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知更鸟
    筱冢康晴掌握关于小妹的所有喜好。

    “不吃任何有刺激气味的食物,尤其是香菜和芥末。”

    “喜欢低温烹饪,三分熟,不喜欢吃土豆。”

    “酒量很差劲,但酒品很好,不过最好还是别让她看到酒瓶子,她好奇心太重了。”

    “蔬菜必须是刚摘下来24小时内,菜单名是烤乳猪的话,那么那头猪必须是1-2个月的小乳猪,月份小了表皮不够酥脆,月份大了肉质不够嫩,她的舌头很敏感,她甚至能吃出来一块牛排是哪个部位,那头牛的年龄,它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里,唐泽雪穗笑意有些勉强:“这有些夸张了吧。”

    筱冢康晴轻笑着摇头:“完全不夸张,以她的话说就是‘死亡时的惊恐和紧张会让肉质紧致很有嚼劲,但如果掌握不好度的话肉会变柴,微酸,很难吃’小熙绝对是你见过的最可怕的人,虽然是她的兄长,但有时候我都在自省,为什么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妹却比我聪明许多?”

    一贯大男子主义的精英天才筱冢康晴居然说出这种示弱的话。

    唐泽雪穗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按照标准做了一桌完美的晚餐,她的厨艺课媲美五星级大厨,就像她的温柔和知性,是她魅力加分的一部分。

    樱田熙在六点准时到达筱冢宅,她摘下帽子递给阿姨,筱冢康晴远远迎了过来,兄妹两人简单问候了几句,樱田熙不善热络,大都是筱冢康晴说,她回答。

    “今日都是你嫂子亲自下厨做的菜,如果吃的惯,下次多来几次吧。”

    兄妹两人上桌一起享用丰盛的晚餐,两人长相毫无相似之处,但在用餐礼仪上都是如出一辙的一丝不苟,来自上流社会的优雅。

    两人心情都很不错,三人中只有唐泽雪穗食不知味。

    锋利的刀叉切开三分熟还带着血丝的牛排,樱田熙将食物送入口中。

    “美佳今天不回来吗?”

    筱冢康晴:“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我嘱咐过她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嗯,好久没见到美佳了。

    “吃过饭我去接她吧。”

    筱冢康晴点头,饭后兄妹坐在沙发上喝茶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着拉住樱田熙的手,“对了,你嫂子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你什么时候在医院,你帮她好好检查一下。”

    突然被点名的唐泽雪穗脊背绷紧,下意识看向樱田熙,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休闲裤,像是纯情的女大学生,长发像蓝色知更鸟的羽毛,又软又神秘,她衬衫的领口敞开一颗扣子,姿态慵懒,低垂的眉眼不常笑,模样冷淡,像是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少女。

    雪穗也曾有过樱田熙这般的年纪,可惜她却没有和樱田熙相似的生活,年少出国,一归来就跳级念了东京大学。

    几乎是雪穗梦寐以求的人生。

    而现实却是,她的人生从幼年时起就腐烂到地底,即便如今她和樱田熙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但两人的处境仍是天差地别。

    唐泽雪穗抿唇微笑:“原不想麻烦你,但是康晴说以后都是一家人,处处感情经常来往,作为兄长,康晴也希望樱田小姐能多回筱冢宅吃饭呢。”

    樱田熙颔首。

    “我明天下午在医院,大嫂几点有时间?”

    唐泽雪穗:“按照你的时间来吧。”

    “好,我一点半去医院。”

    樱田熙垂首盯着筱冢康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兄长还要握多久?我该离开了。”

    很任性,说话很直白,她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迂回和客气这两个词。

    筱冢康晴也不在乎,纵容她的脾气。

    “不多玩一会儿?二楼属于你的房间还是本来的布置,留下来过夜吧,”

    樱田熙皱眉,冷眼看他:“我从小时候就不喜欢你的粉色装修,为什么连灯都是粉色的,兄长不觉得很幼稚吗?”

    “那还有你喜欢的娃娃手办……”

    “我什么时候有过那种奇奇怪怪的爱好,不行。”

    年过四十的老哥像个孩子一样忧郁了。

    唐泽雪穗像个漂亮人偶一样坐在他们一侧,犹如一道背景板。

    樱田熙还是顺从筱冢康晴的想法,在书房陪他看了会儿书,九点二十分时,樱田熙准备开车去接可爱的侄女美佳,筱冢康晴正在和人视频会议,是唐泽雪穗送她出来,还提着一盒她亲手做的甜点。

    “康晴没提到过你讨厌甜食,我自作主张的做了一些小饼干和面包。”

    樱田熙顺手接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指,还是和上次一样凉,她对甜品的需求不高,但毕竟是未来的大嫂第一个礼物,樱田熙稀少的情商值在此刻挺拔的竖了起来,并没有对此评价什么。

    她又比兄长小了好几岁,樱田对漂亮的女性总是很宽容(自认为)。

    “卖相不错,希望味道符合我的期待。”

    樱田熙上了车,“你回去吧。”

    “还有件事……”

    樱田熙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耐心的等了几秒。

    “关于美佳那个孩子,她似乎很不喜欢我,在学校里也不接受我的照顾,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在选择嫁给你哥哥时,我就已经做好了会面临困难的准备,对此,我不会放弃,大概也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新家庭里,不仅是美佳,连樱田小姐对我也颇有意见。”

    可能是筱冢康晴对樱田熙那份特殊的亲昵和信任,让唐泽雪穗无法忽视这个不住在筱冢宅却依旧带给她不安的女人。

    唐泽雪穗很美,声音也很好听,月色下穿着纯白的套装像天使,她哭泣时身体轻轻颤抖着,在樱田熙的目光扫来时,那股颤抖加剧,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不过她说的话,樱田却无法理解。

    “我对你没有意见,至于美佳,她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权利,既然唐泽小姐已经决定嫁进筱冢家,你只需要获得我哥一个人的爱意和好感就够了,美佳只是个孩子而已。”

    唐泽雪穗茫然道:“孩子会熟练的运用人脉和舆论欺凌另一个人吗?我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件事,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她的表情楚楚可怜,让人怜惜。

    春夜的冷风吹红她雪白的肌肤,几乎可以俘获人心的脆弱姿态展示在人面前。

    樱田熙表情逐渐严肃。

    唐泽雪穗观察着她的神色,樱田熙思索半天,认真道:“我没有考心理咨询师从业资格证。”

    “……什么?”

    “唐泽小姐触及到我的盲区了,我对于人类的情感障碍十分苦手,但是我可以给你介绍这方面的专家。”

    唐泽雪穗:……

    “不了,谢谢。”

    樱田熙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搞,这让唐泽雪穗想起那个叫筱冢一成的男人,但显然樱田熙比他更不近人情,无法攻克。

    樱田身上有种奇特的诱人靠近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特质,唐泽雪穗根本无法融化她的外壳。

    樱田熙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去接美佳。”

    她似乎完全没听懂唐泽雪穗的话,也对兄长组成的新家庭产生的矛盾无动于衷,但其实,樱田只是对这方面不敏感而已。

    如果唐泽换种说法,比如说“我和美佳水火不容,这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那樱田就听懂了。

    很多家庭杀人案件作案动机都来自于“婆媳矛盾”“丈夫矛盾”“父子/母女矛盾”等等。

    没上升到这种程度,说明都是小事。

    樱田熙将车子停在美佳同学家的别墅门口,打了一通电话后,约莫十分钟,副驾驶的门从外部打开,一个打扮时髦身上洒了香水的青春少女笑嘻嘻的凑过来,在樱田熙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突然用她那涂了粉色唇彩的嘴唇亲了她脸颊一口。

    被突然袭击的樱田熙顿时炸毛,拼命的擦脸,眼神危险的扫视着筱冢美佳:“亲吻会传播270种细菌!筱冢美佳!”

    筱冢美佳得了便宜开始狡辩:“那谈恋爱的情侣岂不是都要出家了?这可是正常的社交礼仪!不正常的是小姑姑才对!”

    “你谈恋爱了?”樱田熙目光犀利。

    筱冢美佳嘴角一抽,无辜极了:“我还是单身啊,小姑姑。”

    樱田熙嘱咐她系上安全带,夜深露重,车窗上蒙上一层浅浅的白雾,又被黑色的刮雨刷带走。

    樱田熙用湿巾擦干净脸,所幸筱冢美佳是了解她脾性的,否则常人见此大概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病毒携带体吧。

    筱冢美佳很健谈,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但她总是在樱田熙这里吃瘪,因为不论她谈论什么,小姑姑总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搞得自信的筱冢美佳一度怀疑小姑姑不喜欢自己。

    “小姑姑回家见到那个女人了吧。”

    筱冢美佳:“一成叔叔说那个女人是枝危险的天仙子,小姑姑你也千万不要被那个女人欺骗了,我们筱冢家有爸爸一个心软的家伙就够了,全军覆没的话,被那个女人吃进肚子里都不知道。”

    樱田熙想起临走前唐泽雪穗的颤抖。

    “很危险?”

    樱田熙漫不经心道:“或许有些秘密,但还没到全家戒备的地步。”

    筱冢美佳拍了拍额头:“啊,我忘了,小姑姑你对‘危险’的解读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总之,你一定要经常来看看我和爸爸,有你在的话,那个女人多少会收敛一点。”

    樱田熙:“你把我当辟邪物了吗?”

    “嘻嘻,因为小姑姑不笑的时候冷冰冰的很吓人哎!”

    樱田熙:“……”

    “但是我很喜欢小姑姑啦!虽然只比我大几岁就长了一个辈分,但是在我心里,小姑姑既是闺蜜又是老师,更像妈妈!”

    在樱田熙打人之前,筱冢美佳连忙下了车,“我到家了,小姑姑今晚留宿吗?”

    “不了,唐泽小姐在门口等你。”

    樱田熙和筱冢美佳身后的唐泽雪穗眼神交错一秒,她驱车离开,保时捷的车尾消失在街道口。

    筱冢美佳一转身,面对樱田熙的亲昵笑容立刻消失,敌视着站在台阶上的女人。

    “小姑姑和爸爸不是同一类人,我们家是绝对不会承认你的。”

    唐泽雪穗温柔的浅笑,似是完全没有将继女的敌意放在心上。

    “美佳好像很喜欢樱田小姐。”

    筱冢美佳昂起头,“没人不喜欢小姑姑,就算你得到了大部分的喜爱又怎样呢?对于真正看透你的人,你再费尽心机也没用,比如我,比如一成叔叔,而聪慧的小姑姑更是不可能被你欺骗的!”

    唐泽雪穗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