
沈棠一愣。
难道岑晏对她很满意不成?不然为何要如此着急?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满意”她总是个不错的开始。
谁料岑晏接下来道:“母亲希望我们能多见几次面,增进下感情,但成亲之后难道不是更加容易?沈姑娘,你觉得呢?”
沈棠:“……”
她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但她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了岑晏的想法:这桩亲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尽快完成的任务,而成亲的他跟她,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他们未来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他其实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